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羽寒的杯缘真有一颗大草莓,

她对草莓戴克利的第一印象很好,酒单的示意照片没有诈骗。

她拿起酒杯站起来，绕着包厢边缘慢慢扫视,边走边喝，好让心情镇定点。

她小心翼翼避开春意盎然的双人剪影，离东东远一些,果然那幻影就渐渐淡了下去,变化成别的模样。

插在水杯上的枯草一点一滴的风化粉碎,造成的影子膨胀了满室，彷佛有一大群鬼魂在这儿来回散步,又随著轻快的电音摇摆起舞。

那些幽影在她身边打转，穿梭,行径举止很正常,到了某个尽头时就忽然折返,

幽影的行动像是早就被写好的脚本程式一样，乱中有序。

夏羽寒好像看懂了，这芒草水杯用的是障眼法。

它让整个包厢看起来跟外边一样混乱，鬼影杂沓,

其实这儿什么都没有，乾乾净净的,

除了她和东东，根本没有任何里世界生物,连一点浊气都没有,但───

对了,这就是最诡异的地方。

不可能什么都没有。

人间一直是诸物种交叠杂处的地方，

什么都没有？就意味着这房间还藏有更强的什么───

夏羽寒净眼全开，从茶几到沙发的气场都乾净异常，没有夜店惯常弥漫的浊气，

但那乾净仅止于包厢门边，外头依旧充斥着夜生活场所留下的秽恶，众人在此处投掷欲望，交缠腐败的气息，全都被隔绝在包厢口。

一条隐形的界线，

就像是被有洁癖的灵能者强行净场似的。

她抬起头来，果然有张蓝纸躲在天花板上，

就藏在璀璨的水晶吊灯后，和整个包厢的蓝紫色调融的正好。

底纸是蓝色的正方形，绘了一枚白色的太阳造型图腾，

太阳外围有一圈边框，以逆时针方向慢慢摆动，导致包厢内就像开了空气清净机一样。

夏羽寒瞪着蓝纸空气清净机，辨识不出到底是哪一路的术式，

这蓝纸从内到外都散发出一种近东以外的异国风情，用的还是黑暗时代的可怕画风。

───这儿聚集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人？

蓝太阳跟芒草水杯都还在运作，伪装得混乱又自然。

夏羽寒回头打量东东，他在颈侧也藏了一张六戌隐符。

该怎么说呢？

这种行为就像三个灵能者都挂着Tor交流，掩饰在里世界网络内可能留下的任何痕迹。

只是他们各自搞出不同的Vpn，然后东东又试著把大家叠加在一起，更添混乱。

此刻的东东，在鬼神眼前几乎是隐形的，

他彻底隐没在烟雾弥漫的夜店，和芒草水杯的幽影之中。

蓝太阳抹出一方空白的涂鸦布，把真实存在的变成不存在，而虚假的幻象变成真的。

夏羽寒坐回沙发上，眼前的一切全都真假难分，

这酒吧有种赛博朋克的崩坏风格，好像所有人都只是虚拟实境中漫游的幽魂，在太平盛世的表象下腐朽。

东东挑的约会地点总是很诡异，他不会认真诚恳的邀任何女生去看一场文艺电影，或去全城最高的摩天楼喝一杯700rmb的咖啡，他就是......就是怎样呢？

她正坐在一间很具银翼杀手风格的电光包厢，对着三管巨大又怪异的水烟壶，和满桌的酒汁残盏，还有一卷红绳球，散落的枯叶碎片，如恶魔之眼的蓝纸，Wait，那原本在包厢内的灵能高手们全都瞬间蒸发去哪里了───

