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节 像我这样的男人(1 / 1)

“我谈炸牡蛎,故我在。”这真是深谙写文章的要道。

陈保才

村上春树说,如果我们要谈谈何谓真正的自己,那我们不能说自己是什么样,而要以某个具体的事情为例,由此说明,这个才是真正的我。比如,谈一谈炸牡蛎。“我谈炸牡蛎,故我在。”这真是深谙写文章的要道。

而我,我想写一下像我这样的男人,当然我也不能宏观地告诉你,我是什么样的男人,我得选择一个角度,一个切入点,让你从这个事情上看出,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想来想去,我忽然想到一件事,再也没有比这件事更能说明我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了。

这么跟你说吧,小时候,我一直敏感,害羞,此外和其他男孩子没什么区别,我记得,小时候,我弟弟被人欺负,我会第一个冲上去,和人打架。因此,虽然小时我就柔弱,但是我是打过架的。我有个同龄人,长得比我高大,野蛮而粗鲁,用皖北话说是“鲁”、“过劲”,有次因为什么事情,我和他杠上了,但是,我丝毫没什么怯意,虽然我们那大小差不多的孩子都有点不敢惹他,但我还是和他发生了冲突。不过,后来什么事情也没,没有打起来。但是,我最起码,是不用怕的。

五年级的时候我写了一篇故乡的洋槐树,发表在《小学生月刊》上(合肥的杂志,我记得地址是屯溪路省人大办公楼什么的),那文章文学性非常强,很有乡土和抒情的气息,但也言之有物,是我认为我写得最好的文章。之后就进了中学,初二开始接触中学生必读、中学生阅读等几本刊物,看到其他同龄人写的诗,开始迷恋诗歌,结果导致偏科。那非常痛苦。不过我痛定思痛,戒掉诗歌,全新攻克数学,之后是物理,化学,几何,中考的时候,分数不错,县一中。高一,我同学借给我三毛的作品,谈到了王朔,死灰复燃,又开始迷恋了,物理课上看文学作品,写散文,结果,再度偏科。其实,我不爱物理,还因为我不喜欢我们的物理老师,也就是我们的班主任,他崇洋媚外,在课堂上灌输中国不好美国好的思想,让我很不喜欢,他的课也成了我抵制的对象。这下惨了。高中物理抽象多了,不学,真考不好。就这样,顺理成章,我上了文科班。其实,我这样的人,肯定会上文科班的,因为我正是因为迷恋文学才没考好物理的,如果我不迷恋,凭我的韧性,我一定可以考好的。

上文科班后,我轻松了许多,不过,一旦到了高三,人又紧张起来。我开始备战代数和几何,那是我当时的重头任务。我的语文一直是数一数二的,即使高三十几个班,但我的语文成绩也都是名列前茅的。不过,代数一落分数,我的总分便显不高了。因此,整个高三,我的名次都不是很好,只有几次还行,但也没进入前十。我当时的历史也不是很好,我没什么兴趣,记不住那些时间事件,也落分,结果,高三前夕,我将所有时间都给了代数和历史,高考结束,我的历史倒上来了,数学不多不少,刚好90分,及格。不过,我最拿手的语文和政治却没考好。高考作文“假如记忆可以移植”,我觉得我写得挺好的,不过,分数却相当一般,这让我一度怀疑老师是不是算错分数了,想去查询,班主任说,师范,可以了,别查了,于是,我就放弃了查询。填写志愿,我二话没说,选了中文系。其实,同样的情况,许多人会选英文系的,但我却选了中文系,根本没考虑到将来的出路啊就业啊吃香什么的。

高中时代,我还真的挺佩服邓小平,甚至有政治抱负,想做政治家,虽然我的人际关系一团糟,敏感,脆弱,但我真的有那个政治抱负啊。上了中文系,我的人生一下子来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我对政治没任何兴趣了,全面浸润在文学里了。因此,四年,我一直都在图书馆和阅览室里,一直都在写啊写。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文学书,那时的我,倒像典型的文学青年,而不是中文系的青年。中文系有许多混混,他们吊儿郎当,人生不过是抱着获取功名利禄的目标,中文不过是途径之一。而我,我是要做作家的啊。所以,我也不愿意和他们为伍。我没入过社团,没加入过文学社,我只一个人读书,写字,仿佛一个与世隔绝的人,与这个世界是完全脱节的。懵懵懂懂,以为自己这么能写,一定可以顺利当上记者,平时都是我同情那些不好好学习的人,没想到最后人家比我顺利多了,倒是我没出路了。

不想待在家乡,去合肥参加了几次招聘,不甘心跑到一家报社自荐,人家说要有工作经验的。没奈何,又回学校。到四五月份,去合肥参加了一两次招聘会,学校说,你这么能写,适合去报社。也有人说想留我,但我说,你们可以只签一年吗?因为我要考研。结果,没一个敢要我。印象中参加过一个郊区中学的试讲课。不过,没有下文。回学校后,合肥商厦让我去面试,文案宣传,我没去。就这样到了六月,眼看许多人都有着落了,我开始着急,去芜湖参加省内最后一次招聘会,亳州的校长说,我要签你。都不用试讲,直接签我。因为我的文章打动了他。我想,先这样吧,反正他是中专学校,任务轻,我可以考研。于是就去了。

