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蒂拉有许多疑虑,在她的脑子里仿佛一团乱糟糟的麻线,找不到可以理清的线头。
她是个足够敏锐又聪明的人。
一个女人孤身在王都与白塔瓜分权力多年,却又让所有人觉得灰阁不会对任何人产生威胁。
所以她只能留着烦恼自己,也不会将这些事情轻易吐之于口。
红发魔法师已经许久没有和艾恩提魔法相关的问题了。
艾恩心里大概有了数,她不想让他知道一些事情。
还能有什么呢,无非就是佣兵或是倪克斯这两个人。
他们在巨龙与女巫这件事中做了什么,或是充当什么。
这就够了。
虽然以骑士长的身份来说,国王陛下的魔法师对如此重要的事有所隐瞒,他应该立刻采取行动,但他就像毫不在乎。
梅蒂拉发现了这一点,艾恩和佣兵在某些时候竟然离谱的相似。
比如他们会对喜欢的人付诸以纵容与信任。
梅蒂拉看向远处,有些疲惫的舒了口气。
“又是什么事?”
艾恩难得留在营地,他一边回着国王陛下的信,一边问道。
梅蒂拉纠结地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最后说道:“当大事担心不完的时候,小事就会不停地冒出来。”
关于女巫,渔佬地会将靠近的人魔化,但这点代价算不得什么,北地这个关头最不缺的就是填命的士兵。
但制伏甚至杀死女巫之后呢?那些数不清的魔法阵该怎么摧毁。
艾恩手中还拿着半个没吃完的果子,抬头回忆一番,“很难吗,倪克斯去白塔第一天不就拆了一个吗?”
梅蒂拉不知该如何解释,“……因为她的魔法远高于那个魔法阵。”
而且她怀疑倪克斯根本就是用充沛的魔法强行用蛮力撑爆魔法阵的。
聊到这里,梅蒂拉有些烦躁的挥挥手。
“别提倪克斯,我就是在为她发愁。”
艾恩微笑,“愁什么?”
梅蒂拉哪里能给他讲实话,于是含糊地说:“佣兵一个人带着倪克斯,这件事本身就很让人担心了。”
“佣兵……”艾恩想了一会,恍然大悟道,“的确该担心倪克斯。”
梅蒂拉先是表情茫然,低头慢慢翻看过几页书,然后猛然惊醒。
骑士长手中还举着半个果子,看着红发魔法师愤怒地将手中的书“啪”的合上。
“他敢!”
旅店。
倪克斯十分平静地看完了手中的信,佣兵从她身后接了过去。
他观察了一眼她的神色,她没有任何反应。
倪克斯坐进椅子里,单手托腮,“我知道。”
这几个字涵盖的信息可太多了。
佣兵眯起眼睛看着她,“女巫的动向?”
少女低着头,扣着一个小蛋糕上的葡萄干。
佣兵拿走她手上的小蛋糕,“……不吃就别往下扣。”
于是她老老实实的抱住双膝。
佣兵转动手腕将另一把椅子放置到她身前,两人面对面地坐。
他抬抬下巴,示意她老实交代,“怎么回事?”
恶龙假装不怎么在意,“我感受到来自女巫的诅咒,之后对她的状态大致会感应到一些。”
佣兵的脸色沉了下来。
她才微微低头,视线躲在睫毛下偷偷瞥他。
“……什么时候。”
他看着她的小动作,努力平复情绪。
恶龙坦白:“大概两三天前?”
