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如晦,惊雷震落。
七八个壮硕的汉子闯入院中,四处看过后,径直便往正屋里进。门板被踹得支撑不住,三两下就松散开,砰然大敞着,教屋里头三个小娘子避无可避,半点儿都没遮掩的暴露无遗了。
两个哑婢被吓得瑟瑟发抖,连孟阿嬷一把年纪也惊慌失措,唯独孟秋镇定得很。
她面不改色,在那群人还未曾反应过来的时候,当即先发制人,阔步上前,手里握着的柴刀利索挥去——
锋利的刀刃如流光般一闪而过,从最前方那汉子的耳畔划到颈侧,霎时间血如泉涌!她用尽气力,破开了大半脖颈,皮开肉绽之下还能看见跃动的经络与气管。
“啊!!!”
那汉子捂着喉咙往后倒,孟秋却并不罢休。她干脆了当的再朝就近一人的脸上狠劈而去,尽管他极力回避,也被削掉了小半张脸,跌倒在地不住翻滚。
“杀……杀人了!!!”
不过是小城里作乱的地痞,再过胡混,也不曾见识到这样彪悍狠辣的小娘子。双方乍一碰面,他们便折损了两人,若说怒,此时倒是惧更多些。谁不怕疯子?
眼见他们被吓得不轻,孟秋一甩柴刀,刃上残留的血珠子流淌着往下滴,再看向他们,“还不滚?!”
场面一时陷入寂静。
正当那群人彼此一合计,准备溜之大吉时,却又有个青年从后面走上前,口中对着剩下的汉子们说道,“都让开来。”
“兄长……”
“不打紧,”他抬手示意那汉子闭嘴,再看向孟秋,“想是你们这作态,让小娘子误会了什么,嗐……”话罢,他对着孟秋深深作了个揖,有模有样的朝她赔罪,“小娘子切莫多想,我这些兄弟们,都不是恶人,就是性子急了些……”
“唰——”
孟秋哪里乐意和他废话,手里柴刀往前一送,刀尖儿便抵在他脑袋前,与他皮肉之间相隔不过半寸。大有若是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就结果了他的意思。
那青年见状,也不由得轻轻吸了一口气。但他不仅不慌不忙,还颇有些兴味的看向了孟秋。与此同时,他和后面有些躁动的汉子们讲着,“无妨。”
两人一高一低,一端正一作揖,在孟秋冷冷俯视着他,与他四目相对那刻,竟煞得他心神一荡。
而孟秋也在打量他。
这人年约弱冠,着一身儒衫,腰间还别着把折扇,作得是书生打扮。他其貌不扬,眉眼平淡,瞳仁却是极浅的茶色,波光潋滟里带着股邪性。此刻一错不错的凝视着孟秋,愈发衬得他不像个正经人。
他的目光太放肆,引得孟秋蹙着眉头,将刀尖又往前递了一点儿。
“嘶……”青年下意识后退,复又反应过来,朝着孟秋好脾气的笑着,“小娘子可得稳住手,若毁了季某人这风流倜傥的脸蛋儿,免不得要赖上你,请你负责了。”
“调戏我之前,”孟秋冷眼看他,“先看清楚刀上的血。”
妖风乍起,这场对峙还不曾落下个结局,便率先吹灭摇摇晃晃的残烛。光线骤暗,两人在夜色中对视,又在孟秋隐隐不耐的神色下,教他不紧不慢的垂下了眼。
至此,孟秋方才收刀。
“多谢小娘子高抬贵手~”他又作一深揖,再慢悠悠直起腰身。相较于他,瘦弱的寄体不过是将将才及他肩头的高度。
孟秋瞥他一下,没多搭理,转而对旁边早就吓傻了的几个人说,“去把灯点上。”
年纪不小的孟阿嬷没反应过来,三三还愣着,六六倒是赶忙找着火折子,又翻出一根新烛,点燃后避着风搁好。
温软明亮的暖光倾泻满室,尽管这人已有和缓的意向,孟秋却不太想招待。她一边让六六拿个手炉过来,一边问,“不知壮士们强闯民宅,有何贵干?”
“无非是见财起意。”他倒也答得直白,“小娘子年少,不懂得财不外露的道理,亦是情理之中。”
“呵,分明是趁着彭城接纳灾民,正忙乱的时候,想趁火打劫。”孟秋怼他,“和我财不财的有什么关系?我有钱又不是你的。”
他遂道,“人之常情嘛……”
“然后呢?”孟秋便瞧他,“这就是你要说的话?”
“小娘子真是……好生胆大。”他眼底兴味愈甚,在烛光下,浅淡的眸中被染上诡谲的色彩,“你不怕吗?”
孟秋反问,“我该怕吗?”
“人之常情呀。”
“那你大可以试试。”
“不敢,不敢。”青年忽的笑开,拱手道,“小娘子是收过官老爷送礼的大人,季某一介白衣,岂敢冒犯。”
这一句话才算是道破用意。
“原来如此……”孟秋只打算吓退他们,却想不到中途遇到个意料之外,让她摸不清情况,便也不敢贸然乱来。而他这般一说,孟秋就明白了。
“小娘子聪慧。”他顺势捧了孟秋,继而,将目光挪向地下躺着的,生死不知的那两个人。他故作惋惜实则矫情的叹着气,又与孟秋说,“此前我便劝过他们,莫要轻举妄动,这不,啧啧啧……”
孟秋对此不为所动,“所以?”
