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她在我身边睡着了(1 / 1)

[01]

路决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他在临湖高中上学那会儿,市领导要莅临学校指导,校长在前一天下午,急急忙忙安排全校学生一块打扫卫生。

那天是周三,阳光炙热又刺眼,每个班级都被抽出一部分人打扫校园的空地,剩下的人则负责清扫教室卫生。

路决被安排打扫教室外的走廊。理科大楼和文科大楼中间有一棵百年老树,老树两边各有一个花坛,两条小路从花坛边延伸到长廊供人行走。

路决平时话不多,一块打扫的同学便也没有说话,走廊静悄悄的,倒是楼下时常传来打闹的声音。

旁边的同学大概是憋坏了,探头往下看了看,突然说:“是文科班的人在楼下打扫。”

路决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

对方又道:“他们可真大胆,连树都敢爬,一会儿要是被主任看见了肯定得挨骂。”

路决一顿,下面的老树足有两臂粗,树杈也高,平时还真没人敢爬。

到底是好奇,路决停下扫地的动作,转身往下看。

乔一柠那会儿只留着齐肩短发,坐在树上看着又小又瘦弱,硕大的校服被吹起了一角,露出小半截腰,钟怡遥立马眼疾手快地帮她往下拉了拉。

乔一柠刚爬上树,仰着细白的脖子往树顶上看,不一会儿就爬没影了。底下一群人絮絮叨叨地说着,让她小心,让她注意脚下,钟怡遥更是声音发颤地喊她下来。

路决旁边的男同学忍不住唏嘘:“乔一柠可真不怕死,万一摔下来怎么办,不就是一个本子落树上,再买就是了。”

路决偏过头,难得开口问:“你认识她?”

“认识啊,她不是经常往理科大楼跑吗?还来我们班串过门呢。哦,你经常去图书馆可能没遇见过。”

树杈间依稀能够看到校服晃动的影子,路决眼尖,看见对方白皙的手臂挂在枝条上滑了一下。

过了会儿,乔一柠终于从树上下来,钟怡遥一把扑进她怀里,又气又笑地抬手打她。乔一柠笑着把本子塞钟怡遥怀里,默不作声地把擦伤的手臂往后放。

路决正想收回视线,楼上突然传来一道男声。

“乔一柠!”

乔一柠一愣,抬头往路决这边看过来。路决明知对方看的不是他,却也忍不住呼吸一顿。

她仰着头,不知道听见什么,突然弯着眼睛笑得可爱又神气。

她身后的阳光炽烈,细薄的金色汪洋笼着她,她的脸颊泛红,身后像有源源不断的热浪涌向她。

路决转过身,靠在栏杆上。

他的动作太突然,旁边的男同学一惊:“你怎么了?”

“没事。”

他话音刚落,抬头就看见教室窗户上映着自己的模样,皱着眉,红了脖子。

那热浪好像落在了他身上。

少年人的心悸短暂得像是一个眼神,又漫长得像是一生。

路决醒过来时,盯着头顶的天花板看了好一会儿,才将自己完全抽离。这场梦太过真实,仿佛他转过头,跑下楼,就能再见到当年徒手爬树的女孩,就能以少年人的孤勇,一步一步迈向她。

路决走出房门,察觉到窗外已经完全暗下来,但他的手机屏幕上,没有任何未接来电和短信。

这会儿已经晚上七点,乔一柠不仅没回家也没接电话。路决一想到她先前喝得烂醉,还不认人,就觉得太阳穴一跳,再也坐不住了。

路决刚打开门出去,走廊上的电梯就“叮”的一声缓缓打开,钟怡遥揽着乔一柠从电梯里走出来。

路决走近,闻到了很浓的酒味,眉间顿时皱起:“她喝酒了?”

钟怡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喝得不多。”

但乔一柠原本酒量就不好,这会儿脸上泛着红,眼底已有醉意,视线过了会儿才落在路决脸上。

路决走过去牵她的手,轻声问:“怎么喝酒了?”

但乔一柠看也不看,与他擦身而过进了家门。

路决的目光转瞬便落在钟怡遥身上。

钟怡遥心里一紧,硬着头皮说:“你们好好沟通,她可能是误会什么了,我就先回去了。”

乔一柠并不在客厅里,倒是书房里一阵磕磕碰碰的声响。她站在椅子上正往书架上找东西,一下没踩实,身子随之一晃。

路决刚进门,半个胆子都要给她晃没了,跑过去抱住了对方。

乔一柠抿着嘴没说话,从书架上取下一个盒子。

她没忙着打开,倒是转身郑重其事地问路决:“你老实说,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路决一时没反应过来,乔一柠却将他的停顿当作是默认。她原本就喝了酒,情绪起伏很大,她一会儿觉得自己委屈一会儿又觉得生气,还没开口,眼睛就红了。

路决索性把她抱到书桌上坐着,俯身哄她:“头疼不疼?”

