佣兵一行人耐心地等到了傍晚,才开始行动。
白塔那些用来防备寻常人的手段,其实称得上精妙。
但这些从撒刚来的奇人异士可不会把这些小玩意放进眼里。
高塔外墙的设计原本不会让人攀爬而上,但他们还是轻松带着家伙翻了上去,并且足够安静。
石墙传音的速度极快,吵醒那些老头子就不好了。
九层的灰色石壁前。
麻色头发的年轻人用眼睛描绘着浮雕上的白塔与塔顶的三颗明星,低声问佣兵,“打开门会发生什么?”
佣兵淡淡道:“什么也不会发生,但那些睡觉的老家伙们会立刻知道。”
“……”年轻人语塞,“那麻烦快一点,我不太想对一群头发花白的老头动手。”
七楼栏杆旁,一团黑影对他们动了动。
这是确认安全的信号。
佣兵轻轻将手掌贴上石壁,与巨龙魔法没有差别的炽热魔力游走在机关间。
他控制的很好。
一声微响。
像干枯了的落叶从枝头掉落般轻巧。
密室的门开启一条缝隙。
两人消失在门后。
年轻人走进这间黑暗的房间,额头在不知不觉间冒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他从怀里拿出照明的短烛。
黯淡的烛光在他手中慢慢扩展开来。
幽暗的密室压抑着人的精神。
当他的视线终于能够看到四周的墙壁后,一种难以形容的震慑感将他沉重地困在原地,无法动弹。
墙壁上密密麻麻刻着数不清的炼金阵,一小段古老文字被重复刻了上千万遍。
年轻人开始觉得它们在挣扎着活过来。
那些古老文字天然带着一种力量,凡人注视久了就会失去心智。
他起初以为这是一种幻觉:密室的温度在不断升高,热浪向他扑来,宛如身在炼狱。
但余光中,手中的烛火随着热浪来回晃动。
年轻人立刻反应过来这不是什么幻觉,而是正在发生的事情,并且他意识到葛利沃夫就在他身后。
身后是热浪的来源。
他想要回头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脖颈扭转的幅度还未超过一半,他就感到一只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年轻人停下动作,视线中,亚麻色的发梢被高温烘得微微曲卷。
冷汗从额上滚落。
葛利沃夫手掌的温度穿透他不算薄的冬衣,将他的肩烫到骨头发痛。
“不要回头,你把它唤醒了。”
葛利沃夫低声说道。
当凡人试图理解法则的文字时,就会与它链接。
传闻人类中第一位魔法师就是这样诞生的。
可惜这间密室中的古老文字,属于一头曾经存在过的巨龙真名。
与它连接可不是什么好事。
“闭上眼睛,别去看它。”
葛利沃夫对他说着,用与这头巨龙同源的魔力探到地面之下。
龙血共鸣。
千年来它被禁锢在这个充当心脏的容器中,残念让它按照生前的搏动,以白塔为身,不停歇地流转。
现在,它在容器外感受到了一种令它厌恶、愤怒的存在。
死亡。
龙裔。
还有千年禁锢的耻辱。
它停下,急速收回从“心脏”中延伸出去的河流分支,那是保护白塔的力量之源。
“就是现在!!”
佣兵对他喊道。
年轻人将头低向地面后,才敢睁开眼睛。
此刻脚下坚固的石板,早已变成汪洋般波荡起伏,在最中央有一处凹陷。
一个透明的容器中盛着赤红色的血液,在不断地搏动。
它不断发出混乱人神志的刺耳声音,混杂着龙的嘶吼、怪物的尖唳,还有人的哀嚎。
年轻人知道他应该立刻替佣兵拿起这个容器。
但他在这声声刺耳的嘶吼中,无法坚持地捂住双耳,痛苦地跪倒在地。
葛利沃夫清楚自己无法抵御龙血的诱惑。
决不能率先触碰到龙血。
他回头望向门外,原本进入梦乡的白塔中,开始有晃动的烛光被燃起。
白袍们发现密室被入侵了。
他咬牙,上前一步拿起那颗“心脏”。
它就像还鲜活着,还在曾经温热的旧躯中跃动着。
刺耳的混声嘶叫不断怂恿着他,让他将自己的胸腔剥开,让他将这颗心脏安放。
整间密室开始被魔法扭曲、熔化。
房顶,四壁,地面,如骇浪般波荡,变幻。
年轻人挣扎着稳住平衡,他怀疑这次是真的幻觉。
他摸索着,想要找到放在地上的烛火,判断真实的情况。
年轻人抬起头。
他忽然觉得此刻的密室,在不断波动起伏间,有着一种诡异的规律。
它向内坍塌,一息后,又向外膨胀。
如此往复。
他不由失神的望向葛利沃夫手中的那颗“心脏”。
两者是完全同步的律动。
密室变成了新的心脏,而他们则是被选中的血液。
葛利沃夫在极度的混乱中,看到自己的手不受控制地打开了容器。
红龙在死亡时刻逼真的感受,向他席卷而来。
夜空中皎洁的月,挂在白塔塔尖的三颗明星上。
月光朦胧,笼罩着灰阁的露台。
狄俄倪克斯烦躁的在床上翻了个身。
她望着露台外高悬的明月。
海洋潮汐会在圆月后的第二天才达到峰值。
今夜才是最难捱的一天。
古老的法则气息,四处探寻着任何具备魔力的存在。
巨龙能够感受到那些风中纠缠着的魔法,在梅蒂拉的房间停留后一瞬又随风飘散。
好在今天的她开始逐渐适应不断成长的力量,并趋于稳定。
魔法在她的露台停顿。
她极力将躁动的魔法稳稳压下。
风打了个旋,消散在露台。
少女翻过身来,仰面躺平。
她开始想,昨夜自己怎么熬过来的。
然后她想起了是佣兵在她身旁。
尚不稳定的魔法,躁动不驯,难以控制。
就像四处乱跑的小孩需要发泄精力。
幼龙本就不应该克制力量。
但这里是穷魔纪,控制不住自己的魔法,就会被法则分夺走。
龙裔,天敌在身侧,会让她的魔法更容易掌控。
就像在小孩面前放一只吓人的怪物,再富裕的精力,也会全部收拢到需要警惕的事物上。
少女皱起眉。
被储备食物帮助让人不快。
她只能劝自己,成长阶段的暴动期已经过去了,自己会越来越强大,不再需要任何人。
狄俄倪克斯把身旁的被子扯过来,盖到身上。
她闭上眼睛。
沉入黑暗。
忽然!
