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孟秋无知无觉的时候,燕承南便只手遮天的,将燕朝尽数掌控妥当,乃至二品大员的生杀大权,也都是他三言两语,就说取就取了的。
金銮殿上人人自危,所幸他除却拢权,暂且还不曾对旁的派系动手。
可又因此,好些官大人也摸不清他的意思,是以,既不敢进、亦不敢退。
局势一时僵持住,但谁都晓得,如此维持下去,绝对是对燕承南有害无益的。毕竟顶着个狼子野心的名头,站在风口浪尖儿上,作为众矢之的……听来便觉骇人。
是以,谁都不愿在现下去做那块砖,只想着这块玉何时和瓦一同碰碎了,教他们看热闹呢。
没曾料到,燕承南却一拖再拖,一日、两日、三五日,半个月过去,他还照常做着东宫太子,仿佛毫无他想。
更令他们措手不及的,是他竟在此情此景,如此危急的时刻,携美共游破春山,烧香拜佛去了?
一群人在观望中陷入沉思。
而正主儿,燕承南本人,对此却不以为意。
他甚于觉得这还不如春阳太浓,晒得孟秋眉尖频蹙来得重要。
“……可是。”孟秋想避开他为自个儿撑开的竹伞,又被他拽住,只得作罢,再略显尴尬的低声和他说,“后面都在盯着您。”
燕承南倾斜伞柄,确保她被笼罩在阴影之下,随口应着,“由他们看。”
至此,他执意要做,孟秋便也不再多说。
这寺院的香火的确鼎盛,在他俩观景途中,前来拜佛的香客一茬儿、又一茬儿。虔诚至极,三步一跪、五步一拜、七步一叩首。
“这样庄重啊……”孟秋语气讶然又笃定,“看来一定是求很重要的愿了。”
话音落下,他沉默片刻,轻轻嗯过一声。
“您呢?”孟秋倏地问他,“怎么忽然想给我请个平安符?”
他持着伞柄的手指微紧,再复如常,避重就轻的回答孟秋,“恰逢空玄禅师出关,听闻将择个有缘人,为其焚香祷告,我才定下主意的。”
“居然不是您已经约好了的?”孟秋闻言顿觉惊诧,继而,噗嗤一下笑出声来,“我记得您不信佛?”
燕承南却道,“如今已有些信了。”
“为什么?”她一愣,“不会是因为我……吧?”
“的确是有你的缘故。”燕承南并不隐瞒她,实事求是的共她作答,“若要真正论出个究竟,应当只是为了,聊以慰藉。”
他说,“世人常多遭受八苦,寄情于神佛,不失为一种好法子。”
“……您也是吗?”
聊到此处,燕承南仍然模棱两可的说着,“不尽然。”
“不过我运气一向很差的,”孟秋诚恳道,“老实跟您说,大师父可能选不上我。”
对此,他却不甚执着,好声好气的应和孟秋,“不妨事。”
燕承南并非是用太子的身份,后头那些侍从也只得远远缀着,小心翼翼,生怕他遭遇不测。
出门前,孟秋也觉得胆战心惊,极为不赞同的阻止他,“要是有人刺杀怎么办?”
远远一支利箭射来,必定避无可避。
未曾想他却极其笃定的答复孟秋,“不会有。”
经得许久的胆战心惊,又的确安然无恙,教孟秋才稍稍的放松着,共他赏玩春景。
途经红梅几株,在山花中俏然报春,香气氤氲飘过来,芬芳又浓郁。
蝴蝶三两,和风振翅着,上下翻飞。
偏生不知怎的,好几只彩蝶一齐扑向燕承南,落在他冠上、肩头、袖角,久久停留。赶走了,又再寻回来,在他这儿再度落脚。
逗得孟秋笑个不住,促狭他,“这是把您当做花儿啦?”
他也不恼,纵容着孟秋胡闹。
二人一路赏景,半兼着偷闲,时近巳正方才抵达山顶。
日头悬在正中,光辉茫茫洒落下来,将刷着金漆、绘着宝相的佛寺映照得宛若神迹。
相较争相去做那有缘人,求平安符的流程却简便,只是往功德箱内投个百两银,便足以了。
二人在寺中小沙弥的念佛声中一一拜过。
用罢斋饭,再去厢房中小憩,暂且歇上一歇。
苦檀香幽沉静谧,案几摆着一壶香茶,另有餐后小食在旁,都是些甜点,印作莲花、菩提的样式。
他俩几近挨着坐在软榻上,暖阳透过窗隔落进屋里,道道春光映照下,空中是粒粒尘埃。
枝头新芽轻晃,平添几分午后的倦意。
“京城里到底还是和别处不一样。”孟秋想起上回共他在益州滇南郡,到街上某处寺庙里拜了普贤菩萨,以及磕磕绊绊求的愿,忍不住笑起来,“多亏您那次教过我,才让我刚才不至于手忙脚乱。”
燕承南经她一提,便也低笑,“你还记得?”
“记得,都记得呢。”她眉眼一弯,异想天开的说道,“不如哪天有机会,我们去还愿吧?”
