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秋醒来时,暮雨歇歇。
她还没弄出个动静,只轻微□□半声,旁边候着的婢子便惊喜交加的扑上前,一连叠喊道,“郡主醒了!快!快去请王爷!”
再然后,便是被侍候着吃药,乃至佯做疲乏的应付着武威王。
“还好,还好你平安无事。”这爹是个武将,手掌宽厚,轻轻抚过她发丝时,留下的尽是温暖与关切。他热泪盈眶,松下一口气,坐在床沿和孟秋念叨,“倘如我娇娇有个好歹,为父当得是无颜再见你娘了。”
“……爹。”她生涩的,用寄体的身份低低唤着。
“诶,爹在,在这儿呢。”他疼惜得无以复加,“好娇娇,你放心,爹必定要为你撒气!”
这话说罢,孟秋对于寄体的骄纵便愈发明了。被这般娇惯着,寄体不过是嚣张些,连人命都没沾过,更不曾做出甚么恶事,可见其心性。
“那些胆敢伤我乖女的坏人,爹需得一个个儿揪出来。”老父亲说着哄孩子的话,语意却狠辣,“只算计我还则罢了,千不该万不该,将你也连累进去……”
至此,孟秋遂隐约发觉,武威王虽说看着粗莽,私底下,心底跟个明镜儿似的。
这面他嘱咐过婢子,教她们好好照料着孟秋,又安慰她几句,方才匆匆离开。
“这好像还是我头一回,遇到被长辈疼爱的寄体。系统……”孟秋闷在被褥里,轻轻的问着明知不会被回答的事情,“要是她父亲发现,自家女儿已经死了,现在他女儿的躯体里,是个孤魂野鬼,会怎样?”
她问得断断续续,话音怅惘。
“我问你,”孟秋倏地想到什么,唤来婢子,“太子殿下是不是在昨晚上也来了?”
那婢子一愣,“是来了。”
“……嗯。”她记得隐约之间,似乎是看见过燕承南。
“太子殿下正在外头,”那婢子继续往下说着,语句轻快,全然不明白孟秋询问的深意,“此事全权归太子殿下查明,他似乎对郡主极其上心,从昨晚到现如今,忙了许久呢。”
孟秋怔然。
“还有那个救了您的安五郎君,亦在厅堂里。”婢子掰着手指头去数,“又有个睿亲王爷,说是得知些情况,也在哩!”
“……这都在干嘛?”
“王爷似是正和他们寒暄,还说着政事。”婢子是个得宠的,在寄体跟前便不太守规矩,此刻更是熟稔的朝她笑着打趣,“郡主!要让奴婢说,这些都是想来求娶您的!”
她待不住了,强撑着要起身,“扶我过去。”
“啊?”那婢子还没反应过来,孟秋就利索的下了榻,教她顿时一惊,“这可使不得!”
“没什么使不得的,”她摆出寄体蛮不讲理的作态,气喘吁吁倚着床屏,语气很是强硬,“既然是和我相关的事情,我更要过去了。”
“但您……”
孟秋不再搭理她,拽过衣裳披好,就循着寄体记忆里的道路,直奔前厅。
“郡主,郡主您慢一点儿!”婢子手足无措的追上来,在旁护着,却不敢阻拦她步伐哪怕半点儿,“您千万别摔着!”
“这是怎的了?”
“诶呦,郡主要往哪儿走啊……”
“快!快去告诉王爷!”
屋外的四五个奴婢、老妈子见状,吓得不轻,个个儿都叨叨着,可又没一个上前。
她毫不迟疑,将那些都抛之脑后,一鼓作气闯到前院,方才扶着楹柱,大口大口的急速喘息。略微缓过气,她苍白着面色,用袖口拭净额角虚汗,踏入正堂。
一众人等,挤挤攘攘。
在吵闹繁杂的堂中,她一眼便看向不远处端坐高位的郎君。
从他面如寒玉、神似秋水,到他清冽冷淡的眉眼,无一不深刻在心底。
他若有所觉,遥遥朝着门口处望来,正对上孟秋的明眸。四目相看,他仍是不染纤尘的清高端肃,像天上矜贵的神祇,却到底在眉头轻颦间,将眼底霜雪化作水波潋滟。
“娇娇?”武威王也看见她了。
孟秋错开视线,微昂着头,如似骄傲的小孔雀,以寄体轻肆的举止,将她满心复杂情绪一笔带过。她三两步走进厅堂,步子跨的大,并无京都贵女的矜持秀致,引得几位郎君注视,再佯做若无其事。
唯独燕承南,静静看她良久,目光晦涩莫测。
“你,”她抬手便指向那所谓安五郎君,神情倨傲又不耐烦,“就是你救了我?”
安五郎君强撑着仪态,笑呵呵朝她作揖,“不敢当,仅仅……”
“要多少银两?”孟秋极度失礼的当场打断,打发叫花子似的,瞥他一眼,轻鄙且傲然的哼笑道,“别和我讲什么救命之恩、以身相许,我才不情愿。”
“你……”安五郎君被堵得语塞,兼并羞愤交加。
而他身后,安家的仆从一副护主的作态,“郡主这话未免……”
“小女不懂事,又贱体有恙,”一边的武威王在旁笑眯眯打断,轻飘飘道,“还请小郎宽待则个,莫要与她小孩子家家的多做计较。”
他满面涨红,张口结舌,“我……!”