毕业去了宁波北仑,帮姐姐看小孩,9月份回亳州,教了几个月,觉得小城憋闷,开始谋划往外跑。但是,去哪里呢?安徽日报招聘,看到信息,需要现场报名,我不方便,打电话说,可不可以电话报名,考试当天去。对方说可以,结果我就去了。但是,人家说,你没有提前报名,没你的资料。结果,我连考试的机会都没有。灰心失望中,问同学,是否可以带我去见你们主编,我想问问是否还招人。同学说,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其实,那个信息,还是我告诉他的。当初,我自荐的就是那家报社。人家说,要有工作经验的。我灰心,没搭理它。六月底的时候,该报社在我们学校贴了招聘实习生的通知,我告诉同学,他去了,非典期间,他一直在那,回来告诉我,他被录取了。人生就是这样奇妙,我发表过上千篇文章,却也没能留在那里。

百般失落,准备回亳州。在同学宿舍的地板上看到《看电影》杂志,招聘编辑,就顺手投了一个简历。几乎都忘了。回到亳州,同事说,有你电话,让你去上海面试。我仿佛得到希望,赶紧请了假,2004年4月去上海,面试,写了一篇影评,托斯卡纳艳阳。主编说,不算精通电影,但文笔不错,可以给我机会,我回到亳州,请了长假,怀揣200元钱就去了上海。

本以为人生从此发生了转机,结果,却瞬间又跌落谷底——我那时实在没看过几部电影,但我更不了解的是办公室斗争。很快,因为我有两篇电影评论被北京的一家电影杂志刊用,杂志社便让我卷铺盖走人。打电话给青年报的编辑,他说你可以去美化生活试下。我去了,主编说,如果你能帮我约到谁谁的稿子,我就录用你。后来的后来,我留在了美化生活。这是陈逸飞做视觉总监的杂志,是木心做美术编辑的杂志,一度辉煌。不过,当时的美化生活已经走下坡路。这杂志已经承包给一个广告公司,所有内容都是广告公司在做,但版权人觉得广告公司太商业,内容不够好,便让我做编外编辑,每个月约几篇文章,作为对方的补充,不和对方在一起办公,而对方也不欢迎这种形式。就这样夹缝了几个月。眼看要到春节了。两家公司闹矛盾,我没出路了。此时已是2005年1月份,失业的我提前回家。告诉爸妈,我是提前放假。表面故作平静,其实万分焦虑,因为不知道年后去哪里。

学校当初是说是请假,回去也是可以的,但能回,个性倔强的我也不会回,觉得没面子。怎么办?只好给一个从未谋面的远房叔叔打电话,说想去深圳。十多天后,他说,这里有个中国教师报的南方记者站,你当过老师,能写,也许适合你,于是,2005年春节之后,我从安徽出发,辗转上海,做了三十几个小时的车,到了深圳。

那算是我的黄金时光吗?记者站其实是几个安徽人头脑发热成立的,意在走学校渠道,看是否可以赚学校的宣传费。这样我就既成了发行员,也成了记者,要自己联系业务。文学青年的我当然没能拉到一个单。三个合伙人平时都不露面,所以半年下来几乎一个业务也没。不久,这记者站就关门了。我去了这叔叔所在集团的子公司,文化公司,没有合适的位置,就写地产文案。之后被派去武汉。过年,双方都觉得不合适,就结束了合作。就这样,召唤我来深圳的人,最终也没给我庇护。我又得面临艰难的生存了。

我去了一个设计网站,那是我没任何兴趣的工作,之后,投简历,应聘深圳某都市报,做网络主持,聊内容,发现问题,写新闻,但一件不公平的事发生在我头上,让我成了派系斗争的牺牲品。结果,我又不得不找工作。这次,我同学帮我投简历,到深圳女报,主编很欣赏我,面试时只问了我几个问题,就直接录用了,这算是优待。因为其他人都要当场写考试题。就这样我成了女性杂志的编辑。这期间,我开始给羊城晚报写专栏,一发不可收拾,渐渐扩大到其他杂志,约稿增多。这是我最快活的两年,和主编关系不错,同事也还可以。

