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斐尔躲在最靠近公路的一片树林中,他这时也被阻止在了公路的这端。拉斐尔看到对面山坡上的情况后,回过头来看着罗伯特·乔丹。
“快跑!拉斐尔,”罗伯特·乔丹大声对他喊道,“冲过去!伙计,冲啊!”
拉斐尔手里拉着牵马绳,他身后的那匹驮马正用力地用脖子往回拉扯着拉斐尔手中的绳子。
“别管那匹驮马了,拉斐尔,快跑啊!冲过去!”罗伯特·乔丹非常焦急地朝他大喊。
他看到拉斐尔拉着牵马绳的那只手放在身后,手举得越来越高,好像始终不会松开那条绳子似的,但是与此同时,他用脚后跟狠狠地在自己的坐骑肚子上踢了一下,他举在空中的牵马绳突然绷紧后又顺势从拉斐尔的手中滑脱了,拉斐尔骑着马,伏在马儿的身上,疯狂地朝着对面的山坡处冲去。而在公路的这边,那匹被拉斐尔放开的驮马,因为受到了惊吓,转身向着罗伯特·乔丹直撞过来,他用尽全力用膝盖顶住了那匹驮马的肚子。这时候,他看到拉斐尔已经骑着马跨过了那条黑漆漆的公路,他往山坡上猛冲时马蹄发出的嘚嘚声仍旧清晰可闻。
罗伯特·乔丹看到一颗炮弹顺着不高的弹道向前飞去,轰隆一声巨响后,他看到在拉斐尔面前不远处的泥土被击打了起来,而趴在马背上的吉卜赛人就好像是头公猪似的,一边不顾一切地快速向前疾驰,一边左躲右闪地避开那些钢铁弹片。他看着吉卜赛人飞奔在坡地上,这时他已登上了那段绿色的山坡,炮弹仍旧不时地在他的四周落下,紧接着,他看到那吉卜赛人已经到了一层山岩的下面,平平安安地和其他的人站在了一起。
我无法把这匹该死的驮马也一起带走了,罗伯特·乔丹心想。要是它肯老老实实地待在我的右手边就好了,那样的话,它就会正好挡在我和那门对我们发起袭击的口径为47毫米的小炮之间。唉,无论如何,我都要想办法把它带上那边的山坡。
罗伯特·乔丹来到那匹驮马的近前,一下子就抓起了马勒,然后拽着马缰绳,让驮马跟着他朝着公路上段的方向行进了差不多有五十码左右的距离。在树林的边缘处,他向下看到了位于那辆卡车后面的桥。这时,桥上已经出现了一些敌人,他猜想着桥后面的那段公路上的交通应该已经引发了拥堵。他看了看周围,终于看到了他想要找寻的东西,于是就在身边的一棵松树上折下了一根树枝,他小心翼翼地将驮马赶到了正对着公路下方的斜坡处,然后放开马勒,用手中的树枝狠狠地朝着驮马的屁股上抽了几下。“跑起来啊,你这畜牲。”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的树枝用力向驮马扔去。那马儿本来是跑着的,突然被扔过来的树枝打中后,撒开腿疾驰了起来。
罗伯特·乔丹又向前走了大概三十码的距离,再往前的路就已经很陡峭了。这时,那门炮还在发射着炮弹,炮弹爆炸的声音始终在他耳朵回响着。“跑啊,快跑起来啊,你这法西斯的灰色畜牲。”他对身下的那匹大灰马喊叫着,迫使他一路直冲下那道斜坡。这时候,他已经来到了四周毫无遮挡的公路上了,马蹄踏在坚实的路面上,发出了清脆的嘚嘚嘚的声音,从马背上传来的一阵强烈的震感从他的**直通向他的双肩、脖子,甚至通向了他的牙齿上。大灰马带着他来到了平坦的坡地上,马儿飞快地向前疾驰着,伸展、腾空、跳跃,骑在马背上的罗伯特·乔丹看着山坡对面的桥,这时,因为观看角度的不同,那座桥以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姿态出现在了他的眼前。他看到桥的侧影横跨在河谷的两端,桥的中间被炸断的缺口,在它后面的公路上是那辆小型的坦克,而现在,又有一辆大型坦克出现在了那辆小型坦克的后面,坦克上部的炮身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了犹如镜面般的黄色亮光。