“你别转移话题,我问你话呢,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路决笑得很无奈,他要是不喜欢她,怎么会记了她这么多年,又怎么会迫不及待地和她结婚,

乔一柠吸了吸鼻子:“那你,是不是有脸盲症?”

路决一头雾水。

乔一柠的音量一下抬高了,明显很生气:“你是不是把我当成别人了?你是不是把我当替身了?”

路决看着她,确定她没开玩笑才问:“你最近看什么小说了?”

“我最近看了那个……”乔一柠噎了一下,顿时更气了,但因为喝了酒,声音总是很软,“你又转移话题!”

乔一柠拆开盒子,从里面拿了黄色便利贴递给他看:“这是什么?你还收藏她写给你的字条!你是不是忘不了她,要跟我离婚了!”

乔一柠喝了酒之后比平时更诚实,完全是脑子里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路决一边觉得好笑,一边又觉得她可爱,他视线扫了眼便利贴,但没伸手接。

“这确实是别人写的。”

乔一柠眼睛一眨,像是要哭。

路决压了压她的眼尾:“但我以为是你写的。”

“高二那会儿,有一回有女生给我送饮料,桌上就放着这张没署名的便利贴。有个放学值日的同学跟我说,她看见你去我的座位了。”

他当时以为是乔一柠送的,才转头把字条收起来,但上次在家里,他亲眼看着乔一柠写下方子,字条上的字迹不是乔一柠的。

乔一柠觉得委屈,他也委屈啊,他好好地收藏了这么多年,竟收藏了别人的字。

乔一柠的脑袋突然又转了起来,哭腔更明显了:“那你是因为这字条才喜欢我的,可我不是写字条的人啊,也没有给你送水,那你喜欢的人就不是我了。”

“可在此之前我就认识你了。”

乔一柠的眼睛蒙着一层水雾,软声问:“什么时候啊?”

“你爬树那次。”

“爬树?”乔一柠一顿,“我就爬过一次,帮钟怡遥拿作业本,但我没有看见你。”

路决抬手蹭了蹭她的脸,目光温柔:“嗯,你没看见我,就把我收服了。”

你不用看见我,我就一心喜欢上了。

乔一柠看着他,突然伸手钩住他的脖子,直接贴了过去。路决嘴上一热,过了会儿才察觉到有些疼——乔一柠咬了他一口。

路决刚想开口,对方又吻了过来,气势汹汹,但嘴上很软,路决的目光一下就变了,反客为主压回去亲人。

鼻尖相抵,热气萦绕在周边,喘息声又重又杂,路决放在乔一柠腰间的手指用力地收缩了两下,片刻想起什么又松开,将她卷起的衣角往下拉了拉,克制着想往后退,她却突然抬脚扣住了他的腰。

乔一柠的脸很红,嘴角还落着水光,因为醉意和紧张,视线总是很难集中。她察觉到自己闹了个大乌龙,现下又不好收场,只能又羞又虚张声势地抬头瞪着路决,像只奶凶的小猫。

“你只能爱我!”

路决没回答,只看着她,像是一种无声的反问。

乔一柠将脑袋压进他怀里,半晌才开口:

“我爱你啊。”

[02]

苏邻市的秋季很短,街道上枯黄的落叶刚掉落不久,初冬便紧随而至。

这天早上,苏邻下了冬天的第一场雨,雨丝夹杂着刺骨的寒意,天幕灰蒙蒙像罩着一层灰色纱网。屋内开着暖气,但落地窗因为冷热交替氤氲着不少水汽和雾气。

乔一柠百无聊赖地在玻璃上写写画画,等路决喊她准备出发时,她才赶紧将冰凉的指尖塞进外套口袋里。

这段时间发生了一件事,对于乔一柠来说有惊无险的一件事。

乔一柠在网上是一个小有名气的小画手,最近因为忙着工作,很少上账号去看留言,每一回都是发了小条漫之后就下线了。后来还是经钟怡遥提醒,她才抽空去看了粉丝的留言和私信。

