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氤氲少女(1 / 1)

即便孟秋想借着救命之恩再来个挟恩图报,但如今这众目睽睽之下,碍于他的身份之尊贵,孟秋又生怕污了他半点儿清名。

因此,她很是果断松手了。

那哑婢恰巧匆匆赶过来,慌忙用氅衣遮住她湿透的身子,教她就势后退,没管不远处的人声嘈杂,便哆嗦着轻推哑婢,“三三,走罢。”

临到挤出人群前,孟秋回首望去。直至看到他并无大碍,方才在心里松下一口气。

与此同时。

燕承南对着诚惶诚恐的郡守大人,再将目光落在一旁被捕的几名刺客身上,轻阖了眼,到底还是将救他性命的女子暂且搁下,把心思放到重要处。

“不碍事。”他语气沉沉,令都水监丞继续办事,又教郡守去准备赈灾事项,再安排随行的东宫左春坊管事彻查彭城守备。忙活好一大通,他再想让人将那女子带来,张目四望,却发觉早已找不到人影了。

一边的郡守大人见状,殷勤问着,“可是还有旁的吩咐?”

“……”他微敛眉眼,终究是把那件事在心底抛开,淡淡回话,“并未。灾民一事,劳烦大人了。”

郡守大人连忙作揖,“岂敢!是臣该做的。”

秋风寒凉,天际的乌云细密如墨,厚重地往下压着,愈教人心烦意乱。

不得不说,孟秋还是高估了这个寄体的身体素质。

“咳、咳咳……”

她病恹恹倚在床头,面颊潮红,脸色却苍白,整个人被高热烧的直犯困。有气无力的抬手摸了下额头,她郁猝的蹙了下眉头,再生无可恋的叹了下气。

“娘子,药好了。”孟阿嬷端着瓷碗走近,“您趁热喝。”

孟秋被哑婢扶起身,瞥了下那碗深褐色的汤药,慢吞吞接过来,一饮而尽。她喝过药,又咳嗽几声,引得一阵儿头晕目眩。

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她问道,“灾情怎样了?”

“不大好,那边好些个村庄……”孟阿嬷用手指着,讲出三两个村名,“都被淹了,农户们皆拿着行李要进城呢。城里还有闹事的,听闻今儿在布施处,竟有官兵被打死了。”

闻言后,她默不作声地为燕承南担心着。不消多久,再乍然反应过来。他现如今是使臣大人,就算事情闹得再大,顶多也就是让他烦心,大抵是波及不到他的。

闲聊罢了,想归想,孟阿嬷见她面色仍旧不佳,又因着这些天的相处,好歹与她算是有些熟悉,不禁提着胆子,小意地问着,“娘子到彭城多日,还玉体欠妥,若与主家传信去,由亲人照料着,想必病也好的快些?”

“哪里就是主家了,到底喊的是姐夫。”她照例说着模棱两可的话,“现下又不太平,我贸然寻上门,岂不是让姐姐为难么?再等一段时日吧。”

孟阿嬷不好再劝,只得作罢。

但在孟秋不知情的时候……

紧闭的院门外,连同墙下,有四五个汉子冒雨候着,一身粗布衣裳,草鞋上裹满泥巴。几人抬头瞅了眼檐头,凑到一处,嘀嘀咕咕的说着话。

“这便是新搬来的那户人家?”

“是啊,听闻屋里头只一个小娘子当家,有个老妈子,和两个丫头伺候。”

“油水肥的很哩!整日里吃喝用度,比得上官家小姐了!”

他们彼此对视几眼,遂决定,“先回去,教兄长来做决定。”

接连几日的忙碌,让燕承南半点儿都歇不下来。在处理好一干琐事后,他方才有留下的些许空暇,去思量与孟秋的相遇。

太子太傅乃是当朝大儒,以至于他也深觉,子不语怪力乱神。那言难尽意的熟悉感被他按捺住,抛开不想,转而去考虑孟秋救他的用意。以及孟秋从何得知他的身份,当场叫破又抽身离去,究竟想的是何打算。

并非他心性多疑,而是他身在高处,不得不多虑。

“岳秋莲……”

他低声念出公验上的名讳,不经意看到已有些模糊的字迹里,一笔一划的那个“秋”字。仅仅是简短又明了的一个字,竟叫他愣了一愣,再次从心底掠过一分错觉,生出堪称荒诞的,似曾相识的念头。

怎么会——

她和他素昧平生,至多也不过一面之缘。

哪里来的似曾相识?

“……罢了。”他话音里掺杂着莫名的情绪。日光下,他眉尖轻皱着,鸦睫低垂,玉白的面容上却无甚变更,清淡地宛若一盏子茶水。

他说,“备些礼送过去,不必太重,适宜即可。”

跟前的东宫左春坊管事笑问他,“不知该以何等名义送去?”