刺耳的炮声还在轰隆轰隆地响着,他感到那炮声离他很近,就好像是在他所骑着的那匹大灰马的脑袋顶上炸裂开来了似的。山坡上的泥土被炮弹击打地翻腾了起来,他拽着马缰绳闪躲着。那匹由拉斐尔留下的驮马这时正在他的前面,但是它跑得太过偏右了。罗伯特·乔丹策马疾行,他又看了看被阻挡在公路拐角处的卡车,这时因为他正处于高处,因此他可以十分清楚地看到那辆卡车。紧接着,他看到了一道闪着亮的黄光,他知道坦克又要发射炮弹了,他低伏在大灰马的背上,仍旧毫不减速地向前飞奔着。炮弹并没有飞向他所在的方向,但是他听到了炮弹爆炸时,地面上的泥土被迸飞的声音,以及炮弹爆炸后钢铁弹片飞溅的声音。
罗伯特·乔丹看到大家伙儿全在那片树林中向他这边看着,他再一次催促着马儿疾驰了起来。这时的山坡比之前更加陡峭了,他感到大灰马的胸脯在不断地大幅度起伏着,他看到马儿将它那灰色的脖子伸地很长,它那对灰色的耳朵也紧绷着,于是罗伯特·乔丹伸出手,拍了拍马儿那满是汗水的灰色脖子,他回过头又朝着桥的方向看了一眼,这时候,他看到公路上那辆笨重的、涂着土黄色伪装色的坦克正发出一道明亮的黄色闪光,还没等他转过头看,耳边就响起了一声好像是锅炉爆炸了似的巨大声响,随即他闻到了一股浓郁地带着辛辣味的呛鼻的火药味,等他反应过来这一切的时候,他已经被结结实实地压在大灰马的身躯之下了,那匹马儿侧躺在地上不住地踢着腿,而他正在努力地想要从沉重的大灰马身下抽出身来。
是的,他还能动。他努力地向右边移动着身体,在他这么做的时候,他的左腿几乎整个儿地被大灰马压着,丝毫都无法移动。这时,他感到自己的左腿上似乎多生出了一个关节,那不是他原本就有的股关节,而是一个铰链般的东西横在他的左腿处,直到这时,他才明白自己的身上究竟发生了怎样的变化。这时,他看到那匹大灰马将膝盖顶在地上,撑着身体一下子站了起来,他立即用右脚踢掉马镫,十分利索地将还搭在马鞍上的右腿挪到了地上。紧接着,他伸出双手去摸了摸那条平放在地上的左腿,在股骨处,他摸到了锋利的断骨以及被断骨顶破的皮肉。
他躺在那里,几乎正好是在刚站起来的大灰马的肚子下面,他能够很清楚地看到马儿的肋骨在不住地起伏着。他身下的草地是一大片生机盎然的绿色,不远处还开着野花。他转过头看着山坡下面的公路、桥、河谷,以及桥对面的公路,他看到了那辆坦克,知道很快就会从那里再出现一道明亮的黄色闪光的。他所预想中的那道闪光,几乎在转眼之间就又出现了。在那带着浓郁火药味的爆炸之中,他周围的泥土向空中飞溅着,钢铁弹片好像下雨一般飞起又落下。他看到原本站着的大灰马这时已经在他旁边的地上坐了下来,好像是一匹来自马戏团中的普通马儿在表演一样,他听到了大灰马正在发出极为痛苦地呻吟声。
这时候,普里米蒂伏和奥古斯丁低着头、弯着腰跑到了他的近前,两个人分别架着他的两只胳膊,连拖带拽地把他拉上了最后的那段山坡之上,在此期间,罗伯特·乔丹左腿上那处新添的关节使他的整条腿都随着坡地的上下起伏而摆动着。一枚低矮的炮弹几乎擦着他们的头顶从他们的上方飞了过去,普里米蒂伏和奥古斯丁不得不扔下他卧倒在原地。幸运的是那枚炸弹继续向前飞出了一段距离后才落地爆炸,等飞溅的泥土不再继续往他们身上落下时,那两个人再次小心地将罗伯特·乔丹架了起来。他们拖着他来到了山坡上,隐蔽在树林里的一道长沟里,旁边的树上拴着马匹。这时,玛丽亚、比拉尔和巴勃罗都已经站在了他的近前,正低着头看着他。
玛丽亚跪在了他身边的地面上,看着他说:“你还好吗,罗伯托?”
