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8、长安郡主(1 / 1)

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上的落叶,吱呀声里夹杂着窸窸窣窣的细碎动静,像是把秋意也轧碎满地。

晃悠悠的车帘随风晃动,掀开一角,教人得以窥见内里端坐着的清瘦人影。

微风下,他眉睫低低压着,藉由斜光映入眼底,却照不明一片晦涩,如堕云雾之间。

半晌,到了东宫,车中人徐徐踱步,往书房中去。

“殿下。”候在案边的庄温瑜作一揖,开口便对他道,“程小娘子一事,已有些眉目了。”

他轻瞥过去,跟随的侍从顿时意会,恭恭敬敬地退下,就势将雕花门也紧紧带上。至此,他方才漫不经意应着,“嗯。”

“她在约莫三个月前,曾不慎从阁楼跌落,昏昧数日,听闻醒来时连人都认不清楚。”庄温瑜接着往下叙述,语气平常,有些促狭的意思,并不将此当真,更近似说笑一般,“又说她性情大变、判若两人,还稀奇古怪的乱来一通,教程家当她邪魔入体,请道释驱鬼、作法,林林总总,折腾许久。”

一番话后,燕承南也没做声。

“您怎的想到去查这些?”他问着,再道,“如此造势,大抵对于闹翻宴席早有准备,却不知这番顺水推舟,是要便宜谁人行事。”

“程大人老谋深算,倒是足够敏锐。”燕承南说得不疾不徐,语意莫名低沉,“由得他外放出京,则再难下手了。”

庄温瑜顺着讲道,“大可借刀杀人。”

“哦?”

“伴君如伴虎,纵然程大人多年以来甚得帝心,一朝沦落于无用之地,终究还是碌碌无为,乃至结党营私。”庄温瑜朝他拱手作揖,缓声道,“清君侧一行,当得续添功绩。”

燕承南静静看他少顷,复又垂首,低敛着眉眼,仿若叹息般的轻轻说着,“近来,表兄行事作风,戾气见重。”

引得他微微一愣。

“罢,便这样定下。”燕承南再抬眼看他,玉骨似的指节轻叩在书案上,声响笃笃,“出京前,势必清缴一众余党,将太常寺收入囊中。”

“微臣……”他端庄施礼,“遵旨。”

满案文牍高垒,燕承南落座批阅,乍闻庄温瑜唤他。

循声望去,两相对视。

“殿下,我……想问您件事。”庄温瑜略作停顿,语气也迟疑,更以此而表言辞斟酌。但他实则并没经得燕承南应允,就直言着,“不知您因何亲近长安郡主?”

他定定的凝视着庄温瑜,“表兄以为呢?”

“不做他想,只是唯恐见您沉湎酒色。”话罢,庄温瑜又行礼,躬身低腰,道,“既为臣所疑,也为亲所感。我着实想不透,您何必对武威王府施以援手。”

“兵权……”他则答,“我本无意的。”

“现如今呢?”

“有意了。”

“怕是不止于此吧。”庄温瑜无奈戳破他,“您对着长安郡主的模样,可不像您所说的这般冷淡。”

燕承南鸦睫轻颤一下,费解似的问着,“……是吗?”

“否则我也不必如此担心,生怕您‘误入歧途’啊。”尽管讲来调侃,可庄温瑜确确实实觉得荒谬又好笑,“要不是我着意让人压制,您走出门去,大概就晓得那些流言蜚语了。”

书房中一时陷入沉寂。

好半晌,庄温瑜才再度开口,“难不成您当真动了心?”

“泥足深陷,何来真心。”他的语调寡淡,如似无情般轻描淡写,像是不值一提,“虚与委蛇罢了。”

“可……”

“莫非表兄已有意中人?”燕承南问罢,见他语塞凝噎,禁不住笑,“你一再询问,我可要当做是你在和我讨教,该怎样哄得小女子开怀,又如何共她表态。”

庄温瑜顿时反问,“殿下答得出么?”

“或许……有些心得?”

“!!!!!”

他的惊诧流于表面,明晃晃的摆在那儿,教燕承南后知后觉的,感到几分不好意思。

“……您哪来的心得?!”庄温瑜从未料到过这种事,看他的视线也尤其一言难尽,“我倒真想和您问个明白,是怎样的小娘子,才能合您心意。”

燕承南答非所问,“且待表兄亲自尝过其中滋味。”

话到此处,庄温瑜无需再往下深究,就随着叹息撇开此事,出言告辞了。

踏出门槛前,迎着深秋的萧索和冷清,他骤然道,“还请殿下恕我冒昧——”

拂过枝梢的微风寒凉,引得花叶瑟瑟。

“长安郡主与您一位旧人,”庄温瑜笑说,“虽不相识,颇有神似。”

所指的,正是贺知秋。上回的那个寄体。

庄温瑜言罢,渐行渐远,徒留燕承南怔在当场,一时回不过神。

“是啊……”他自顾自的自嘲道,“一句‘似曾相识’,应该恰好遂了她的意,以便她遮掩踪迹吧?”

