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晚,任安乐裹着安乐寨老大娘托人送进京的厚棉袄,躺在回廊下的软椅上数星星。苑琴破天荒摆了张桌子在一旁,提着笔作画,她坐得笔直,认真地将任安乐懒散的模样勾勒出来。苑书在一旁百无聊赖地嗑瓜子仁,不时朝上空扔几粒,只见一只手极快出现接住,然后房顶上嗑瓜子的声音随之而起。
任安乐觉着这两人相处得很是和谐,苑书这姑娘完全把当年在安乐寨驯养猎犬的功夫拿了出来。
脚步声陡然在院外响起,稳健不迫。众人抬首,看见回廊上走来的男子,皆露出了释然之意。苑书更是夸张,直接扑上了前。
“长青,你可算回来啦……”长青眼角的余光瞥见一团莽物直冲冲撞来,板着脸还没来得及躲,就见苑书以一种僵硬的姿态凝固在离他三尺远的地方。
回廊上有瞬间的沉默,然后陡然响起苑书不甘的号叫声:“归西,放开我!”
众人沉默地看着归西提着苑书的领子朝上一跃,回到了屋顶上。然后……就没声音了,整个过程快得甚至不足一息。齐齐抬头望了屋顶半晌,见不起一点波澜,三人面面相觑,能让苑书乖乖听话,看来这兄弟不可貌相啊!
任安乐笑了笑,起身用桌上的笔在画纸上写了几行字,然后揉成一团朝屋顶上抛去,“时间刚刚好,替我跑一趟。”
“如何了?”任安乐揉了揉发僵的脖颈,朝走近的长青问。
“小姐,这几个月我在西北暗访,当年青南城的将士大多战死沙场,没留下什么人,我按小姐的吩咐去寻了忠义侯的副将张坚,半个月前才得了一点消息。只是仍迟了一步,我赶到的时候张坚已经被人带走,我摸着线索追了十天,在回京城的路上截下了他们,现在那人就在府里,小姐可要见见?”
任安乐挑了挑眉,“可伤了押送张老将军的护卫?”
长青摇头,“那些护卫出手只求自保,我便没有下重手。”
苑琴听见这话,放下笔朝任安乐看去,“小姐,这些人应不是太后派去的。”
任安乐点头,神情未有异样,“把他带上来。”
不一会儿,长青领着一个老者走进了院子。那老者瞧着六十几岁,着一身麻衣,眉目坚毅,身板儿笔直,只是长居漠北,难免看上去会有一股子风霜老态之感,兼年纪过大,行走间已现蹒跚。
他似乎明白自己为何在安享了十年平静后被带到这座繁华的都城,老者安静地跟在长青身后,停在任安乐面前。
他知道这里是新晋上将军的府邸,只是不明白劫走他的怎么会是任安乐?
任安乐凝视他半晌,最后起身,行到张坚面前,一字一句开口:“老将军,我是帝梓元。”
老者猛地抬首,眼底隐有不可置信之色。
“我只想知道十年前青南山的真相。”
听到这句话,张坚整个人颤抖起来,嘴唇动了动,似乎想抬手说些什么。但最终他只是对着帝梓元深深一鞠,老泪纵横:“帝小姐,末将对不住帝家,对不住那八万将士啊!”
庭院内一阵静默,只听得见老人沙哑苍老的呜咽声,分外凄凉。帝梓元死死托住老人佝偻的身躯,抿住唇望向无边夜色中,神情静默,缓缓合上眼。
她从未如此时一般感受得无比真切,当年那一场青南山的截杀……十年来不得安宁的从来不只帝北城的百姓和她自己。
这些知道真相而心存良善的大靖将士,同样也是最无辜的牺牲者。金銮殿上以血直谏的钟海,面前这个守了一辈子疆土却在垂暮之年连腰都不敢直起的老人,还有十年来在西北边境上无辜送命的青南城铁军……
谁欠了他们的债,谁把她大靖铮铮铁骨的将士变成了手染同袍的刽子手,谁让这冤屈深埋墓碑下长达十年……
无论是谁,她都不会放过。
与此同时,左相府邸内室,姜瑜脱了衣袍正欲就寝,管家禀告的声音却在房门外响起。
“老爷,有客人来访,正在书阁等您。”
如此深夜,还有人上门叨扰?左相眉头一皱,但也知道若不是重要之事管家也不敢唤他,只得重新穿上衣袍,安抚了老妻几句,沉着脸朝书阁而去。
书阁内,帝承恩裹着斗篷,素颜端坐,听见房外的脚步声,立刻起身迎上了前。
左相推开房内,看见眼底有些惊惶的帝承恩,亦是一怔。帝承恩平日里骄矜沉着,今日怎么这般模样,还深夜前来相府,也不怕被陛下的探子寻出端倪来。
“帝小姐,你如今住在宫里,轻易出宫必惹陛下猜疑,怎可如此鲁莽?”左相耐下性子道。
帝承恩顾不得他的态度,急忙开口:“前几日托了相爷查那任安乐的底细,不知相爷可有结果?”