“我的左腿不中用了,断了,我的小兔子。”罗伯特·乔丹对他说,他的全身都已经被汗水浸湿了。
“我们会帮你把腿包扎好的,英国人,”比拉尔对他说,“把那匹马上的行李卸下来,然后你骑那匹马走。”比拉尔指着一匹背部驮满了行李的马儿说道。
罗伯特·乔丹看到巴勃罗此时正在默默地摇头,便对他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有话要对他说。
“你们走吧。”罗伯特·乔丹回应了比拉尔之后,又对巴勃罗说:“听我说,伙计,你过来。”
巴勃罗弯下腰,靠近了罗伯特·乔丹,他的脸上满是胡茬,汗水顺着他的面颊一直在向下流,罗伯特·乔丹闻到了他身上那带着酸臭的汗味。
“我要跟巴勃罗说说话,让我们单独谈谈吧。”此时,他看着比拉尔和玛丽亚说道。
“痛得厉害吗?”巴勃罗在罗伯特·乔丹身边问道。
“不怎么痛,大概是神经被压断了。听我说,巴勃罗,我撑不了很久,你们走你们的,不要管我了,明白我的意思吗?我要跟玛丽亚说几句话,但她是不会想走的。所以,等你看到我说带她走的时候,就快点把她带走。现在让我跟她说上几句。”
“没有多少时间了。”巴勃罗对罗伯特·乔丹说。
“是的,我知道,时间很紧。”罗伯特·乔丹说,“我认为你到共和国那边去,会发挥出更大的作用。”
“不。我的想法是去格雷多斯。”
“用用你的脑子吧,巴勃罗。”
“快跟那姑娘说上几句吧,”巴勃罗说,“时间不多了。看到你伤成这样,我心里很难受,英国人。”
“我已经受伤了,再说这个也不管用,所以就别再想这个了。但是,”罗伯特·乔丹说,“巴勃罗,老伙计,你得好好用用你的头脑,你是个很有头脑的人,你要好好想想啊。”
“我怎么会不想呢?”巴勃罗说,“快跟那姑娘谈吧,英国人,没有时间了。”
巴勃罗站了起来,走到了离他最近的一棵树的旁边,他从那里看着山坡的下面、山坡的对面以及他们刚刚闯了过来的那段公路,他看到了躺在山坡上的那匹大灰马,一脸惋惜的表情。罗伯特·乔丹靠在一棵松树的树干上,坐在那里,比拉尔和玛丽亚围在他的身边。
“帮我把裤管割开好吗,比拉尔?”罗伯特·乔丹说。玛丽亚此时正挨着他蹲着,一句话都不说。阳光照耀在她那短短的头发上,她的表情看上去就像是个极力在忍着不哭的孩子似的,充满了委屈和悲伤。
比拉尔拿出折刀,在罗伯特·乔丹的左边裤子口袋处一直向下划。罗伯特·乔丹伸出两只手,把被划开的裤管摊开,看着自己的腿。在他左腿股关节下面大概十英寸左右的地方,有一个凸出来的紫色肿块,就好像是一顶紫色的小帐篷似的。他用手摸了摸那里,很明显地感觉到了大腿的断骨紧紧地顶着那里的皮肉,正是因为这样,他的左腿此时已经弯曲成了一个非常古怪的角度。他看了看比拉尔,这个肩膀宽阔的女人此时有着和玛丽亚几近相同的表情。
“不要看它。”罗伯特·乔丹对比拉尔说。
比拉尔低着头走向了一边,她什么都没有说,也并没有回过头来再看上他一眼,罗伯特·乔丹看到她的肩膀在微微颤抖。
“嘿,小兔子,”他握着玛丽亚的手,对她说道,“听我说,我的小兔子,我们不能一起去马德里了。”
这个时候,玛丽亚再也忍不住,眼泪哗啦啦地向下落。
“好了,亲爱的玛丽亚,别哭,”罗伯特·乔丹对她说,“听我说,宝贝儿,虽然我们不能一起去马德里了,但是,不管你走到哪儿,我都会和你在一起的。明白吗?”
玛丽亚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伸出双臂紧紧地搂着他,将头挨在他的面颊上。
“要记住我的话,我的小兔子,”罗伯特·乔丹说,他很清楚时间已经越来越少了,他此时正不停地冒着汗,但是他必须将这些话说出来,“你现在得走了,我的小兔子,但是你要明白,你走就相当于是我们一起走。我们两个人当中,只要有一个人活着,就相当于是我们两个人都活着。你能明白吗?”
“我不走,我要和你在一起。”
“不,听我说,小兔子,我要做的事情只能由我自己来完成,要是你在我的身边,我就会分散注意力的。你走了,就相当于是我和你一起走了。你一定能够理解这个道理的,对吗?我们中间的任何一个,都相当于是我们两个。”
“不,我要和你一起留在这里。”
“不,我的小兔子。这件事情不能你和我一起去干,我们每个人都得做好自己的事情。而且,你走了,就相当于是把我也带走了,明白了,我是和你一起走的。我知道,你现在已经愿意走了,我知道的。因为你是那么地善良,你要为我们两个人走。”
“可是,罗伯托,我留下来会让我觉得心里好受些,”玛丽亚说,“我更愿意留下来和你在一起。”
“是的,我知道,我都知道。但是,你就当是帮我的忙,你就为了我快点儿走吧,这很容易做到,真的,小兔子,这不难,走吧。”
“可是,罗伯托,你难道不明白吗?假如我走了,这会让我受不了的,你要让我怎么办呢?”
