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进退两难(1 / 1)

美人难嫁 是今 5482 字 1个月前

只是老天爷仿佛还嫌不够乱,偏巧在宫夫人率领众位夫人小姐在尚书府门前恭送九公主的时候,一顶轿子堪堪落在了府前,锦帘一掀,下来一位芝兰玉树般的男子,真是新科状元沈醉石。

九公主眸中闪过一道爱慕惊喜的光芒,万没想到,今日会在这里碰见心仪之人。惊喜之后,她突然心底一黯,今日是宫卿的生日,这么巧,他来宫府?

因为公主的身份,她从不屑转弯抹角,于是当下便直截了当地问:“真巧,居然会碰见沈大人。”

沈醉石不卑不亢答道:“下官有事来拜见宫大人。”

九公主如何肯信,咬着牙酸溜溜道:“真是巧呢,今日刚好是宫小姐的生日。”

谁知沈醉石一听,居然道:“原来今天是恩人的生日,那沈某先告退,去买了礼物再来拜会。”说着,弯腰对着阿九施了一礼,居然转身而去。

他的本意是想表示自己根本不知道今日是宫卿的生日,哪知“买礼物”三个字简直就如同一根钢针插进了阿九的胸膛,反而弄巧成拙。

作为饱读诗书一心求取功名从未有过儿女情长的初出茅庐的沈大人,哪里明白一个情窦初开的别扭少女的九曲十八弯的心事啊。

于是,阿九猛一回头,瞬间,一股浓烈的杀意从宫夫人身上碾过,径直杀到了宫卿的面前。

宫卿顶着阿九凉飕飕的两记眼刀,只能在心里暗叹自己的运气实在是太好。沈大人你什么时候来不好,为何偏偏挑在今日?人倒霉,喝凉水都碜牙啊。

当着一众人等,阿九只能压住了心头的怒涛,神色不善地登上皇辇。

宫廷仪仗浩浩****离去。

众人都暗自松了口气,九公主虽然是个不满十六岁的小姑娘,行为做派却透着一副唯我独尊的狠戾和霸道。和她在一起,总是让人有一种提心吊胆的感觉,她不仅难侍候,嘴还不饶人,要是惹了她,几句难听话就足以让你这辈子都矮人一头。

眼看九公主的皇辇渐行渐远,吏部尚书的夫人刘氏凑到宫夫人身边,好心好意地道了声喜。她素来是个心直口快的,又没什么心计,只当宫夫人一脸僵硬是惊喜过了度。

宫夫人忙道:“刘夫人多心了,并非如此。”

刘夫人笑嘻嘻道:“宫夫人您就等着听喜吧。”

其他的夫人们虽然没有多说,但眉梢眼角都是赞同刘夫人的意思。诸位小姐们更是露出羡慕嫉妒恨的眼神。太子妃这个万人瞩目的位置,众人心里认定已是尘埃落定。宫夫人心不在焉,心里如同压了一块石头,脸上一丝丝的笑意都挤不出来。

诸位夫人小姐都是人精儿一般,见宫夫人母女如此神色,只当是惊喜过度还没回过神,便纷纷告辞。

江王妃最后一个告辞,带着慕灵庄登上马车,她长叹了口气:“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慕灵庄道:“大哥知道不知道多失望。母亲犹犹豫豫,这下可好,一个品貌俱佳的嫂子,就这样失之交臂了。”

江氏道:“我原本在琼林宴上就打算跟宫夫人提的,谁知道那一夜她带着女儿提前退场,没有机会说。接着宫卿便被选入宫中陪公主过花朝节,谁都知道那是个幌子,是皇后想要在其中挑选太子妃,我如何敢贸然去提?万一她是皇后看上的人,我岂不是自寻没趣还得罪皇后。等她出了宫,我私下去问了安夫人,才知道皇后无意与她,我这才想着今天来挑明此事。谁知道,太子突然横插一杠。”

“母亲你总是瞻前顾后,犹豫不决。”

