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秋雨一场寒。
寄体先前本就遭了罪,再受过凉,高热不退便是她该的了。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孟秋昏沉好些天,整日吃药,消磨将近半个月,方才把病势压下去。
中途,武威王瞒下消息,不曾告诉外头晓得,她原以为东宫定然在这儿有探子,清楚她情况,就没刻意去和燕承南解释。
可她却不知,燕承南一个赌气,将王府的眼线都断了。
他不知情。
而孟秋病愈后,本想趁机去找他,却又在武威王的婉言相劝下,碍于人设,只得率先拎着薄礼前往睿亲王府。
与此同时,她从主系统那儿拿到了有关燕承明的,更详细的情况和资料。
“可怜。”
之前就提及过,皇帝登基乃是篡位,好些个手足都是他亲自斩杀的。好巧不巧,这前睿亲王便是逃过一劫的其中之一,只因他荒淫无度、奢侈靡费。
皇帝留下他性命,仅仅是为颜面,教名声上不必太过难堪。
前睿亲王是深谙中庸之道,抑或大智若愚,都不打紧。而他平生所作所为,称得上一个举世无双的败类。
他滥情又薄幸,在风流之余,将美人儿安顿到后宅便不管了,弃如敝履。可他出身尊贵,娶得是京中大家闺秀,处处留情,雨露均沾,也没谁敢做声。
王妃多年来操持家务,劳心费力,却抵不过妾室的几句挑拨之词。
一气之下,她皈依佛门,做了俗家弟子,索性抛开红尘万丈,整日吃斋念佛,六根清净,落得个清闲自在。
她也曾和丈夫有过情浓时,诞下一子,悉心养育多年。
正是燕承明。
只不过后来王妃不受宠,心灰意冷之下,哪里还顾得上他?即便他在府中过得艰难,就算吃喝用度皆不甚好,哪怕连个下人都敢轻慢。
孟秋无从得知燕承明上辈子过得如何,但这番重生后,他韬光养晦,一举夺得王位,软禁父亲,更把院里那些三儿四儿、七□□十等美人儿,全数清理了个干干净净。
过程艰难与否,和孟秋毫不相干,只愈发让孟秋觉得,他有问题。
去拜访时,她刻意避开燕承明,同老王妃一起拜佛念经,问候罢了,就准备打道回府。偏生在门口,撞见恰巧回府的新任睿亲王爷。
美貌郎君生得好看,润泽如玉,在秋光里更添姿色。
“长安郡主?”他作讶然状,眉眼盈盈处蕴着情意脉脉般,温声问她,“王叔让你来的么?”
孟秋冷冷看他,“……不然嘞?”
“我想也是……”他对孟秋的失礼视若无睹,语句和煦的继续道,“怎的就走了?留下坐一会儿,用顿便饭就是。”
“不用。”孟秋懒得再啰嗦,看也不看他,转身就走,“留步,别送我。”
燕承明哑然过后,则乍然唤她,“长安郡主。”
“叮——”
【请宿主注意维持人设】
她被迫驻足,再折回身,用寄体骄纵作态,没好气且不耐烦的问着,“干嘛?”
“是否我哪处做得不好,致使你……”燕承明斟酌似的,还刻意停顿一下,方才继续着重道出用词,“厌恶我?”
话音落下,孟秋一时没作声。
他耐心等待,在屋檐下的眉目隽秀,衬着天光云影,映得面若冠玉。
“我俩很熟吗?”
被孟秋这般反问,他一愣,“不敢。”
“说实话,并没有讨厌。”孟秋静静看着他,言辞平和的阐述着,“我只是不喜欢你而已。”
这话过于直白,乃至燕承明竟不知该怎样回复。
凝望孟秋好半晌,他沉默片刻,神态间不见愠怒,抑或旁的情绪。他略微收敛唇角笑意,话音却仍是温和的,与孟秋一般无二,平铺直叙的说道,“我的确不是个讨喜的人。”
“你在说什么?”孟秋抬眼瞧他,“如果你没顶着个竹马的名义,到武威王府转悠一圈,我才不会那么讲。”
燕承明遂笑,“是吗。”
“不过你比另一个人还是要好很多,”她明眸里清亮澈然,干净得令人自惭形秽,“相对来说。”
而燕承明却兴起似的,问她,“如若我与郡主陌路相逢,不知又当如何?”
