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队兜帽人沉默地徒步前行,百步摇一次风铃。
狄俄倪克斯听得心烦意乱。
就像高山之下有人不停地轻叩岩石,想要唤醒在深山处安眠的巨龙。
寒鸦俯冲飞进树林间,一匹黑马跃出来。
她远远的缀在他们的后面。
他们一路向西。
第二天一早。
赫尔达跑上跑下的为梅蒂拉安排打点各种事情。
昨日的那支商队已经整好了人马,准备离开,队伍有些嘈杂,赫尔达竖起耳朵听了一会。
太阳越升越高,商队又空等了一会,女人终于妥协,她的丈夫耐心的低头安慰几句,随后一声吆喝,拉车的畜力就猛足了劲向前去。
赫尔达呆呆的看了一会,扭头跑回了旅店楼上。
梅蒂拉已经起来了。
赫尔达指使旅店的侍女准备好洗漱的热水。
魔法师擦拭好,看着侍女们退下。
这些侍女的衣饰与容貌绝不是一家小小的旅店能够负担的起的,大概是领主大人特意安排前来服侍的侍女。
“一早又跑得不见人影。”梅蒂拉照例训道。
赫尔达凑过来,“楼下的那支商队要走了,好像是昨天的那个女孩跑丢了,有个女人特别伤心,但是商队没有时间再把人找回来,只好离开了。”
侍官敲敲门,梅蒂拉唤他进来。
他将今早收到的渡鸦信件奉上后安静的退下。
梅蒂拉一一查阅,从中挑出几封回信,羽毛笔在纸面上沙沙作响。
“她也许是自己跑走的,这样也好。”魔法师分心哄一哄小学徒,“而你,还要帮我抄书。”
赫尔达乖乖做好,替梅蒂拉抄写书籍。
白塔要求梅蒂拉将一路上发现按时汇报,梅蒂拉懒得应付他们,直接让小学徒随手抄一些牛头不对马嘴的书,凑够字数就寄回王都。
有时赫尔达还会自由发挥,譬如吐槽北地的食物多么难吃,天气多么寒冷,是什么人狠心让两个柔弱的女人受这样的罪呢?真是丧尽天良。
梅蒂拉翻了翻所有的信件,没有找到艾恩的信,她有些迟疑。
骑士长做事一向妥当,分开行动时每隔一两日就会送一封信给同僚告知消息。
这几天来却一封信也没有送回来。
那群诡异的兜帽人。
狄俄倪克斯跟了他们一夜。
越往西去,她的鼻尖越能嗅到空气渐渐潮湿的变化,那是大海的味道。
没有龙喜欢大海。
但那风铃的声音让她难以自控。
她停在一个小山坡上。
骏美的黑马站在高处,赤金竖瞳毫不遮掩,顺滑的皮毛下浮现骇人的狰狞鳞片,两侧背脊下面的骨骼在鳞片下渐渐撑起双翼的形状,马上就要破体而出。
恐怖的画面,可惜人类可怜的视力难以得见。
一直到太阳再次西落,兜帽人才发现这匹悠闲地远缀在他们后面的那匹黑马。
他们一眼看出来这是属于阿尔伯德的战马。
这片大陆上最优雅最强壮的马种。
领头的那个兜帽人发出苍老嘶哑的声音:“那个金发蓝眼睛的小子,难道还没有解决掉他吗?”
“战马不会离开主人太远的。”一个女人的声音轻轻说,“一匹孤马,它的主人想必正躺在荒野中永眠。”
他们望向远处西落的太阳。
深红色的晚霞随着夕阳愈染愈深,血云蔓延了半边的天。
好似照拂到的万物都蒙上了一层血色。
他们重新启程。
佣兵在与狄俄倪克斯短暂的一面后,离开蒙奇顿堡。
他带着一群斗志满满的年轻骑兵们探查附近的村落。
北地山群极多,现在还只是在河谷地的边缘,地貌尚且没有那么夸张,不过各个山脚下的村落已经开始相隔的一个比一个远了。
“什么,什么预言传说?”年轻的骑兵试图理解村民的话。
“这都是那些高古尔游民说的,大人。”农户带着畏惧,缩着手脚,他用一种克制着发抖的声音说,“一头来自世界尽头的龙,会将一切生灵毁灭。”
“那些家伙,”骑兵拍拍一脸艳羡凑过来的农户小儿子的头顶,这小子偷偷摸了一把战马和马具,“神神叨叨的,世界尽头?听他放屁,看看你家的好小子,他长个的日子还长着呢,不如多花点心思在他身上,这小子瘦过了头。”
佣兵懒懒地跟在一旁不远不近的距离。
这群骑兵年轻人对他的意见不小,不过成年男人最大的优点就是不和青头小子计较太多。
教他说,在这些地方根本不会得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可惜出身贵族的年轻人们对此不屑一顾。
葛利沃夫看着几位村民牵着干活的畜力归来。
已经临近黄昏,这些劳累一天的家畜腹部却都扁扁的,主人牵着它们到井口边珍惜地打上半桶水给它们解渴。
他在别的地方见到的畜力都会把肚子喝到圆鼓鼓地才归家。
“你们这附近没有河吗?”