看来东东“约会”的对象大有来头。

夏羽寒忽然觉得脑袋乱乱的，好像被闪烁的光影妨碍了思考，

她只好又回沙发坐下，她看着东东，很想用手摸摸他的脸，捏一捏，好确认他还是真的。

但刚刚的春宫图阴影尚在，

她暂时不敢再乱摸，就怕一不小心把黑白春宫图摸成彩色3D版。非常尴尬。

东东也不说话，他在等她先开口。

今晚打电话约他的，其实是她。

宴无好宴，夏羽寒每次找他都没好事，里世界的事，神裔馆的社务，偶尔像刚刚一样在东区街头嘟嘴凶他───东东你来这种地方想干嘛？你不是应该在家备考吗？

她总是公事公办的模样，没有准备好一个复杂又棘手的正经事当口实，就不会来找他，好似极力撇清双方的距离。

很好，另类情趣。

东东搅拌着吸管，一副逆来顺受的安泰。

毕竟她还是来了，至少证明他的地位无法取代。

夏羽寒喝了好几口草莓戴克利，压压惊，觉得好多了，喝起来甜甜的，跟草莓冰沙一样，很安全，

没有任何酒臭和苦涩，更无酒后乱性的威胁。

连调酒都这么无害的地方，东东肯定搞不出什么坏事，

不管是自己搞或跟别人搞，大家都挂着VPN肯定很卡很不熟，一时也搞不起来，呵呵。

而散落在桌上的酒杯与水杯，和水烟管的吸入口，都没有女孩子必定留下的红唇印，

夏羽寒推论完毕，不知为什么心情更愉快了。

“你朋友男的哦？”

“嗯啊，他们出去散步了。”东东不肯松口介绍。

他们。

这一带的夜生活商圈很大，男人找女人搭讪，女人等男人搭讪，粉味脂香，红绿相映，离席玩一小时都不一定回得来，倒是把小包厢留给他俩，挺贴心的。

───害他在这边相由心生！

“那个是谁啊。”夏羽寒扬手遥指蓝纸空气清净机，这回没勇气碰了。

而且它比芒草水杯看起来更诡异，那蓝纸的画风太魔性了，

功能很好，但图腾长得很恶心，很适合出现在老旧羊皮纸，画些异端火刑下地狱那类的中世纪笔触。

“哦，在别的地方中，他好像叫做禁厌师。好像吧。”东东摊手，

“我们在...文化交流。”

夏羽寒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瞪着东东。

蓝纸跟芒草盐杯是不同人，深层的底蕴各自展现在不同的术式上，却又衬得完美。

他们凑起来正好，一个人净场，一个人制造鬼影幢幢的幻象，合起来就是灵能者绝对私密的空间，乾净无痕，还有防窥的伪装。

“我的点子。”东东一弹指，很得意，

“我说大家可以合作玩玩。我好爱术师，你们都好好玩，但小冷最棒。”

东东拉着她的手，兴致盎然，神情看起来很真诚───

诚诚恳恳的告诉她，他想招贤纳士收后宫，里头浩浩荡荡塞满了他看上的各种术师。

好吧，有毛病，但诚实。

夏羽寒默默拉起外套背后的帽子，假装自己也披好马甲，聊胜于无，试图融入这场未竟的诡谲夜会。

但东东拍拍她的头，大笑：

“哦，你没关系，不用。有我在，你灵气弱得很难被察觉。”

“......”事实。

夏羽寒实在没什么好反驳的，她现在连出元神都还不会。

有道是物极必反，弱也有弱的好处，无争大争。

刚刚夏羽寒见完子裘，搭公车兜转了一圈，其实也开着黑湖警戒着，她很不愿进出庙宇就是怕被跟，又怕又厌，焦土式的杜绝一切。

东东倒是一贯的以毒攻毒，用人味最混杂的夜场匿踪，芸芸群众就是他最好的保护。

她咋舌一阵，摇摇头，暂时不想管他跟奇妙的国际友人到底在玩什么，

说来话一定很长，算了，她还是从切身之事开始关心起。

“我有件事想问清楚，你说实话。”

东东拆下自己杯缘的柠檬片，半含在嘴边吸吮起来，问：

“你想不想试喝我的饮料？”

夏羽寒没有拒绝。

甜甜的草莓戴克利给她壮了胆，这家店的饮料一点都不可怕。

她爽快夺过东东的酒杯，不给他继续蒙混的机会。

他的酒汁是茶色的，喝起来像柠檬汽水加可乐，酸甜辛辣，层次分明，杯缘裹了一圈盐粒，和她的糖杯不一样。

夏羽寒以舌头舔舐杯缘，咸咸的和微酸的柠檬味特别搭，绝配。

“我想知道子裘跟苏莞静的关系。”她说。

东东把玩着水烟准备接招，但听到问题就楞住了。

“啊？我哪知。我又不在里面。

这问题你应该问苏莞静？或子裘本人？不是我啊。”

说的也是。

夏羽寒尴尬的顺了顺自己的长发，她怎会问出这种笨问题？

东东又不是当事人？！

“.........”