“是的,你会受不了的,你会感到难过,”罗伯特·乔丹对她说,“但是,小兔子,我让你走也是为了你啊。”
玛丽亚什么都没有说。
罗伯特·乔丹看着她,满头满脸都是汗水。他感到自己此时正在为说话所做出的努力,比他一生中为任何事所做的努力都要更加艰难。
“你现在要为我们两个人一起走,小兔子,”罗伯特·乔丹说,“你不能只考虑自己,不能那么自私,你必须要做好自己的事情。”
玛丽亚使劲儿地摇了摇头。
“现在,你就是我啊,你还不明白吗,我的小兔子?”罗伯特·乔丹说,“我相信你已经能够理解了。”
玛丽亚什么话都没说。
“听我说,我的小兔子,”罗伯特·乔丹接着说,“是的,你走了就相当于是我和你一起走了,真的是这样,我对你发誓。”
玛丽亚还是不说话。
“好了,你已经明白了,”罗伯特·乔丹说,“我看出来了,我看出你现在已经明白过来了,我看出你已经愿意走了。这很好,小兔子。你现在愿意走了。你已经这样对我说过了。”
玛丽亚什么话都没说。
“如果你按照我说的去做的话,我会很感谢你的,小兔子。你就乖乖听话吧,快和大家一道儿走得远远的,你要知道,你走到哪里,都意味着我和你走到了哪里。瞧见我的手了吗,小兔子?我把手放在这里,现在你低下头。是的,低下头。是的,很好。我现在把我的手放在这儿啦。好的,你真好,我的小兔子。现在什么都不要去想,只需要去做你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好的,你现在听话啦,对了,不是听我话,而是听我们两个人的话。我在你的心里,是的,我会一直在你的心里跟你说话的。你要记住,你走,是为了我们两个人。我是说真的,你走,也就相当于我和你一起走。我已经对你发过誓啦。你真是太好了,我的小兔子,你愿意走,你真是个最最善良的好姑娘。”
这时,罗伯特·乔丹看向巴勃罗,向他歪了一下头。巴勃罗一直站在那里看着他,这时,他走了过来,同时伸出大拇指朝比拉尔打了一个手势。
“下一次我们一起去马德里,我的小兔子,”罗伯特·乔丹说,“真的,相信我。快站起来,和大家一起走吧,这就相当于我和你一起走了。明白了吗,小兔子?现在,站起来。”
“不!”玛丽亚一边说着,一边伸出双臂,紧紧地搂住了罗伯特·乔丹的脖子。
罗伯特·乔丹坐在那里,任由那有着一头短发的姑娘抱着他,他仍旧在十分平静的对她说着话,但是他的语气听起来毋庸置疑。
“站起来,玛丽亚,”罗伯特·乔丹说,“现在,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你已经能代表将来的我了,快站起来,现在。”
玛丽亚低头着,满脸都是泪水。她十分不情愿地、缓慢地站了起来紧接着,她再一次扑进他的怀中。罗伯特·乔丹对他说:“站起来,听话,我的小兔子,站起来。”玛丽亚再一次缓慢地站了起来,整个人看上去好像害了一场大病般虚弱、无力。
比拉尔将她的一只胳膊握在了自己的大手里,站在她的旁边扶着她。
“我们要走了。”比拉尔对罗伯特·乔丹说,“你还需要什么吗,英国人?”她看着他,非常难过地摇了摇头。
“什么都不需要了,大嫂。”说完这句话之后,罗伯特·乔丹又看着玛丽亚,跟他说起了话,“我们不要说再见,我的小兔子,因为我们并不曾分离。格雷多斯山区应该会是个很不错的地方。好了,快走吧,我的小兔子。放心地、好好地走吧。不,”比拉尔扶着玛丽亚朝着马匹走了过去,罗伯特·乔丹背靠着树坐着,仍旧在十分平静地跟玛丽亚讲着道理,“不要回头,不要看我。把脚放在马镫上。很好,踩上去,对,好的。大嫂,把她扶到马上去,”这时,他对比拉尔说着,“帮她坐到马鞍上,让他坐稳。”
他浑身上下仍旧在不停地冒着汗。这时他转过头去看了看山坡的下面,之后又转过头来,看着玛丽亚已经在马鞍上坐好了,比拉尔在她的旁边,巴勃罗跟在她们的后面,“快走吧,玛丽亚,”他说,“快些走吧。”
玛丽亚又想要转过身来看他,“不要回头,看着前面,”罗伯特·乔丹大声对她说,“走吧,玛丽亚,快些走。”他看到巴勃罗拿着拴马腿的皮带照着玛丽亚骑坐的那匹马的屁股狠狠地抽了一下。他看到玛丽亚似乎要从马背上滑下来了,但比拉尔和巴勃罗分别在她的两侧扶稳了她。他看到三匹马儿并排跑着,顺着山沟越走越远了。
“罗伯托!”玛丽亚转过身来朝他喊道,“让我留下来!让我留下来!”