左相愣了愣,没猜到帝承恩居然是为了这件事而来,“帝小姐,这才几日时间,任安乐深居晋南数年,自然不是一日之功便可查出。恕老夫直言,现如今小姐应安心留在宫内,想想后日寿宴上要如何说才能堵住朝臣对青南山帝家军之事的疑虑,实在不必把心思都放在任安乐身上。”
帝承恩听见这话,脱口而出:“左相不知,我正是担心寿宴有变……”
话到一半生生止住,左相脸色一变:“小姐可是听到了什么风声,任安乐只是晋南的女土匪,怎么会和帝家军扯上关系?”
帝承恩瞥见左相眼底的精明和疑惑,扯了扯嘴角,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更自然些,道:“相爷,任安乐身份不明,又来自晋南,我担心她入京的目的并不单纯,恐怕她会破坏后日的太后寿宴。再者……听说当年是相爷亲入靖安侯府搜出了我父亲通敌卖国的证据,不知那些书信可还在……”
左相神色一凛,眼眯了起来,“帝小姐此话何意?”
“相爷勿急,承恩只是觉得帝家的事过去了就算了,无须再揭起,这些证据留着也只会给有心人留下空子。烦请相爷时刻警醒着任安乐,承恩就先告退了。”帝承恩朝左相勉强笑了笑,朝他行了一礼,出了书阁。
她在宫内思索半晌,也只能想出这么个隐晦的办法来。如果任安乐是帝梓元,就一定不会眼睁睁看着帝家冤屈深埋,后日的太后寿宴定不会太平。左相当年搜出的书信是帝家叛国的铁证,只要这些证据消失,任安乐就难以洗刷冤屈,皇家的名声就能保住。哪怕有一日她的身份被揭露,也可凭此功在嘉宁帝面前保全性命。
如果她猜错……任安乐和帝家没有半点干系,那便是老天佑她!
帝承恩望了一眼黑沉沉的夜色,消失在左相府邸。
书阁内,左相遣了管家出去,坐在木椅上,手指轻叩。
这个帝家小姐倒是一心谄媚皇家,甚至不惜抛下帝家荣辱。以帝承恩的性子,若不是有了证据,也不会怀疑到任安乐身上去,难道这个女土匪真的和帝家有关?
左相皱眉,猛地起身,端上桌上烛火,打开房门独自一人朝后院而去。
偌大的相府,只能远远瞧见一抹明灭不定的火光在黑暗中前行。
左相走了小半炷香时间,停在后院一处不起眼的偏堂前,看模样这应该是相府平日里收拾旧物的房间。他推开门走进去,将烛火放在木架上,越过一众破旧的器皿,行到靠里的石墙前,寻了一处轻轻一叩。石墙应声而启,一个半人大小的格子出现在左相面前。格子里摆着个木盒,左相急忙打开,看见里面摆放的书信,舒了口气。
他朝不远处的烛火看了看,眼底明灭不定。要不要真依帝承恩所言,毁了这些书信?当年太后下令焚烧,他偷偷用了几封假信函偷龙转凤,留下了证据。
他皱眉半晌,然后猛地扣紧木盒,怎么能因为帝承恩的危言耸听,就毁了姜家日后自保的底牌。有了这几封信函,就算最后是太子继位,相府的荣华仍能传继下去。左相做了决定,轻叩在石墙上,墙面翻转,不留一点痕迹。
他拿着烛火小心翼翼出了偏院,像是从来没来过一般。
半晌后,偏院房顶上陡现一抹剑光,归西立在房檐上,对着苑书颇为感慨:“你家小姐倒是算无遗策。”
苑书洋洋得意,“那是自然,快去,把东西取出来,回府了赏你瓜子仁。”
归西脸色黑了黑,却无可奈何。身形一动,消失在房顶上。
清晨,任安乐起了个大早,她看了一眼归西带回来的书信,收进袖子里,摆手说了声“知道了”,然后牵着一匹马出了将军府。
苑书在大门口眺望,戳了戳苑琴,“苑琴,明儿个就是太后寿宴了,小姐怎么还有闲心出去逛啊?”