“不是我犹豫不决,普天之下,谁能和皇家争?何况独孤后还一直防着你大哥,我更是要谨慎行事。”

“母亲,太子的婚事由皇后做主,安夫人既然已经说了,皇后无意让宫卿嫁给太子,那你就只管提亲。”

“不行!”江氏断然道,“太子的婚事虽然不能自己做主,但从今日之事看来,他必定是对宫卿有意,所以故意让公主来送礼,暗示宫夫人不要轻易将女儿许人。”

慕灵庄道:“母亲说的有理,但皇上皇后春秋鼎盛,太子岂能霸着人家宫姐姐一辈子不嫁人?宫夫人也不是吃素的,岂能为了他的暗示而置女儿的幸福于不顾。”

“不管如何,我们不能得罪未来的皇帝。”

慕灵庄噗的一笑:“母亲你真是怕事。若是我,便只管提亲,反正皇后无意让她嫁入东宫,太子有意又如何?娶到家中便是我的嫂子了,他还能抢人不成?”

“你说话倒是越来越伶俐了,可是问题不是这么简单。太子是未来的皇帝,我们怎能得罪。小心驶得万年船。外人眼中我们睿王府富贵滔天,越是这样,越是要韬光隐晦,低调做人。”

“母亲一直这样教导我们这么做。每次被公主欺负你都让我忍气吞声,可是这样只会让人觉得你是软柿子,可以任意捏,以后我再也不会了。”

江氏默然看着女儿,心里涌上一抹歉意和愧疚。她拍了拍慕灵庄的手,柔声道:“公主的事,你就忘了吧。”

“我怎么会忘呢,她害我受了十年的苦。”慕灵庄嫣然一笑,却笑得让江王妃心里一紧,忙道:“你可千万别惹公主。”

慕灵庄抱住母亲的胳臂,笑道:“母亲放心,我不会惹她,但她若是惹我,我绝不会像小时候那样任她欺负。”慕灵庄笑得自信爽利,全然没有幼年时的胆怯隐忍的模样。

江氏暗道:这几年把她送到江南,她好似变了个人,必定是姐姐对她管教不严,宠爱过度。

送走了诸位夫人小姐,宫夫人有点万念俱灰。这场赏花宴不但没有达到目的,反而火上浇油,只怕这些夫人小姐们一出尚书府大门,传言就要满天飞了。看着那株比翼双飞的牡丹,她气得只想把这花儿连根拔起。

宫卿也绝没想到慕沉泓会来这么一招,他大约是怕自己雷厉风行地就嫁了人,所以使出一招杀手锏,如此一来,就断了她的后路。这人果然腹黑得叫人牙根痒痒。

宫夫人急得饭都吃不下,急忙找夫君商量对策。

宫尚书惜字如金地说了四个字:“静观其变”,差点没把宫夫人气翻。

其实宫大人淡定的外表下隐藏着一颗窃喜的心。

对于独生女儿,他爱的不比宫夫人少,只是嘴上不说而已。身为一个父亲,又是一个比较喜欢权势的父亲,他觉得放眼京城,没几个人能配得上自己女儿,东宫太子是最好的选择。

身为宣文帝唯一的儿子,皇位将毫无悬念地落在慕沉泓的身上,那时,女儿便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再也没有比这更光明的前途了,光明的甚至都没有悬念。其实一开始他就抱着这样的心思,奈何宫夫人在家中说一不二,他也不敢硬争。

宫锦澜家世远比不上宫夫人。所以从新婚伊始,宫夫人就处于女王位置,即便没有生出儿子,也不许宫锦澜纳妾。后来宫锦澜一路青云直上,官职越来越高,但在宫夫人多年的“**威”之下,听话温顺已经成了习惯,这辈子显然已经没有翻身的可能。