“我和你在一起,我们在一起啊,小兔子!”罗伯特·乔丹大声地喊着,“我现在就和你在一起,你要记住,我永远都和你在一起。走!快走!”他看到那三匹马在山沟的尽头拐了个弯,随后就无影无踪了,而他的身上已经全被汗水浸透了,两只眼睛空洞着看着马儿消失的方向。
这时候,奥古斯丁走了过来,站在了他的身边。
“需要我帮你来一枪吗,英国人?”他弯下腰,对罗伯特·乔丹说,“需要我帮你那么做吗?这并没什么。”
“不用,谢谢你,奥古斯丁。”罗伯特·乔丹对他说,“你也快些走吧,我可以的,我留在这里,很好。”
“操他奶奶的法西斯狗杂种!”奥古斯丁大声说。他哭了,因此无法看清罗伯特·乔丹的表情,“保重了,英国人,保重!”
“保重,奥古斯丁!”罗伯特·乔丹对他说,这时,他看着山坡的下面,“照顾好玛丽亚,伙计,照顾好她,可以吗?”
“我会的,”奥古斯丁说,“你还需要些什么吗?”
“我把这挺机枪留下,它的子弹不多了,”罗伯特·乔丹说,“你们很难再弄到这挺机枪的子弹了。但是另外一挺和巴勃罗用的那挺,子弹都很容易搞到,你们留着它。”
“机枪的枪筒已经通好了,”奥古斯丁说,“你摔下马的时候,枪口正好插在了泥地里。”
“那匹驮马呢?”
“拉斐尔抓住它了。”
这时,奥古斯丁上了马,但是却不忍心离开。他在马背上弯下了腰,离罗伯特·乔丹很近。
“走吧,伙计,”罗伯特·乔丹对他说,“这样的事情在战争中多的是,并不稀奇。走吧。”
“战争真他娘的是个臭婊子!”奥古斯丁愤懑地说。
“是的,伙计,你说得一点儿都没错。快走吧。”
“你要保重,英国人。”奥古斯丁对他说,紧紧地攥着自己的右手。
“保重,奥古斯丁,”罗伯特·乔丹对他说,“快点儿走吧,伙计。走吧。”
奥古斯丁调转马头,紧攥着的右手用力向下一挥,仿佛这用力一挥就是对战争的一声强有力地咒骂,罗伯特·乔丹看到他朝着山沟的那头疾驰而去了。这时候,大家伙儿都已经走了,奥古斯丁走到那山沟的拐角处时,在马背上转过身朝着罗伯特·乔丹挥舞着拳头,向他致意。罗伯特·乔丹也向他挥动了一下手臂,之后,奥古斯丁就不见了。罗伯特·乔丹靠在树干上,向下看着公路和桥。我这样也并没有十分糟糕,他心想。但是我现在还用不着冒险翻身,因为那样会让伤口贴在地面上,而且,坐着能够看得更远一些。
这所有的事情,以及大家的离去,让罗伯特·乔丹感到既空虚又疲乏,他感到口中又干又苦。行啦,他心想,事情总算是了结了,现在什么问题都已经解决了。不用去管之前发生的事情,也不用去管之后将会发生的事情,对他来说,什么问题都没有了。
现在,大家都已经成功撤离了,罗伯特·乔丹独自靠在一棵树的树干上,坐在那里。他看着前面那片绿色的山坡,看着被奥古斯丁提前结束了性命的大灰马,看着山坡下面的公路和对面那片树木繁茂的山野。之后,他又看着那座已被炸毁的桥以及桥对面的公路,留心着那里的情况。这时,他看到那里的卡车已经全部都开到了桥下段的公路上。灰色的车身在松树林中若隐若现。罗伯特·乔丹转过头,看着他身后的上段公路。敌人很快就会到的,他心想。
比拉尔会照顾玛丽亚的,她会比任何人对她都好。关于这一点,你是很清楚的。巴勃罗一定会想到一个万无一失的撤退方案,否则的话,他是不会让大家冒险跨越公路的。你不用为巴勃罗担心,他有个很好用的头脑。你也不要再去想念玛丽亚了,这样做对你一点儿好处都没有。你方才对她所说的那些话,你自己也要打心底去相信才对。这才是最稳妥的办法。那些话难道不是真话吗?你可从没那样说过,你要相信那些话,就好像是你相信已经发生的情况并不是子虚乌有的。你要相信你所说的话都是正确的。不要怀疑自己了,也不要对自己冷嘲热讽的了。时间太紧迫了,你刚刚劝她离开。在这件事情里,每个人都应该竭尽所能地干好自己的事情。你现在这幅样子,你还能为自己做些什么呢?但是你却仍有余力去为别人做些事情。是的,没错。这四天我们算是非常走运了。不,还不到四天。我第一天是下午的时候到达这里的,而今天却显然撑不到中午了。这样算起来,总共还没有三天三夜呢。一定要说得尽量准确才行,他心想,要相当的准确才行。
