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夏羽寒一整晚都不肯跟东东说话。
她不仅用三条毯子卷起来隔在床中央,堆起了半屏山,充当天然屏障,
还板著脸掏出了一条丝巾,直接盖在自己的眼睛上,充当眼罩,就这么睡。
就算毛毯山不幸倒塌,至少她自备马赛克,不用直面红色大象。
不管他举不举,不管是什么颜色的,她都无法直视。
但目睹不明物的阴影挥之不去,
夏羽寒翻来覆去,自己内心折腾半天,红色大象的画面总算模糊远去了,
夜里无声无息,她意外的一夜无梦,安安稳稳直至天明。
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
夏羽寒觉得神清气爽,灵气很充盈的感觉,却有点慵懒,
就像是吃太饱了,只想赖在床上继续打滚。
指间仍有馀暖,最后一丝紫黑色的异气,缓缓渗入她的掌心,消融在她的体内,
她伸手朝那源头抓去,毛毯山哗然倒塌,
身边空荡荡的,东东已离开了床位。
夏羽寒不情愿的睁开眼,
第一眼便看见天花板上流光異彩,又是好几层形似拱圆苍穹的防御阵。
门角摆了一个白瓷小碟,烟香袅袅,
腾起的白雾很快扩散,融入虚空,只留下细微的淡香。
不管何时,东东好像都非得先做这些布局不可。
夏羽寒暗暗想著,他大概有异界职业强迫症,就算保了全额健康险都没得治的那种。
夏羽寒赤著脚丫,無声下了床,在偌大的房間走動。
遮光帘被拉开了,窗明几净,
采光极佳,不似夜中那般暧昧神秘。
落地窗外是明亮的天光,露台外却是一片绿意,
枝叶扶疏,同时兼具了采光与隐私,即使开了窗,外人同样无从窥视。
唯独阳光不受阻拦,穿过了青绿的枝叶,细细碎碎的洒入室内。
东东就坐在那儿。
他早已换好衣服,一身白衣沐浴在光芒下,盘腿静坐。
沉静的像是一座白玉雕像。
风和日暖,金色的细芒斜照在他的发稍,
为他的肩头披上一层淡淡的光晕,如梦似幻。
窗边的植栽摇曳,叶影扫在他脸上,化为一格格的菱纹,细密交错,像古老又诡秘的图腾。
夏羽寒静悄悄的走到他身后,一起感受著那遥遥远远的光照,
她只觉得热,还想打喷嚏,赶紧捂脸后退,忍住。
但东东连眼皮都没眨,
神情端肃,不知道坐多久了。
日光在他身边打旋,好像被赋予了生命似的,
由点成线,又连接成面,逐渐形成一层又一层的阳气,
在周边塑出一片光网,彻底裹住了他的身子,化为他自身的一部分,把真实藏在内里。
他半阖著眼,吐息均匀,胸膛的起伏微乎其微,
唯独一股气旋,在左下右上的梵箧印中聚敛著,随著他的手印变迭,飒飒流转。
夏羽寒偷偷观察了一会儿,总感觉他像一株植物,在认真的行光合作用?
但东东又比植物过分了些,
他在食光,用这种方式来形塑他外显的灵光。
夏羽寒等了又等,就是没等到那种很美味的黑色魔气散出,反倒是光网越来越厚实,
东东实在太会藏了,她不禁怅然若失,索性放弃。
她也有自己的晨课该做。
夏羽寒回到床上,把枕头垫在身下,舒舒服服的坐好,才开始念咒。
艰涩的梵字在从意识里一个接一个亮起,她把每个字都稳稳的按在眉心,一次又一次,
那些种字串起了细微的电流,直至前头的眉心至后脑的玉枕穴都微微发麻,她才松了一口气。
金光在她眉心间消逝,暗了,就像什么都没有。
却是夏羽寒目前唯一能做得好的自保,
她看到了他的秘密,她就得为他守好,彻底封住意念,阻断所有鬼神的意识渗透,
神裔馆不时有仙界的耳目,有他心通的神灵要翻阅凡人的记忆是轻而易举,
举头三尺有神明,讲得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罢了,像骇客一样,侵入记忆,读取。
很多人并不在意,更愿意对神灵坦白,献出自我,
但她在意。
她总想保有心里的一方净土,
埋藏著他与自己不想告人的什么,在无人察觉的阴凉一角,栽下秘密的种子,等待著。
等待著什么?她也说不清楚,
她灵气不强,无法结坛结界,
但至少,她还能保护自己的心。
一柱塔香很快烧近尾声,
夏羽寒把楞严咒快速顺了几回,才起床盥洗。
这个旅馆房间的设计,对她来说,实在太过前卫了。
对外隐私很到位,但对内......
