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乍现。

黑马在院子里吃着给它睡觉用的垫草料。

佣兵在睁眼的一瞬间就感觉到了不对——

少了一个人的气息。

他坐起来,脸色越来越难看。

倪克斯白日里的言行与昨夜的折腾劲，一下子就清晰了然了。

手段有些迂回，但是意外地奏效了。

在这个月的潮汐之前,佣兵在外赶路,夜里休息都只会搬把椅子坐在角落的阴影里。

现在,他睡得香沉，睁开眼睛发现,几小时前的疯狂仿佛是场梦，心爱的姑娘把他扔下跑路了。

双脚踩到地上，被东西硌了一下。

他低头看，是皮革剑带。

院子里的黑马埋头啃垫料。

屋子里忽然响起大动静，吓得它警觉的抬头,双耳来回摆动。

听起来像是桌子还是椅子被踢翻了。

物件翻滚的声音沉甸甸的，当事人的脚或许也不太好受。

佣兵扶起桌子，窗边的阴影闪过,黑马硕大的脑袋就顶开窗子探了进来。

男人黑着脸,向外一指，“滚出去。”

在佣兵离开前，他最后望了一眼屋里。

倪克斯那件系带裙每次都嚷着自己不会,要他来系。

现在自己一个人不是也能系好吗。

他收回视线。

不由咬牙想,倪克斯有魔法,她爱怎么穿就怎么穿。

黑马已经准备好出发了。

佣兵翻身上马。

天气渐暖，地上的蚂蚁都出窝了，它们很快就超过了黑马投在地上移动的影子。

他拉紧马缰，让它停下。

“……你要是听她的，继续按这个速度磨蹭，明天的太阳你就见不到了。”

黑鳞巨龙毫不遮掩,在这片陆地的上空展翼划过。

有人会说那是幻觉，因为它的双翼没有动。

有人就站出来反驳，那是因为它挥动一次就能够飞很久。

而北地诸城早已见识过巨龙的人们，再次陷入混乱。

狄俄倪克斯就这样，向渔佬地飞去。

梅蒂拉在帐中忽然感受到什么，她放下羽毛笔，任由墨水溅在纸面上，几步挥开帐门来到外面。

营地中同样一片惊慌与嘈杂。

她望向天空，黑翼巨龙那熟悉而庞大的身影，悠然落向渔佬地的那片山岭之中。

它难道不应该避开古海魔法吗？！

梅蒂拉潜意识中仍不愿相信执杖主教的诸多暗示，她没头没尾地骂了一句佣兵。

“葛利沃夫有什么用……什么也看不住！”

艾恩在巨龙出现的第一时间就来找梅蒂拉。

他下马就听到她这么一句话，接口道：“佣兵就算看到巨龙，给我们送消息也不如它飞得快吧？”

梅蒂拉看了他一眼，掀开帘门回了帐子。

他跟上，“对，葛利沃夫一点用都没有。”

他们简单商议了一下，最终觉得先等等看。

毕竟除此之外没有更好的解决方法了。

艾恩望向渔佬地，“它出现的时机正好，卡在国王陛下的消息送来前。”

梅蒂拉侧目，“什么消息？”

艾恩叹气，“还能有什么呢，陛下总不能放任不管，左右不过让我们进去抓住女巫，或是干脆带着军队返回王都。”

“如果事情真的控制不住，国王陛下会让北地的百姓也撤走吗？”

他沉默一会，“不会，他们要留下，不然就是将诸城拱手让给赫尔了。”

渔村靠海的木屋，都会用高高的木桩撑起。

海伦娜就坐在屋外的走廊上。

她身后的背景里，庞大的魔法生物落进山谷。

狄俄倪克斯来到渔村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海伦娜。

女巫没有回头，她的声音传到狄俄倪克斯的耳朵里，“我没想到你还是用这种形态来见我。”

恶龙的身影投在地上，是人类少女的模样。

“在现在的渔佬地，维持人形是很难。”恶龙淡淡地说道，缓步走到她身边，“不过我认为这样更方便理解人类的行为。”

女巫笑了笑，她向恶龙确认，“阿奇尔死了。”

“他的身躯是由你的魔法构成的，你应该感觉得到。”

海岸的风吹过。

这里的古海魔法让她们难以忍受。

女巫忽然摇头，“你是预言中徘徊在世界尽头的龙，错位的存在应该让你毁灭世界……我还是不明白。”

“我的确有这么打算，不过现在我对人类和世界的兴趣还没耗尽。”恶龙说。

女巫看着她投在自己身旁的影子，逐渐变幻扭曲，越来越大。

“而且你不该试图用葛利沃夫来算计我。”

