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正值深夜,罗伯特·乔丹和玛丽亚又躺在了他的睡袋中,这是最后一晚了。玛丽亚紧挨着他,他感觉到了自己的大腿正贴着姑娘那修长而光滑的大腿,她的**就像是两座高耸着的小山正坐落在带有温泉的狭长平原上,离小山不远的地方是她那犹如幽静山谷般的喉咙,此时,他的嘴唇正紧挨着它。罗伯特·乔丹安静地躺在黑夜中,脑袋中什么念头都没有,玛丽亚用一只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头顶。
“罗伯托,”玛丽亚一边温柔地说着,一边吻了吻他,“我感到内疚。我不想让你感到失望,但是,我总觉得痛,而且痛得厉害。也许,我对你来说,已经没有什么用处了。”
“总是会感觉到痛的,而且痛得厉害,” 罗伯特·乔丹说,“不,我的小兔子。这没什么。任何能让我们感受到痛苦的事情,我们都不会去做。”
“我不是在说这个。我是想说,我没办法迎合你了,虽然我很想那么做。”
“这没关系,真的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我的小兔子。你躺在我的身边,就是在迎合我了。”
“话是这样说,但是……”玛丽亚闷闷不乐地说,“但是,我感到内疚。我想,是因为我被那些人糟蹋过了,所以才会这样。并不是你和我的原因。”
“别说这个了。”
“我也不想说这个。但是,今天晚上我让你失望了,这让我感到很难受。所以,我这么说,大概是在为自己找借口。”
“听我说,小兔子,” 罗伯特·乔丹说,“这些事情总会过去的,之后就会什么问题都没有了的。”他想了想:最后一晚的运气可真差啊。
之后,他会自己这样的想法感到难为情,他紧接着说:“挨着我睡吧,玛丽亚。我喜欢你挨着我睡着的感觉,这和我喜欢和你**一个样。”
“我很内疚,我原本以为今晚会和那天下午在草地上一样。”
“瞧你说的,小兔子,” 罗伯特·乔丹对她说,“不会每次都和那次一样的。今天晚上和那天下午,我都喜欢。”他抛开自己的失望情绪,说了句谎话。“我们躺在一起,可以静静地挨着,可以一起入睡。我们聊一会儿吧。我从谈话中了解到的你的情况太少了。”
“我们聊聊明天的事情,或者聊聊你的工作,可以吗?我想要多了解一些你的工作。”
“不,”罗伯特·乔丹说,他安静地躺在睡袋中,双脚伸到了睡袋的另外一边,此时,玛丽亚的头正枕着他的胳膊,而他的脸颊则挨在玛丽亚的肩膀上。“我们不谈论明天,也不谈论今天的事,这是现在最为明智的选择。至于明天那些不得不做的事情,等到时候直接去做就是了。还有那些伤亡事故,都不是现在应该谈论的事情。小兔子,你怕吗?”
“我怕,”玛丽亚说,“我总是在害怕的。但是,现在总是在替你担惊受怕的,所以反倒顾不得为自己感到害怕了。”
“你不能这样,我的小兔子。要说起我经历过的事情,那可就太多了,比这次更糟糕的事情也不在少数。” 罗伯特·乔丹说了谎话。
这时候,他不由自主地幻想了起来,于是就说:“咱们来说说马德里吧,说说以后咱们在那里的情形吧。”
“好啊,”玛丽亚说,她停顿了一下,又紧接着说,“罗伯托,很抱歉,我让你失望了,我感到很内疚。你告诉我,我还可以为你做些什么吗?”
他摸了摸姑娘的头顶,又轻轻吻了吻她,他紧挨着她躺在,在睡袋中放松了浑身的肌肉。深夜中,一片静寂。
“咱们来谈谈马德里,” 罗伯特·乔丹说。这时候他想:明天我需要付出我所有的精力,现在我必须养精蓄锐、以逸待劳。现在,我躺在松针地上,不需要我耗费像明天那样多的精力。我记得《圣经》上说,是谁把它遗在地上了来着?哦,对,是俄南。俄南后来怎么样了呢?他想。我记不起俄南的其他情况了。他躺在暗夜中,微微笑了起来。
这时候,他又忍不住幻想了起来,幻想让他感到快乐,就好像是在似睡非睡间接受了一次令人感到愉悦的**。
“亲爱的小兔子,” 罗伯特·乔丹一边说着,一边吻了吻她,“听我说,有一天晚上,我想到了马德里,想到我是如何到了那里,然后把你一个人留在旅馆里,而我则独自去往俄国人住着的饭店里和朋友们见面。但那并不是真的,事实上,我是不会把你一个人留在旅馆里的。”
“为什么呢?”
“因为我想要时时刻刻地照顾着你,永远都让你在我的身边。我要和你结婚,然后带着你一起去买很多很多的新衣服。”
“不需要什么新衣服,我可以自己买。”
“不,要买很多很多。我要陪你一起去,给你买很多的新衣服,你穿上它们,一定会很漂亮。”
“我更希望和你待在旅馆里,我们可以让别人去帮我们买衣服。你说的旅馆在马德里的什么地方呀?”
