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无约(1 / 1)

那一天似乎与所有的日子不同,那一天刮着冬季里少有的暖风。行走在大街上所有的人都惊诧地抬头仰望,仰望着晴空里鲜见的暖太阳。该不是想地震了吧!一个人疑团重重地说。哪能呢?是暖冬,幸运的好兆头,另一个人接着说。

其实,到底是地震,还是暖冬的兆头,只有我心里最清楚。那一天一大早我就在等待着接站。没顾上吃早饭,我就梳洗整理自己,那一份认真,将期盼煎熬得浓浓的,我盯着眼前无数匆匆赶路的人们,心里暗暗地想着,这些匆忙的人中,有没有一个像我一样急着赶去接站的人呢?已经是第三次许诺了。这一次若是再扑空,我实在想不出我该以怎样的心境了结。

还是在春天的时候,他从遥远的城市突兀打来一个电话,电话里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聊了些简单的生活话题,说说身边的趣事。仿佛一池平静的春水投进了一块小小的石子,自那后就忍不住萌生了一丝丝渴望着什么的念头。没过多久,他突然来信说,可以在夏天里来看我。于是,一整个夏天我都不敢轻易出门,一整个夏天都在等待。等待的滋味最是一言难尽:一颗心没天没日地悬着,走也不敢走,动也不敢动,害怕走了让他扑空,害怕动了错过了相逢的佳期,自己的时间,自己却没有一点支配权,完全一副心神不宁的无可奈何。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一句无足轻重的许诺,竟将我一个整整的夏天荒废了。那个夏,我除了吃就是睡,直到把满树的青枝绿叶全都熬黄了,他才在遥远的电话里打一个疲倦的呵欠,轻轻地告诉我:要办一个什么公司,跑了一个整整夏天,腿都跑细了,总算才有了点眉目。他竟一点也没有提起看我的事,我差一点就没有背过气去!你说这个人哪,有心却被无心害,细心反被粗心误,谁让我事事那么当真的呢?他问我正在忙什么,我说什么都没忙,一个夏天都在忙无聊。他哈哈一笑说我,还是那副淘气样,永远长不大的小不点!他一句有意无意的幽默,就把我一个夏天的委屈和恼火全消了。我说,夏天过去了还会再来,而你呢?你的许诺会在季节里变更吗?他沉吟了一下才说不会的,夏天走了,还有秋天,秋天我正好要去东北参加一个订货会,那时我会路过你那座小城,你就等着吧!接受夏天的教训,我不再把自己锁在家里,我该干什么照样干什么,去西山看红叶,去海边拾鲜贝,去乡下访旧友。可是面对红叶失去了往日的**,面对鲜贝没有了旧时的胃口,访旧友时丢三落四,说东忘西,老是走神。我知道虽然刻意放松了自己的身,却依然没有放松自己的心,那一颗心依旧在秋天的许诺里徘徊。夏天的等待仅仅是变成了秋天的渴望而已。

满树的梧桐叶子在簌簌的秋风中一片片地飘落了,只有光秃秃的枝丫在咿咿呀呀地迎着金风吟唱。我的曾经凝满湿润的渴望,也伴随着无边的落叶而日渐枯黄。他办业务去了南方之南,因此他无法借公务之便来北方看我。他给我打电话时充满了歉意。他说了一句挺浪漫的古诗:只要两情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我臭他一句:酸!他立刻回:淘气鬼,长不大的好孩子!放下电话,我的隐隐发疼的心抚平了。实在找不出个什么理由,短短的一瞬间我竟又原谅了他。宽容是一个很有份量的词,在一个委屈很深的女人心里,竟然是那么的一文不值,为什么常常大肆赐予之际,从不知讨价还价呢?

于是,我不再期望遥远的信息,我也不再期望季节里的任何一次约会。因为,我不再轻信任何一个毫无确切系数的许诺了,于是,我安定的心度过了一段很宁静的时光。我在这段宁静的时光里做出了许多连我自己都十分惊讶十分钦佩的事。我不知道自己原来竟有这么大的能量。是什么原因让我找到了打开自己智慧之门的钥匙?

正在我齐聚了心神专注于自己的事业之时,他的一封淡蓝色信笺又在我的桌面上轻轻飘落。他说,冬天是北方最雄浑最壮美的季节。他说他这一年干得很累很累,企业起死回生了,一切进入正常运转了。他打算在冬季的某一天给我一个突然的惊喜。默读着他那一手漂亮洒脱的硬笔书法,回想着我夏季的无奈,秋季的失落,老实说,我不敢预支惊喜。冬季会有怎样的结果,我不愿多想,既然我已在夏季的等待中磨去了狂热,在秋天的失落中收获了成熟,那么,我还怕宁静无声的冬季吗?于是我在静静地守候着他到来的那个日子。

日历哗哗地掠去了季节的风情。那一天火车到站的时刻早已在电话里传给了我,我曾以为成熟的心依旧忍不住地震颤了复又震颤。走在大街上,飘满心头的是甜蜜而又清晰的花香。世界仿佛刹那间都变得温柔而美丽。每一个人都在浅浅地会心微笑,每一张口都在甜甜地轻声呼唤。是一场期待已久的心灵之约把一切都改变了。盼望如春风,期待是希望,那火热的目光就是停泊心灵之船的港湾。车流、人流,在萌生着喜悦的心头全部都化为幸福的泉水在流。尽管生命的驿站之后,仍然是走不完的荆棘丛生漫漫路,但是,我还是忍不住一遍遍地想说,生命真好!活在世界上真好!

头顶的太阳疲惫不堪地向西滑去,冬季的暖风渐渐息了。长长的站台上,只有几个稀疏的人影寒鸦般地缩着脖子在晃悠。他终于还是没能如期赴约。我像一片熬干汁水的枯叶,在冬日的黄昏里飘零。真想找个地方,跺着冻麻木的双脚,大哭一场。可是僵冷的心呢?该寻什么样的火焰去温热?

沿着长长的轨道,垂头丧气地往回走,冬日的夜来得很勤,早早地给空间涂上了模糊不清的暗影。铁轨边的碎石密布成堆,我的脚硌得很疼。不时有细碎石子钻进鞋套里。我蹲下来抖去鞋套里的沙粒石子时,看到了铁轨边有一堆火苗在燃烧。火堆边蹲着一个妇人,妇人身边站着一个半大的孩子,妇人不时用一根细棍拨动火堆,每拨一下,就有一束火苗忽地闪一串亮。亮光爬上了妇人和孩子的脸庞,脸庞很安详。一刹那间,我忽地想起,明天就是清明节了。按旧的风俗,清明节前活着的人总要给地下的亲人扫墓烧纸。那么妇人祭奠的亲人是谁?丈夫?孩子的父亲?阴阳二世只隔一层土却胜似远隔千重山,付出再多的情感地下人也遥遥无知了。还能向那个世界乞求回声吗?只是在尽自己的心罢了。久久地望着那堆忽明忽灭的火光。望着那两张安详平静的脸庞,心便一星星一点点地释然。悄悄地擦干留在脸颊上的冷泪,缓缓地沿着铁轨走回我独居的小屋。一路上,我的心不再委屈,也不再沉重。生命里有一种美酒属于自酿自饮的,有什么理由苛求和在意别人呢?折不断的缘,既然不会因一次如约而诞生,也就不会因一次失约而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