佣兵眉头一压,倪克斯就能猜到他要说什么。
她理直气壮,“人家不想和你分开嘛。”
这下好了,恶龙已经学会撒娇用的人称代词了。
她贪恋那片刻的亲昵,于是将事情瞒了下来。
佣兵不会对她发脾气,但她还是跳下自己的椅子跑进他怀里。
少女抱着他,脑袋一个劲地蹭。
“不要生气,葛利沃夫。”
佣兵就明白了,诅咒大概不是小事,不然她不会这样心虚。
他轻轻抱住怀里猫一样的少女,“她诅咒的是什么。”
少女仰头望着他深邃的眼睛,“……没什么。”
“倪克斯。”佣兵轻声说,“不要对我撒谎。”
她躲开他的视线,将头靠在他的肩上。
“我没有撒谎。”
“她诅咒的是什么。”
倪克斯有些暴躁,“反正就是没什么,她又没成功。”
佣兵转过她的脑袋,她的眼神开始躲避他,“那就没必要瞒着我。”
少女固执地撇开脸。
佣兵垂着眼睛,她的发旋映在眼底。
他思量片刻,“好吧,那我换个问法。诅咒为什么没成功?”
少女突然挣开他的怀抱,赤脚踩在地上。
她不知何时露出了赤金竖瞳,这双眼睛此刻看起来绝不友善。
“因为已经晚了。”她说,“人无法诅咒存在的事实。”
少女看着他起身,向自己伸手。
她躲了一下,忽然就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好了。
佣兵用自己都无法察觉幅度的微微摇头,“最好不是我想的那样。”
少女后退几步,转身走向门边。
“倪克斯,巨龙只有一个缺陷,世人皆知。”
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龙病。”
她停下脚步,向他转身。
“倪克斯,好姑娘,不要瞒着我。”
男人靠近她,捧起她的脸颊。
让人分不清是在哄骗,还是在祈求。
少女在他的眼睛中寻找着什么,沉默几分钟后才开口,“你是个疯子,葛利沃夫。”
佣兵平静地看着她。
“你完全不怕死。让我想想,这一路上你有多少次差点死在我的利齿下,失血过多,魔力尽失?”
她抚摸上他毫无遮拦地胸腹,慢慢向上一直到脖颈,每一寸肌肤都有恶龙的痕迹。
“我本来觉得不错,一个心甘情愿被龙吞噬的祭品,没有比这更让巨龙满意的事了。”
“这不好吗?”
他沉声反问,拇指划过她的下颌,轻轻揉上她的唇。
唇齿轻启,指尖划过少女失控的利齿,血珠滚滚而落。
佣兵看到她微微滚动的喉舌。
血珠被吞咽。
他们之间忽然陷入沉默。
恶龙觉得有些委屈。
她微微偏过身。
佣兵好像猜到了什么。
“你这几天都在忍着吗?”
他眼前浮现过少女在黑暗中威胁着送他下地狱时紧绷的眼神。
此刻已经难以回忆她是说让他下地狱,还是他们一起下地狱了。
指腹的血拂过少女红唇,像鲜红的口脂。
她被他逼靠到墙壁上。
佣兵微微俯身,平视她,就像每一次耐心地哄她开心时一样。
“龙病和我有关。”
他用的疑问句,却是陈述的语气。
少女猛地抬起头,用凶恶的眼神直视他。
佣兵被她那双泛着蜥类冷光的竖瞳刺了一下。
几息之间,佣兵感觉到周身的空气开始极速凝滞。
那种难以言喻,脊背发凉的诡异又黏稠的恐怖感将他包围。
佣兵此前无法想象近距离安卡拉刚的龙病是什么体会。
现在他不再需要想象了。
佣兵直面由他而生的龙病。
仿佛被拖进深渊沼泽,浓郁沉重的魔力堵住口鼻,窒息之间无法得到空气。
你被巨龙的恶意与执念包围,用灵魂感受龙的罪欲。
罪欲是贪婪,蚕食,与独占。
他的少女就这样忍着汹涌的罪,与他黏在一起数日。
佣兵意识到这一点,胸口像突然被注入了滚烫的岩浆。
这些日夜她那双难以窥透的眼神,忽然就清晰了起来。
里面有杀意,有恶欲,还有贪念。
统统藏在迷蒙的泪眼之下。
龙裔的魔法出于本能,不由自主地反抗,这将恶龙刺激到竖瞳缩紧。
佣兵手臂上的誓言鳞片开始发烫,几乎要将他的手臂烧穿。