果然不出所料,翌日京城便有了传言,宫尚书的女儿已经是太子妃的内定人选。更有甚者,说是聘礼已经下了。

于是,宫锦澜满心欢喜,宫夫人纠结苦闷,而宫卿则在心里咬牙切齿,打算和那人秋后算账。

谁都以为,太子的两样礼物代表了某种板上钉钉的讯息。

但是,薛佳的造访,却让宫夫人大出意外,原来就纠结苦闷的心,简直如坠深渊。

自打在上巳节在薛佳的帷帐中出了状况之后,宫卿私心里便对薛佳有了防备之心,生日那天也没有让母亲邀请她前来。自然,宫夫人也没打算邀请她,因为她二哥独孤铎,已经成为了她的侄女婿。

薛佳一见宫卿便撅着嘴嗔道:“姐姐生日怎么也不告诉妹妹一声,请了许姐姐她们,偏不请我,妹妹心里难过死了。”

宫卿微微一笑:“妹妹有所不知,母亲请人来看牡丹,其实是想,”说到这儿,她附耳到薛佳耳边,索性将母亲的用意直言相告,顺便也是提示她,我一向对攀高枝毫无兴趣,哪怕是世上最大的一根高枝。你以后也别算计我了,你心心念念的东西,我压根就不在意,也没想和你抢。

薛佳这才笑了:“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怪不得不请我。我家二哥如今已名花有主了。”

宫卿笑笑道:“我和妹妹也成了亲戚。”

“不过,我听说那日公主也来了,还送来了表哥的礼物,是么?”

宫卿窘迫地点头——看来这事是满京城皆知了。

“姐姐,我今日来,一是来给姐姐补一份生日礼物,二来也是心里有个疑惑,想来告诉姐姐。”

“妹妹请讲。”

“花朝节那夜,皇后叫了表哥去椒房殿,当时我和母亲都在。”薛佳缓了口气,这才缓缓道:“姨母说,阿九不喜欢宫小姐,那就不要考虑她了,以免姑嫂不和。向小姐呢,配给我二哥,剩下的二十二位佳人,让表哥挑一个喜欢的。”

宫卿被这几句话弄得心情骤然紧张起来,这里面包含了极其重要的一个讯息,便是独孤后根本没有打算让她进宫。

“姐姐知道表哥说了谁吗?”

宫卿心里怦然乱跳,他会怎么说?

“姐姐听了别难过。”薛佳柔声道:“表哥说,他喜欢乔万方。”

宫卿怦然的心,一下子静了下来。

“所以,听说九公主给宫小姐送来表哥的礼物,我真的觉得很奇怪。一来,姨母已经明确说了,不考虑姐姐,二来,表哥说他喜欢的是乔姐姐,为何又会让公主送礼物?”

宫卿听完这些,出乎意料的淡定,她笑笑道:“多谢妹妹告诉我这些消息。我知道了。”

仅此而已?薛佳心里隐隐有些失望。

她似乎很遗憾地说道:“其实若不是公主不喜欢姐姐,姐姐嫁给表哥多好。”

“妹妹说笑了,我何德何能,怎能配得上太子。”

薛佳告辞之后,宫夫人几乎急得昏了过去。虽然让宫卿嫁给慕沉泓她并不愿意,但如果慕沉泓和皇后根本无意让宫卿入东宫,那情况就更加糟糕。如今满城风雨都在谣传宫卿已经是内定的太子妃,谁还敢娶她?

宫卿虽然不全信薛佳的话,但也不能一点不信。

薛佳的来意绝不是来透露信息这样简单,她必定是别有用心。但不管她居心何在,至少让宫卿感到了一种潜在的危机。

原本她也以为公主送来礼物,就意味着自己嫁给慕沉泓已经是难以更改的事实,虽然她心里不大情愿,但至少还有人可嫁。但今天薛佳一透露独孤后的意思,顿时处境便变得更加糟糕可怕,嫁人之路将更加坎坷艰辛。除非那人根本不介意她与太子的流言,更不怕被人议论非议。对于面子重于性命的京城权贵子弟来说,大约是一万也挑不出一个这样的男子来。