这一看,便将她吓了一跳。

一个网名为“一条鱼”的粉丝给她发了私信。

通篇文字都很压抑,语句杂糅,断层重复,乔一柠原本以为对方只是吐吐苦水,但看到后面不免惊出一身汗。能够看出来对方年龄不大,但心理状况已经出了问题,最后甚至还透露出让人不安的信息。

乔一柠找了路决帮忙,几经周折才通过路昀联系上对方的哥哥。

“一条鱼”的真名叫徐智,是一个十七岁的小男生,正在上高中。早年家里父母双亡,他哥哥因为忙于事业很少顾及他,而他因为性格胆小怕生的原因,在学校经常被欺负,他忍受着暴力却对家人闭口不谈,阴郁的情绪逐渐演变成心病。

徐智的哥哥知道徐智患有抑郁症之后,便马不停蹄地联系了校方,还暂停了自己的工作,专心陪着弟弟。徐智的情绪稳定之后,向哥哥提出想见一见乔一柠的要求。

乔一柠今天就是应邀去见他。

乔一柠离十七岁已经很远了,她实在是不知道应该给十七岁的小男生买什么样的礼物,最后还是路决提醒她,对方是她的粉丝,自然最希望收到她画的画。乔一柠便提前了几天给徐智画了一幅《少年与鱼》的画,并特地给该幅画安了画框。

约定见面的地点是一家室内咖啡厅,路昀和徐智的哥哥在门口一碰面,就忍不住聊起生意。路决无奈,示意乔一柠先进去把礼物送给徐智。

乔一柠纠结了一会儿,非但没有走,还把人家的哥哥喊到一边单独说话。

这家咖啡厅在顶楼,面积很大,包厢也设置得很宽敞,路决听不清乔一柠说的话,但他一看到她脸上绷紧的表情就知道,她还在为徐智的哥哥忽视徐智一事,感到生气。

路昀站在路决身边,忍不住问:“她不会把人骂一顿吧?”

路决看着乔一柠苦口婆心的模样:“也不是没可能。”

路昀这下更好奇了,有一个问题,他早就想问了。

“你为什么会和一柠结婚?不是说一柠不好,是我总感觉你应该会喜欢那种,无论做什么都不会让人操心,任何事情都很完美的人,毕竟你自己就是这样的人。”

咖啡厅里的轻音乐舒缓又温柔,乔一柠在训完对方,后知后觉地红了脸,正往路决这边望过来。

就像先前无数次的求救一样,她总是在苦恼、尴尬、不知所措时,最先看向他。

在路昀以为路决不会回答时,路决突然笑了一声,显然心情很好。

“这样的人有我一个就够了。”

路决目前为止所经历过的人生中,很少有摔倒的时刻,无论是在生活中还是在学业上,他好像永远优秀得让人望而却步,所以他才会更记得那些摔过的痕迹,比如乔一柠。

人人都以为他喜欢聪明优异,为人处世滴水不漏的人,但他偏偏最爱乔一柠的漏洞百出、撒娇耍赖和天真直率。

徐智是一个长得很清秀的男生,话很少也很腼腆,每一次与乔一柠对视时都会涨红脸,磕磕巴巴地说话。乔一柠因为长相的原因,很容易让人觉得亲近,起初徐智一直放不开,在聊天的时候也总是躲躲闪闪,但后来好一些了,他还会主动问乔一柠关于画画的事情。乔一柠便跟他说,初学者更需要哪些书籍和工具,他听得入神,显然很感兴趣。

后面告别时,他还一副依依不舍地想要拥抱乔一柠,但又不太敢的模样,最后他鼓起勇气询问,话是冲着乔一柠,目光却落在路决身上。

乔一柠还配合着回头问路决:“能抱吗?”

路决看了看徐智,又看了看乔一柠,淡漠道:“不能。”

乔一柠白了他一眼,转身抱了抱徐智,徐智的脸又红成了小番茄。

徐智的哥哥告诉乔一柠,另一条街正在举办画展,如果感兴趣可以绕过去看看。

乔一柠当然感兴趣,二话不说就拉着路决过去了。路昀还有公事要忙,便没有陪他们一块过去。

他们从咖啡厅出来时,雨已经停了,天际的乌云渐渐消散,隐隐透露出一抹湛蓝。街上的行人来来往往,他们踩着地上的积水,在乔一柠的视野中渐行渐远。

路程不远,乔一柠和路决便决定步行过去,他们的手牵在一起,手腕上相同的红色手链轻轻磕碰在一块,像是在这人声鼎沸中进行一场无声的宣誓。

乔一柠仰头问路决:“你刚才为什么说不能?人家不过是一个十七岁的小男生而已。”