但他就如没有知觉一般。
少女余光看到身前的人将手臂张开。
她僵持了许久,微微向前移动了一下脚步,贴进他怀里。
耳畔的心跳声沉重震耳。
这几日她总是不自觉地倾听他的心跳。
一个火热的生命与灵魂。
她反复向他确认他的忠诚。
他一遍又一遍保证。
可她却依然难以控制暴起将他吞噬的欲望。
“你太紧张了,倪克斯。”
他慢慢拂过她的发,轻声哄骗着少女。
“毁灭与破坏,原本就在人类的爱情中不断诞生与轮回。人类都是常态,何况巨龙呢,这再正常不过了,不要害怕,倪克斯,你不会伤害我的。”
她眼神一错不错地盯着他,“我会的。”
葛利沃夫平静的回视她,“那一定是世界太过无趣,不值得你我浪费时间了。”
少女的脸上浮起细细小小的鳞片,“你这个疯子。”
“我是。”
她觉得再在这个房间中多待一秒,都会忍不住将他吃掉。
少女转身想要离开这个地方,腰间却被佣兵的双手环住,他漫步将她轻松放回床上。
椅子早在刚才被她踢翻了。
“永远不要背对龙裔,倪克斯。”
她拍开他的手,自己靠到床头。
恶龙目光泛冷,她觉得佣兵不识好歹,“即便它正面你时会利齿相向?”
他咬牙,“那也比某只龙解决不了就想逃避强。”
“我没有逃避!”她叫。
佣兵捏住她的脸颊,“……你绝对想跑了,哪怕只是想躲一阵。”
恶龙抬起脚丫踩在他的脸上。
他一把抓住,将她拖拽过来。
两人紧紧贴在一起。
“这是你自找的!”她恶狠狠地说。
他当然听出言外之意。
佣兵俯视她,忽然笑了一下。
“咱俩谁也别想逃。”
流浪的龙裔在人类北境严寒的蒙奇顿堡中撞见了一个化作少女的恶龙。
这个概率写成诗歌都没人会信。
但偏偏就是他们。
她彻底解开魔法约束着的龙病。
佣兵扶在她柔软脊背上的手掌,忽然感到异物乍起。
覆盖着漆黑鳞片的巨大双翼在少女的背后展开,她的竖瞳应景的燃起。
黑翼缓慢地舒张开来,然后慢慢拢起,将佣兵覆盖在内。
他在龙翼下看着她如萤火般的金瞳。
“你的血,肉,骨,包括呼吸与思想,全部属于我。”
她像在念诅咒一般将字句碾在齿间。
“当然。”
他俯身吻她。
龙裔在耳畔听到那熟悉的声音。
像一种语言,又像是百种语言,反复嗡鸣诉说着一句话,所有听到它的灵魂都会头痛欲裂。
是龙语。
“称颂我的名讳。”
它这样命令。
那个词语徒然出现在他的舌尖。
他将那个名讳低沉而缓慢地吐出。
如信徒的叹息。
“狄俄倪克斯。”
龙的真名。
恶龙在这声叹息中靠近他,吻以鲜血。
“你是我的龙裔。”
红龙的痕迹在他身上如灰烬般散落。
他与她相对的眼睛闪过如出一辙的赤金竖瞳。
恶龙吞了吞口水。
“……你这样真的很想让我吃掉你。”
他拉过恶龙的黑翼尖尖轻吻。
信徒虔诚地表白,“您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恶龙羞愤地一把抢回自己的黑翼。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50435682小宝贝的地雷!!
感谢远桥小宝贝的地雷!!
啵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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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得有宝贝点七夕的剧情,昨天写了一点,准备放到番外里。
只要没有完结,宝贝们都可以点番外剧情,我一定写!叉腰
(这一章紧急刹车,总是写着写着就加速起来,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