宫卿没想到自己的婚事竟然会陷入如此一个艰难而尴尬的局面,进不得退不得。

宫夫人又急又气,都是太子弄出这一场莫须有的风波,害得自己女儿找不到婆家。

她一边急得转圈一边喃喃自语:“早知道,还不如将你嫁给岳磊了。那孩子武功高强,又救过你。”

“都怪你爹,那日请沈醉石过来吃饭,直接提亲多好,他非要搞的那么委婉。”

“唉,早知道,还不如答应薛二那货了。”

提到薛二,让宫卿啼笑皆非,“母亲,你这是什么话,说的我好似嫁不出去似的。”

“女儿,你如今可就是面临这种凄惨可怕的局面啊。”宫夫人杏眼泛红,都快急哭了。

宫卿忙安慰她:“母亲别急,薛佳的话不可全信,为今之计是去探明独孤后的态度,我们再想办法。”帝后春秋鼎盛,太子的婚事说到底还是独孤后和宣文帝做主,探明独孤后的真实心意是眼前当务之急。

宫夫人已经急得失了方寸,“我们怎么去探明,总不能直接去问她?”

宫卿莞尔失笑:“当然不能。母亲不妨请舅母前去拜访一下赵国夫人。”

宫夫人一听恍然大悟。的确,赵国夫人必定会知道皇后的心思,韩氏如今已经和赵国夫人成为亲家,从她那里探听消息最为确切。

于是,宫夫人当即雷厉风行地备了一份厚礼,带着宫卿回了娘家安国公府。

韩氏近来心情特别好,向婉玉的亲事终于定了,定远侯府的聘礼明日便会送来。

宫夫人也不避讳,开门见山地对嫂子说明来意。

韩氏笑道:“这有何难,如今我和赵国夫人是亲家,去问个口信还不是小事一桩,二妹且在府中等着,我立刻就去打听。”

宫夫人万分感谢,便和宫卿等着韩氏的消息。

宫卿生日那天,向婉玉也在场,当时她也以为宫卿嫁给太子已是板上钉钉,没想到这其中还有这样的内幕,她也觉得十分蹊跷,于是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送礼物或许不是慕沉泓的本意,或许是阿九打着他的幌子,存心要在众人面前造成一种假象,让宫卿无法议亲嫁不出去。对于嫉妒心极重的阿九来说,极有可能是报复宫卿那日在上巳节私会沈醉石。

想到这儿,向婉玉突然冒出一个让她兴奋不已的念头——这倒是促成沈醉石和宫卿的一次绝佳机会。

韩氏很快从定远侯府回来,脸色却不大好看。

宫夫人一见便心里咯噔一声,忙迎上去问道:“如何?”

韩氏看了看宫夫人,先安慰了一句:“二妹听了别急。”

宫夫人一听更急了,“到底如何?”

“皇后的确无意让卿儿嫁给太子。赵国夫人说,公主不喜欢卿儿,皇后娇宠公主,不想将来姑嫂成仇,所以,从未考虑过卿儿。”

宫夫人一听这个消息如被雷击。她简直不知道,这个消息是该高兴还是该抓狂。

独孤后不想让宫卿进宫,这本是好消息,但太子送来生日礼物一事,早已传遍了京城,宫卿若是不嫁给他,又有谁敢娶她?

韩氏也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一时间也急得叹气。

向婉玉却心里窃喜。终于有了机会报复公主了。

从安国公府回来,宫夫人木呆呆的没精打采,好似丢了魂。作为政治权利中心的京城,但凡大小是个官儿,都有很高的政治觉悟,更有自知之明,懂得明哲保身。传说中的太子妃,谁敢娶?就算是谣传,也是无风不起浪,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况且将来太子登基,万一心血**想要和宫小姐重续前缘,到时候一顶绿帽子搁在头上,将会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总之,大家会抱着“宁可找个丑婆娘,也不娶个惹事精”的态度,就算是京城第一美人也会敬谢不敏。

想到这个结局,宫夫人揪着头发爆发了一声狮子吼,恨不得声透宫墙,将那个可恶的太子震翻在地。

宫卿安慰道:“母亲别急,流言过一段时间自然会慢慢消散。”

宫夫人叉着腰道:“我怎能不急,太子造势,世人皆知,谁还敢和我们家议亲。”

宫卿想了想,突然露出一抹明媚释然的笑容。“母亲,我有一个办法。”

宫夫人当即瞪圆了眼睛,“什么办法?”