路决握住她的手紧了紧,垂下眼看她。

他的声音很快被淹没在街边的音乐声里,但乔一柠却感觉那话像永远落在她心上一样。

他说:“我十七岁的时候,都没能抱到你。”

[03]

这场画展是中国美术协会和当地政府联合举办的,里面一共有七十八幅来自世界各地的绘画作品。

乔一柠盯着一幅叫《春生》的风景图看得入神,放在所有的作品中来看,它并不出彩,但乔一柠太喜欢作者的风格了,在色块分明的基础上,颜色丰富多彩,冲击力很强,属于那种第一眼看会觉得眼花缭乱,细看又会觉得很奇妙的作品。她越看越喜欢,频频回头时还撞上了人。

路决离她有一段距离,正想迈步过去,却在看清那人模样时,硬生生顿住了脚。

乔一柠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姜姐,她大学时接的绝大多数“小生意”都是姜姐介绍给她的。当时乔一柠和家里表明以后不想当记者,想继续画画,但遭到了家里的反对。

她那会儿年轻气盛,立誓要做出点成绩,便经常把自己困在学校里,没日没夜地看教学视频,在艺院绘画室和宿舍两头跑。

她当时通过绘画室的同学认识了姜姐,姜姐要举办一场以盈利为目的的大学生画展,她好不容易说服姜姐,才让对方同意把她的作品放到画展上,没想到她的作品还真卖出去了。

姜姐显然也很惊讶,在抬头看见乔一柠身后的路决时,她的惊讶已经变成震惊了。

“原来,你们认识啊?”姜姐拍了拍乔一柠的肩膀,“早知道当初就不用那么麻烦了。”

乔一柠困惑地转头看了一眼路决:“您认识他?”

“他长得好看,我便记住了。他就是当时买下你的画,又不愿意透露自己信息的买家呀。”姜姐说到这儿又困惑地扫了他们一眼,“那你们认识,他怎么还匿名购买?”

乔一柠愣住,再回头去看路决时,路决已经自顾自走到另一边看画了。姜姐不懂其中的弯弯道道,与她又闲聊了几句才离开。

乔一柠的心又酸又胀,当时孤注一掷的她一度很消沉,后来正是因为这件事,让她拥有继续走下去的勇气。但她从没想过,那人会是路决……他间接帮助了当时孤立无援的她。

乔一柠后悔当初没有追问姜姐,不然或许在那时候,她和路决就认识了。

她又气又悔,绕到另一边去堵路决的去路。路决无路可走,只好坦白从宽。

“姜姐当时跟我说,你特别需要这笔钱。”

“所以你就花两倍的价格买下了?你是不是傻?”乔一柠瞪着他。

当时她还觉得自己走运遇到了一个不懂画的傻大个,敢情这傻大个还是自己家的。

路决示弱地伸手去碰她的脸,笑着说:“肥水不流外人田,不亏。”

乔一柠瞪得眼睛都酸了,最后还是举旗投降,伸手去碰路决的手腕。

她声音软糯糯的,显然很感动:“这对当时的我来说,很重要,所以谢……”

路决截住了她的话,手腕一转扣住了她的手:“我有私心,你不用谢我。”

他喜欢乔一柠,所以想要收藏关于她的东西,这是他隐晦的喜欢,反倒承不起这句谢谢。

他付出的喜欢都是他乐意付出的,不需要任何一句谢谢。

几天后,乔一柠还接到徐智的电话,对方语气激动又克制地说谢谢她。因为乔一柠的鼓励,他开始尝试用画画去表达自己的想法和心情,这让他觉得很新奇,也很开心。

饭后,乔一柠坐在路决腿上刷平板电脑,偶然看到徐智将自己的经历写在了微博上。

转载量大得吓人,慢慢地,有不少人将自己遭受的各种“暴力”写在评论里。或许这样并不能减少他们受到的伤害,但起码给了他们说出口的勇气。

乔一柠往下翻了翻,看到评论里的回复大都是美好而正面的,才完全松下一口气。文字有时候苍白无力,有时候是一种无声的温柔。起码这能让他们知道,这世界并不是只有他们所看到的,那一片黑。