佣兵高坐在马上,气势迫人。
几位村民瑟缩了一下,“这边所有的山群都是岩山,没有水源,大人。”
于是葛利沃夫眺望远处的山脉,“最近的水源在哪里?”
“在那里,”村民指着远处天际边一个隐隐约约的山影,“骑马过去大概要一天半,那里是唯一一条向西流的河。”
佣兵目测了一下,扯过马缰。
黑马嘶鸣一声,驮着主人轻捷地跃了出去。
葛利沃夫的一双眼睛,至少值国王陛下王冠上最大的一对宝石。
人们都说北方游民是追踪能力最高超的,那么葛利沃夫比他们还要技高一筹。
他一路沿着种种痕迹向水源靠近。
夜里就歇息在游民与牧民用来歇脚休息的山洞中。
山上的风急,佣兵把马拴在洞口,挡住不停往洞口灌的劲风。
他拍拍好伙计的脖子,黑马温顺地低头来拱他。
第二天,临近傍晚的时候,葛利沃夫就快要到目的地了。
他眼睛扫过一片看起来寻常的土地,翻身跳下马。
这里有火堆与生活痕迹,还有牲畜的粪便,应该是一支商队,至少二十个人。
他们大概四五天前从这里离开,看方向应该是蒙奇顿堡。
这个季节大部分从北地离开的商队都会前往蒙奇顿堡。
有商队的痕迹就说明离水源很近了。
没一刻钟,佣兵就听到了水声。
河不算大,从高山上流下,河两岸的岩石都很陡,一直到下游才渐渐变得平坦。
陡石难以攀爬,正常人都会在下游取水、扎营,那片平坦的岸上痕迹杂乱无章,佣兵驱马踏上去,在这附近巡查一圈,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天已经渐暗,佣兵打算找个地方休息一晚。
在北地的山上,运气不好的话,你会碰上任何你不想遇到的野兽。
他看了看附近可以避风的地方,都是商队与游民扎营过的地方。
在野外要尽可能的找有同类痕迹的地方休息,这代表着安全与经验。
这让佣兵想到了什么,他看向上游陡峭的两岸,有很多黑洞洞的岩石缝隙。
那里是个好位置,靠近水源,居高临下,完全可以静静窥视下游那些热闹的商队,有任何不对就可以从缝隙穿到山体的另一边。
葛利沃夫拍拍坐骑,驱使马匹矫健的越上对面的岩岸。
如果这上面依然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那他就在这里凑合一夜,明天往回赶路。
当佣兵来到最后那处能容得下二十人的岩石洞前,只向里扫了一眼,他就开始懊恼。
何必多管闲事呢?
早知道他就跟在那群贵族少爷们的屁股后面,这会可能已经回到蒙奇顿堡好吃好睡了。
葛利沃夫默默地看着手中捏着的半截肉干,口中十分艰难的咀嚼着肉干上消失的那半截。
他幽幽叹气,葛利沃夫本来是一个自由快乐的雇佣兵。
佣兵认命的进去,他蹲下用手轻轻拨开表面那层被人为遮掩的土,这种石料为主的山上,土多是干燥的浅黄色细土,岩石剥落下来的石子颗粒是灰白色。
佣兵摊开手掌,轻轻在地面上拂过,然后捏起细土中的一颗深棕色的石子。
当你把它放在掌心,就会发现它并没有与自己的体积相称的重量,作为一粒石头,它实在太轻了。
他直起身子站立起来,再一次审视这个不大的地方。
没有篝火的灰烬,看看地上被踩踏的痕迹,即便被随意的抹平遮掩过,也能知道人数不算少,是什么让他们这么小心,连火堆也不愿燃起?
他们甚至是坐在岩石上靠着墙睡的,那些粗糙剌人,凹凸不平的石面上凑近了能看到被勾下来的细丝,几乎难以发现,那是从他们裹着休息用的袍子上挂下来的。
细丝有些粗糙,并不柔软,它常见于赫尔高原一种用野苎麻制成的布料,赫尔人会穿用它做的兜帽袍,离家放牧的时候随意铺开或裹在身上就能休息,十分耐磨。
佣兵离开山洞,将手中的石子随手扔起再接住,借着夕阳的余晖,他两指微微用力,那颗石子轻易就被抿成细碎的残渣随风散去。
这压根就不是石子,它是赫尔人出了名难吃的铁面包的碎屑,巨大,坚硬,又酸又臭,但是非常充饥。
一队赫尔人?
葛利沃夫思索着。
这群人不像是赫尔游骑兵,也不是斥候,笨拙小心,又行动匆匆。
他站在高处俯视这片大地。
与下游岸边拉开高度后,人马来往的痕迹变得清晰可见,商队们踏出一条发白的道路,通往蒙奇顿堡。
这才是正常人的路径。
佣兵的眼神顺着河流逐渐远望,这是一条向西的河。
河谷地的西面几乎没有什么大的村镇,就连阿尔伯德的税收官都懒得光顾。
赫尔人行踪诡秘,冒这么大的风险到底想要什么呢?
佣兵听到尖锐的鹰啼,夜黑了,高山上的苍鹰归巢了。
如果返回与骑兵们集合,来回又会浪费三四天的时间。
他迟疑了一会,决定独自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