毫无隐私可言。
连洗手间的门都是透明的!简直鼓励人光著屁股、坦承相见!
太可怕了!
夏羽寒硬著头皮,用最快速度解决,又换上新衣,
一边还忐忑不安的往外张望,
时时戒备著,就怕东东忽然转头过来。
在哗啦哗啦的水声中,东东也偷偷收了印,
他睁开一只眼睛,凝视她刷牙梳发的背影。
当她微倾上身,伸手拉一拉胸罩下沿,顺便调正位子时,
她从镜子中瞥见有人明明双手结著定印,却抿著绝美的唇型,那俊俏的容颜浮起一抹邪笑。
夏羽寒假作没发现他在笑。
但东东先开口了。
“好睡吗?”
“床挺好的。”夏羽寒诚心称赞。
“旅馆的床垫啊,都是从国外原装采购的,我妈很坚持......”
“你妈?”
东东忽然发现说溜了什么,“我是说,我也很坚持床的品质。如果你喜欢的话,我有贵宾卡......”
然后他又住了嘴。
不对,好像越描越黑?
夏羽寒的确用一种看到色情狂的眼神,很怀疑的看著他:
他到底来过几次?怎么好像很熟的样子?消费到有贵宾卡?
难道他经常带不同的女伴开房间?
东东掩面放弃辩解,
他坐在床沿,却问了完全不相干的话:
“你觉得,潜意识能够被支配吗?”
“如果能被支配,就不叫潜意识了吧?”夏羽寒回得也快:
“冰山理论不是说了吗,浮在水面上的,是你所能认知到的部份﹔
剩下的,是压抑到无从意识的欲望。”
“啊。但它总有冒出来的时候,例如最近地球暖化了,北极熊哭哭。”
东东以指尖敲敲自己的额角,
“在梦的迷宫里,在浅定之中,就能穿过意识的迷雾,灵台清明的一瞬。闪现。
在那里,我好像总是看到你。在还没真正认识你之前,就在那儿了,很久很久以前。”
这是他修饰过后、最婉转的措词。
东东其实想的是:我总觉得在认识你之前,我就喜欢你了。
嗯,还不够精确,他想说的是:我觉得我肯定抱过你,用尽各种姿势拥抱也无法餍足的爱。那种亲近,超越肉身五感的色声味触,是更形而上的。
但这要他该怎么说呢?我跟你睡过千遍万遍?太变态了。
“你一定是做梦了。”她说。
有颜色的那种梦。
夏羽寒的确也忆起自己的梦,情节几乎忘得一乾二净了,
但黑色藤蔓带来的敏感,勾魂蚀骨,稍稍一回想,还是那么清晰如真。
她双颊微热,梳妆镜映出两抹淡淡的酡红。
“那你做梦吗?”东东进逼。
“或许我们都在睁著眼,做著梦。这世间无常,皆是一场梦。”
东东轻喟一声,“啊,我怕繁华原一梦,更怕仍爱此梦太分明。”
“那你就是不想醒了。笨蛋。”
她回眸媚笑,故意把手中的水珠洒到他脸上,便走开了。
东东一怔,总觉得好像被她当头棒喝了一下,
他摸了摸自己微湿的脸,溅甩到他颊边的水花温热,竟像是未乾的泪。
他看她蹲在地上整理行李的倩影,一时千愁万绪,只想把她拥入怀里。
伸出的手,终究停在半空中,
他甩甩头,甩掉连那连自己都摸不清的情愫,走向吧台倒水。
“如果在梦里,才能找到你。千年万年,我都不想醒。”
他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音量,低语。
…
夏羽寒没吃早餐,但并不饿,一点都不想吃什么实质食物。
她也说不出怎的,就是刚睡醒的时候,掌中一股黑色魔气萦绕,她就觉得自己吃饱了。
或是,在睡梦中吃过了。
那分明是东东的气。
她神采奕奕,坐在玄关的贵妃椅穿鞋时,
吧台的热水壶刚煮开,水泡逼逼剥剥,伴随著浓郁的咖啡香。
她弯身调整缠绕在脚踝上的系带,把真丝蝴蝶结挪到足胫后方,
甫一抬头,东东已在她旁边坐下来,还为她端来一杯咖啡。
“喏,我可以说实话吗?你,那个红雾......很强。”东东若有所思,
“前晚,是我的错。”
不像平时辩才无碍,东东很谨慎的挑拣词汇,
每一个字都像石头一样梗在喉间,吞吐艰难。
他闯入夏羽寒房间的那一晚,惊心动魄的那一晚,
他一进门,就立刻斩杀了在她床边的数名仙官,他根本无暇去分辨现场情形,也不想再看,
谁玷污了夏羽寒,都得死,他压根儿不想多问一句话。
他解下自己的长衣,飞快把衣衫不整的夏羽寒裹了起来,
就算她只是以元神离体、肉身依然是完璧,但那场面还是几乎把东东逼至疯狂。
但正因他这么做,反倒中断了夏羽寒那无人能挡的靡乱红雾。
当时她确实被压制住了,手脚不能动,精神却心无旁骛,
她把伴生法器彼岸花彻底崩解成红雾,自身的意识沉入其中,延展开来,化为概念性的存在,
红雾静静的渗入对方的气脉,倒灌入四肢百骸,
将敌人的精血一点一滴分解,融蚀,化为己用。
侵犯,与反侵犯。
那是一场意志力的拉锯,在生与死之间以命相搏,
对方陷入红雾中,越是迷乱癫狂,化为红雾的夏羽寒神智就越清醒,
她几乎操控了全场敌人的灵气,正要用来冲刷思蛊的馀毒。
东东原以为自己是保护了她,
等到斩完全场、冷静下来,他才发现自己犯了错。
待到最后,她是会赢的。
最后最后,连她误食下去的大量思蛊,全将在红雾中烟消云散,化为她灵气的一部分。
是他把她从极致的状态中惊醒,反而断了她的法。
但他又何其忍心,让他们那样对她?