徐智在文章中提到了乔一柠,便有人顺藤摸瓜找到了乔一柠的微博,有些是夸赞她的,有些是单纯地问问题。

其中有一个粉丝问她,当时怎么会想着去联系徐智。

现在的网络环境并不好,各种虚假炒作层出不穷,一不小心就容易落入圈套或恶作剧里。

乔一柠窝在路决怀里抬头看他,路决原本落在电视上的目光便移开了,他将自己的额头抵在乔一柠的额头上。

天花板上的灯光落他们相抵的额间,路决的眼睛里除了她的身影,还有顶上落下来的光。

乔一柠突然想起,大学时那幅被路决买下的画,叫作《星光》。

有些星光是自己给自己的,而有一些是别人无意间照耀在你肩上的。

过了会儿,乔一柠指尖点着屏幕,一字一句地回复了那个问题。

一颗柠檬:我的话对于正在受苦的他,可能没有意义,但是万一呢,万一身处黑暗的他,看到的刚好是我这道光呢。

[04]

乔一柠和ED工作室的合作临近结束,收尾的最后几天顾枝枝一个劲地抱着劝她,让她和ED再合作一段时间。乔一柠笑着没说话,但没想到组长还真的约她谈话,有意与她合作下一个项目。

“公司最近刚好接了一个新的游戏项目合作,你的工作能力我是知道的,你要是答应,直接就能进我这个组,参与这个项目。”组长笑了笑,声音压低了一些,“这次可是和西爵工作室合作。”

乔一柠原本平静的心顿时跳了两下,瞪着眼,学着组长压低音量:“你说真的?就是三年前开发《降临》游戏的西爵工作室?”

《降临》是个对战手游游戏,能多人同时在线竞技,三年前在网上大火过一段时间,后来因为新游戏层出不穷,热度被覆盖不少,但至今依旧让人印象深刻。

“是,这次合作的牵线投资人是天寒传媒公司,你应该很熟悉吧,听上面说对方老板还专门提出让你加入。”

天寒传媒公司的老板是徐智的哥哥。

乔一柠当时被兴奋冲昏了头,等参与进这个项目才知道答应一时爽,事后火葬场。

这次一块合作开发的是一款悬疑闯关游戏,以团队战的模式。这次开发重在游戏策划里的关卡策划和文案剧情策划,关卡设计怪异又困难,文案剧情更是让人挠秃了头,但好的是这不是他们负责的范畴,而不好的是,天寒公司还另辟蹊径找了西爵工作室的人当顾问——其实就是监工,检验每一环节的成果。

而这个顾问要求特别多,无论是对人物设计、场景设计、动作设计还是特效等都严格得令人咂舌。

被返了无数次原稿的乔一柠简直要拍桌子怒喊:你行你上啊!

但她不能喊,因为对方确实可以上。

而且上了之后就没她什么事了,她心里悲戚戚,脸上保持笑嘻嘻。

然而,乔一柠向来心软,工作室的特效师在她眼前哀号两声,她的一腔热血就咕噜咕噜冒泡了……然后西爵工作室直接将那位“百般刁难”的顾问的微信,发给了乔一柠。

乔一柠盯着微信页面看了看,叹了一口气又把手机锁屏了。过了会儿她又忍不住打开,然后又关上,反反复复,还是没敢点开对方的名片,加对方为好友。

谁知道这是豺狼还是虎豹,万一被啃得连骨头都不剩怎么办?

乔一柠将手机扔在桌上,打开了客厅的电视,准备找动漫看。

乔一柠之前看过《夏目友人帐》,但每次都是随手按的集数,导致她现在也分不清自己看到哪里。

她随手按了一集,又偷偷摸摸地往书房的方向看了眼,路决正在里面忙,只隐隐传来一些敲键盘的声音。乔一柠的胆子瞬间大了起来,她将电视的音量加了加,借着动漫的声音偷偷溜到厨房去拿薯片。

乔一柠之前因为要调养身体,所以在喝中药期间很少吃零食,最近她刚将最后一服中药喝完,下个疗程在下个月,中间有一个缓冲器正好让她解馋。

乔一柠盘腿坐在沙发上,一边看动漫一边拆开包装袋,伸手进去刚捏了一块薯片,身后就传来脚步声。她呆若木鸡地愣了两秒,回头就看见路决抱胸靠着墙,正看着她。

这人不会在家里安装了监控吧?

“不是吧,”乔一柠快速地往嘴里塞了一块,生怕一会儿吃不到,“我都这么小心了,你还知道我偷吃,你脑袋里装雷达了吧。”

路决看着她笑了笑:“我不知道你偷吃。”

“那你怎么出来了?”