宫卿含笑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你说什么?”

宫卿不急不缓道:“解铃还须系铃人,太子设下的圈套,唯有让皇上来解,才可以堵上众人的悠悠之口。母亲先去寻找合适的人选,然后请太妃出面,去求皇上赐婚。如此一来,既堵了众人的口,也不会被对方拒婚。”

宫夫人一听,顿时欢喜地抱住女儿亲了一口,“还是我女儿聪明,这是个好办法。”

宣文帝生母早逝,向太妃的地位最高,宣文帝对她比较敬重,定会给她这个面子。圣上开口赐婚,既表明了女儿与东宫太子的传言是假,被赐婚的人也不敢拒绝,女儿风风光光出嫁,可算是了结心头一件大事。

宫卿又道:“母亲,此事先保密,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连我爹也先瞒着。”总之,决不能走漏风声,再生事端。

解决了这个棘手问题,宫卿心里的一块巨石也放下了。太子殿下,别忘了您头上还有一位更大的人物呢,等他老人家指了婚,您会是什么表情呢?

想到这儿,宫卿忍不住嫣然一笑,心情好舒畅。

宫夫人有了女儿的这个如意妙计,一点也不急了。原本她急着想给宫卿定亲,是怕她明年被选入东宫,既然独孤后无意,那最好不过。

她就仔细地挑个好儿郎,提交给名单给向太妃,让皇上下旨。想到这儿,宫夫人不由得满心骄傲,自己的女儿就是聪明过人。就算阿九你和独孤后沆瀣一气,可还有我们圣明的皇帝陛下,那才是天字第一号的大人物,一言九鼎,至高无上。

这回她一定要挑个满意的女婿。既要家世清白,又要学富五车,还要相貌俊美。这样的男子,也并不好找。宫夫人没事就出去串门,像个情报员一般的四处侦查打探。

而此时,宫卿和太子的暧昧被传得沸沸扬扬,京城的贵妇们茶余饭后,最津津乐道讨论的的话题便是太子和京城第一美人之间扑朔迷离的感情。

沈醉石听在耳中,失落,不甘,遗憾,种种滋味,百味杂陈。

这日回到府中,管家递来一封信件,说是安国公府的管家送来的。

安国公府?沈醉石有些疑惑,拆开信笺,发现是个女子的笔迹。

“明日午时,安国公府西门外柳树下。”

没有落款,是谁约他见面?

沈醉石忽然想起安国公和宫卿的关系,心里怦然一动,会不会是她约见自己,因为怕被人发现,所以约在舅父家?

如此一想,他立刻兴奋起来。

翌日午时还未到,沈醉石赶到了安国公府西门外。

这里是一条幽静的小巷,种满了一排垂柳。初发的新绿远看如一幕轻烟。

“沈大人。”

沈醉石一回头,发现一个带着帷帽的女子,带着两个侍女从西门出来。

看身形,很像是宫卿,他心里蓦然一跳,一种难以遏制的欣喜涌动起来。

那两个侍女留在西门台阶下,只有她一个人走上前来,站在他面前福了一福。

“妾身是宫卿的表姐向婉玉。”

不是宫卿,沈醉石略有点失望,拱手还礼:“向小姐找我何事?”

向婉玉笑了笑:“宫卿托我约大人前来,是有一事相求。”

听到宫卿的名字,沈醉石忙道:“向小姐请讲。”

“宫卿如今的处境,沈大人想必也略知一二。九公主不知何意,当着众人的面,送了两份礼物给宫小姐,造成了众人的误会。皆以为太子要纳宫小姐为太子妃。其实并非如此。皇后根本没有此意。”

沈醉石听到这里不由一怔。向婉玉的话,显然和大家私下里谈论的不同。

“宫卿无意进宫,但因为阿九送了太子的礼物,众人都误会表妹和太子的关系,如今,怕是再也无法议亲了。”说到这儿,向婉玉幽幽道,“说起来,我表妹所受的委屈,都是因为沈大人。”

沈醉石听到这里,愧疚不已。

“沈大人当年曾经受过表妹的恩惠,如今表妹因为沈大人陷入到这般难堪的境界,沈大人难道不想为表妹做些什么么?”