苑琴摇头,“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猜准过小姐的心思了。”
这个时候时辰尚早,任安乐独自一人牵马走在街道上。
因着太后大寿将至,京城街道上喜气洋洋,彩绸满挂,人群熙熙攘攘,很是热闹。她走过了长长的街道,行了足足半个时辰,终于停在一座奢华威严的府邸前。
府门口,安宁正准备骑马去围场射箭,看见陡然出现的任安乐,愣在了原地。
不远处,任安乐望着她,神态温和:“我寻思了半晌,这京城除了你还真没什么朋友,可否赏个脸同游帝都?”
安宁突然想起,半年前她从西北回来,在天鉴阁头一次看见任安乐时,也曾扑在楼阁顶端对着远走的她喊过这么一句。
“任大人,你眼光甚好,安宁甚喜,改日共游帝都,可否赏个脸!”
那时的心情如何她已不想去追忆,其实她知道,任安乐会来见她,一定会。
所以安宁放下缰绳,将眼底的情绪深埋,扬起眉眼,朝任安乐走去。
“好,安乐,你说如何便是如何。”
安宁甫一答应,任安乐却不等她走近,直接跃上了马,朝她招手,“安宁,我知道你是个空有名头的公主,没什么银子花。你若追上了我,今日我便请你去翎湘楼听琳琅弹琴!”
安宁大笑,毫不迟疑往府门前自己的马跑去,指着任安乐大喊:“居然敢埋汰当朝公主,任安乐,你胆子不小啊!好,我让你半炷香时间,咱们谁先到城郊的涪陵山脚,便算谁赢。”
望着任安乐远去的身影,安宁眼底神采飞扬,好像一瞬间回到了她刚回京城的模样。
两匹快马挑着宽阔且行人较少的街道奔驰,马上的两个女子笑容灿烂,大气淡雅,惹得路旁的百姓注目,不一会儿两人就消失在街道尽头。
临近晌午,涪陵山脚,安宁衔着一根枯草站在雪堆上张望,老半天才远远望见任安乐挥着马鞭而来。她使劲招手,“哎!任安乐,我在这!”
待任安乐靠近,她得意扬扬地挑着眼,一脸嘚瑟,“你是在晋南长大的,京城附近的弯弯绕绕哪里有我知道得清楚,我抄了条近路,比你早到小半个时辰。”
她倒不含糊,耍起小心思来防不胜防,任安乐瞥了一眼“我就是赢得卑鄙你能把我怎么样”的安宁,从马上抬起一脚就朝她屁股踹去,“德行!”
听着安宁揉着屁股在原地“哎哟哎哟”直叫唤,任安乐抓着缰绳,俯视,“别装了,走,去翎湘楼。”
安宁咧开嘴笑,顺溜地爬上马,“安乐,这青天白日的,想必姑娘们都在睡觉,哪里找人啊?”
“从**拽起来呗,咱们又不是男人,还讲究什么非礼勿视不成。”任安乐懒洋洋道,按原路返回朝城里走。
安宁追上她,“你不看看风景?我觉着这地儿不错啊!”
“哪有时间,咱们还要去翎湘楼听曲,景德园看戏,长柳街猜谜,然后到聚贤楼里喝两杯茶水,看四海聚来的士子挥斥方遒指点江山……今儿个忙着呢!”