“我是想告诉你,”路决指了指电视,“这集你看过了。”

乔一柠一愣,拿起遥控器,返回到页面:“我就说怎么怪怪的,那我看下一集。”

路决的视线落在选集上:“下一集也看过。”

乔一柠:“……”

“除了三、四、七、十一、十二,这一季的其他几集你都看过。”

乔一柠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下意识想鼓掌,但怕拍碎薯片只能虚虚地冲他抱拳:“路老师,你的脑子能开热点吗?能不能借我连一下?”

“不能。”路决的眼神带着嫌弃,却依旧伸手将她嘴角的碎屑取下,“只能吃一包。”

“好的!”乔一柠笑得一脸讨好,“我最听话了。”

听不听话暂且不说,最会卖乖倒是真的。

路决转身回书房,突然发觉自己好像对乔一柠太过娇纵。

但是能改吗?好像又不太行。

乔一柠将薯片吃了大半,抽纸巾擦手时刚好看见落地窗外鳞次栉比的高楼。高楼上亮着灯光的每家每户像是一小块的格子,灯光暗了,格子便陷入睡眠。

乔一柠以前没想过她生活的格子里会有另外一个人出现。她一直是很矛盾的人,她喜欢独处,但不喜欢孤独;她喜欢热闹,但又好像只是喜欢看着别人热闹;她可以一个人,但身边必须有声音。

她是一个很难拥有安全感的人。

但是这一刻,她突然觉得路决的到来,完全满足了她的期盼。她在她的小空间里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偶尔孤独的时候,一回头又能听到路决的声音。

乔一柠总是会在某一瞬间突然产生矫情的情绪,就像她睡至傍晚醒来,看见窗外夜幕四合时,突然产生的游离和孤寂感一样。

路决敲着键盘,偶然抬头却看见乔一柠站在门边。

“你这几天好像都没催我练字。”乔一柠在他对面的椅子坐下,把玩着桌面上的笔筒,“你是不是嫌我烦了?”

“不是你自己觉得累,只答应练两个月吗?怎么现在倒打一耙了?”路决说。

“那你就不会劝劝我吗?你劝劝我,我就留下来陪你了。”

乔一柠将脑袋枕在右手上,伸出左手去牵他的手,路决放在鼠标上的右手瞬间失了力。

乔一柠一下一下地按压他的指背,心里沉静又安宁,好像只要触碰上这个人,她心里突如其来的不安就会镇定下来。

路决左手敲着键盘,右手任她拉着,但脑子早就从她进门的那一刻,便没法工作了。

路决盯着屏幕上的乱码看了两秒,手指移到删除键。

“我想跟你待一会儿。”乔一柠作势松开他的手,“你做你的工作,我不说话。”

指尖相触,即将分开时路决反手抓紧了乔一柠的手:“牵着吧。”

乔一柠倒是真的没再说话,她把玩着路决的手指,不过一会儿就趴在桌上睡着了。

路决单手不方便工作,勉强收了尾,回复完信息后就将电脑关了。他从抽屉里拿了手机,单手滑开,拨了语音电话给温瑞康。

“你是不是又跟她胡说八道了?”

自从路决知道,字条的事情是温瑞康告诉乔一柠之后,就处处提防着自己的兄弟将自己“卖”了。

“冤枉啊,我最近可没跟乔一柠聊天,就上次在超市碰过一回。”

路决显然不信:“那她今晚怎么这么黏人?”

温瑞康:“……”

“现在都流行把狗骗进来再杀吗?”温瑞康气愤,“我还以为有什么急事,连澡都没洗完就接电话了,敢情你就是来发粮的!乔一柠呢?你这么无耻,她都不管你吗?”

路决视线落在乔一柠脸上,乔一柠合着眼,侧压着手臂睡得很安稳。路决试探着抽了抽右手,刚移动一厘米就被对方用力抓紧。

乔一柠闭着眼嘟囔:“别动……”

路决果真就不动了,手任她抓着,偏头对着手机说话的声音下意识放轻。

“她在我身边睡着了。”

[05]

