因为得了重感冒，探长简和平在家休息了三天，今天病情稍稍有些好转就来上班了，可惜身体虚弱得不成样子，只好躺在办公室的沙发上，一边打点滴一边听助手汇报这两天遇到的一个棘手案子。

前天，东山市第一医院一位患者在病房中毒身亡。

死者是一名中年妇女，名叫那川红，半年前来这家医院做清洁工，三个月前，因被诊断为患有失忆症而住院，成为本院脑科专家阚晓东的患者。阚晓东在记忆系统研究方面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绩，而且已被公认为现任院长的接班人。

前天下午，那川红的好朋友，也是中学时的好同学曾玉冰前来看望。正当曾玉冰帮助那川红回忆中学时代许多有趣的事情时，阚晓东前来为她复诊，之后，被那川红留下来一起品茶。那川红虽是女性，却喜欢品茶。

阚晓东本来有别的事情要做，但因那川红中学时代的同学在此，聊起小时候的事情，会对那川红的治疗起到积极作用，阚晓东想利用这个机会，所以才答应留下来。

那川红从柜子里拿出自制的铝壶，清洗一遍，然后放了上等茶叶，倒入开水，专心致志地沏茶，感觉时间差不多了，用南泥小杯倒出三小杯来，一杯端给医生，一杯端给同学，待阚晓东和曾玉冰细品了两小口，夸了一句“好茶”，然后举杯一饮而尽后，那川红才满意地喝下了自己杯子里的茶，接着要给他们续茶，却突然感觉腹中剧痛，连忙大叫一声：

“我中毒了，快送我去医院……”

阚晓东急忙按动求救信号灯，相关医生当即赶来实施抢救，然而，还是迟了一步：那川红中毒身亡。接到报案后，助手沙子臣立即出警，对案发现场做了极为详细的勘察。

这是一间高级病房，平时除了值班医生、护士和前来看望那川红的朋友外，再没有别人进出过。茶壶是那川红自制的，外观讲究、漂亮，通过检测，茶壶中的茶水无毒，曾玉冰和阚晓东使用过的茶杯无毒，而那川红用过的茶杯里却有剧毒，于是，沙子臣认为有人向杯中下毒。

在倒入茶水之前，那川红曾将三个杯子都做了清洗，这一点阚晓东和曾玉冰都看到了，那么，茶杯里的剧毒从哪里来的？

在整个沏茶过程中，除了那川红，只有阚晓东靠近过茶壶和茶杯，这一点曾玉冰可以证明，阚晓东自己也承认，而那川红根本不可能自杀，那么，下毒人只能是阚晓东。为此，沙子臣已将阚晓东带回公安局进行询问，可是，阚晓东抵触情绪非常大，一点也不配合……“如果是我，我也不会配合。”简和平说，“你想想，阚晓东是一位在医学上有很大成就，已被公开认为院长接班人的人，为什么要毒杀一名临时的清洁工？即便有充分理由，也决不会用下毒这种笨拙的方法。你想想，他是那川红的主治医生，要想置那川红于死地，完全可以做到杀人于无形。何况，即便在那川红沏茶的时候，阚晓东有意向杯里下毒，他又怎知这个杯子不会放在自己面前？你再想想，从沏茶、倒茶，将杯子放在每个人面前，都是那川红一个人在做。”

“这——”

沙子臣恍然大悟，接着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还有，那川红只是一名清洁工，怎会住高级病房？再说，从你带回的那川红的诊断书看，她并不是那种把过去的事情完全忘记了的失忆症，只能是比较严重的记性差，这种病用得着住院吗？我觉得这里面有问题。”

助手将那只茶壶放在茶几上。简和平仔细端详一阵之后，让助手将里面剩余的茶水倒出来，将茶壶放在手掌上轻轻掂了掂，觉得茶壶有些超重，然后轻轻摇两下，又感觉茶壶里面还有东西，打开盖子却什么也看不到，伸进手指慢慢摸着感觉着，发觉茶壶壁过于超厚，于是又将茶壶仔细端详了一遍，仍然没有什么发现，又将目光落在茶壶柄上看了一会儿，再用手轻轻去摸，感觉手柄上端内侧有一个小机关，而且可以移动，便让助手拿来杯子，移动小机关后竟然倒出了茶水……经过检测，茶水中含有剧毒，正是那川红所中之毒。

