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神细长的发丝,是城市内交错的街巷阡陌,
一甲子的掠夺,祂吸纳了周围的地流,回报半边城市的人们;
一甲子的沧海桑田,一甲子的盛衰荣枯,潮汐更迭,
祂环顾周遭的昌盛荣景,发现自己已经找不到食物了────
祂竟把可以吃的都吃完了。
人们祈求的一切一切,都在祂身上了呀。
────那还有什么可以吃的呢?
就连心愿的味道,也吃腻了啊,
祂盯着那些头顶冒出瘴气的行人,烦得很:
人们低头疾走,嘟哝着钱永远不够用,
人们左顾右盼心思飘散,贪念流转,
却从未回头看祂一眼────
祂,看看祂!
祂才是他们祈求的那个主,为人们愿望实现的神呀!
为什么不看祂呢?
魔神想着:为何祂不被看到呢?
垂下头那一刻,才见着自己脚上缠着长长的铁鍊,
钢钉贯穿双掌,将祂牢牢锁死在这块土地下,告诉祂存在的意义就是掠夺、掠夺、再掠夺───
但也掠夺了一甲子了呀,魔神烦躁的甩甩头,确定自己难以动弹,
祂竟被拘困在这里了!
是那些人害的吗?
那些住在地面上成天对祂许愿想要这个、叨念缺少那个的小人儿,祂已经帮忙掠夺这么多了,到底还想怎样呢?
魔神试著动动身子,很烦躁。
啊,若是啃下那催促祂掠夺的人们是不是就解决了?
那些一点都不讨喜、只会成天喳呼抱怨的讨厌源头────
那些边走边滑手机,连一眼都不看祂的人头。
那梳发整齐,只顾着把手机夹在耳侧高谈股票时局的人头。
那些吱吱喳喳追逐娱乐、影星、当季时尚,物欲却永远排解不完的人头。
那些挂在肩颈之上、摇头晃脑的小人头,在魔神眼里,忽然都变得像是食物了。
直接吃了,一了百了。
魔神想一口咬下那些贪得无厌的人头。
喀嚓喀嚓,一口一个,头盖骨会在祂嘴里发出碎裂的脆响,
混着血水的脑浆会滑过祂的舌头,萦绕于口腔,那该是何等美好的滋味啊,自由。
就以人类的血肉来兑换祂的自由吧。
一个,两个,三个,周围发生命案,魔神吞食了亡者,
那是专属祂的血祭,由祂自己支配,一手开展────
自由,祂就快要奔向自由了!
那是一甲子以来人们所亏欠的,理当偿还。
人们只会索讨,却不知应当心存感激,低头看祂,更不知地底下有祂───
有祂!看啊,是祂帮忙在地底下掠夺,掌控地流风水,颠倒乾坤,
以前就是祂养着这些人们啊,一代一代,该对祂回馈了,是吧?
是呀,是呀,自己养的自己吃,尝起来最甜美了。
魔神吸吮小小的手指,耽恋指缝中碎骨血的腥甜,
祂身上的束缚松开了些。
啊,自由!
自由的确是美好的!祂可以小小的活动了。
魔神左掌的长钉脱落,再来是右掌,
祂试着再抬起右脚,推动在理科实验大楼的镇犄,地震了,可正当祂张嘴准备大快朵颐时,有人硬生生把可儿的亡魂从祂怀中夺走───那本该是祂这回血祭的牲礼。
魔神很生气的大叫,地面上竟然还有别人跟他抢食物!
祂要那些人都下来!陪祂!
祂想知道,阻止祂的到底是谁!
谁。
祂抬眼上望,大量的血髓骨肉被节节肢解,自天际撒落,毫无保留,如同满城飞花,壮阔绚烂。
那是足以代表全城人们献上的血肉供养。
在无尽的血祭中,魔神忆起一甲子以前,祂初次睁眼之际,彼时这座城还小小的,路旁随处可见的到杜鹃盛开───
这盛宴是谁请祂的?
魔神右脚的锁链也松开了,祂抹抹嘴角的血迹,
半空中的金光已淡,血肉化为春泥,只见一个娇小的人形低低说了什么,
她站在那金光边缘,指尖绽放出朵朵荆棘之花。
────她?是她找来的献祭吗?
魔神很好奇。
祂盯着夏羽寒瞧,瞧着瞧着,肚子又开始咕咕叫了。有点饿。
她是不是有什么魔力呢?
啊,是她!她就是心脏的原主啊────
魔神很开心。
祂想,只要她出现,她就会出手破阵、并取走神木下的心脏,
如此一来祂的工作就结束了!
之后爱去哪就能去哪────自由!美妙的自由!
可那朵花吓得躲到人群里,匿踪,化为无形。
于是,魔神只好继续等着她。
她来了吗?她走了吗?她要不要取走心脏?
她何时会来取呢?
魔神很期待那一刻,等着夏羽寒主动来敲祂的门,祂等她好久好久!
等到她取出心脏的那一刻!祂想把她连心脏一起吞下肚!!
可她竟然不取。
只是待在最后一个阵犄上方,来回绕啊绕的,好像也在等什么。
她等待什么呢?
难道────
她在等主人先出现?
啊,是了。
主人说他不属于此世,带来心脏的那个人也不是───就她。
她和主人之间的战争终须有一死,所以必须由祂来看守心脏。主人曾经这么说过。
来自天外天的心脏,这世间的凡俗仙道是看不住的,主人低声蔑笑,还得多留几道暗手,就等───
但主人的声音消失很久了。
魔神很久没听到他说话的声音。
有点久。
一年前吗?好像快一年了。魔神以光脚丫踢打着泥水,一边想着。
没有主人也好,这样祂就无所顾忌。
“你说,你睁眼那一刻就在这里了?等我?”
