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的风波不可谓不大。
好端端的曲水流觞,上半场尽是孟秋在仗势欺人,到了下半场,却蹦出个脑子不清楚的人物,大肆将一片和谐搅扰开来。也将本就不甚明朗的局势,打乱得愈发浑浊不清。
与之相反的,是这程小娘子举止惊骇,不同以往。
倒像故意为之,更显出此小宴的突兀之处。
引人瞩目的又有一处,便是太子殿下与长安郡主的交往甚密。同起同坐、同席同食还则罢了,甚于毫无避讳,当众都举止亲昵。
不得不让人深思,究竟是皇帝要有动作,还是东宫另有图谋。而武威王,做得又是什么打算。
故,举朝震惊。
程家那位太常寺正卿赔罪不成,自请右迁,算作借着孽女这般荒唐事,趁机早日逃之夭夭,未免波及太深,反而不好。
宦海里沉浮久了的,到底都是人精。
“那个程小娘子呢?”孟秋在后续和燕承南的会面中,听他将后事细细诉来,却觉得哪里不对劲,“当时您催我离开,也不跟我说,等到后来,我再去打听,连问都问不着了。”
燕承南瞥她一下,慢吞吞道,“正待择日出嫁。”
“……啊?”她不免一懵,“嫁谁去了?”
原来那日救下程小娘子的,乃是个年轻汉子,本在庄子里值守,不知听谁指使,接到这桩英雄救美的戏码。然后,程大人一不做二不休,为免燕承南愠怒,便索性将女儿嫁给那莽汉,用来让他消气。
还美名其曰,一段奇缘。
孟秋在旁边瞠目结舌,“这……”
“倒是你。”他垂下鸦睫,遮住眼帘,除却细微抿着的唇角处,教孟秋隐隐觉出他几分情绪,再看不懂旁的了。
“我?”孟秋愣住,“什么?”
“你与那程小娘子,曾有交情?”
“没啊……”
“曾有恩怨?”
“也没有。”
“又或与她曾经识得?”
“……?”
“如此。”他敛眉低眸,语气清淡得近乎平和,像是不含任何狭义的问询,“你因何要救她?”
“我只是想拦一下,没想到她真的……”
“你因何要拦?”燕承南遂再问,“又是为那‘难言之隐’?”
孟秋就不做声了。
倘如认真论来,也确如他所说。系统的判定乃是理所应当,但除此之外,孟秋难得遇到穿越者,心中想的,是对主系统所谓史实的质疑。
时空碎片并非作假,可她一再回想,总觉得有几分违和之处,却遍寻不出。她不晓得什么东西被隐瞒,故意被展现在她眼前的又是哪般。
为了解惑,她忍不住对程小娘子施以援手。
“她……”可孟秋和燕承南无从说起,就真假参半的低声道,“她也挺可怜的。”
“池鱼焉知一二。”他答得极尽冷淡,“城门处严加防守,应是重中之重。”
孟秋一时默然。
“……罢了。”燕承南将那些心思收敛得一干二净,轻轻叹息着嗔怪她,“本意是唯恐你多想,才约你出门吃茶的,你却好,只顾着共我打听消息。”
她赔罪似的软声应和,“好嘛……”
程小娘子一事被远远抛开,两人都融洽地不曾再聊下去,转而所说的,是选妃宴一事。
日期定在十月朝后,又在下元节前夕。
“祭祖啊……”孟秋托腮看他,忽地问,“您最近是不是很忙?”
燕承南一怔。
“……看着就是没睡好的样子。”孟秋目光轻挪,落在他眼睑下淡淡的青痕处,在眉尖轻蹙里含着些许疼惜,埋怨般说他,“让人怎么能不担心……”
他也不作声,去看孟秋,沉沉静静的凝望里,眼底是温软到柔和的情绪,像映着一抹清淡的月光。
两相对视,便是冰消雪释般的春情缱绻。
既不必多说,亦不必过问,是一切尽在不言中的含蓄与契合。
孟秋被他这样惹得耳边发烫,佯恼瞪他,“干嘛呀?”
“无甚……近来是有些忙,待到年后便好得多了。”他这才垂下眼,面上也微泛薄红,低低的共孟秋讲着,“不必担心。”
所忙的,定然和朝政相关,教孟秋有心想再问,但怕为他添麻烦,不知该怎样开口。
好在太子殿下足够善解人意。
“你应当清楚,此回选妃宴对武威王府而言,是何意思?”燕承南见得她点头,便问她,“你又如何看待?”
她轻言细语的答复道,“您是最重要的。”
燕承南猝不及防,鸦睫轻微颤瑟一下、再一下。
“你届时不好推拒,便去赴宴,余下的交由我就是。”他前面允诺过了,后头却乍然道,“你因何不肯?又因何不愿?”