“看起来，不是阚晓东要杀害那川红，而是那川红要杀害阚晓东。”简和平肯定地说，“茶壶是那川红自己制作的，茶壶壁是双层的，其间有一定空隙，与茶壶嘴相通，但被一个机关控制着。不移动机关，到出的茶水是茶壶中心的，移动机关后，到出的茶水是从茶壶壁中间流出来的。另外，壶柄机关还有一个作用，就是将茶壶倒满水后，将机关向相反方向移动，茶壶内壁上端就会出现一个小孔，溢过小孔的茶水就会流入双壁之间……”

“可是，为什么是那川红中毒呢？”沙子臣还是不解，“从沏茶、倒茶，将杯子放在每个人面前，都是那川红一个人在做，而且没有人调换杯子。他怎会把有毒的杯子留给自己？”

“那川红因为什么住院的？”

“失忆症？！”沙子臣顿时目瞪口呆，半晌才说，“他本来想把有毒的杯子放在阚晓东面前，可惜记忆出现错误，反将有毒的杯子留给了自己……是啊，明明在医院里，可发现中毒后，还大叫着让人送她去医院，看来她的失忆症真是不轻。”

只是，那川红为什么要这样做？毒茶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简和平与沙子臣拜访了曾玉冰，原来，那川红毕业于东山医学院，曾是东山市第八医院的外科医生，后因得了失忆症，已经不适合再做医生才休假在家。

那她为什么又去第一医院做清洁工？

调查阚晓东，发现他也毕业于东山医学院，而且只比那川红大一个年级。简和平开始感兴趣了，觉得那杯毒茶的背后肯定大有文章，而且一些先前看似不合情理的事情，已经合情合理了。

比如，那川红为什么能够成为第一医院的清洁工，为什么能够住进高级病房，因为大师兄的帮忙。而且，阚晓东又亲自做她的主治医生，可见大师兄对小师妹关照有加，而师妹为什么要毒杀大师兄呢？

简和平带着助手去东山医学院寻找答案。

20年前的一天晚上，东山医学院内，二年七班的小秦正坐在寝室前面花坛旁边，借助花坛上的灯光看书，让人听了心烦甚至产生急躁情绪的“好一朵茉莉花”又响起来。小秦不由得将两只耳朵堵住，可还是无法避免那些跑调的声音，一丝丝地针刺着耳膜……他站起来，直想大吼，让那人停止噪音，可是眼前的情景让他惊呆了——一男生站在寝室阳台上，已经探出一只脚，显然要跳楼，只是又犹豫起来，突然，琴声的节奏加快了，那男生身体一振，突然向前一倾，从九层楼上跌落下来……那琴声顿时停止了，接着，拉琴人出现在了阳台上，怀中还抱着小提琴——原来，拉琴人和跳楼人住在同一寝室。

跳楼者名叫空风阁，拉琴人名叫阚晓东。

当时前来勘察现场的警察，在寝室内发现了空风阁的一份遗书：原来，在他10岁那年，母亲因车祸死亡，此后他与父亲相依为命，直到一个月前回家，发现父亲再婚，而继母好像对他有些反感……他感觉父亲不会再爱自己，感觉生活毫无意义了……在他枕头下面，发现几天前医院为他开俱的诊断书：他得了“狂躁症”。

根据笔迹鉴定，这封遗书确为空风阁亲笔。

空风阁为自杀已确定无疑，案子就此了结。

简和平与助手只了解到这些情况，案子无法进展下去，忽然想起那川红比阚晓东低一年级，阚晓东与空风阁是同班同学，难道那川红与空风阁有什么关系？简和平做了一个大胆的猜想，带着那川红现在和20年前的照片，去拜访空风阁的父亲。老头儿虽然已近70岁，但还是一眼认出了那川红，确定她是儿子当年的女朋友，虽然没有公开恋爱，却和儿子一起到家里来过好几次……之后，老头儿又唠起儿子。

空风阁的母亲是一位演员，自从发现儿子有音乐天赋，就利用课余时间，将儿子送去小提琴培训班学习。为了不影响儿子练琴，母亲从来不陪在旁边，而是坐在外面等。培训班在二楼，屋内练琴的儿子总能看到母亲。每当儿子看到母亲等在烈日下或者寒风中，都是一种激励，所以学习非常认真刻苦。

他10岁那年夏天的一个下午，屋内练琴的空风阁看见烈日下的妈妈，去马路对面的食杂店买了雪糕。就在他非常投入拉琴的时候，发现马路上一辆汽车飞驰而过，将正好走在路中心的妈妈撞飞了起来……那天，他练习的曲目是“好一朵茉莉花”。