满院的秋海棠昨儿还迎风摇曳,舒展着娇嫩的花瓣和根系,却抵不过一场疾雨,和一夜狂风。经了清早的薄霜,哪怕再见朝阳,都也还萎靡着,低垂着,惹人可怜。

他循着看过去,眼底蕴着如云似雾的情绪,累积堆叠,在他眉梢眼角刻画出尘俗意味。像是堕落凡间的谪仙。

“今秋的雨水太频,再精心莳弄,花期也没多久了。”他低低说着,“赏花人却还不来。”

金乌西坠,玉兔东升。

屋檐上一轮明月皎洁生辉,孟秋苦于史实所限,唯有望着婵娟,聊以慰藉。

她并不晓得燕承南有多么忙碌,却对他勤勤恳恳的成果很是清楚。

只看武威王,给他的评价日渐赞扬,提及他时,也有了一点儿老怀甚慰的忠臣看法,就足够让孟秋得知,他在边疆一事之上,甚有费心费力。

“若得太子继位,吾燕朝繁荣昌盛,定然不愁矣。”武威王感慨着,“明德,当如是!”

用着晚膳,听着对燕承南的新一轮夸奖,她嗯嗯啊啊应着,再分心去想旁的东西。

“叮——”

【系统提示:史实将提前发生变动】

【请宿主尽快阻止】

【距离任务目标:****】

孟秋被惊得猛然起身!

“怎的了?”武威王在旁诧异询问。

“我……”她不得不胡说八道,“我想起有个东西落在那间茶楼了,现在非去拿不可!”

“不成,这大晚上的,将要到宵禁时候,哪能出门?”武威王理所应当道,“明日再去罢,不急于一时……诶?!娇娇!回来!”

武威王再要阻拦她,却听她说,“我必须要拿!”

“……究竟是甚么劳什子的东西?”

迫不得已之下,孟秋随口乱扯着,“定情信物!”

忽略一干人等倒吸气的动静,武威王稍加思索,竟然真的挥挥手,示意仆从让开路了。

“年轻人啊,”老父亲瞧着孟秋心急火燎的作态,嗔怪道,“莽莽撞撞的。”

而孟秋正在对系统爆粗口。

“你预警就预警,还屏蔽距离是几个意思?就怕我找到他?”她破口大骂,“到底发生了什么?”

“叮——”

【系统已成功获得权限】

【为您暂时开放「GPS导航」程序】

【发生了一些很有趣的事情】主系统低缓柔和的腔调在她耳畔响起,一如既往的含着笑意,令孟秋觉得很是阴阳怪气。

她不耐烦和主系统唧唧歪歪,当即简明扼要道,“指路!”

主系统乖巧的回答她后,又和她叹气,【更危险的是您,怎么您所担心的却是他呢】

“……别扯废话!”孟秋不愿意多说下去,“给我个解释!”

【好的呢】它悠哉悠哉答应了,再不胜唏嘘的咏叹着,【是您故意留下疏漏,让目标人物找到可乘之机,正在试图挽留您尊贵的灵魂】

“哈?”孟秋来不及回怼,就匆匆对驭夫报出主系统给她的地址,“走,到城东清平巷,快一点!”

驭夫一呆,“可您要去的茶楼在城西……”

“我改主意了!”她疾声道,“驾车!”

“郡、郡主……”

对着自言自语还一反常态的孟秋,周遭等人屈服在她骄纵跋扈的恶名之下,不敢违拗,没做声响的照办了。

大街上空空荡荡,商铺也各自关张,寂静得近乎清冷。零星三两行人脚步匆忙,偶有巡逻的卫队,见到是武威王府车驾,对视一眼,连上前问候都欠奉,遥遥避开。

“现在。”她悬着心,嗓音绷得冷沉,“解释。”

【是您故意留下……

“说人话!”

【您不明白吗】主系统短促地轻笑着,【是您的‘得不偿失’呢】

孟秋便不再做声了。

【您介于心软之后,为目标人物的计策而放弃消除bug,不愿意打乱他的布置】主系统好整以暇地说道,【可惜,他似乎并不领情,更并不相信您,并且想要藉由该bug,用以查清您的底细】

“……”

【让我来看看……】主系统故作讶然,表演得浮夸又虚伪,【您此时此刻的焦灼、担忧,都是为他吗?明明最危急的,是您才对吧】

“闭嘴!”她气得咬牙,“我是要你和我说状况,不是让你在这儿搞离间!分清场合啊你个狗东西!”

【我是在为您陈述事实】主系统的语气散漫,颇有兴味道,【稍等片刻,您将看到他不同以往的,不曾在您面前展露过的……另一面】

是对着她收敛妥帖、言行合矩的,遮掩得没个半点儿破绽的,关乎暴戾与冷酷的,堪称不近人情的他。

也是往后青史上白骨堆砌、鲜血染就的明昭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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