不等孟秋反应过来,这话茬被他压住不提,意欲掀篇作罢。
两人毕竟没个名分,连这见面的借口都略显牵强,来不及再深聊,他就得赶回东宫。
临到走前,燕承南旧话重提,并未去问她要个解释或说辞,而是佯做无意的,共她打着比方,做了个假设。
“如若你到东宫,在我身边,也于大局无碍。”他停顿一下,似是在斟酌言语,连腔调都缓和,寻不着依据和凭证般,仿佛无根的杨絮,轻飘飘落下,“你可否愿意陪我?”
孟秋讶然看向他。
“如若你亲自照料,”他低目敛睫,颤颤瑟瑟,鲜少以堪称露骨的语句,对孟秋表达着所思所求,“有你在,我必定能够安心。”
“我……”转瞬间,几近要孟秋当即答应他,脑中却适时响起一声清脆的“叮——”
【这是怎么了】主系统的态度难得惊愕,【之前还好好的,既定走向怎么突然会有分歧?】
她话音戛然而止。
与此同时,燕承南低低切切的恳求声仍在耳畔。
“……武威王府也无妨。”
【原来如此……】
“朝政上亦然。”
【请您务必不要影响目标人物】
“这些于我来说,都算不得要紧处。”
【以及他所做出的抉择】
“你……”他好半晌不得孟秋出声,情急之下,抛却所谓廉耻,走近她一步,颤着声线唤她,“……姐姐。”
与旧称一并传到她那儿的,还有主系统戏谑的轻笑,【为天下计,为长远计】
孟秋想痛骂主系统,再顺着心意应下燕承南所说,那段话偏生滞涩在喉头,堵着、梗着,吐露不出。到头来,她反问着,“为什么?”
“对您来说,我有多重要?”
他愕然,如似料不到孟秋有此一问。
“和名利权势相比呢?和家国天下相比呢?和……您相比呢?”孟秋自问自答,自顾自的,音线也隐约在颤,再逐渐稳住,“不值一提。”
“我从未——”
“我知道。”她打断燕承南,用欲语还休的情态,令他哑然无声,“所以请您再等一等。”
“……等到什么时候?”
“到您大权在握。”
“叮——”
【请勿影响当前历史进程】
【禁止提前透露已知消息】
【禁止……
主系统把响个不住的播报一一按下,语带叹息的低低笑着,【肆无忌惮啊】
而孟秋所得到的,是燕承南对她的允诺。
他像是明白了什么,又如同一如既往那样,应答她,“好。”
“再有……”孟秋昂首看着近在咫尺的年轻郎君,抬手去捉他袖摆,用指尖紧紧纠缠着,在细微的摩挲里,宛如也能体会到彼此复杂难言的心绪、与万千思量。
孟秋低声对他说,“……庄郎君。”
介于燕承南对她付诸的纵容,乃至他一退再退的底线,她终究还是决定对他坦言一二。
“庄郎君另有异处,请您……多加小心。”孟秋话音落下,看他微微怔住。
近乎挑拨离间,还毫无证据的一番言论讲出口,她并不晓得燕承南所思所想是甚,又如何看待她这番话,只是听到燕承南对她应答,“好。”
她无从想象,事关朝政,燕承南将要怎样去做。
两人就此分别,她在高楼上,小窗边,遥遥看他,连叹息都近乎静默无声。
【您过于信任他了】主系统缓声道。
闻言,孟秋回到厢房里,继续去吃那碟糕点。是他特意从东宫膳房令人做了拿来,哄她欢心的。
一块儿正和季节的桂花酥,色泽明丽,轻轻一抿便在唇齿间化开,是香气萦绕的甜蜜和细腻。用以点缀的鲜桂花泛着些苦涩,再到回甘。
恰似他俩。
孟秋嗤笑着反问主系统,“那又怎样?”
【您不该对他直言bug的身份】主系统仍然很是友善的提醒她,【尤其在您并无实证的情况下】
的确。
庄温瑜的地位过于重要,他不仅是左丞嫡子、太子侍读、燕承南表兄,更重要的,是他和燕承南堪称友人。孟秋乍以本就存疑的立场道出一句话,却算作是用她和燕承南的情分,来逼迫燕承南去做抉择。
哪怕目前不至于此,也相差无几。
“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她轻轻的问着,“我的不怀好意,和他的画地为牢。”
【我对人类错综的情绪不感兴趣】主系统反驳她后,再颇为遗憾的可惜道,【不论该bug是好是坏,要做什么,您都难以解释清楚了】
“不用解释啊,就这样吧。”她笑道,“只要他平安无恙。”
孟秋宁愿得不偿失,也唯恐他因为多年情谊,而错失、遗漏某些东西。
主系统不做声,大抵是在思考她的答复。
“利用也好,蓄意也罢……”孟秋重复道,“就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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