被打趣了,他也不过是轻轻瞥过去,沉稳从容地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少年郎。他并未多做回应,只是淡声道,“早去早回。”

话罢,那管事郎君笑吟吟朝着他俯身拱手,作揖行礼,故作其态的应和着,“微臣遵旨。”

……

阴雨连天,孟秋休养至今,才好歹停药。

她找不着凑到燕承南身边去的时机,又无有别的事,只好安分待在宅子里,打探外面发生的事儿。

而燕承南在洪涝一事上,做得的确是极好。哪怕换作旁人,不论是朝中哪个大臣,也不见得比他更细致、全面。

孟秋听着百姓从对他的质疑与私底下的轻视,再到而今的赞誉,乃至于千恩万谢。她在莫名其妙觉得与有荣焉的同时,又难免生出几分难以言喻的陌生感。

到了这时,她才恍然察觉,对她来说的一瞬间,可对他来说,在这世间,已经是四年多的日月更替了啊。

想来,燕承南这时应当正忙着,她也恰到好处的,留给自己一段适应的过程。

“娘子,”外间的孟阿嬷掀开帘子,进了屋,又将手里拜帖奉上,并与她说,“有客来访,说是送谢礼,请您出去一见。”

她接过来一看,却见是张礼单,还有些纳闷,“谢礼?谢哪门子的礼?”

“我瞧那郎君的衣着,颇有些富贵,只是面生的紧,并不曾见过。”孟阿嬷话音一顿,“您若不答应,我这便去回绝他,让他离开。”

“不要紧,阿嬷你喊他稍等一会儿。”孟秋起身穿好外衣,心中隐有猜测。该是燕承南的人找来了。

这壁厢传过话,她戴好幕篱,半掩着门遮住身,循规蹈矩的与门外郎君施礼问安。

各自客套几句话后,孟秋直奔主题,“你既说谢礼……是不是为了上回在江畔发生的事?”

“是了。”那郎君朝她作揖,“还请娘子收下罢。”

孟秋沉默少顷,支使着哑婢去拿,又问他,“那位小郎君的情况如何?”

这话问得有些突兀,尤其孟秋如今是一妙龄女子,免不得他有些多想。但毕竟是民间女子,查过底细,且无甚问题。他遂笑,“劳娘子关怀,情况可算是好得很。”

“那就好。”孟秋不理会他的言外之意,而是真真切切的放了心。

那郎君听她语气,觉得稀奇,不禁朝门内投去探究的视线,却只见门缝里隐约的一抹素白裙摆。

他告辞离去,而孟秋随口应付孟阿嬷的询问,提着礼进屋,忍不住在心底吐槽,“亏了,起码也是救命之恩啊,他竟然就这么翻篇了……”

哪怕礼盒里的金银珠宝等物着实贵重,几匹绫罗绸缎也的确华丽,依旧教她很是心情复杂。

“事情倒是做得周到。”她叹气,“就是白瞎了一次好机会。”

旁边的孟阿嬷表示疑惑,“甚么好机会?”

“没有,我乱说的。”孟秋懒洋洋答着。

当夜,月黑风高。

寒风凛冽如冰,雨点如豆般往下砸,街头巷尾的积水已有寸余。雨声嘈杂,风也呜咽,掩盖了一切细碎动静。

一行人穿着短打,手拿刀刃,几近明目张胆的大力拍门,拍得哐哐作响。

孟阿嬷被惊动,看向同样被吵醒的孟秋,又慌又怕,“莫不是那群生事的歹徒?娘子,这该如何是好啊?”

“别急,他们不敢闹出人命。”孟秋一面宽着三人的心,一面吩咐哑婢,“去将柴刀取来给我。”

“柴、柴刀?”孟阿嬷一惊,“娘子要那物什作甚?”

“眼下这情景,他们摆明是要行凶,那我还等着被抢劫么。”孟秋理所当然的回答着,“况且指不定是劫财还是劫色,哪有这样束手就擒的。”

柴刀已被拿来了,她掂量两下,又让她们都去找趁手的东西。

“那也……”孟阿嬷被她这架势吓得不轻,再望着她一副弱柳扶风的姿态,忍不住阻拦道,“也不至于闹出人命来啊……”

见孟阿嬷还有要往下说的意思,孟秋轻飘飘一眼看过去,倒也并无多少威吓,只轻微冷厉着示意她噤声而已,却教她陡然住口,再不敢出声儿了。

不多久,那群人浩浩荡荡又冠冕堂皇的破门而入。

她从轩窗往院里瞧,乍见门板碎开,一地木屑,默默算了算修门的费用。随后,她握紧木柄,对着房门比划几下,找着最合适的角度。

“阿嬷,”她一边耐心等着歹徒闯进来,一边不紧不慢的和孟阿嬷说着,“我是个女子不假,手无缚鸡之力、弱不禁风也不假。但又有谁说,我就不能反抗,非得认命?”

孟秋眼底依然清澈,却更添了几分坚定与执拗,“我不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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