“季某本想救美,却不料小娘子颇有侠女风范。”他朝着孟秋扮出咂舌的模样,又眨巴着双眼,望着她,“小娘子既已立威,又消了气,还请包涵则个?”
“什么意思?”
“一笔勾销嘛……”
他说得极其冠冕堂皇,惹得孟秋禁不住笑了一下。她抬手指向院门和屋门,“你们违法乱纪,毁坏民宅,还想一笔勾销?”
“啊,那小娘子怕也不逞多让。”那青年也去指那两个人,“若官府真追究起来,还真说不准是谁更麻烦了。”
“兄长,若就此善罢甘休,那岂不是……”
“谁教你们胡来?”他打断那汉子愤愤不平的言辞,似笑非笑的看着孟秋,语气戏谑,“也不看惹不惹得起,死了都是该的。”
少顷的沉默里,孟秋看着他,心头倏地多出个想法。
“小娘子,”他等过好些时候,还不见孟秋回应,免不得催促地问着,“意下如何?”
她答,“不成。”
在她话音落下后,青年有些愕然。
“这位壮士,怎么称呼?”她问道。
这话问得突然,教青年讶然一愣,“不才姓季,粗人一个,不论小娘子如何称呼,让我晓得是在喊我,便可。”
“季郎。”孟秋欠身一礼。
他侧身避过,视线直勾勾看着孟秋,笑说,“小娘子必定不是此郡人士。”
“小女子名唤岳秋莲,自南地寻亲而来,的确不是本地人。”她捧着手炉,在明晃晃的烛光里,好容易对着季不言露了个好脸色,“既然季郎有意协商,那不妨到里间坐下详谈?”
季不言猝不及防被约,“……哦?”
深更半夜,孤男寡女。若非孟秋手边没搁着那把柴刀,季不言还误以为这是一场难得的艳遇。
两人在内室里相对而坐,屏退旁人。他听着帘外的风雨如磐,端着孟秋亲自沏好的热茶,怎么想怎么觉得怪异。他在脑海里将神灵精怪的传闻都过了一遍,又不由得感到好笑。
“夜已深了,”季不言语带新奇的问着,“不知岳娘子有何事要说?”
孟秋笑眯眯的低头,“这个嘛……”
正在她迟疑的一时半刻,骤然想到个绝妙的好主意。对于燕承南,她惯来是得在心底默念:山不来就我,我就山。
白日里送礼一事便表明了他的态度,但若是她一介弱女子,因着他送的礼,却被歹人盯上,还图谋不轨……想必依照他的性情,定然要加以补偿。这一来二去嘛,她究竟是走是留,便由不得他了。
至于季不言么,只需他背下行凶的恶名,孟秋则是自愿把那些财宝双手奉上。
她感慨着,到底还是要打着挟恩图报的名义。
而季不言听完她所说的话,忍不住瞅了眼那柄带血的柴刀,再看了下她,“弱女子……?”
当众手刃两名壮汉的弱女子?
“那两人与我无关。”她说得理所当然,“是你们分赃不均,起了争执。”
“……不知岳娘子财产几何,竟教我等动心至此?”季不言看着她用手比划个数字,不自禁眯起眼。他拍桌,“啧,还真不少。”
“对吧。”孟秋成竹在胸的看着他,“季郎只需点个头就好。”
漆黑的雨夜里,狂风暴雨不停歇,雨点重重拍打在瓦片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吵人声响。
他托腮,“不干。”
孟秋惊愕瞪大双眸,“?”
“划不来,”他搁下茶盏,瞧着孟秋,“岳娘子一手好打算呀。若你往后再吹个枕头风,教那位官老爷回个头斩草除根,这恶名,只怕我等粗人得到阎王殿里,才好伸冤了。”
“……枕头风?”
“嗯呐,枕头风。”
眼见她要恼羞成怒,季不言连忙告罪,可到底还是不愿意答应。
“天色不早,季某人也得告辞了。”他瞥了下孟秋,敛去方才对她生出的些许兴趣,语调便显得漫不经心的,“那两个蠢货应当怎样处置,便劳烦岳娘子另谋高就吧。”
“季郎不信我,立个契约就是了,签字画押。”孟秋话音落下,便见他起身的动作一顿。这话摆明还劝不住,眼见着他将要离开,孟秋再慢吞吞的添上后话,“或说……季郎也该常有树敌?”
季不言步伐停住,“哦?”
“毕竟是一场交易啊,”她音量有些轻,讲出口的话不晓得是在说服季不言,还是在劝慰她自个儿,“同流合污吧。”
……
商量妥当后,孟秋忽的默然片刻。
“岳娘子还有什么吩咐?”他问得吊儿郎当,“一并说了就是。”
“那两个……他们……”孟秋反复几次的欲言又止,一时语塞。好半晌,她说,“我另给你些银子,劳烦你替我送到他俩家中。”
“娘子心慈。”季不言噗嗤一笑,问她,“莫不是想要买个心安?”
“人命是做不得买卖的。”孟秋不理会季不言话音里的含义,语气温和的回答道,“错不在我,我买什么心安?”
“只是觉得他们罪不至死。”她另将两锭银递给季不言,“我能做的,至多就是这些了。”
季不言抬眼看她。烛火明昧间,她这在季不言心里无非是假慈悲的做法,却倏地像是真好心似的,在她的眉头、眼尾,并不见半点儿作伪。
他将那两锭银钱接过来,在掌心里掂量几下,略一颔首,“告辞,不必送。”
夜色浓稠,风急雨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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