刺目的火光将眼前的黑暗撕破。
飙风、龙焰、暴走的魔法。
人类、尸骸、风沙与滚石,
一头濒死的红龙。
一阵欢呼。
它轰然倒地。
狄俄倪克斯大口喘着气,从床上坐起来。
原本清澈的眼睛里,乌黑圆瞳骤缩如针一样细,赤金色的瞳底暴露出来。
她在风中闻到了同类的血味。
腐朽,死去已久的味道。
白塔的那头红龙。
摇晃移动的烛火将白塔点明。
白袍们惊慌地向密室赶来。
葛利沃夫在幻境中看着那头红龙轰然倒地。
渺小的人类无视了荒野中同伴的尸骸,发出阵阵欢呼。
那些由各地召集来,衣着打扮不同魔法师们蜂拥而上。
他们早就挑选好了想要的龙骸。
但一个男人突然一脚踩上红龙的头颅。
他的身上已经开始弥漫着巨龙暴戾的魔法——他被红龙死亡瞬间暴走的无主魔法同化了,也可以说,他转化为了龙裔。
那些人不断地低声私语交谈,最终让出了红龙。
但一群白袍的人却拿着晶莹的容器,上前与他交涉。
红龙的尸骸上处处深可见骨的巨大伤口。
这代表着给它留下这些致死伤的,是它的同类。
一头不算强大的龙,在与同类的争斗中败下阵来。
不知什么缘由,同类留了它一命。
龙类会在自控力衰弱后患上龙病。
受伤虚弱也是一种发作的诱因。
它顶着一身无法愈合的伤痕,被人类发现。
多么难得!
足够虚弱,龙病却尚未发作。
这是难以衡量的横财。
白塔向龙裔索要的就是龙血,没有龙病污染,可以做成最纯粹的魔源。
龙裔起先不同意。
巨龙这种生物,无论造成什么样的伤口,都不会流出鲜血。
白塔要龙血,就是要巨龙的心脏。
但是没人见过巨龙的心脏。
他们剥开它的胸腔,没有找到,其中空空如也。
但一声破碎的声音响起,龙血从胸腔涌出。
白塔用容器将血液收集起来,递给龙裔。
男人却惊魂不定地后退避开。
他在龙血中感受到同源的魔法在蛊惑他,以疯狂、混乱与毁灭。
白袍们轻蔑地笑了笑,带着龙血离开了。
一切幻象都变得模糊、褪色。
红龙的残骸在葛利沃夫的眼前不停地放大。
它忽然对他睁开紧闭的双眼。
红龙的眼瞳是漆黑色的瞳底,与金色的竖瞳。
他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血脉开始在血管中失控的冲撞。
乌色的血管在皮肤狰狞的暴起。
右膀上青黑色的刺青露出它真实的面目:怒吼的龙首。
这只金色竖瞳的眼睛如漩涡般,拖着他不断向下深陷。
他现在知道龙血中混乱又疯狂的诡异力量是什么了,
令初代龙裔都畏惧后退的,
是红龙尚未爆发的龙病——法则亲自赐予它们的绝症。
它现在试图报一场迟了千年的仇怨。
龙病脱离龙血,丝丝缕缕向他探来。
葛利沃夫看着扭曲的幻象,全力让自己从失控中走出来。
他闭上双眼,即便知道在这个虚假之地不需要呼吸,他还是缓缓地呼出一口气。
他背过手去,握住完全由意识与魔法凝聚出的弯刀。
漆黑的弯刀出鞘,稳稳地挡在主人的身前。
葛利沃夫知道这也许没什么作用。
因为他的魔法就源于它。
同源的魔力,就只能强噬弱。
红龙的心脏忽然停跳一瞬。
葛利沃夫的心脏也骤紧一息。
他们都感受到了另一股同类的魔法,在他的刀中。
葛利沃夫这才猛然意识到,他的魔法中不止是红龙,还有那头在沼泽森林诞生的黑色巨龙。
魔法生物与女巫的魔法是法则赋予的,龙裔的魔法是由血脉相传的。
一个个体,只能存有一种魔法。
但谁能想到,在穷魔纪,会有一头黑色巨龙的魔法会被祭献给众生呢。
葛利沃夫成为了第一个拥有两种魔法的龙裔。
他借机挣得了一刹那的清明。
作者有话要说:救命,又一次生死时速。
这个周末一定多多存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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