点点泥渍溅上夏羽寒的脸颊,她听了很困惑:
“你从来都没走出这个城的范围?”
“走不动啊。我一直待在这附近看人类,看到小娃娃都长白胡子当爷爷了,我还是这个样子───”
魔神把童稚的脸蛋鼓得圆嘟嘟的,很不满的大叫:
“我不要这样子!我不想待在这儿了!我想把全部的人类都杀光、杀光、杀光────”
魔神的叫喊声如雷鸣,却又尖锐到像要贯穿她的耳膜。
整个幻境都震动起来,几乎在碎裂边缘。
夏羽寒掩耳蹲下来忍耐着,等祂咆哮完毕,她很想直接叫祂闭嘴,闭嘴,闭嘴───
魔神终于闭嘴了,祂歪着头,疑惑的靠近夏羽寒。
“你打不赢我吗?那主人为什么会被你杀了?”
“我谁都没杀。不是我。”
夏羽寒艰难的摇摇头。她不认识魔神的主人。
就算认识,她也杀不成啊。
一切,都是发生在神裔馆周围的事,只是时间轴全被打乱了。
在她进神裔馆之前,她先遇到那个带着金苹果的白衣美男子,
但倒过来看,时间却是逆流的,魔神口中的主人,竟消失在她到来之前。
在她之前,更早,那就是叶峰这届,和东东那届地狱使徒职掌神裔馆之时。
叶峰什么都不晓得,作为干部的书生同样茫然,刚刚大夥儿跟魔神斗法斗得焦头烂额,却没料到巨兽的本质只是一个────
“你说,主人的声音消失在一年前?”夏羽寒仔细确认。
“你看!看这个最准了。”魔神把乾瘪萎缩的苹果递至她的鼻尖,
“主人的法力彻底乾涸了,没啦。他也听不到我们说话了。”
果然,时间是逆行的。她默默的想。
这个世界,和天外那个世界,双方的时间流会交错,多交错一次,就会随机改变流向一次。
就像一个被动过手脚的时钟,时而顺时针运行,时而逆时针运行,却又设计的精微巧妙────
啊,是个有趣的数学题。夏羽寒想。
比起暗藏魔神的冥素四维阵,这是个更庞大的陷阱,
因为所有人的行动,全都必须依循该界之内的法则,过去现在未来的三世因果,只能行走在单一时间线上。
所以,无论界内之人,或界外之人都很难察觉,
原来这怪异的时轮往复,在初始之际,就连同魔神的主人一并算计了进去───
他在时空中穿梭几次,时轮就往复跳跃几次,到最后连他自己都迷失了。
“你的主人,应该已经找到他想找的人了吧。”夏羽寒说。
只是,是在过往的时空,
是在他遇见夏羽寒、抓住她逼问之前。
夏羽寒若有所思。
这样就说得通了,那白衣男子和她一同占卜的时候,她抽出一张悬挂者,正是大阿尔克那XII。
那牌面上绘着一个倒吊在树上的人,神情却安详如冥想,象徵灵魂不灭与自我牺牲。
怎么会是你?五代星见────
他抽起悬吊者,再下面一张就是命运之轮。
那一刻,他才发现隐藏的时轮逆行术。
但他松开夏羽寒、仓皇离开的那一刹,时间却又再一次逆流回溯。
这样才对。
“一年前。”夏羽寒复述。
“嗯,一年前。”魔神很肯定。
“不关我的事哦。”她强调。
“我没关系啊,我只是想吃心脏而已。”
魔神喃喃思考,想起主人和祂说过的话,还有神木下令祂垂涎一甲子的心脏,又忍不住舔舔嘴唇。
夏羽寒来了,但主人不见了。
而且夏羽寒完全忘记了,她说她没有取出心脏的能力。
魔神很怀疑的看着她:
“可是除了你以外,这世间就没人取得出心脏了啊?那怎么办呢?”
“你刚刚说,要是我取出心脏,就会有别人负责跑出来杀我───”
夏羽寒狡狯的眨眨眼:
“所以,或许我是故意忘记取出心脏的方法,什么都不知道,这样才安全嘛。”
魔神张着嘴,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却呆住了。
那怎么办呢?
主人没说过遇到这种情况该怎么办?
主人很聪明,料事如神机关算尽,怎么疏忽在这个小小的疵漏上呢?
“哦~好吧~现在,只剩下你跟我了。”
魔神有点沮丧,既然夏羽寒不上钩,祂只好彻底打消趁乱吃心脏的念头,交换自由就好了。
“但是~为什么我还是解不开他的咒缚呢───”
魔神在泥泞中又蹦跳了两下,左脚还是被卡得挺牢的。
热热的,足下有烈火焚烧,只要能把这什么鬼东西甩掉就行了!
魔神蹬了又蹬,左脚还是挣脱不了束缚。
因为神裔馆镇守的最后一个阵犄,依然安在。
“你知道~为什么我走不动吗~?”祂问。
“阵犄。”
夏羽寒很诚实,这点大家都知道。
神裔馆那栋楼就是阵犄,这点跟神木一样,是绝对不能对魔神退让的。
“不吃,又不得自由,我为什么存在呢?哪,你说啊。”
魔神金白色的发丝已缠住夏羽寒的脖颈,延着她的脸颊攀爬,连同她一起激烈摇晃:
“你不放我走,我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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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神的回忆中,祂发现夏羽寒那一次的血祭,是在§45-46,佛哥以施身法换出可儿的人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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