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通房雌儿(1 / 1)

不出所料。

一切皆与燕承南推测的尤其仿佛。

幕后人观望几日,见得庄家气焰愈大,而燕承南则接连退让,难免误以为他落入颓势。更为令幕后人在意的,是皇帝、世家,乃至朝臣对他的态度。

再往后,燕承南几次三番于朝政上缄默无言,谣言亦在风声下愈演愈烈,如同局势大好。

因此,幕后人小心翼翼地,做出了下一步动作。

朝中由安家为首,汪、申两家次之,连叠递上数道弹劾,追究庄大人公款私用,藏匿赃物。

与此同时,正当庄家费心于洗清名声,应对陷害时分,又有一道流言如浓墨落进水盂里,乍然染得一片污浊,喧嚣着传遍整个京都。

“……你听闻不曾?”

“咸王与先皇后,往年是有些交情的!”

——尽会使些小人行径!

有知情的,在私底下这般咒骂着,但无可否认,这招数对待正人君子,最为管用。无他,谁教那些所谓正派,就看重名声二字?

哪怕吃力不讨好,他们也得接招。

皇帝的态度扑朔迷离,旁人听闻风声后,有些误以为太子一党式微,当即落井下石,另投别家。又有些暂且观望着,不敢轻举妄动,唯恐燕承南还留有后招。更有些,则全程看戏,一边唾弃幕后人之手腕毒辣阴险,一边笑话庄家过犹不及。

闹哄哄一场,好生热闹!

燕承南早已有所准备,当即循着线索,趁着幕后人还没来得及清扫人手,一步步往深处追查,务必要将他揪出来。

庄家颇为焦头烂额,怎样都料不到竟被涉及到故去的先皇后,将那档子旧事抖出来,污蔑老庄大人卖女求荣。

咸王得了信儿,隔岸观火,好不自在,笑瞧着这场好戏,直叹有趣。

一众人生百态里,幕后人再下狠手,将燕承南生性冷酷、嗜杀一事传颂得沸沸扬扬。从年少时分绞杀宫人、到赈灾一行沉尸填江……林林总总,有条有理,足以列满三尺素缟,皆是对他一应恶行的控诉,言之凿凿。

满朝哗然——

宛若油锅里掉进一滴水,猛烈炸开,刺啦啦地教人震惊不已。

“……什么东西?”

任凭哪个,晓得燕承南所作所为的,不愕然于这等谣言的可笑与荒谬?

谁人不知当今太子殿下脾性温良,从不苛刻底下?又有谁人不知,他赈灾一行堪称废寝忘食、鞠躬尽瘁?甚于前不久,他主张提拔寒士,却也并非打压贤良,而是着意于清君侧,以正朝堂风气!

谣言止于智者,那群愚民难免听。皇帝心底明知真相,还轻飘飘丢下个结论,让燕承南给出说辞。

可朝中递上去的折子,的确是有不少官员徇私枉法的。虽说与燕承南并不相干,但到底是在他跟前做事的人,多多少少沾染些关系。

除却燕承南安然如故,和他一般的,便是庄温瑜了。

“此计攻心。”庄温瑜共他父亲说着,语气里颇为无奈,“若仔细想来,阴谋者不曾做甚,更近似挑拨。将人心肆意玩弄于股掌之间。”

庄大人沉默不语。

“若非您与祖父适得其反,怎会教那贼人攻其不备?”他轻轻叹息着,话意中是几分隐晦莫测的思量,“竟不知……究竟是何人所为?不仅为陷害东宫,更一意搅浑水,唯恐天下不乱。”

“此子之心计不可度量。”庄大人自认理亏,却仍然固执道,“即便如你所说,可太子势力渐大,也不得不教家中警觉。”

他愈发无可奈何,“……再然后呢?”

而一旁的庄大人不需他再多劝,逐渐明了他的话下之意。可老父亲哪里愿意被儿子说教,遂,硬撑着不肯服输,还冷哼一声。

“您看,现下便是您警觉的结果了。”庄温瑜顿住片刻,将言辞愈发和缓下来,循循善诱着说,“您并非不清楚,我庄家早已与东宫密不可分,如此,何必过于风声鹤唳?不妨且放宽心,只做好该做的,一力扶持殿下,落得个从龙之功,有何不好?”

“你却是想得容易。”闻言,庄大人拂袖起身,“我等处高临深,当得如履薄冰。”

父子俩或争执、或讨论,好半晌后,在当爹的沉默里收尾。

“我实话与您说,现如今,殿下大抵已有了对策。”他断然道,“不出三日,此事定当落下帷幕。”

庄大人闻言一惊,“你从何得知?”

“上回我去东宫,听着殿下话中深意,还能猜不出么。”庄温瑜如实回答,又随后说着,“但殿下既不多提,您就当做不晓得罢,没得上前去问,反倒讨嫌。”

“……”被吐槽的庄大人要怒,又无从反驳。

“这次被污蔑陷害,甚于教那歹人施以诡计,引得诸臣群起攻讦,您私以为,殿下心中如何去想?”庄温瑜本不想说得太过,却顾及局势,一语道破,“不论殿下作何感想,他所见到的,竟是——”他一字一顿,“祸起萧墙。”

一旁的庄大人哪里来得及气恼,在嫡子的行峻言厉之下,他默不作声。

“……罢了。”庄大人喟然长叹,“是我糊涂了。”

“倒也不是补救不得。”庄温瑜却又忽而讲道,“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事情正值要紧处,锦上添花,怎能比得过雪中送炭?即使那送碳的,前不久刚做过趁人之危的缺德事儿,但好歹是送碳了不是?