依我看,你最好才是俯卧为妙,罗伯特·乔丹心想。你最好提前把自己安排在一个可以起些作用的位置上,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看起来像个流氓无赖似的依靠在树干上。你的运气已经很好了,老伙计,你很清楚这一点,比现在这种情况更糟的事情简直太多了。而且,每个人都迟早要走这一步的,你一旦想清楚了这一点,就不再对害怕了,你说是吗?是的,罗伯特·乔丹心想,完全就是这么回事。总之,你的运气真不赖,伤口处的神经被压断了,你感觉不到疼痛,甚至感觉不到断骨的下面还有半截腿。他伸出手,摸了摸那条伤腿的膝盖以下的部分,这让他感到仿佛在摸别人的腿似的。
他看着山坡的下面,陷入了思考之中。总而言之,他不愿意就这样退出战斗。我是多么不愿意退出战斗啊,我希望在那些我曾经参与过的战斗中,我已经有了一些还算说得过去的良好表现、我曾经竭尽所能地运用了自己的知识和能力。你是说竭尽所能。是的,你的确竭尽所能了。
我已经为自己信仰的事业奋战了一年的时间。如果我们能够在这里取得胜利的话,那么,我们将会在任何地方都取得胜利。世界是美好的,是我们值得为之奋战的,我是多么不情愿离开这个美好的世界啊。但是,不管怎么说,你都已经很幸运了,罗伯特·乔丹对自己说,你已经度过了足够美好的一生。你的这一生和你祖父的那一生一样美好,虽然你的一生远远短于你祖父的一生,但是,美好却是同样的。就凭这最后的几天,你所度过的这一生比任何人的一生都要美好。你已经这样幸运了,你还想要抱怨些什么呢?但是,如果有办法的话,我真想把我所学到的那些知识传给其他人。上帝啊,我在最后的这一阶段中,学到了好些东西,比之前任何时候都学得更快、更好。我多么想再和卡可夫谈谈,就在马德里和他谈谈。就在那些山岩的背面,就在那山坡之下的平地对面。穿过那些灰色的山岩、穿过树林、穿过石楠丛、穿过金雀花地,再越过那黄色的高原,你就能看到马德里,它是那样的美丽与无暇。它真实地就像是比拉尔曾说过的那些在屠宰场前等着喝公牛血的老太婆一样。真实的事情可多的是呐,每件事情都是真实的。就好像是飞机,不管是我们的飞机还是法西斯的飞机,它们的样子看起来都是那么美丽、壮观。美丽,真该死,他心想。
你不必担心什么了,他心想。趁着现在还有多余的时间,赶快翻翻身吧。别着急,你还记得那件事吗?比拉尔说过的手相那件事。你相信那种毫无根据的东西吗?不。他心想。现在不是全都被她说中了吗?难道你还不相信?是的,我从来都不信那套把戏。今天清晨,在炸桥之前,善良的比拉尔担心我会相信这件事。但是我压根就不信,甚至我都把这件事情忘记了。可是,比拉尔相信,她是可以预见到一些事情的,至少是能够提前感知到的,就好像是抓鸟的猎犬那样。你怎么看待她的这种预知能力呢?你又怎么看待她一开口就满嘴吐脏字呢?罗伯特·乔丹心想。刚才,她不愿意跟我说一声再见,他心想,因为她知道,如果她说了这两个字,玛丽亚是说什么都不会走的了。比拉尔啊。你最好还是翻翻身吧,乔丹。但是,他极不情愿那样做。
他突然想起了裤子口袋中藏着的小酒瓶。让我来好好喝些那种火辣辣的烈酒吧,喝完之后我再来翻身,他心想。他伸手去摸,但是口袋中却空空的,这时他感到了一种十分强烈的孤独感,他知道,事到如今,他连一口酒都喝不到了。我本来还指望着那小瓶里的酒给我壮壮胆子呢,他心想。
我看一定是巴勃罗把它给拿走了。别再说蠢话了。肯定是你在桥上的时候,把它给弄丢了。“行了吧,别想那酒了,”他心想,“赶紧翻身吧。”
他背靠着那棵树,慢慢往下蹿,在即将躺倒的那一刻,双手拽住左腿用力拉扯着,同时,把它向右腿的方向搬。他躺在地上,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去拉扯那条断腿,免得它在翻动的时候让翘起的断骨刺穿了皮肉。他用尾椎支撑着身体的全部重量,非常缓慢地转身,直到后脑勺向下。之后,他用右脚踩住左脚的脚面,用双手捏住断腿,猛然用力向一侧翻滚,终于让脸和胸膛挨在了地面上。这时候,他已经是大汗淋漓的了。他用胳膊撑起上半身,用右脚用力地蹬踹着那条断腿,直到它笔直地在身体后面伸展了开来,总算翻过身来了,他心想。他伸出手摸了摸那条断腿,并没有出现什么问题,翘起的断骨并没有刺穿皮肉,相反,它向内刺进了更深的肌肉中去了。
那匹大灰马压住他的时候,他腿部的大神经一定是被那畜生给压断了,他心想。左腿没有任何知觉。除了刚才翻身的时候感到了些疼痛之外,真的什么感觉都没有。刚才的疼痛是因为断骨刺进了更深处的肌肉,你明白的,他对自己说。你的运气真的很不错。你根本用不着那小瓶中的烈酒。
