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年前,我去一个偏僻贫穷的乡下采访。当时,我还不在新闻出版单位工作,是我自费采访的一次行动。那时我在一所乡村中学代课,经常有些小文章在报刊杂志上发表。听说我的一个学生在三县交界处的一个小集上开了个便民服务店,搞得不错,老百姓反映很好,我便有心去体验几天,想写个报告文学或小说什么的。乡间交通不便,信息闭塞,因为我们没有约好,待我赶到便扑了个空。我那个学生去外地联系货物不在家,偏偏天又落了小雪,我又失望又着急,害怕回去晚了,耽误学校里学生们的课。在那个鸡叫狗咬听三县的小集上捱过了饥饿寒冷的不眠之夜,我决定第二天迅速赶回学校。可是不料,第二天天气变得更加恶劣,刮着大风,雪也越下越大。一天一班的公共汽车怕雪大路滑突然停开。站在小集边的招呼站上,我苦苦等到中午只瞅得两眼发酸,仍是寻不见一辆过路车。不知那一刻哪来的力量我突然决定步行返程,老天!六十里乡间土路呢!冬天的乡间雪野,很是辽阔苍凉,我独自在寒风中哈着热气不停地奔跑,好在那时年轻力气旺盛。无奈呼啸的北风像个力大无穷的魔鬼,扑打着我撕扯着我,把我变成了一只走一步退两步的蜗牛,直到黄昏我才跑了二十多里路。田野里虽然白亮,可天分明暗淡下来,有寒鸦的影子在雪地里晃动,一种莫名的恐惧突然袭上了我疲惫无助的心。我正揣摸着离前面的村庄还有多少路程,揣摸着如何应付突然而至的黑暗和夜路,这时,“呜”地一声汽车喇叭在我耳边响起。我心头一惊,就像迷航的船碰到了航标,又像落水的人抓到了橡皮艇。我不待细想,一个大转身,坚定不移地站到了路中心。通体落满了雪花的绿色旧吉普“嘎”地一声停下来。没有声音,那样子仿佛与我对峙,足足一分钟,司机打开车门下来,“干什么?”“搭车!”一问一答都是同样简练和严厉。“胡闹!”司机不屑一顾地钻进车,打方向盘准备绕过去。正待我心欲凉的时候,有一个慈祥的声音传出来,“上来吧”,我跺着冻僵的双脚急不可待地爬进车门。坐在了那个面目慈祥宁静的中年人身旁。当他听说我是自费下乡采访时便说既然爱写作,干吗不去文化部门搞专业呢?我说,那可不敢想,那几年教师出口难于上青天。除非有后台,有钱财,要不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出不去!他听了我的话淡淡一笑说,有那么严重吗?我掰着手指如数家珍给他举了十几个例子,他不说话了。他吩咐司机一直把我送到我上班的乡村中学,临下车时他煞有介事地对我说,你出了不少成果,要想出口改行,可以去找县里分管书记。我很有几分莫名其妙地想,你算老几啊?分手之后,那句话便像风一样在我耳边消失了。几日后,我去县里送稿,似乎心有不甘,便去县委一试,正好碰上风雪路中相遇的那位中年人,他朝我点头笑笑就忙着开会去了。我向一位熟人打听分管书记在哪儿办公时,那熟人吃惊地哦了声说,刚才和你打招呼的不就是吗?我心头蓦然一亮,激动得泪都要下来了。
以后经过了千曲百折,我总算如愿以偿。每当伏案写作的幸福时刻,每当创作收获的季节,我便会想起那改变了我一生的风雪黄土路,一想起那次风雪黄土路上的奇遇,再恶劣的环境,我的身心也会开始逐渐回暖。常常忍不住回头去看过往的人情岁月,正是这些关爱和人情使我平静地穿越了人生最不容易穿过的日子,使我不再软弱,不再忧伤。因此我说,苦难临头,要多呼唤美好的往事,多回忆生命中曾经有过的明媚阳光。体味生命的美好才会有最佳的心境。而最佳的心境则是闯过去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