当真便如任安乐所言,她和安宁两人一日之内几乎玩遍了整个帝都。繁华的街道乱了眼,百姓明朗的笑容充斥于耳,直到夜幕降临,两人才从熙攘的人群中恋恋不舍地离开。
两匹马早就不知道被丢在了哪里,行过几条街,越走越安静,灯火下只剩两人拉长的背影和沉稳的脚步声。
“还记不记得那个小酒馆?”任安乐停下来,指着不远处昏暗的灯火问。
街道尽头有家破旧的小店,年纪有些大的老人卖些自酿的酒水讨生活。安宁和任安乐头一次出来逛的时候也来过这里。
“当然记得。”安宁朝小酒馆走去,“走,你请我逛青楼,我请你喝酒。”
两人坐在几块木板搭成的小酒铺里,四面透着风,桌子斑驳老旧,但两人神清气爽,没有半点不适。
安宁点了两壶酒,老掌柜年纪大了,耳朵不中用,用手比画半天才明白安宁的话。喜滋滋拿了酒上来,替两人倒满,又转回去继续笑呵呵地烧酒去了。
“这老掌柜活得挺喜乐的。”安宁被这小老头一乐,喝了口酒,笑着感慨。
“是啊,京城的百姓都活得挺不错的。看看我们今天去的地方,人人欢欣,处处欢腾。”任安乐漫不经心地问,“安宁,你知道为什么吗?”
安宁想了想,“快过新年了呗,辛苦了一整年,家家户户都等着这一日呢。”
任安乐摇头,手沾了几滴酒,在桌上随意画着圈,“不只是如此,明日太后大寿,想必陛下会大赦天下,赐赏京城百姓,这是普天同庆的好日子,自然值得高兴。”
“你瞧京城这地儿多好,道路通达,文才汇聚,莺莺燕燕,歌舞升平。百姓受着皇恩,领着赏赐,等着年节……”任安乐笑得温和而认真,“安宁,你说,这么好的日子,咱们晋南的百姓怎么就等不到呢?”
安宁神色顿住,朝任安乐看去。她知道,梓元有话想对她说,不管是迟了十年,还是二十年,她总有一日,会听到。
“我们等了十年,也没有等到。”
“你知道死在青南山的是什么人吗?其实我也不知道每一个死去的人是什么名讳,年龄几何。但是在晋南,说不准哪一户里,这些死去的人中就有她们的丈夫、儿子、兄长。你可还记得琳琅第一次在翎湘楼给我们弹的《安魂曲》吗?不是因为你从边疆回来,她才弹给你听,那是琳琅弹给那八万个回不了故土的孤魂听的。琳琅的兄长和父亲十年前死在了青南山,她母亲哭瞎眼过世了,后来她去了妓院。我遇到琳琅的时候她十二岁,已经是帝北城花名最盛的雏妓。”
安宁握住酒杯的手微微颤抖,脸色苍白。
“安宁,咱们不说我帝家的冤枉,帝家是晋南的守护者,没能护住自己的百姓,这是帝家无用。比起那八万人,我帝家一百多条性命,有什么值得喊冤的?”
“你知道杀了八万人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整个晋南地界上的女人再也没有了依靠,意味着八万家百姓亡了亲人,意味着这些人余生都要活在怀念和后悔中。为什么后悔?他们谁不是盼着儿郎入军护国,守护疆土,但他们送走了亲人,却只换回叛国逆贼的耻辱和天下人的声讨,连一副白骨都没盼回来。”
“十年了,每一年帝家军的祭日里,整个晋南都是白幡蔽天,每一年的年节都听不到欢声笑语,妻离子散,血脉断尽。安宁,你是大靖的公主,你知道你的国土上还有这样一处地方吗?你觉得十年时间很长,长到所有的一切都可以掩埋和遗忘?我告诉你,那些人只要还活着就快活不了,喜乐不了。”
任安乐缓缓起身,俯身靠近安宁,眼深如墨,瞳色分明:“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的亲人死在万里之遥的地方只是因为皇家的权欲和一个女人的不甘心!多么可笑的事实,你说,对不对?”
安宁手里的酒杯落在地上,碰出清脆的响声。她甚至不敢迎上任安乐的眼。
她干涩地开口:“梓元,别说了……”
“安宁,你生在皇家,长在泰山,远赴西北,你已经是韩氏皇朝最好的公主,但你……不是大靖子民最好的公主。你十年前就知道真相,是不是?”
安宁猛地起身,踉跄地退后两步。
任安乐沉眼看她,“你果然知道。我让苑琴查过十年前宫里的事,当年你父皇颁旨去帝北城的那一夜,你曾经悄悄潜进过慈安殿。第二日,照顾你的老太监良喜就自缢了,如果不是知道了什么秘事,他不会死得这么突然。”
安宁看了任安乐半晌,手死死攥紧破旧的木桌,“梓元,那是我亲祖母!”
