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时候,偶尔在《安徽日报》上读到了作家海涛老师为皖北诗人阎广智同志写的一篇文章,那时我才知道,广智的第二本诗集又出版了。现在的文化人出书非常不易,我从心里为广智的第二次收获而致以遥遥的祝福。
我和广智仅有一面之交,那是1988年的初冬时节,广智带着他所出版的第一本诗集《苇海》到固镇来。广智早先曾在固镇工作过一段时间,在固镇有不少的熟人和朋友,他们在交通局会议室欢聚的时刻,也特意通知了我。广智给我的第一印象是典型的黄河故道人,实在厚道,热情谦逊。当时谈了些什么,我大多记不起来了,只记得广智将自己题名的诗集亲手递给了我,并送到楼下,又走了老远。那次本想请广智到我家吃顿饭的,但因广智行色匆匆,我又急待去参加一次会议,终末能了却心愿。
那次分手后,我是将广智的诗认真读了又读的,如果说仅是一面之交我对广智的了解还很肤浅,但在《苇海》这本诗集里,我却读出了一个真实火热的诗人。一颗燃烧着挚爱与乡情的诗心。广智深爱着黄河故道那片家乡的土地,即便是那片土地弥漫着风沙覆盖着盐碱,即便是那片土地笼罩着灾荒充满了灾难,也丝毫不能动摇诗人拳拳的眷恋。七月的小镇,八月的槐荫,腊八的碓臼,远航的雁阵,还有那山东坞郁郁的青桑林。诗人一遍遍吟唱故乡的苇海故道的白云,直唱得太阳结出了成熟的火种;直唱得外婆门前的枯杏树又泛出了绿荫。风沙盐碱的摇篮中长大的诗人,心系生命的故土,在几乎被冷落的那片艺术土地上用虔诚的爱默默耕耘。那一年他还在单位里当着一个什么科长,我不清楚是什么科长,但我却清楚他的那些跃动的诗行。他的诗就像黄河故道上悠远绵长的唢呐,浑厚深沉,昂扬醉心。他唱那些挣脱了束缚的农民,是因为田里响起惊蛰的蛙鼓/是因为槽前嘶着肥壮的骡马/是因为圈里吵着刚下蛋的鸡群/你自谱自吹的《山村晨曲》醉了流霞。我所熟悉的这些诗都是广智前几年陆续发在《飞天》、《山东文学》、《清明》、《诗歌报》等刊物上的作品了。而后这几年单位穷,订不起刊物,我也忙于写作,诗读得少,所以见到《安徽日报》上海涛老师的文章,就心切地想着再讨一本广智的诗来,在众多阴柔疲软风花雪月小家小气的无病呻吟中,再领略一次黄河故道的清越激昂壮美阳刚。九月间,我告别了生活十年的固镇热土,来到了一家杂志社上班,编辑部几个人一日闲聊,突然想到要去皖北阜阳一带组稿,我立刻自报奋勇要去皖北,可去找阎广智,他现在是宿州宣传部副部长兼市文联主席,让他给推荐几个好作者没问题,编辑部的几个人听了都很高兴。此后的一些日子里,我一直沉浸在即将成行的喜悦之中,好不容易我才拨通了宿州市文联的电话,可是一声晴天霹雳,我颤抖的手无力地放下了话筒,广智已经去世了,于前不久的几天里!我想,这一定不是真的!为了证实我的想法正确,我又一连拨了几位宿州朋友,可是答案只有一个,诗人真的逝去了!从发病到离世仅一个月。我久久地呆着,清醒后只有一个感觉,生命是多么的脆弱!生于1948年萧县农村的诗人正值生命的黄金季节,却如一缕白云从此随风而去。他的生命的**不再奔腾,他的生命的火花不再迸发,而他的那些诗、那些**漾着缤纷斑斓色彩的诗呢?那些海水般深沉、音乐般明快的诗呢?
1988年的金秋时节,广智将自己的第一本诗集献给了芦花盛开的黄河故道,七年后广智又在美丽的秋光中将生命连同又一本诗集沉甸甸地留给了皖北这块硕果累累的土地。土地还在,土地的儿子却永远走了。初冬的微寒中,在淮河岸边这座城市的某一间孤独的小屋里,我作为广智的读者和熟人,深夜里静静地翻读《苇海》,念一遍:我驾着年轻的小木船/在陌生的江海里航行/我是黄淮平原出生的儿子/却要去探寻大洋上的明灯。又念一遍:梦中,在阎罗殿/我等待生命最终的宣判/阎罗曾谆谆告诫说,不要追求真理!因为历史给/追求者准备的,却是苦难的风帆。仰面大笑,我从阎罗殿里走出/又在崎曲的山路上迈步登攀!这就是广智,这就是诗人的宣言,望着窗外楼群闪烁的夜灯,望着墨色天宇寂寥的星辰,《苇海》静静地摆在桌上,孤灯里,洁白的封面勒口上,广智留有一句话,谨以此书,献给我的乡亲和远方的朋友。我默默地不知道我是否能算做其中的一员,我甚至更无法知道在诗人弥留之际有没有过对我的一闪念,但我还是在这个孤独的夜里将惋惜和遗憾的泪水一遍遍打湿苇海,打湿那一片红通通的诗心。
曾经多次设想和诗人交流关于诗的话题,也曾经做过努力和诗人共享那份重逢的欢欣,可是想不到广智竟这样意外地去了!生前多少次想说的话终没有说成,想不到这些话变成文字时,竟成了对他的悼词。
又是雁阵远航声声里,又是芦花飞雪缕缕时,香甜的炊烟包裹了三角粽子,迷人的渔火停泊了浑圆的月影/忍受了粉身碎骨的苦痛/你死了,却又重新复活……广智,这就是您和您永远的诗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