就近处,传来一声清晰的轻笑。
孟秋循声看去。
是个十七、八岁的郎君,青衣曛裳、玄绶玉佩,亦生得个好容貌,清润尔雅,一看便知是勋贵子弟。他与孟秋对视,又谨而守礼的垂下眼,只在唇角留有些许痕迹。
她心中一转,刻意上前一步,将矛头指向他,“你又是谁?”
尽管如此,他对于孟秋的跋扈面不改色,更在眼波流转里,含着几分似笑非笑的兴味,毫不怪罪她,转而去和武威王笑道,“想来,郡主已然记不得我了。”
“娇娇,过来。”武威王适才开口,为她介绍,“这是睿亲王爷,你唤一声和光哥哥就好。当初你年幼,他还曾与你在一处做过玩伴的,如今也不至于太过生分。”
不等孟秋接话,她便察觉到不远处一错不错落在她这儿的目光,骤然灼热起来。让哪怕迟钝如她,都忍不住回看过去。
燕承南沉沉静静望着她,眉目冷淡,眼底却大有深意。
他并不作声,疏于人群之外似的,高不可攀,与周遭一切都不相融。
武威王看到这场景,遂紧跟着说道,“那是当朝太子殿下,娇娇,不可无礼。”
“……哦。”她故作傲娇的顺势扭开脸,摆出还不稀得搭理燕承南的样子,愈发好奇的凑近所谓睿亲王爷,看着这位美貌郎君,佯装疑惑,“我曾与你认得?”
“是认得的。”
“叮——”
“却过去许多年了。”
【系统已检索到bug:1/1】
“忘记也无妨。”
【正在定位中……】
“以往是以往……”
【距离bug:2m】
“如今,且论如今。”
【系统正在确认中……】
他的话音和系统提示音相互交错,一并传来,让孟秋一时默然,没太听得清。
但燕承南却将他一字一句,都听得格外清楚。
“喀嚓”!
瓷器碎裂声乍然响起,引得众人惊愕看去。
孟秋也愣怔望着他,下意识要上前,又在脑中尖锐的“叮——”后,被迫停住。
【请宿主注意维持人设】
她顾念着局势,不敢教武威王乃至旁人察觉半点儿不对之处。再挪开眼,去看盏子破碎一地,薄烟升腾,茶水浸在绒毯上,洇出大片狼藉。
武威王作为主人家,开口询问着,“殿下这是怎的?”
“不慎失手。”燕承南答得轻描淡写,也不再去看孟秋,鸦睫低垂,教谁都难以辨别他分毫情绪。略作停顿,他微启尊口,“孤新得了件汝窑青瓷的杯盏,回头送来府上,便算作是赔礼。”
“使不得,不过是个喝茶的杯子,碎了便碎了,碎碎平安。”武威王不愿意收,笑眯眯拒绝着,“我一粗人,不懂得品鉴,还是殿下留着罢。”
燕承南应得清清淡淡,“长安郡主也不懂么?”
“……”孟秋陡然被提及,心尖儿都隐约哆嗦一下,又在众人各异的探究下头皮发麻,强自扮出娇蛮模样,拟照着寄体的腔调,哼了一声,“与你何干?”
话罢,他仿若被倏地戳中伤处般,乍然惊觉,狼狈不堪。
“是啊,”他遂笑说,“与我无关。”
不论孟秋是留是走,是与他亲近,还是毫不理睬,由她轻而易举地操纵着,从来都和他不相干。
“哎,小女不懂事……”武威王还是这般说辞。
“天色不早,孤不便久留。”他却不耐得再多做纠缠,随意找个托辞,起身便欲要离开,“不必送。”
后头的宣柏猝不及防,“殿下?”
孟秋和他擦肩而过,险些当众拦住他,要跟他解释个明白。但在那睿亲王爷的凝视里,她硬生生压着心中的念头,僵硬着没弄出哪怕半点儿动静。
是他落了下风,停了下来。
好在他姑且还愿意配合孟秋,既孟秋不与他相认,他便也佯装不熟。他存着赌气的心思,看到她面色泛白,脆弱得堪称单薄,心底不无恶意的揣测她是否真的会痛、会难受。
可又情不自禁的生出许许多多的疼惜,像是在取笑他的自以为是。
“进屋里去,”他闷声道,“别待在风口处。”
他将音量压得低,旁人离得远,听不着,跟前的孟秋却一字不落。
而她紧跟着再欲说话,一回身,燕承南已经走远了。
“……什么啊。”她看燕承南步履匆忙,本以为是气得不轻,在他那番言语后,才体会到些许过于隐秘的酸涩和苦楚,是从他那儿得来的。
她在心底轻轻地小声说着,“连生气都能忍住,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他得多习惯了委屈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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