2008年,主编离开,一个新人上位,我的日子比较难过。不过,因为也没合适的地方可去,一直待到2011年,期间无比痛苦,不可言状。2011年国情前夕,我终于下定决心,辞职离开。去了商业杂志。工作一年,依然无升迁。而此时,我已出了两本书,名头也算很响了,这让我觉得很不自在。眼看职场无望,我也不擅长人际关系,也从来会拍领导马屁。我觉得我不能再在职场混了。于是,我破釜沉舟,2012年辞职。没有任何积蓄,创办了自己的杂志,在朋友们的支持下,做了三期。但是,接下来怎么走?杂志本来就是没落行业,还是财经杂志,我一个情感作家,一无投资,二无员工。而且,我的新鲜劲过去之后,便很难再鼓起勇气做市场了。没有广告,杂志便无法刊行。这真是要命的事。简直拉不下脸,没任何突破,见了很多朋友,就是开不了口,不知道怎么“成交”。这是我的困境。头发都熬白了。夜夜失眠。无比焦虑。耗费了大半年,无果。

最后,有朋友提醒,你可以做情感教育啊。微信兴起,我开始做交友派对。忙碌了一年,挺适合我的。专家,又研究情感,关键是我的组织策划能力都有,这让我风头无量。一时连许多老牌婚恋网站都来刺探内幕,打探消息。但是,一个人做太累了,始终是赚吆喝,没利润。2013年年底,我的第三本书上市,有人要做我经纪人。强烈建议我专心写书,太太也不让我再做交友,觉得累又不赚钱,让我安心写作,花一年时间,看看情况,一年后再定。我自己也累了。于是,几乎是自然而然的,我又开始写作了。连续写了几个月,到现在还没厌倦。而且,我越来越觉得,我适合走专家路线,作家路线。做生意,那不是我这样性格的人可以应付得了的。我太善良,也太纯粹。即使别人欠我钱我都不好意思要。杀伐决断,不够狠不够老辣干练,总是吃亏。索性不做。

不过,写作就真的是我一生的事业吗?我一直在想,如果我哪天写不动了该怎么办?我现在还没大红大紫。就算大红大紫如安妮宝贝,如果没突破,读者也会厌倦。写作是残酷的事业。写作也是危险的事业。一个人,怎么可以将生存完全寄托在写作上呢?因此,写了四五个月,签了几本书出去后,我又开始蠢蠢欲动了。我想,等我老了,写不动了,我还得有其他谋生手段。于是,我开始尝试微电影,想做电视节目和影视,这是我当前的一个主攻方向。而我也终于认清了当前及未来的主要方向,就是一边写作,一边做电视,然后,往影视发展,名气大了之后,再做其他事业。

这是我的打算,也是我的雄心,我相信我一定可以做到。

我想起2013年年底,同学从合肥来,聊天之余,我说,如果我去合肥会怎样?我自以为出了几本书,名气这么大,回合肥做媒体工作还不是轻而易举吗。同学说,合肥不适合你。我说为什么?他说,就是不适合嘛。我想一个在深圳拼下来的人,在合肥还混不下去吗?不过,事实也许真的如此,同学做记者,并不追求写作、文学,许多时间都在应酬,喝酒,但却活得滋润,快活,如鱼得水。他这话有种优越,让我听了后不是而不开心。不过,也许他是对的,也许,那种生活真的不适合我,我从来就没真正的融入过江湖。那种喝酒划拳消耗人生要靠人际关系的岁月,也终究不会是我喜欢的。所以,合肥真的不适合我。

我当时有点不舒服,觉得同学自以为是,但现在想想,也许他真的了解我。那种文化,他浸润过,他熟悉,所以他觉得我不适合。这是旁观者清吗?

我信心满满,期待未来光辉灿烂。但是我凭什么有这么大信心呢?除了卓越的爱情智慧让我自信,其他的也没什么了。我没写过长篇小说,不算严肃的纯文学作家,但我也没畅销。我没加入过社团,没入过作协,从未捞过任何好处,我完全靠自己走市场路线,孤军奋战,而我还没摸索出正确的道路。这自信从何而来?安全感又在哪里?

所以,即使我非常坚定,自信,但有时也难免不危机。想想自己,这么多年,怎么就混成了一个自由人了呢?我丢弃了我的教师职业,我放弃了单位,我终于成了一个自由人,可是,自由不也代表没有保证吗?有天,跟太太聊天,忽然想到,如果你老了,也没高额的退休金,而我也没,因为我连单位都没,那么,我们晚年岂不是很贫寒?太太说,是啊。我一想,这怎么可以,内心一下子又陷入了悲哀的境地。不过,这一切不都是自己选择的吗?我终于放弃了所有,完全做自己喜欢的事,不用受任何约束,但这究竟是我的幸运还是我的失败?

有时,这真的是很难界定的结局,而更多的时候,这两种生活会互相纠结,相互撕扯,不知道孰对孰错,孰好孰坏。

但是,转而又想,我是没有了任何保障,但我这种自由,我过的这种自由生活,谁又能找到呢?所以,不要说自己失去了保障,因为这都是你自己要的,你是这么一个人,你完全凭你的心生活,所以你终究会走上这条路。

那么,剩下的便只有一件事了,那就是相信自己,好好写作,一定要成功,肯定要成功,因为我只有这一条道路。如果不成功我便会过得很惨。所以,为了我自己,为了我们的生活和人生,我必须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