他拿起那把手提机枪,把空子弹夹从弹仓里拉了出来,随即从口袋中拿出了一些装满子弹的子弹夹,他把枪机扳开,看了看枪管的内部,之后把一个装满子弹的子弹夹卡进了弹仓内。他握着手提机枪,看着山坡的下面。说不定还得再等上半个小时,他心想。
之后,他又看了看这片绿油油的山坡,看了看那茂密的松林,他试图放空脑袋,不去思考任何事。
他看了看桥下的那条小河,想到了之前在桥下阴凉中的情形。真希望敌人马上就来,他心想。我可不希望在敌人到来之前,自己先变得精神错乱了。
你觉得哪种人会坦然接受现在这样的处境呢?那些仰仗宗教的人,还是那些现实主义者们?宗教会让人们获得极大的心理安慰,但是我们都很清楚,并没有什么值得害怕的事情。最糟糕的情况只是缺乏信念的支撑。只有当死亡迟迟不来,而且痛苦折磨得你失去了做人的尊严的时候,这才是最最糟糕的情况。现在,幸运之神正在庇护着你,你明白这一点吗?所有糟糕至极的情况,你统统都没有遇到。
大家伙儿已经全部都撤走了,这可真是太好了。既然大家都撤走了,我就毫不在乎眼前的情况了。我是说,我应该会毫不在乎。事实上,这样做是很正确的。你想想,如果当时大家伙儿都在距离那匹大灰马不远的地方,那会怎么样呢?是的,大家伙儿都已经走啦。他们离开了这里,到其他的地方去啦。如果这次进攻成功了,那该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情啊。如果成功了,你想要些什么啊?我什么都想要!什么都要!但凡是给我的,我全部都不会拒绝。但是,如果这次进攻没有成功,那么,下一次进攻会成功的,我们总会成功的。当时,我压根就没有留意飞机是什么时候飞回来的。上帝啊,不管怎么说,我总算是把玛丽亚给劝走了。
我真想跟我的祖父聊一聊这次的经历。我敢说,祖父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到敌后找自己人来上演这一幕的。你又凭什么来保证他不会呢?说不定他已经这么干过五十次了。不,他心想。准确地说,没有人能干过五十次。甚至没人能干过五次。和这件事情一模一样的事情,或许没有人干过一次。但是,和这件事情类似的事情,总会有人干过的。
我真希望敌人现在就来,罗伯特·乔丹心想。我真希望他们立马就出现,因为我感到那条断腿痛起来了,这一定是那个肿块在捣鬼。
本来,一切进展的都非常顺利,但是最终却遭到了炮击,他心想。不过,幸运的是,我在桥下的时候,坦克并没有开过来。事情一旦出错,就一定会导致很糟糕的后果。戈尔兹在接受到这次进攻命令的时候,你就已经跟着遭了秧。你其实已经很清楚地知道了这件事情的后果了,没准儿比拉尔也是这样的。但是,以后我们一定会更加妥善地安排好任务的。我们应该会配备手提式短波发报机。可不是嘛,我们应该配备很多的东西。我还应该给自己配备一只备用的腿。
他想到这里,不由得苦笑了起来。这时候,左腿处被压坏了的大神经让他疼痛难忍。上帝啊,就让敌人现在就来吧,他心想。我不愿意步入父亲那自杀的老路。我满可以将枪口对准自己的,但是我不希望这样做,我反对这种行为。唉,还是别想这些事了吧,什么也不要去想了。真希望这些狗娘养的法西斯现在就来,他心想。我多么希望他们立马就出现啊。
他感到腿痛得更厉害了。在刚才翻身之后,因为伤口处的肿块更大了,疼痛感突然间向他袭来,他那时就在想,或许我应该自杀。看来我还是忍受不了疼痛啊。如果我这么做了,你是不会误解我的,是吗?喂,你在和谁对话呢?我只不过是在自言自语而已,他心想。不,也许是在和我的祖父对话吧。嗯。或许是这样。不,你只是在自言自语罢了。见鬼!真希望敌人现在就来。
你想想吧,或许你需要这么做,因为假如你痛晕过去了,你还有什么办法呢?而且,假如他们把晕过去的你弄醒了,就势必会逼问你许多的问题,而且他们势必会使出很多的手段,那样的话,你又该怎么办呢?你不能让他们那么干,所以你的想法很好,很对,是上策。那么你为什么还不动手来了结这一切呢?因为,啊,听啊,你听听,这没错,希望他们现在就来。
你干这事儿可不在行啊,乔丹,他心想。你干这事儿不在行,那么谁干这事儿是在行的呢?我不知道,而且我现在也不关心。总之,你是不在行的,对不对?是的,你说得很对。你一点儿都不在行。是的,压根就不在行。我想,现在我是可以这么干的,难道不是吗?