“沈某扑汤蹈火在所不辞。”

向婉玉噗的笑了:“那倒不必了,只求沈大人能娶了我表妹。”

沈醉石又是一怔,但转瞬之间,心里便涌上了一阵难言的欣喜。

“若是宫小姐愿意,沈某求之不得。”

“我表妹自然愿意,只是不知沈大人敢不敢呢,公主她。”向婉玉话说一半,幽幽叹了口气。

沈醉石脸上一热,低声道:“沈某定不辜负小姐。”

“那我就放心了,这些话,表妹不好意思说,只能让我转达。沈大人若是有意,便请择个吉日,立刻上门求亲,最好是悄然进行,别让外人知道。我姑母是个不拘小节的,表妹更是不贪虚荣。沈大人一切从简就好。等木已成舟,便是阿九也不能奈何沈大人。”

“多谢向小姐提点,沈某这就去准备。”沈醉石欣喜不已,数日来的郁结瞬间烟消云散,只觉得春风送暖,整个人都快要飘飘欲仙。

向婉玉露出满意的微笑,转身回府。

宫锦澜一听沈醉石登门拜访,顿时心里一紧。

这段时间他在朝中一直刻意和他保持距离,不单独接触。可是人既然已经来了,哪能避而不见,这是未来的驸马爷,得罪不起。

他赶紧把沈醉石迎进正厅,吩咐下人上茶。

沈醉石因为有了向婉玉的那一番话垫底,以为今日来提亲一定会马到成功,所以就不像上一次那般拘谨羞涩,直接就对着宫锦澜郑重地鞠躬行礼,说明来意。

他文采斐然,求亲的话也说得感人肺腑,恳切真诚,实在是让人很难不动心。但宫大人却听得眼皮直抽抽。

沈大人你真的是初出茅庐不懂官场险恶,更不懂人情世故啊,你这么做,简直就是来拉仇恨,不光给自己拉,还给老夫我拉。给我吃十个熊心豹子胆老夫我也不敢收你作女婿啊。

等沈醉石说完,他已经一头虚汗。

“沈大人,这事,这事,”一向口才极好的宫尚书急得结巴起来。

沈醉石诚诚恳恳地说道:“宫小姐对我有救命之恩,晚辈一定会竭尽全力地照顾她,让她一生无忧。”

“不不,老夫不是这个意思,沈大人你,你难道不知公主她,”宫锦澜简直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公主有意沈大人,这虽然已经不是秘密的秘密,但宣文帝他老人家没有明着昭示天下,谁也不敢胡说八道,损了公主名声。

沈醉石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当即道:“晚辈绝无攀龙附凤的意思。众人艳羡的东西,在沈某眼中不名一文。”

宫锦澜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这般铮铮傲骨,当真是个有志气的好男儿,只可惜公主一出,谁敢夺人。

“沈大人,此事老夫不能答应。”

沈醉石一怔,满心的欢喜都沉寂了下来。

“并非老夫不欣赏沈大人,只是,老夫若是答应了,便是毁了沈大人的前程,请沈大人三思。

沈醉石沉声道:“晚辈的前程,的确来之不易,但前程并非最重要的东西,为了宫小姐,晚辈甘愿放弃前程,那怕辞官也在所不惜。”

宫锦澜看着他,心里百味杂陈。年轻人啊,你还是不知道人心险恶,世道炎凉啊。我若是答应了,不光毁掉的是你的前程,还有我的前程,乃至安国公府都会被牵连。

想起他在琼林宴上惊才绝艳的那一首谢表,想起那日他红袍簪花的俊美英姿,宫锦澜心里异常的遗憾,劝道:“沈大人三思,十年寒窗才有今日功名,如此舍弃岂不可惜?”