“我知道。”任安乐眉色未动,“所以我不会逼你说出真相,说也好,不说也罢,都随你。我只是觉得,这些话藏了十年,太憋屈了,想告诉你听听,硌硬硌硬你。”
“梓元,你要做什么?”安宁走近两步。
“做我父亲若在世,十年前就该做的事。安宁,你觉得,这种罪孽,一句放下就可以吗?”
任安乐拿起桌上的酒壶,一饮而尽,“多谢你的酒。”说完转身离去。
“梓元。”安宁唤住她,低低地问,“当年我是不是做错了,如果我早一点说出真相……那八万将士也许就不会被忠义侯截杀在青南山……”
身后嘶哑的声音带着哭腔,任安乐垂眉,藏尽眼底的疲惫与不忍。
“安宁,十年前,你跟我一样,什么都做不了。”
你错在是大靖公主安宁,而我是帝梓元。
这偏偏是我们从来都无法选择的。
任安乐萧索的身影消失在街道尽头,安宁蹲在地上,抱着膝盖,泪如雨下。
任安乐没有回府,她径直一人去了东宫,没有走近,只是站在不远处的大树下,望着宫门的方向。
这个时辰还不是很晚,街头不时会有行人走过,但无人发现她,任安乐整个人融进了夜色里。她其实也不是很清楚,为什么会来这里,但总觉得,应该来看看。
她站了很久,才看到从街道另一头缓缓而来的仪仗。
太子御辇停在东宫前,韩烨一身深黑冠服,手里握着一把折扇,一幅翩翩风流的浊世公子模样。东宫的总管迎上前,引着韩烨朝里走。任安乐凝视着他,一动不动,眼底平和得没有半点情绪。
突然,跨过宫门的人停了下来,像是有所感应般,转身朝任安乐的方向望来。但是他所望的地方乌黑一片,什么都瞧不见。
“殿下,可是要遣人去看看?”总管循着太子的目光看了看,小声询问。
“不必了。”韩烨摇头,掩下眼底的波动,转身朝宫门内走去,再也没有回头。
半个时辰后,任安乐从树后走出,敲了敲有些僵硬的腿,朝任府的方向而去。
慈安殿,太后选完了明日寿宴穿戴的冠服,靠在躺椅上休憩。
贴身嬷嬷见太后精神头尚好,笑着道:“听宫外传来话,说是为了娘娘的寿辰,很多百姓都上了涪陵山上的寺庙为娘娘祈福。”
“哦?有这等事?”太后面上的神情很是满意。
“那是自然,娘娘福泽天下,百姓感恩着您呢。”
太后笑了起来,“就你会说话。”
两人谈笑间,宫娥将这两日品阶高的命妇送来的寿礼搬进了内室,嬷嬷琢磨上心,道:“娘娘,我让她们把礼物拿进来给您瞧瞧。”
太后点头,不经意瞥到任安乐送来的木盒可怜巴巴地压在最底下,指了指,“把任安乐抄的经书拿来看看,都说她写的字比幼童的都不如,让哀家好好瞅瞅。”
“是,太后。”见太后有了兴致,嬷嬷也高兴,亲自去取任安乐送来的木盒。
“这也是京城里的百姓传着说的,好像还没人瞧见过任将军的字到底好不好呢?”
嬷嬷拿了木盒,双手递到太后面前,面对太后替她打开。
太后噙着笑,俯身一看,几乎是一瞬间,她的笑容僵在了嘴角,眼底戾气横生,一把将木盒扫落在地,神情阴沉难辨。
砰的一声巨响,骇得内殿的宫娥魂飞魄散,嬷嬷见太后浑身颤抖,满脸诧异,不经意朝地上散开的书页瞥了一眼,吓得跪倒在地。
冷风吹进殿,书页被吹得沙沙作响。
上面的字飒爽不羁,颇有气韵,像是武将能写出来的。
可那内容——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
任谁都能瞧出来,这佛经,是超度亡魂、消弭自身罪孽的往生咒。
这个东西,怎么能出现在即将过寿的太后面前!
我的老天啊!任将军是疯魔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