如今那幕后人尚且埋伏着,不管燕承南将要作甚,他们做他们的。重在政事上,务必要将胆敢落井下石,衬着东宫不便就嚣张的那些人,与其逐一算账。

更有燕承南的清誉,以及他庄家,处于遍布朝野的传言中,也须得是如冰壶秋月般清白廉洁。

朝起,三下鞭响震耳。

金銮之上的皇帝威仪熏灼。

底下的官员三跪九叩,高呼万岁。

跪拜罢了,文武百官依次肃然而立,静听得殿头官扬声喝到:“有事出班启奏,无事卷帘退朝!”

“臣请奏。”庄大人手持玉笏,跨出半步上前,朝着高座恭敬施礼,“陛下容禀。”

皇帝道,“准。”

“是为近日京中流言蜚语一事,关乎东宫,损害国威,应当详查究竟是谁人蓄意散布!”庄大人起头便声势浩大,再作揖,直起身后,言辞严肃,愈发凛若冰霜,“‘人间私语,天闻若雷;暗室欺心,神目如电’。臣等无愧于心,不惧诋毁,却唯恐民心动摇,天家威严扫地!”

他折身长拜,跟前有侍郎将奏折呈上御前。

待到皇帝看罢,将折子搁在案上,沉吟良久,方才别有用意的说道,“既庄卿难得率性出言,意欲包揽此事,朕怎好不答允?”

“微臣惟愿尽得绵薄之力,护佑吾等盛世安康。”庄大人对他的试探全不接招,拱手长拜及地,端得是个清肃正经的忠臣作态,直教皇帝都无话可说。

到底是朝廷肱骨,就算皇帝心下略觉不虞,也仍然在片刻的默然后,缓声开口,“既如此,那便将谣言一事交予庄卿罢。”

“臣有异议。”户部尚书周仪上前一步,朝着皇帝施然行礼,不疾不徐着,“凡事皆有个亲疏远近,既庄丞大人与太子乃为舅甥关系,则不应当由他来接手。”

皇帝闻言遂话锋一转,“周卿有何看法?”

“臣一己之见,称不得看法。”周大人并不愿受下皇帝这番故作的话下之意,巧妙避开后,又道,“依臣说来,既是盘查搜寻的事情,又与国威……”他瞥向庄大人,再垂眸,“有所干系,不妨交由大理寺,让专人去办,岂不更好?”

庄大人眉头轻皱,还不需再出面,旁边就有人持笏跪倒。

“小臣斗胆——”他拦截住周大人话音,不待皇帝回应,就义正言辞道,“禀陛下,臣乃大理寺司直,专管参议一务,乍闻周大人提及,不免惭愧。”

说罢,他接连叩首,教皇帝只得询问,“因何惭愧?”

“小臣愧对圣恩,虽为官几载仍忙于事务,繁杂不已,难以抽身。其二愧对朝廷,竟不思进取,即便日夜以继,仍觉不够尽心尽力。其三愧对百姓,担负万万人期望,却疲于应对,昨日里,连搜寻盗贼都抽不出人手,还需的去往刑部借得吏卒……”

他言辞恳切,不住叩首,话音落下后久久涕零,更与皇帝请罪道,“小臣无能,唯恐不够报效朝廷,望陛下着重责罚!”

“……”皇帝一时没作声。

旁人也没做声,哪怕庄大人,亦讶然于他这招随机应变,不禁为之侧目。

少顷,皇帝笑了一声,忽而抚掌,笑声渐盛,“有此等清臣,朕何愁国富民强矣?好!好啊!好一个人才!”

那大理寺的小官儿伏跪在地,谦卑着,“小臣不敢当。”

“你是谁人,且报上名来。”皇帝骤然道,“此事便教你来办!”

“陛下……!”

又有人要上前劝阻,不愿教太子一党得势,再被皇帝轻飘飘的眼色压下去,憋得脸色发沉,强忍着退后,面上仍自不忿着。

“小臣名唤,”那小官儿暗自心悬,仍自佯装喜不自胜,重重叩首三下,郑重着念出名讳,“张禀礼。”

“张……”皇帝又问,“南阳张元洲,你可识得?”

张禀礼再磕头,“正是家父。”

“好!”皇帝应着声儿,却是在看底下沉默寡言的燕承南。他唇角笑意莫名,话也撂得随意,“张氏啊……也曾风光过的。既你为张家子,限期五日,命你查明此事。如若不然……”

皇帝的言辞轻飘飘的,毫无半点儿承载着性命之重的感觉,“提头来见。”

“……小臣遵旨。”张禀礼恭敬应答,额角渗着薄汗。

庄大人与一众官员的神色各自不同,又隐约相似着,诡谲隐晦地透着算计与筹谋。官场之上,本该如此似的。

至此,且不论详情如何,起码一切都正合着燕承南的预计,发展的顺理成章。

当今储君,太子殿下,大清早就看罢一场好戏,对着庄大人时,神色还真和缓下来,朝他露了个笑。可若问其究竟是作何想法,除却本主儿,大抵只有孟秋清楚了。

他在玉阶前,居高临下,身后是金碧辉煌的殿宇,而他意兴阑珊的敛眉垂目。

遂,但闻他说,“无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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