元神所有的感知,全都会原封不动的传至意识,因为没有肉身作为缓冲,承受的痛楚,甚至会比平时更敏锐───
那都是她,都一样,是他不愿让别人占有的她。
东东又说了一次:“Myfault。”
“你没有错啊。”夏羽寒别开脸,语气像是不在乎,“你不要像其他人一样觉得脏就好。”
东东微愠,“谁?”
“没有谁。或许所有人?反正这是我的黑暗小秘密,就这样吧。”
夏羽寒不想再多谈。
她下意识敲敲风池穴,只觉得头疼,有什么隐痛断断续续骚动著,
那生理的疼痛让她开始烦躁了,也破坏了刚下座时焕然一新的好心情。
东东按住了她的手。
他知道是怎么回事,亲身经验,他比谁都清楚。
那晚他出手是错误,不出手也是错。
就是一念之差,思蛊的馀毒再也清不乾净。
他把咖啡递给她,热腾腾的香气在两人之间飘荡。
“思蛊留下的副作用。如果神经痛的时候,喝咖啡可以镇压下去。”
“真的?”
“真的。我自己亲测挺有效的。”
他歪著头,甩去内心的阴霾,再度对她灿笑。
夏羽寒捧著咖啡,小口小口啜饮,
美中不足的是,旅馆附的咖啡品项不怎么合她的味蕾,她不喜欢带酸的豆子,还有深焙的焦味。
太苦太涩,就像生活。
她转头看他。
东东举杯仰头,一边喝,一边却偷偷蹙眉,
那表情简直像在凄风苦雨之中喝农药似的,夏羽寒就想笑。
她刚进神裔馆时,有一回整理橱柜,发现前人留下来的咖啡纸套,一路堆叠到天花板,
可是叶峰每次开团购,拿的都是珍珠奶茶订购单。
她想了想,没问,以为是历届社长本身的各自偏好,
三年级学长姊每天都在招咖啡外送,凑足满额还会加送一杯,
东东总是把那杯拿来请她,千里迢迢,从三年级大楼跑到一年级栋来。
“多的,喝不完,给你。”他说。
夏羽寒好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他在掩饰些什么,武装著自己,为了做出最完美的一面给所有人看,
给她看,让她安心。
从今以后,她也必须这么活著。
一步一步,寂寞又高傲的活下去。
她看著他,心中柔柔楚楚疼了起来,
微酸,微涩,却又多了点什么,沉甸甸的温暖。
她抬手拂过他蹙起的眉睫,“你干嘛,怕苦就加点糖啊。”
“没了,那是最后两块,都给你。”他说。
“我好心,分你一块。”夏羽寒把小碟子上的方糖扫一块入他杯中,搅了又缴,“这样就好。”
东东乖乖的喝著,却盯著夏羽寒又长又直的白嫩玉腿,望梅止渴。
盯著瞧著,忍不住嘴痒,他就想开口评论几句:
“我第一次看到有人穿这么低根的红底鞋,居然还有感觉。”
“这就是凉鞋啊。“夏羽寒足尖摇晃,不以为意,
“没人出门旅行会蠢到穿高根鞋吧?我们的校外教学根本是健走大赛。咦但,苏莞静那只二哈就穿高根长靴,这样一想,她脚力还挺厉害的耶......”
东东假装没听到那个名字,他迟疑了一瞬,决定试探性的问:
“你知道自己在穿什么吗?”
