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清明》编辑部给我拍来的电报,正值淮北“三月还下桃花雪”的时刻。我正在窗下伏案苦读,准备迎战迫在眉睫的晋升职称过关考试。职称工资住房三位一体,衣食之本,生存之依,事关重大,免不了心忧忧意惶惶,日夜思虑。但面对着拙作《神笔》被《中篇小说选刊》选中的消息,仍有喜从天降,不能自持之感。以至于为完成编辑所嘱,写几句创作谈而铺纸提笔时,竟怔怔半日,不知所云。
记得原在乡下教书时,同事之间谈及县直机关,常有金丝笼般的炫目之感。历尽坎坷磨难,我与我的先生竟也撞了进来。新来乍到,不得要领,日日面对清茶一杯,报纸一张,恍恍惚惚犹如失业。便有人指拨迷津:“迎来送往,抬轿捧场,领导讲话,使劲鼓掌。”先生潜心操练,渐进角色,颇能适应,而我却习而不就,就而不久,终难成器。无奈,则重修舞文弄墨之旧习,在文化局创研室谋了个创作员的生计。创作员虽无冗杂之事及坐班之劳,但并非舒心。耳闻目睹人事沉浮,难免兀自滋生几分遗憾,几许悲凉。先生笑我闲人自扰,且拟一联拙诗送我:傻大粗憨淮北女,俗人忧天究可哀。讥讽也罢,俗人也罢,终究难自清静。
先生笑我为俗人并不为过。在我眼里,俗人就是普通人,普通的平民而已。我在偏僻的农村中出生,穷困的湖洼里长大。吃的是五谷杂粮,说的是乡村土话,以至于这些年我的作品里清一色的农村生活,《晒霉》里的膘二哥马云美、《芦花河》里的吕大汉、《米小满》、《农家女》中的苗青,粗手大脚的乡亲父老,苦尽甜来的村姑婆姨……写他们的生老病死,写他们的喜怒哀乐,忧愤爱怜尽注笔端,不用担心对号,不用害怕报复。淮北大平原纯朴的民风给了我下笔的底气,淮河两岸憨厚的乡亲给了我创作的源泉。可是,我进县城生活已经有些年头,我不想让自己的笔只吊在一棵树上。我想开辟一块新的园地,写写机关里的现实生活,写写我身边的朋友同事。但是我的先生却告诫我:机关人心敏感,混事艰难,文人笔长嘴短头皮薄,还是少招惹是非为妙,想写身边事,就去写新闻报道好了!我思之再三,觉得不无道理,只好息了此念头。
去年春天,老家突然传来噩耗,我所敬重的一位忠厚长者突然去世了。他是在办公室里累倒下去的。他几乎是干了大半辈子秘书工作,临死时也只是个办公室副主任。他的葬礼非常隆重,省地县都有人前来吊唁。中央、省、市三级报刊都相继登载了他的动人事迹,称他才华横溢,称他德高望重,称他为护花的春泥,举贤的伯乐。他被誉为秘书工作者的光辉榜样。可是这些话,他一句也听不到了。看看那些报道,我泪如泉涌;听着人们的传说,我夜不能寐。一种不可压抑的热流在我心底奔腾,我发誓:要以我的良知写一篇东西。可是,写什么?报告文学?人物通讯?回忆性散文?写真实、写虚幻……辗转反侧,煎熬良久,竟成《神笔》。
虽在机关生活数年,但写机关人事却是初次尝试。感谢《清明》编辑部和我的责任编辑,使《神笔》得以发表,更感谢《中篇小说选刊》使《神笔》得以和更多的读者见面。读者是作者的上帝,上帝能否接受《神笔》,我心忐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