恶龙不断伸展身躯，直到压塌了木屋，女巫能够感受到热浪扑打在她的脊背上。

她微微地笑，感叹道：“这真是……”

巨龙与龙裔。

这种事情都能够发生，为什么命运不能为她留一线可能呢？

女巫终于起身，回头望向这头庞然大物。

恐怖，却充满魅力的魔法生物。

“是龙裔的诞生，才让我们相信预言，令你降临世界，你们在命运之轮上早已密不可分，却还要用可悲的龙病将灵魂相缠在一起，无法分隔的灵魂最终只会缚死在十字架上！”

狄俄倪克斯知道女巫在说什么。

魔法与灵魂实际上是相同的东西。

她将葛利沃夫彻底地与自己捆在了一起。

孤独地巨龙将永远守着它的珍宝，在这个没有同类的世界。

他将成为它唯一的同类。

女巫的表情渐渐释然，她有些恍惚。

“是的，你最终还是会毁灭世界的。”

“一头患上龙病的巨龙，即使假装、表现得多么正常，也是万物毁灭的初兆。”

“……不过就是看人类能哄住你多久罢了。”

她笑出来。

汹涌翻腾的火红龙焰将她包围。

连灰烬都没有留下。

恶龙出神地看了一会。

这就是女巫追求无尽生命最后的结局。

它抬头望向海岸，那里一个又一个数不清的魔法阵正在安静运转，将魔法源源不断地推到陆地上。

龙的阴影笼罩在魔法阵的上方。

狄俄倪克斯踏到上面，巨龙暴戾的魔法注入阵中。

阵在魔法催化下运转得更快，古海魔法加速涌上陆地。

恶龙就像毫不在乎一般，仍旧将魔法不断地注进每一个魔法阵中。

北地的梅蒂拉不安地望着渔佬地——古海魔法在飞速向陆地上蔓延开来。

仅凭人力是无法逃离的。

一丝裂纹出现，像冰面开始融化时的第一条缝隙。

魔法阵开始破碎。

一个，接着一个。

它们被摧毁的余波震荡，将海面推起高高的骇浪。

恶龙在这片充满自己的魔法与攻击它的古海魔法的岸边平静的欣赏。

海浪起伏间，一个白色小影子隐约浮出水面。

狄俄倪克斯扭头观察了一会，慢慢变幻成少女的模样。

那个惨白色的生物才小心地靠近。

熟悉的两张脸庞终于面对面。

是当初手臂上长出鳞片的男孩。

在恶龙看来，他魔化得很完美，用魔法来感知，他已经无限接近人鱼了。

人鱼在水中伸出手臂，指着她的脸颊，“鳞片。”

海洋法则令她难以控制人形。

她没有管，只是望望海面，“……你觉得新生活怎么样？”

它早已失去人类的表情，用没有情绪的神色茫然地看了一会岸上的少女，“还好。”

她点点头。

人鱼看向女巫化为灰烬的地方，“她怎么了？”

“死了。”

“为什么？”

“她想要一个有魔法的世界。”

人鱼收回视线，感受了一下陆地上的魔法气息，“魔法在复苏了啊。”

“她觉得还不够。”

狄俄倪克斯在离开前，忽然想起什么。

她从怀里找到一枚人鱼卵。

人鱼看到少女走过来，将卵递给它。

它捧在手里，看看她，又看看卵。

少女托着腮，“你还记得那个和我一起的男人吗，这是我们一起找到的。”

提到佣兵，狄俄倪克斯身上那股没有感情的冷劲儿，这才开始缓缓消退。

她说：“你可以带下去试试，海洋法则也许还能为你诞生最后一个同伴。”

它捧着卵消失在海浪中，忽而又冒出来，“你也是法则耗尽最后的魔法创造的吧。”

所以它感觉到法则一直在剥夺她。

人鱼盯着少女，“你从天上飞过来的时候，我就看到你了。”

它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就伪装成人类的模样，这才正常，刚才她在天上化作那么庞大的身躯，只会更加痛苦。

它能在她身上看到两种法则施加给她的痕迹。

“你一路忍着它们，只为了杀一个人？”

狄俄倪克斯不知道它怎么想的，或许是拿到蛋后，它才终于觉得这个会变成巨龙的少女，和它记忆中的少女符合了起来。

她摇摇头，“我来扫清障碍，为了成为新的法则。”

现在人鱼陷入了更深的迷惑，“为什么要成为法则？”

“因为我有一个弱点。”

恶龙这样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写到佣兵辛辛苦苦一夜后，醒来发现龙龙跑了这件事，就很想笑。

（龙龙操作的学习来源：《流浪的贵公子》

（请不要让女朋友观看乱七八糟的书，会学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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