“凉鞋啊?你觉得很丑吗?”夏羽寒狐疑的睨他。
事实上,她真没听懂东东想表达什么。
还没转学之前,在她的学霸人生还没被通灵搞得一塌糊涂之前,夏羽寒就是家里的掌上明珠。
她的鞋码跟母亲差不多,为了图省事,母亲看上什么当季鞋款都会给她多带一双,包包也是,
其实更方便了根本懒得逛街购物的夏羽寒,不用浪费宝贵的时间出门瞎晃,也确保她可以把全部心力放在求知上,她想读的书永远无穷无尽。
在看书吗?妈刚刚出门,有买一点东西给你,你有空下楼试试。
她母亲永远这么说。
只要读书,什么都有了。
夏羽寒一点都不讨厌知识,
相反地,她很喜欢,比提著大包小包购物更轻松。
ChristianLouboutin就是母亲那儿来的众多战利品之一,
拜金女爱挂在嘴上的,女人一辈子一定要拥有的红底鞋品牌。
夏羽寒离家外宿匆忙,随便抓几双替换的便鞋,也没怎么挑,东东竟还比她有眼力。
但在夏羽寒的概念里,就是一双外出凉鞋尔尔,
以楔形为底,缎面是暖黄和玫红彩绘出鲜艳图腾,看起来粉嫩粉嫩的配色。
东东依依不舍把视线移开,果然衣靠人撑,
她的腿白皙无暇,那花花的凉鞋一套上,就成了雪地之上的春暖花开。
果然最大的关键不在鞋,还是腿够不够美。
如果腿不美,硬要蹬一双尖头高跟鞋也不会多加分,
还加上脚背青筋暴现,就是张牙舞爪的巫婆味。
他再度自言自语,说起垃圾话来,
“好吧,我再度被俗女们误导了,以为CL就是要踩得恨天高,才能彰显|性|欲|.......唔,性感。”
“你眼里有色,看什么都有|性|欲|。连一双鞋子都可以拿起来意淫。走开啦。”
“哦不,这不是我说的,是CL的设计师自己说的,他说他有些作品有施虐风格。
所以我看到你的鞋就很想问......你对B-D-S-M有兴趣嘛?正好,我也有......”
夏羽寒当场脸色一变,她只想立刻脱下鞋子,拿鞋跟狠捶东东的脸。
要S-M是吧,看他觉得鞋跟高不高,硬不硬。
“程晓东你不要再说话了,你每句话都很变态。”
但还要再穿脱一次鞋实在太麻烦了,时间成本不划算,
于是她抄起刚换下的室内软拖,直接挥了过去,
一副要打杀蟑螂的架势。
东东却攫住她的细腕,直接把她拉到自己怀里,冷不防吻了她。
他的唇瓣微凉,温柔熨贴在夏羽寒额前。
一个蜻蜓点水、清淡而不踰矩的吻,一如初见。
“小冷,当我失乐园的舞伴吧。”
在夏羽寒回过神来之前,他已经放了手。
“我的心愿很小,这样就好。ParadiseLost毕业舞会快到了。”
她这才想起,全校学生引颈期盼的毕业舞会在即。
剩不到两个月,他就要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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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啦,从下一章开始,就是热热闹闹的校园出团咯。
(# ̄▽ ̄)o╭╯★( ̄□ ̄)/ㄟ( ̄▽ ̄ㄟ)﹏
来点黑圈小闲聊。
#如果哪天不幸跟这种...人在一起,我们的一日作息大概是长这样,
晨起和睡前,都有一小段时间要,呃,持咒或调气或干嘛的,
总之,但通常都安安静静的不太明显,就像是若有所思在凝视著什么。
#在我萌新的时期,萌新之间流传著一个不负责任的谣言:
【据说禅定的时候,能得到的禅悦比性高潮更强烈。】
所以,可想而知的是,
所有人(尤其是单身狗)都非常勤奋的打坐,以追求高境界的大乐。( ̄□ ̄*)/
#在我刚开始练习带人时,大家换喜欢问前辈们一个问题:
【欸欸,你有试过阴阳双修吗?那到底有没有效啊?是骗人的吗?效果好不好?】
当然,每个人都是半信半疑,非常害怕落入骗色的陷阱,
但又很跃跃欲试,想尝试捉对厮杀的样子。( ̄ー ̄)
#但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的萌新,大家就不太追求什么大乐了,
大部分都是这么问的,例如:
【那个某某,是神棍吧?我何时可以跟他一样开业敛财啊?不修也可以吗?】
(想当神棍干嘛徵求我意见!来惹人生气的吗?)
问题层次每况愈下,感觉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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