乔一柠昨晚睡到凌晨便醒了,迷迷糊糊睁开眼时才想起自己在书房,而路决就坐在她对面,单手刷手机,另一只被她抓在怀里的手臂早已僵硬发麻。

乔一柠心生愧疚又是帮对方揉手臂,又是哄着说明天给他做大餐。

但大餐最终没做成,因为江耐进医院了。

乔一柠当时正在家里的小画室作画,接到钟怡遥的电话时,还以为自己幻听了。江耐进医院不稀奇,人偶尔有个小毛病的去医院看医生多正常,但稀奇的是,江耐是因为打架进的医院。

江耐打架的概率就跟乔一柠数学考满分的概率一样,罕见至极。

乔一柠到医院时,江耐正缝完针,护士在一旁给他包扎伤口。他低着头,脸色又冷又难看,女护士原本红着脸想搭话,抬头一看他的脸色,顿时失了搭讪的心,连手上的动作都快了一些。

等护士走了之后,江耐终于忍不住抬头看向对面憋笑的乔一柠,既无奈又难堪。

“姐,你能不能别笑了?”

乔一柠靠在一旁的桌子上,笑声收敛了一些:“没办法,从小到大我都没见过你打架呢,太稀奇了,更何况还是替钟怡遥出气。”

江耐在追求钟怡遥,这件事乔一柠一直都知道。钟怡遥虽然对江耐没有爱慕之情,但她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弟弟。而且江耐聪明,每一回都是点到为止,既不疏远也不冒犯,钟怡遥进退两难,束手无策之下直接撒了谎。

她找了同事逢场作戏,表明她心有所属,试图让江耐知难而退。而江耐知道后虽然难过,但也确实没有再打扰钟怡遥。

时间一久,钟怡遥逐渐忘记这回事,而那位被拉来演了一场戏的男同事,更是将这件事抛之脑后,交了真正的女朋友。今天两人正甜甜蜜蜜一块逛街,不料被江耐直接撂倒在地,误会他脚踏两条船。

据钟怡遥所说,这位男同事平时的爱好是跑酷、打拳,所以对方毫发无伤,倒是小乖崽江耐被放倒时不慎被路边的玻璃块划了手,缝了四针。

江耐垂下眼,脸色有些落寞:“她拿这种事情骗我,是不是因为真的太烦我了。”

乔一柠笑不出来了。江耐的长相太乖了,哪怕知道他的性格并没有看起来那么乖巧,但还是容易被他的外表欺骗。他一灰心失意,她作为姐姐的这一颗心,软得就跟棉花糖似的。

但是感情的事情,不能靠心软。

乔一柠拉了张椅子,坐到他面前,决定单刀直入:“要不就算了吧。”

别折磨自己,也别为难别人。

江耐因为受伤,脸色有些难看,嘴唇更是惨白。这边的床位靠窗,中午日光正盛,白光落在他身上,莫名让他看起来有些单薄。乔一柠说了这一句就说不下去了,但显然江耐已经有主意了。

江耐还有一瓶点滴要打,他怕乔一柠觉得无聊就劝她先回去。乔一柠留了心眼,先给钟怡遥发了信息,知道对方刚到楼下,才起身离开,坐在医院长廊的椅子上等对方。

钟怡遥看见乔一柠也不惊讶,顺手从提着的塑料袋里拿了瓶牛奶给她。

“没有你喜欢的草莓味,拿芒果味凑合一下。”

乔一柠拆开吸管喝牛奶,芒果味有些浓,正巧她喝得急,直接被呛了一口。

钟怡遥抬手给她顺背:“又不跟你抢,着什么急啊。”

“我确实着急。”乔一柠意有所指,“不是,你就出去买牛奶?”

“待着也尴尬,我就下楼随便逛了逛,反正有你陪着他。”

钟怡遥在乔一柠旁边坐下,乔一柠偏头看她。

“我知道你不喜欢姐弟恋,但因着江耐是我弟弟的关系,我还是想替他说上两句。”

钟怡遥被她一本正经的表情逗乐了:“来,宝贝你说。”

乔一柠偏了偏头靠在钟怡遥肩膀上:“江耐你接触得不比我少,他的人品没得说,但他确实不是你喜欢的那种成熟稳重的类型,而且这个人其实挺狡猾的,他可会卖乖了……”

“不愧是你弟弟。”钟怡遥插了一句。

乔一柠笑骂了一声,接着道:“他也特别固执,我看这事他一时半会儿还消解不了,估计还会自己躲起来偷偷哭呢。但他不是无赖的人,你一会儿明确地拒绝他一回,说得狠一点,他以后就不会找你了。”

钟怡遥抬手轻拍乔一柠的脑袋,质疑道:“你这是替他说话?”