“荣华富贵本就不是沈某心里最重要的东西。”

宫锦澜叹道:“沈大人高洁,傲骨可嘉。多谢沈大人厚爱,可惜小女福薄,与沈大人无缘。沈大人自有更好的姻缘在等着,祝沈大人一路青云。”他其实想说的是,九公主看上的人,又岂会轻易放手。沈大人,你逃不掉的。

沈醉石万万没有想到,今日来提亲,居然是这个结果。

向婉玉明明说过,宫卿愿意嫁他,让他来提亲,一切从简,怎么宫锦澜却是这个态度?

宫夫人一直躲在后面偷听,见沈醉石告辞离去,才从后面走了出来,万分遗憾地叹道:“唉,好端端的一桩好姻缘,却眼睁睁看着错失。人生啊,总是充满了遗憾。”

宫锦澜心里奇怪,前几天还急得半夜在**烙煎饼的夫人,怎么今天如此的神清气爽,风淡云轻呢?还有心情发发人生的感慨。

“卿儿怎样了?”

“很好啊。对了夫君,你觉得岳磊如何?”

“你是指哪方面?”

“当然是指做我们女婿这一方面。”

宫锦澜怔了一下,“不是太子么?”

宫夫人一副你OUT了的表情,瞪了他一眼,将薛佳那日来访,然后自己去请韩氏套话的事情悉数说了一遍。

宫锦澜这才知道,原来内里另有乾坤,一颗准备做国丈的心当即七零八碎。

“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挑选合适的人选。挑来挑去,我觉得岳磊是最佳人选。一来他武功高强,可以保护卿儿,二来他曾救过卿儿,卿儿嫁他也算是报恩,三来他父母双亡,卿儿嫁过去便是当家主母,自由自在,无人管束。四么,他是武将,心胸比较宽广,应该不会太介意太子和卿儿的流言蜚语。”

宫夫人逻辑清晰地将各个有利条件梳理了一遍,听到最后一条的时候,身为一枚文官的宫尚书心里闪过一丝阴影。

宫夫人喜滋滋道:“原本我就很喜欢他,不过当时想着他是个武官,怕将来有战事调兵会调到他的头上,可是如今我们也不能太苛求了,夫君说是不是?”

宫锦澜摸了摸美髯,嗯了一声,道:“夫人辛苦了,夫人觉得为夫的心眼小么?”

“当然不小,夫君你不知道心胸多宽广,如大海一般。”

宫锦澜呐呐道:“夫人你见过大海么?”

宫夫人当即嗔道:“夫君你在质疑我的想象力么?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太液池我经常见的好伐?”

宫大人心里默默决定,如果有可能,还是带着夫人去看看大海吧。

宫夫人一扭身去找女儿。

宫卿一听到岳磊的名字,脸上一红。

宫夫人笑嘻嘻地问:“你喜欢不喜欢他?”

还没等宫卿说话,她又道:“反正我好喜欢。你没看到,他飞檐走壁的姿势多帅气多潇洒,惊鸿照影一般。传说中的轻功,原本真的有啊,简直帅呆了,迷死人了。”

宫卿:“……”母亲你还可以更花痴一些么?

“将来,你可以让他抱着你坐到屋顶上看月亮看星星。”

“还可以让他抱着你水上漂草上飞。”

“还可以,”

宫卿笑着打断了她:“母亲,您的想象力真是太丰富了。”

“那是。”宫夫人又问:“说,喜欢不喜欢他。”

宫卿略带羞色,低头不语。对岳磊,她很有好感,元宵节那晚,他带人来解救她的画面,一直深刻于她的脑海之中。想到那一夜,她忽然想起了哪一张辟邪面具。他现在在哪儿?为何一直不肯来找她呢,明明说过要要一段风流佳话的人,只是调侃她而已么?她心里还有着那个人的影子,可是时隔这么久,他并未拿着那枚珍珠来找她酬谢,想必已经早已忘了她。除了怅然,除了放在记忆里怀念,她又能如何呢?