从此，他不再拉琴，不敢再听“好一朵茉莉花”。

大学期间，阚晓东也是空风阁家中的常客。

因为家住千里外的农村，生活比较困难，不及家住临县的空风阁家富裕，所以，节假日，空风阁经常将阚晓东带到家里来，品尝父亲亲手烹饪的美味佳肴，享受一下家庭的温暖，也常常资助他一些生活必需品或学习用品。

空风阁父亲还记得，曾向阚晓东讲述过儿子10岁那年的经历，还说到另外一件事，儿子跳楼前三个月左右，给家里打过电话，说可能成为第一医院院长的学生……而现在第一医院院长的学生是阚晓东……简和平突然觉得阚晓东越来越有故事了，马上返回东山医学院进行调查。

医学院里的很多老教师都记得此事。当时前来为院长选学生的是院长的助手，同时相中了空风阁和阚晓东。但是，二人中只能选走一人，究竟是谁，需要院长亲自决定。当时，院长忙于出国考察访问，回来后又因工作缠身，就将面试的时间推了又推，直到四个月以后才进行。

四个月后已经不用再选了，空风阁早已跳楼自杀，阚晓东已经没有了竞争对手。毕业后能够进入第一医院工作，已是东山医学院所有学生的梦想，而能成为院长的学生，谁不心动谁不渴望啊！

在当时，就学习成绩而言，本系中空风阁与阚晓东从来不分上下，又都名列前茅，不过，阚晓东显得轻松一些，空风阁要保持这个成绩，需要多下一点功夫。从人品来讲，空风阁多一些宽容和包容，能更多地理解别人，而阚晓东则显得自我了一些，狭隘了一些。两人的外貌也是全系同学中最帅的，两人也非常友好，进入大学后，一直同一寝室。

简和平与助手又走访了阚晓东和空风阁当年的一些同学，虽然都已工作在四面八方，时间过去了20年，但是，对于大学时期的同学仍然记忆犹新。很多人谈到阚晓东五音不全，从来不喜欢音乐，学校有什么文艺活动，他从来不参加，只做观众，而在空风阁跳楼前两个月，他突然参加了校外的小提琴培训班，并且每天晚上都要在寝室拉一阵“好一朵茉莉花”……那首世界名曲被他拉得似是而非，难听极了。

从医学院赶往第一医院的路上，简和平闭目养神一言不发，而心中却在翻江倒海：当往日的好朋友突然成为竞争对手时，阚晓东心中产生了邪恶念头，即便开始没想过谋杀，但是，也要通过卑鄙手段，至空风阁于毫无竞争能力的地步。

其实10岁的时候，空风阁就应该进行心理治疗，却被粗心的父亲忽略了，也就是说，这些年来，他心中一直珍藏着母亲死亡的那一幕，而且经常刺痛着他。如今，身边多了一个非常强大的竞争对手，不多多付出辛苦，成绩就会被他拉下，稍稍一点闪失，成为第一医院院长学生的人就不会是自己……空风阁的种种心里压力，阚晓东心知肚明，于是，他又开始拿“好一朵茉莉花”来刺激空风阁。空风阁不知道阚晓东的真正目的，误以为他要弥补音乐方面的缺陷，又是同寝室的好朋友，没有理由阻止，只能忍受着这种近乎残酷的伤害和折磨。接着发现父亲再婚，加上继母对自己的热情不够……这一切都给他心里带来了极大压力。他终于无法承受下去，患上了“狂躁症”，又开始担心无法成为第一医院院长的学生，致使病情加重，在情绪狂躁至极时写了遗书。可是，当他站在阳台准备跳楼时，情绪反而平静下来，开始犹豫了——就在这时，阚晓东的琴声响了，“好一朵茉莉花”把他带回了10年前那一幕，而且随着音乐节奏的加快，他的情绪越来越狂躁……于是，在花坛灯光下看书的小秦，看到了悲惨的一幕。

终于可以结案了。简和平与助手来到第一医院，听说阚晓东精神失常了。他们又赶去精神病院，发现阚晓东坐在笼子一般的屋内，做着拉小提琴的动作，口中哼着似是而非的“好一朵茉莉花”，一会儿突然跳起来大叫：

“毒茶……毒茶……”

看来，他早已知道那川红喝下的毒茶是为他准备的，而且这些年来，一直承受着良心的谴责，也已到了无法再承受的程度。

助手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阚晓东与空风阁是同寝室的好友，不可能不知道那川红与空风阁的关系，为什么还要帮助她进医院做清洁工，又帮她住院，还要亲自做她的主治医生？”

“愧疚与补偿。”

简和平转身过去，留下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