夏羽寒盯著酒杯上闪亮的盐粒，重新理自己的问题顺序：

问题应该是从哪里开始？哦，苏莞静，苏莞静想自杀。

不，不对，应该从更早之前开始考虑，东东跟她没分乾净？

或是从后面一点，苏莞静在三年级楼烧符，干扰冥素四维阵，不知道在搞什么？

“苏莞静在做什么你知道吗？”

“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知道？”他淡言。

“你真的对她没感觉了？”

东东对这问题很烦，但长岛冰茶被夏羽寒抢过去了，

他只好继续喝冰水，夏羽寒足足帮他要了三大壶───

“..........”

夏羽寒单刀直入，这回不给他闪避的馀地：

“你想怎样就爽快一点，不要玩人家又假撇清，记得顺便叫苏莞静悬崖勒马。

你不想守对吧，但神裔馆要守冥素四维阵，必须！叫她不要让我难做人，这话我不好自己跟她说。”

“我？都四年没说过话了，你以为？”东东错愕。

就是你。

上次之后，夏羽寒才确认东东有侵入她梦境的花招，苏莞静随口对她说过的少女绮想忽然就兜了起来。

说不定东东在装死，苏莞静的说词才是真的？

“苏莞静说，她还是常常梦到你。如果没关系了，你为什么老是还去偷看她？”夏羽寒说。

但东东剑眉一扬，难掩愠怒，他从后口袋内拿出手机：

“搞什么鬼？！我现在就打给阿鬼，让他处理。”

“等等，我现在在问你。就是你！不关阿鬼的事！！”夏羽寒赶紧阻止。

关于东东，那都是她跟苏莞静之间的对话，她可不想把事情越弄越砸，伤害到阿鬼。

苏莞静确实被阿鬼打动了，但对东东始终有悬念，夏羽寒冷言旁观，越觉得阿鬼可能是玩真的，但苏莞静始终决定不了，一切的一切都卡在暧昧胶著的状态，问题就出在东东身上───

他不想负责，又藕断丝连。

“Shit！那根本不是我！我一次都没......”

东东力道远比夏羽寒大多了，他终究没拨出通话，但也不让夏羽寒抢到。

“Fine我懂了，这样就说通了，天权宫───”

“苏莞静梦到的不是你？可是你会....”

夏羽寒呆了一下，她低垂眼眸，避开东东的目光，神情有点扭呢：

“你会侵入我的梦境耶，感觉跟现实几乎一模一样，就上次啊。”

“对，上次我用回梦录找你，回梦录就碎了，所以那晚我才没做完......”

砰！

夏羽寒把酒杯往桌上一磴，试图中断东东的言语。

她完全知道他接下来要讲什么。

“你以为我不想继续啊？”东东生气。

“啊啊啊啊啊啊───！！走开啦没听到。”夏羽寒立刻掩起耳朵。

但芒草水杯形成的影子，在他俩跟前一阵扭动，重新开展，化为黑白分明的浓烈水墨。

显然他俩都深刻想起同一件事。

画面充满黑色的荆棘，迎风摇摆，又温柔的缠住女子。

两纸人影彷佛在波涛中翻腾，一起一伏，男子俯身低头，陷入女子绵软丰嫩的腿根。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走开啦没看到！”

东东坚持解释到底：“我本来想做一整晚哦，但。”

没听到没听到！夏羽寒用力摇头，低头把小脸埋在酒杯中，脑袋一阵混乱。

不对，做一半和做整晚都不是她想抱怨的重点。她到底来访问他那方面的感言干嘛啊啊啊啊啊啊───

“可惜我不会控制力道。”

“东东！你闭嘴啦！”

他附在夏羽寒的发际低语：

“你想歪了。我说的不会，不是做□的力道，是操纵回梦录的力道。我不会。”

“东东你闭.....？呃？”

所以不是他。

苏莞静午夜梦回出现的身影和臆想，是东东，却不是东东本人。

这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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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情提要：

§49.因为小冷平时的戒心很高，所以东东进入她的梦境想突破心防，却在缠绵的重要时刻，失手搞崩了回梦录，只用一次就失败了，东东对此很扼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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