孟秋态度极尽敷衍,“不如何。”
“这样……”他不再多做纠缠,看孟秋着急要走,周全道,“你归京不久,更是个姑娘家,不妨,我送你一程?”
“噫——”孟秋拒绝,“不要,都说了不熟。”
“近来京中新添三十八条律令,衙门查得正严,刑部不晓得你身份,没得带累到你。”燕承明清楚她所想,好笑兼着无奈的共她解释,“你若要避嫌,教我府中下人跟着,也是一样的。”
她再拒,“那更不好。”
“……也罢。”他并不强求,只笑,“全凭郡主做主。”
见得孟秋走到马车跟前,乃至仆从拿好脚凳,等着扶她上去时,他方才不疾不徐的笑。
秋风拂面,凉薄的裹挟着清寒气。飘零的枯叶残败,似是上下飞舞的蝴蝶,掠过她裙摆,落点在她脚畔。
他说,“此事乃是太子殿下所为。”
淡淡的一句话,如同随口道出般,闲聊似的,慢条斯理的和孟秋提及着。可却又像切中要处般,令孟秋唯有顿住步子。
孟秋不管他是否在试探,又或有旁的意思,用寄体的人设一概带过,“我武威王府行的端、做得正,何惧他太子?”
“王叔不曾告诉你吗,”他随后道,“东宫有意择妃了。”
“!”话罢,孟秋深吸一口气,稳住表情和语气,僵硬的反问着,“与我何干?”
“还是有些关系的。”燕承明缓声说,“届时,举席相聚世家子弟,办选妃宴,依照当今的心思,郡主大抵会收到宴席邀帖。”
她的脸色在刹那间很是精彩,“……哈?”
燕承明笑吟吟,“郡主私以为呢?”
一片寂静。
相较于目的不明的燕承明,那边,将要拿她做筹码,意图挟持武威王府的皇帝更值得提防。且不论燕承南对于赐婚一事怎样看待,但他一样身在朝野,诸多情况都由不得他。
最要紧的,是孟秋真真切切不能成为太子妃。
抛开风月□□,只谈系统与史实的限制,她仍然没得选择。
“你说的好听,”孟秋忍不住嘲讽他,“到头来,不还是别有用心?”
同样是露骨到令人咂舌的言辞,惹得燕承明难掩莞尔,不答反问的好奇着,“郡主讲话,惯是这个风格么?”
孟秋瞪他,“……干嘛。”
“直言不讳,甚好。”他意味深长的忽而道,“以往只知郡主性情率真,一见方知,竟是常人所难及也。”
这话如似夸赞,又教孟秋听得心头一颤。
“你要送我也成,”她转回话题,故意说得轻慢、倨傲,仔细留意着燕承明的反应,“只许跟在后头。”
燕承明眉梢轻挑,问她的却是,“恐怕有损郡主名声。”
俩人共车,传出去固然不好,但而今谁人不知这位长安郡主,堪得是一家有女百家求?可倘如她让燕承明作缀,和个护卫似的,旁人所言及,决计是谈论她乖戾刁蛮。
“哦。”孟秋轻飘飘道,“无所谓啊。”
寄体越是声名狼藉,那皇帝在想动她的时候,顾忌便越多。她现如今该想的,是怎么在保持史实不变的要求下,让武威王自愿归顺东宫,依附燕承南,以致他掌握兵权。
但……她想:如果可以的话,能够让更多人活下来,就最好了。
归途中,孟秋本不愿搭理他,再思及他到底是个重生的,这般时机难逢,便禁不住掀开车帘去瞧他。
他敏锐察觉,顺着孟秋投来的目光望去。
“郡主?”燕承明面露不解,随即轻甩缰绳,哒哒哒着马蹄赶上前来,凑近小窗。他体贴的微俯下身,温声询问她,“怎的了?”
