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初,我……”晏溪行张口想辩解什么,但也是叫出她的名字,就停顿了。
刚才他确实有点生气,语气也没有控制住,可是他本意不是这样的。
他只是不希望看到她受伤而已。
“有点晚了,你回去吧。”不等晏溪行说话,林鹿初侧头看着另一个方向,继续说着,“快要月考了吧,这几天别来医院了,好好准备考试吧。”
她的语气冷漠,都不像是在赌气,而是冷到极致。
一瞬间晏溪行以为自己又见到了几个月前第一次跟他说话的林鹿初。
“初初,你……”
“你别说话,”林鹿初出声打断他,声音很轻,却让晏溪行说不出话来,“我现在不想跟你说话,也不想见到你,你走吧。”
“我……”晏溪行还想说话,林鹿初却一把扯过被子遮住了自己的头。
她是真的生气了,晏溪行也清楚,以她的性格,他现在如果还留在这里,她只会更加不高兴。
“那我回去了,你别生气了,我回去会反省的。”
晏溪行走了,林鹿初拿下遮住脑袋的被子,一张脸上都是泪水。
他明明都知道的,他明明知道她的痛苦,可是为什么他还要那样说。
那场大雨里,她难过到心脏仿佛裂开,是他出现,一点点的为她粘合破碎的心。
可是,在刚刚,他又亲手击碎了被粘合好的东西。
原来,原来没有人的话永远都是真的。
即便是说爱她的人。
或许,没有人爱她。
*
林鹿初不见了。
晏溪行再次去到病房的时候,那里已经换了别人。
一开始他虽然着急,却还算冷静。
但在听到其他病房的人聊天之后,他就像疯了一样。
他像个疯子一样,这是流云彩最直接的感观。
晏溪行怕林鹿初不肯原谅自己,拉着她一起去看林鹿初,他们到了病房后,却发现是其他的患者在住。
那一瞬间,流云彩清楚的看到晏溪行的表情一丝一丝的破碎,然后裂开。
他没想过林鹿初会突然消失,这几天他都在家里,林鹿初也没有回过家,她在海城还能去哪里?
他本来想去问问晏远航,走了几步之后才猛然想起来晏远航已经休假了。
流云彩跟在他身后,还没来得及喊他,走廊上路过的病人说话的声音传进她的耳朵里。
“你听说了吗?前几天晚上医院混进来一个假扮医生的歹徒,在病房里杀人了呢。”
“啊,不会吧?在病房里面杀人,那多吓人啊。”
“可不是吗,我还听说当时直接是一刀刺进了那个小姑娘的心脏,前后发现不到十分钟,小姑娘愣是没有挺过来。”
“小姑娘也挺可怜的,在太平间待了得有三天了吧,也没有家人来认领。”
——“没有挺过来。”
——“没有家人认领。”
这话流云彩听见了,晏溪行肯定也听见了。
她上前去准备拉住晏溪行,想让他冷静一点,但还没碰到他,他就跑到了那两个聊天的病人面前。
恨不得上手抓着她们,“你们刚才说的是哪个病房?”
“你冷静一点。”流云彩拉了拉他的袖子,小声劝他。
两个路过的病人都愣了愣,其中一个有点茫然的回答他,“好像是……六号病房吧。”
六号病房。
就是林鹿初之前住的病房。
“不是……”
“你去哪儿啊!”晏溪行转身就跑了,流云彩跺脚,心急又不知道能怎么办,只能先跟上他再说。
她当然也知道初初之前是住在六号病房,可是听那两个人的说辞。
如果遇难的真的是初初,那初初不是在太平间待了三天。
不会的,不会是初初的。
不可能是初初的。
要进到太平间查看死者的流程很复杂,至少像她们两个人现在贸然想要进去,是绝对不可能的。
被一次次拒绝之后,晏溪行神色忽然垮了,一声不吭的走到走廊的长椅上坐下。
流云彩坐在他旁边,忽然好想哭,她不相信初初就那样躺进了盒子里。
可是那么多的巧合,又无法得到求证。
她的手一直不停的在颤抖,因为未知,所以恐惧。
她都没法再开口劝晏溪行,如果初初真的在里面,她怎么办?晏溪行该怎么办?
如果初初没有在里面,她又去了哪里。
*
走廊上的沉默,最后是由里面传出来的声音打破的。
一个高大的男人,脚步微怔,皮鞋在死寂的走廊上发出清脆又不合时宜的敲击声。
鬼使神差的,流云彩抬起了头,看到那张既熟悉却这个时候也让她觉得痛苦的面容。
他眼睛红肿,神色也很是颓靡。
“季先生,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季修明看到她也微微停住了脚步,晏溪行也抬起头来,两双猩红的眼睛在沉默的空气里交汇。
季修明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晏溪行看到季修明之后心却狠狠的慌乱了,他出现在这里,是不是就说明,出事的就是初初?