不,当然不是了,你现在还不能这么干,因为你还可以做些事情。只要你的心智还清楚,明白地知道自己需要干的是什么,你就必须去完成它。只要你还记得自己的职责所在,你就必须坚持住。来吧,狗娘养的法西斯分子们,我在等着你们了,真希望你们快点儿来,!你们倒是快点儿来啊!
想想那些已经离开了这里的人们吧,他心想。想想他们会穿过松林,他们会越过溪流,他们会穿过石楠花丛,他们会爬上山坡,他们今夜是毫发无损,他们会彻夜赶路,他们会在明天躲藏起来。你多想想他们吧,想想他们。真见鬼,我能想到的关于他们的事情就只有这些了。他心想。
那么,你再想想蒙大拿吧。不,我没有办法去想蒙大拿。那么,你想想马德里吧。不,我没有办法去想马德里。那么,你想想现在能喝上一口冰凉的水吧。这个倒是毫无难度。几乎就是这么一回事,就好像喝了一大口冰凉的水。你又在自我欺骗啦。你是在说空话。就是这么一回事,实际上就是一句空话。那么,赶快动手吧。动手吧。现在就动手吧。我的确可以在现在动手。那你动手啊,现在就动手,此刻就动手,你倒是动手啊。不。你还得继续等待。等什么呢?你知道要等什么。你只管等待就好了。
可是我现在等不住啦,他心想,我快要坚持不住啦。如果继续等下去,我非晕过去不可。是的,我很清楚,因为到目前为止,我已经有三次都差点儿就要晕过去了,但是,最终我还是挺住了。是的,我挺住了。但是,我不知道如果还有第四次的话,会发生什么样的情况。依我看,你那条腿的断骨正在把它周围的地方弄得内出血。特别是刚才的翻身,让那处肿块更大了。你感到疲乏,感到虚脱,再次感到自己快要晕厥了。你现在真的可以动手了。是的,我已经跟你说过好多次了,你可以选择现在就动手。
如果你能再等上一会儿,哪怕只把他们拖住一小会儿,或者干掉那个当官的,结局很可能就会大不相同了。因为,一件事情做对了,那么……
好吧,就这样吧,他心想。他一动不动地趴在那里,努力支撑着。他感到生命正在悄悄消逝,就好像是在化雪时,山坡上的积雪在慢慢消融一样。这时,他十分平静地对自己说,好吧,我会一直等到他们前来的。
幸运之神再次眷顾了罗伯特·乔丹,因为在这时,他看到法西斯的骑兵队已经策马扬鞭地驶出了树林、跨越了公路,他看到他们骑着马正在向山坡上攀爬。当一个骑兵走到那匹已经停止了呼吸的大灰马身边时,他停了下来,并且转过身唤来了身后的军官。他们在马背上弯下腰查看了那匹大灰马。他们对那匹大灰马自然再熟悉也没有了。因为自从前一天的清晨之后,大灰马和它的主人便失踪不见了。
罗伯特·乔丹看到山坡上的这些人已经距离自己很近了,他还看到山坡下段的公路上、那座桥和桥对面的公路上,已经驶来了长长的车队。这时,他集中了所有的注意力,仔细观察着眼前的情况。之后,他抬起头看了看天空,他看到天空中飘着大朵大朵的白云。他伸出手,用手掌摸索着铺满了厚厚的松针的地面,然后,又摸了摸在他面前的那棵松树的粗糙的树皮。
他把两只手肘撑在松针地上,尽量让自己感到舒服一些。然后把手提机枪架在了松树的树干上。
他看到那个骑兵队的军官正沿着游击队撤退时留下的马蹄印策马而来,很显然,那军官会经过罗伯特·乔丹所在之处的下面二十码的位置。在这个距离射击,应该不会出现什么问题。这位骑在马背上的军官正是贝仑多中尉。当他接到下面的哨所被袭击了的消息后,他就立刻奉命从拉格兰哈赶了过来。贝仑多中尉带领着自己的骑兵队快马加鞭地赶路。但是,桥被炸了,他们不得不调转马头,从河流的上游处跨越河谷,再穿过树林。他们身下的马儿们全部都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因为他们不得不逼迫着马儿,一刻不停地向前行进。
贝仑多中尉谨慎地观察着脚下的马蹄印,一路策马疾驰,在他那张瘦削的脸上,露出既严肃又庄重的神情。他将左手里的手提机枪横着放在马鞍上。罗伯特·乔丹此时正趴在松树的后面,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让自己的双手颤抖。他咬着牙坚持地等待着,他要等到那个军官骑着马走到松林最外边的那排树木和绿色山坡相接的位置上,那里阳光明媚。他感到自己那紧挨着厚实的松针地上的心脏,正怦怦地跳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