确实是异想天开。
滇南城相距京都足有上千里路,即使尽快,一个往返也得将近月余。而燕承南不论是现如今,亦或往后,都绝非能轻易脱身这么久的。
一如皇帝所说,她所求的帝位,不过是另一种的,听起来更令人羡艳的——
囚牢罢了。
孟秋显然是也反应过来了。
“好。”正当她不知该如何的时刻,燕承南却宛若寻常般,含笑应她,“若有机会,我便与你一同去那座庙宇还愿。”
说罢这件事,两人倚在一处,读着书屉里摆着的经书。
大都是燕承南一边为她念,一边为她解释林林总总的典故。她则愈发在这温和低柔的语调中犯困,终了,靠在他怀里,额角抵着他肩窝睡着了。
春阳明媚,随着时间流逝,使得移动的光影斑驳,更衬得满室温暖。
愈发衬出两人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柔情缱绻。
鸟雀啾唧声清脆而婉转,枝叶飒飒,正是岁月安稳静好。
将孟秋在小榻上安置好后,他轻着手为她披好薄毯,又不禁在她身畔停留良久,方才离开。
燕承南前往空玄的禅室中。
空玄朝他念着佛号行礼,他便还回一礼。
“阿弥陀佛……”空玄口道,“殿下心意还不曾改?”
他答,“仍不改。”
“听闻殿下前不久约见抱朴道长,他应当也劝说过?”空玄依旧慈眉善目,只在话音里略显悲悯,和缓的再道,“长此以往,得苦果、受业孽,恐是爱别离、求不得,五阴炽盛。”
“纵使如斯,”他字句清晰的说着,“不愿改。”
至此,空玄缓言道出一首偈语,再对他双掌合十,又行佛礼,“……阿弥陀佛。”
回头是岸。
四个字儿说来容易,真正待到要做之时,方知刻骨铭心。
燕承南回到厢房的路上,心中所思的,还是空玄大师所曰的四句偈子。
却望浮光远,鳞波不暇闲。
愿为天上月,清白满人间。
“待我登基临位。”
他心中想道,“她便必不再做停留了。在此之前,务必留她下来。”
“若不成……”他驻足,衣角被花栏边沾着露水的枝叶浸湿,染上靡艳红痕。
他想,“若不成,我便等到她回来为止。”
孟秋一觉醒来,睁开眼,便看到他端坐在不远处的书案边上。
一应笔墨纸砚俱全,他眉头微敛,唇角轻轻抿着,教神情里透出冷肃又凌冽的威仪,令人不敢凑近。
好在孟秋并不包含在内。
“殿下?”她支起身,懒倦的揉着眼,再趿拉着绣履朝他走去,靠着挨坐在他旁边,毫无顾忌的去瞧他在干嘛,“咦?”
她将自个儿看到的东西低低念出来,“周知儒…任和乐郡郡守…现因政绩…经吏部考核批准…奏请…不日归京?”
“啊!”她倏地想到,“这是不是我们去赈灾的时候,见到的那个人?”
燕承南不曾想她还记得,却也不隐瞒,颔首道,“是他。”
“那他这是升职啦?”孟秋并没考虑到权势收拢,乃至朝堂上官员调动的暗潮汹涌,还以为只是一件寻常的政务事,顿时笑眯眯道,“挺好!”
到这儿,燕承南便不再对她详细解释了。
“怎的醒这样早?”他搁下笔,眼底蕴着笑意,“若还觉得困,不妨再睡一会儿。”
“不行,那晚上就睡不着了。”孟秋说罢,乍然又想到什么,遂问她,“那位空玄大师父,选到有缘人了吗?”
燕承南默然一霎,随后,温声答她,“还未。”
“那正好,咱俩也去试一试!”孟秋连忙起身,再拉着他一并要出门,“快点快点,没准儿等下就迟了!”
“好,好,去就是了。”他被拽得近乎疾走,与以往端肃正经的模样截然相反,更忍俊不禁的笑起来,“你慢着些,莫要摔了。”
孟秋肆无忌惮,“那您记得扶住我昂。”
“……好。”他应罢,又问,“不是与我说,唯恐选不上你么?”
“万一能选中您呢。”孟秋说得义正言辞,“不试试怎么能知道结局。”
他默然片刻,遂笑应,“是啊……”
哪怕结果不好,依旧什么都难以更改,也不妨他竭尽全力,一试与否。
转回正题。
等到两人找过去,碍于燕承南,俩人轻而易举的见到了空玄禅师。
空玄还当做是他想通了,未尝想,却亲自见到了那位本事通天的奇女子。
这奇女子正尊敬又拘谨的望着他,规规矩矩问他,“大师父,请问您找到有缘人了吗?”
“?”空玄慈祥的笑意一僵。
“是听闻禅师近日出关,欲择有缘人为其祝祷。”燕承南在旁不紧不慢的将话圆回来,“她故而有此一问。”
可空玄自个儿都不晓得,他何时要结这么个善缘了。
“……原是如此。”空玄遂笑,“我观小檀越眉目可亲,想必……”
“大师父,您看他!”孟秋不等空玄将话讲完,把燕承南往前一推,诚恳再问,“像不像您的有缘人?”
燕承南一愣。
“或……”空玄迟疑着,“或是?”
“是这样的。”孟秋对着空玄拜了拜,认真的如同在拜佛,教空玄都不禁后退避开。她道,“我想请您保佑他,平安无事,长命百岁。”
简短的一句话,十来个字,却教燕承南久久怔然,回不过神。
与此同时,他忍不住地开心起来。
宛如从尽是晦暗的心底涌上欢喜,抵达心头,再自心尖儿上开出朵小花来。“啪”地一声轻响,携着怦怦心跳声,一下、再一下,那难以言喻的情绪几近融入他的骨血里。
恰似化作春水的积雪,既泛着暖,又发着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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