他站起身,平视着季修明,他长得很高,几乎和三十多岁的季修明同样高,他咬着后槽牙,几乎是从牙齿缝里蹦出来的字节,“你怎么在这里?”
季修明避开他的眼神,神色有些不自然,“我来看看故人。”
“什么样的故人要到太平间来看?”
“那是我和她的事,与你无关。”
“你和她有什么事?她能和你有什么事?”晏溪行忽地一下扑过去,揪住他的领子,像是随时要跟他大起来似的。
吓得流云彩“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想拉他又不知道要从哪儿下手,只能手足无措的干喊着,“你冷静一点。”
季修明皱眉,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可是到底是哪里有问题,今天脑子短路了的他一时想不到。
“我不想跟你在这样的一个环境里吵,松手。”
“你……!”
小屁孩一个,懂个屁啊。
季修明用力推开他的手,理了理领子,衣冠楚楚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晏溪行被推到一边,无力的后退了几步,撞到长椅像是泄了气一样一屁股坐了下去。
走廊再一次恢复死寂。
过去了不知道多久,流云彩注意到晏溪行的肩膀很细小幅度的抖动了起来。
轻微的啜泣声在空**的走廊里格外清晰。
流云彩吓一跳,伸出手在空中停顿几秒,最后还是落在了他的肩上。
一下一下轻轻拍着他的肩膀。
她不想相信那晚出事的真的是初初,可是季修明出现在这里,无疑是坐实了这一点。
因为身体不好没有挺过去,没有家人认领,只有季修明来到这里看了她一次。
那个又冰又凉的盒子,不知道初初在里面会不会觉得很冷。
“菁菁走的时候你有什么感觉?”
流云彩一愣,她有什么感觉,她能有什么感觉?
菁菁是她最好的朋友,是她还在幼儿园的时候就成为朋友的人。
那数十载时光里,在她的光芒照耀下,逐渐成为了一颗小太阳。
俗世里很多的事情,让人无法言喻的难受与恶心,可从前因为有菁菁在,她就总能被庇佑着。
后来菁菁不在了……“难过啊,我还能怎么样?”
一直到菁菁去世后她才明白,更加需要光明的人到底是谁。
“菁菁走了以后,我去过她跳下去的地方,那上面很空,越是靠近边缘风就越大,像无数头野兽同时撕扯着皮肤,我当时有想过跳下去,跳下去就一了百了了。”
“可是我没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
“我也去现场看过,那个时候街道已经被洗刷得很干净了,一点都看不出来几天前那里曾经躺着一个从天台跳下去的女孩。”
“可是我却好像看到了,我看到她支离破碎的,从地上爬起来,尽管头部已经裂开,满身血污,她也还是扭曲的从地上爬了起来,她冲我笑,笑得很好看,好看到,我都注意不到她脸上淌着的血。”
“我以为,我们是非常契合的,我们一定是可以一起长大,一起成为彼此生命里最重要的那个人的。”
“但她先放弃了,后来我的梦里经常有她,但她脸上再也没有以前那样灿烂阳光的笑脸了,而是穷凶极恶的掐着我的脖子,质问我为什么没有救她。”
“对啊,我为什么没有救她,明明她的不对劲已经那么明显了,明明她不能言喻的求救已经那么明显了,我还是没能救她。”
“她走以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法从那样的痛苦和噩梦的折磨中走出来,后来的几年都是,我以为永远都是。”
他忽然笑了一下,像是想到了很开心的事,或是人。
“是初初,她出现了,她救了我,她拯救了我。”
“可是那个傻瓜,还以为是我救了她。”
他的笑很快消失,几乎是瞬间痛哭出来,“那天我还凶她,跟她吵架,然后就真的没有去看过她。”
“那天晚上,她一定很绝望吧,她一定在想,这么糟糕的事怎么发生在她的身上了。”
“以后没有了,以后再也没有初初了。”
流云彩见过他在菁菁墓前撕心裂肺的模样,但远不及现在,现在的晏溪行满身刻着死亡的气息。
他身上仅剩的那点不走心的温暖,在季修明走后,顷刻间全部消散了。
她现在看到的,是比当年的他要冷上千倍百倍的躯壳。
耳边忽然响起一个声音,是很久之前姜锦杉问她的问题。
——“你觉得晏溪行对韩菁菁和林鹿初的情感,有什么区别吗?”
她当时不觉得有什么不一样。
可是现在她好像明白了。
或许这就是区别。
当年的他还是他。
现在的他,或许从现在开始的他,就不再是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