她不由得叹了口气,那是人生中的第一次心动,可惜却飘渺无踪。

宫夫人见女儿含羞低头,知道她这就是默认,当即便兴冲冲地要进宫去看望姑母向太妃。

向太妃见到宫夫人,吃了一惊:“青舒,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宫夫人一听,长叹了一口气,露出委委屈屈的表情。向太妃一看,忙支开了身边的内侍宫女。

宫夫人便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细说了一遍。长这么大,她还真是从没操过这么多的心。原本想着养了个美若天仙的女儿,定要挑尽天下才俊才肯下嫁,所以这些年来上门求亲的人,她是千挑万选,不肯轻易答应,怎么都没想到到了今日女儿居然有嫁不出去的可能。可这事的罪魁祸首是东宫太子,便是有再大的委屈怨恨,都只能打掉牙自己吞。

见惯了后宫波诡云谲的向太妃,风淡云轻地笑了:“我当是多大的事儿,值得你愁成这样?”

宫夫人道:“眼看卿儿就要嫁不出去,我如何不急?所以我才进宫来求姑母。眼下只有一条路,就是请皇上赐婚,我觉得左卫将军岳磊不错,请太妃给卿儿做主。”

向太妃一听“左卫将军”几个字,就暗自骂了一声自家侄女没出息。左卫将军如何能与太子相比?慕沉泓明明显显是对宫卿有意,既然求皇帝赐婚,干脆直接请他将宫卿赐给太子,岂不是更加圆满。

向太妃知道自家侄女是个不上进的,说出来必定她不同意,便把这念头放在心里,安慰道:“再过半月便是端午节,届时宫中家宴上我向皇上提,你放心。”

宣文帝后宫人丁稀少,帝后再加太子公主,只有寥寥四人,所以每年的春节与中秋,端午这三大节日,他都会与太妃们以及睿王一家一起度过。

宫夫人一听喜极而笑:“多谢姑母。”

“谢什么谢,都是自家人,卿儿嫁得好,我也高兴。”向太妃笑着又道,“许久没见卿儿,甚是想念,明日我接她进宫来陪我几天。”

宫夫人眼下正有求于姑母,自然满口答应。

向太妃眯起凤眸,笑呵呵道:“你就等好消息吧。”

宫夫人喜滋滋地告辞。

隔日太妃命人把宫卿接入宫中。

宫卿这次进宫,心境和以往大大不同,看着那一路上的红墙碧瓦,只觉得刺眼。再一想到那东宫的主人,贝齿便忍不住咬上了樱唇——都怨他。

见到宫卿,向太妃越发坚定了自己的打算。这丫头真是一日比一日的水灵娇俏,像是一朵含苞的花,风华初绽已是艳光四射。

“太子送你的扳指,你可有带着?拿我瞧瞧。”向太妃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宫卿脸色一红,只好将那枚惹祸的扳指拿了出来。

向太妃接过来,对着阳光仔细瞧了瞧,笑眯眯道:“好东西。”

宫卿才没把它当成什么好东西,私心里早就将这枚扳指碎尸万段了。

向太妃将扳指放回宫卿的手心里,笑眯眯道:“太子对你必定很有好感,所以才会送你东西表明心意。你娘真是过分,居然四处去替你寻亲,这让太子的颜面何存?他怎么做,显然就是告诉你别定亲,等着明年的大选。”

宫卿脸上一红,“我觉得他不像是真心,像是玩笑。卿儿的心意早已对姑姥姥言明,姑姥姥一定会成全的,对吧?”

向太妃点了点头,柔声道:“岳磊我也见过,的确不错。端午节家宴上,我就请皇上赐婚,皇上金口一开,看谁还敢说什么闲话。”

宫卿低头一笑:“多谢姑姥姥。”

向太妃心里暗叹,便是褒姒的倾国一笑,也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