“没办法,你可是我最好的朋友,之前是觉得你刚好恢复单身,江耐又跟你以往交往的人不一样,说不定你们会产生不一样的化学反应。但是现在看来,你不愿意,那我就不想勉强你了。”

乔一柠微抬下颌,看着她,语重心长道:“我们怡遥啊,一定要跟喜欢的人在一起才行。”

乔一柠走了之后,钟怡遥才去江耐的病房。

江耐半靠着枕头正在打点滴,另一只绑着绷带的手放在腿上,他的目光好像落在伤处又好像仅仅是在走神。

“手疼不疼?”钟怡遥拉过床边的椅子坐下,“你脸色看着不太好。”

江耐抬头看见是她,下意识地抿了抿嘴:“没事,不疼。”

钟怡遥的目光落在绷带上,她接到同事的电话就匆匆过来了,但那会儿江耐正在处理伤口缝针,她也不知道到底伤成什么样了。

“听我同事说,出血量挺大的,估计很疼。”钟怡遥自小就怕疼,这会儿眉间正皱着,“我以前削苹果手指被划了一道口,仅仅是那样的程度我都觉得疼了,你这个起码比我疼上十几倍。”

钟怡遥的手指朝伤处上方移了移,迟迟不敢触碰,脸上的表情特别严肃。

江耐的声音无意识地放轻:“我知道。”

“嗯?你知道什么?”

“削苹果那次受伤是在我姐家里,你边看电视边削苹果才把手划了。”

钟怡遥心下一惊,她自己都不记得了,江耐竟记得这么清楚。

“你当时看的是综艺节目,后来有很长一段时间你都没再看过那个节目,说是一看到就觉得手疼。”

“我是真没什么印象了,就记得这根手指头被划了下,现在还有疤呢。”

钟怡遥动了动左手食指,让江耐看清:“你的手,会不会留疤啊?”

钟怡遥的指腹上有条长痕,颜色比周围白一些,幸好并不长,不细看也难以察觉。

江耐摇了摇头,一副乖乖回答的模样:“医生说不会……对不起,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钟怡遥从袋子里拿了一条奶糖,拆了其中一颗放进嘴里:“麻烦算不上,我已经跟我同事解释清楚了。但你确实太冲动了,你下次可不能这样。”

江耐没说话,整个病房都安静下来,挂着点滴的那只手下方虽然垫着热水袋,但他还是感觉冷冰冰的**流进体内,有些凉。

他动了动手指,指尖陷在被子里。

“没有下次了。以后都不会了。”

钟怡遥抬头看他。

江耐眉眼恹恹,看起来有些累:“等这边的工作结束之后,我就回去了,估计见面的机会也不多了。”

“我爸妈也催我回去,正巧下个月我妈过生日,我也要回去陪她。”江耐扬了扬嘴角,语气轻快,“我确实很喜欢你,但是我姐说得对,感情又不能勉强,我现在也看开了,说不定过一段时间我就碰到合适的人了。”

钟怡遥收回视线笑了笑,拿了一颗奶糖放进江耐手里:“那就好,但你可不能因此就不认我这个姐姐,你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方形奶糖被亮灰色的糖纸裹着,小小一颗放在他手心里。

他当初就是因为贪图这一颗糖,才被罚记了这么多年。

江耐收紧手,因为脸色不好,连笑容都淡了几分:“好。”

钟怡遥去开水房打水,江耐等她走出病房才收回视线。

护士进来查房例行询问了几句,她视线下移落在江耐扎针的手背上,低声提醒:“你这只手最好别用力,有什么要拿的东西让别人替你拿。”

江耐应了一声。

护士按着输液开关,调整点滴下落的速度:“我看你脸色不太好,估计是我刚才将点滴调快了,你怎么也没说,不疼吗?”

江耐捏着糖,声音微哑:“不疼。”

护士一顿,纳闷地将视线落在他脸上:“不疼,你哭什么?”

乔一柠坐在医院大厅等路决过来接她。

她靠在椅背上,视线百无聊赖地从左边移到右边,又缓慢地从右边移回到左边,周而复始。行色匆匆的过路人一一在她眼中掠过,她的余光扫过某个身影,整个人一愣,目光猛地又往右边偏了偏。

来人穿着深蓝色风衣,高挑的身影在人群中很显眼,在迎上她的目光时,勾唇笑了笑,快步向她走来。

这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纷至沓来,将乔一柠砸得有些蒙。

乔一柠站起身,声音带着讶异:“陆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