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俊美少年郎眉眼如画,如玉双眸里映着秋色与人间,还有个孟秋。
燕承明并未故作深情姿态,含情目中是透彻且清晰的微光,和他皮囊不甚相衬,显出几分老成,又在眼波流转之间,别有风韵。
“东宫的事……”孟秋见惯了自家殿下,将他的美貌全数忽略,一心一意奔着目的,“你再和我多说一些?”
而他并不在意,欣然应道,“好。”
因于孟秋问得粗略,他也答得笼统。政事不便多做详述,他半推半就,去对孟秋讲宫闱内的,不甚隐秘,外人却无从得知的私事。
“……咦?”孟秋逐渐诧异,“京中闺秀名媛,均倾慕于太子?”
“郡主回来不久,不晓得是情理之中。”他好整以暇的打趣着,“哪怕郡主交个闺友,去些小宴,私底下,必定能够有所听闻。”
常年待在燕承南身边却一点儿都感觉不到的孟秋,“……是吗?”
“无妨。”他继续道,“赴宴后,郡主便知了。”
“可你又怎么知道?”
“家中庶妹多有提及,怨不得我。”
“睿亲王爷也年岁适宜,怎么没定亲?”
“定了。”
她愣怔,“啊?”
“乃是家母昔年为我所定,距今已有十三载。”他看向孟秋,倏地笑了一下,眼若含情,似春日里花枝曳曳,“是吴家大娘子,差我一岁。”
“……”假若孟秋没记错,寄体就姓吴,正好小他一岁。她无语凝噎,咬牙切齿,“……淦,系统没说啊?”
燕承明没听清,“什么?”
“我说我怎么不记得!”她当即道,“不行,把婚约退了!”
“郡主家去,若王叔答允,我便将信物奉还。”燕承明垂眸笑道,“若不得个你情我愿,不如作罢。”
他毫无恼羞成怒的意向,反倒像是早有准备,平静得堪称不见波澜。
孟秋揣测着他,佯装不经意的问着,“明明多年不见,怎么似乎,你对我很熟悉?”
“不曾有。”他则是答道,“都是道听途说罢了,做不得数的。”
她拼凑着仅有的消息,一边猜一边蒙的,隐约明白少许。再去看燕承明时,满心抵触换作难以言表的复杂感触。
“退婚便退婚罢,你另择良人,也好。”燕承明共她讲,“关乎太子,却切莫再沾染。”
闻得他言语,孟秋顿时词穷,“……多谢你好意。”
“倘如有旁的事,你再来寻我罢,若力所能及,必定义不容辞。”他轻笑,“便当做是还债了。”
“还债?”
燕承明缓缓道,“陈年旧债。”
这番态度倒是真教孟秋当场傻了,她从何料到,燕承明虽说不太对劲,却自始至终都没想过算计武威王府。甚至于,想把寄体也一并撇开。
“到了。”
他轻扯缰绳,勒马停下,抬眼去看孟秋,眼底是和煦又散漫的笑意,在斜阳下泛着温软涟漪。
孟秋回望着他,心底惊诧之余,难免隐隐生出几分歉然。
打从她替代寄体后,便注定了,她是要和燕承南在一边的。因此,只要他站在燕承南的对立面,不管他如何,是好是坏,皆无法更改这一做法。
以至于他难得的慈悲心,少有的善良,都将是一场空。
“那个……”大抵是良知作祟,孟秋对他说,“刚才的难听话,你就当做我错了。”
燕承明一怔,他启唇要开口——
“咣当”!
“哗啦”……
杂物落地,发出零碎而分明的动静,让众人循声望去。
不远处,府门侧。
一顶小轿形制讲究,停在檐下,角落里,才让孟秋起初没发觉。
而如今,轿中人仍在轿中,旁边却散落着满地文书和笔砚,被内侍手忙脚乱的拾捡着,不明白自家主子怎的忽然发火了。
“这是……”燕承明眉头轻敛,“太子殿下亲自私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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