“旅馆在加雅奥广场上。我们在那里肯定会非常有趣的。旅馆里的床又大又宽,而且床单也很干净。那里浴室中的自来水是热的,我们可以在浴盆中舒舒服服地泡个热水澡。房间里有两张壁橱,咱们一人用一张。你会发现房间里的窗户又高又宽,站在推开的窗边,你能感受到街道上到处都是盎然的春意。我知道有几家挺不错的饭馆,虽然是非法的,但是饭菜做的不错。我还知道在哪几家商店里可以买到威士忌和葡萄酒。我们可以多买些吃的放在房间里,想吃就吃,还有威士忌,我想喝多少就喝多少。我还会专门为你买些雪利酒。”
“我也想要尝尝威士忌的味道。”
“但是,威士忌很难买到。如果你想喝点儿的话,我看还是喝雪利酒吧。”
“哼!留着你那难买的威士忌吧,罗伯托,”玛丽亚说,“我真爱你,太爱你了,还爱我喝不到的难买的威士忌。你可真是个馋鬼。”
“好吧,那就让你尝一点儿吧。但是,这种酒不适合给女人喝。”
“我以前吃过和喝过的东西,都是被认为是对女人合适的,”玛丽亚说,“那么,我在旅馆的**,还穿着这件结婚衬衫吗?”
“不穿它了。我要给你买很多很多的睡衣、睡裤、睡裙,各式各样的,但前提是喜欢它们。”
“我要买七件结婚衬衫,”玛丽亚说,“在一周的七天里,每天都换一件。我们还要给你买一件又好看又干净的结婚衬衫。你给自己洗过衬衫吗?”
“嗯,有的时候。”
“我会把什么都洗得干干净净的,我要在那天在聋子的营地时那样,帮你把威士忌倒在酒杯里,然后再在酒杯里掺些水。我还要弄些橄榄、咸鳕鱼或者榛子来给你配酒。我要和你一起在旅馆的房间里待一个月,一分钟都不分开。假如我的身体恢复了,能够配合你的话,”说到这里,玛丽亚突然变得情绪低落。
“没关系,小兔子,” 罗伯特·乔丹说,“这真的没关系。也许是你那里之前受了伤,现在结了痂,但是还没有彻底痊愈,然后又被我碰伤了。这种可能是存在的,而且很快就会好起来的。再说了,如果真的有什么问题的话,医术高明的医生在马德里多得是。”
“但是之前的几次都很好啊。”玛丽亚说。
“那就说明今后也不会有问题啦。”
“你再跟我说说马德里吧,罗伯托,”玛丽亚曲起双腿,将它们放在罗伯特·乔丹的**,她那有着短短头发的头顶轻轻摩挲着他的肩头,“但是,我的头发这么短,在马德里一定会显得非常丑,我会让你丢脸吗?”
“怎么会呢,我的小兔子?你简直可爱极了。你的脸蛋很漂亮,身材修长,体态轻盈,还有你那光滑的金红色皮肤,我看等我们到了马德里之后,谁都会打起你的主意的,他们会想办法把你从我身边夺走。”
“瞧你说的,把我从你身边夺走?”玛丽亚说,“我这一辈子,除了你之外的男人都别想要碰我一下。谁也别想要把我从你身边夺走!”
“但是,很多人还是会想要这么试上一试的。你看着吧,他们会的。”
“是的,他们会,他们只会看到我有多么的爱你,然后他们就知道,想要碰我,就好比是把手伸到熔岩中一样危险。那么,你呢,罗伯托?当你见到了那些又漂亮又有文化的女人之后,你会因为我而感到丢脸吗?”
“当然不会,我的小兔子。我要跟你结婚。”
“我全都听你的,”玛丽亚说,“但是,我们已经没有教堂了,所以,结不结婚也没什么关系。”
“可我还是希望能和你结婚。” 罗伯特·乔丹说。
“当然,那样就最好啦。如果我们能离开这里,在别的国家还是会有教堂的,我们或许就可以在外国的教堂里结婚啦。”
“在我的国家里还有教堂,” 罗伯特·乔丹对玛丽亚说,“要是你觉得出国会比较有趣的话,我们可以回到我的国家再结婚。我从来没有结过婚,所以,一切都会很顺利的。”
“你没有结过婚,让我感到很开心,罗伯托,”玛丽亚说,“令我更开心的是你见闻广博,什么都知道。你告诉了我那方面的事,说明你和很多女人发生过关系,比拉尔,她曾经对我说过,只有像你这样的男人才配给别人做丈夫。但是,罗伯托,你现在不会再和别的女人交往了吧?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就会活不下去的。”
“我并没有交往过很多的女人,”在这个方面,他没有撒谎,“在认识你之前,我甚至觉得自己无法深爱一个女人。”
玛丽亚抚摸着他的脸庞,接着把他的头搂在了怀中,“可是你肯定和很多女人发生过关系。”
“我从来没有爱过她们。”
“罗伯托,比拉尔跟我说了一件事……”
“嗯,是什么?”
“算了,还是不说了。你再跟我说说马德里的事情吧。”
“比拉尔说了什么?”
“我不想说这个了。”
“或许是件要紧的事,你还是说说吧。”
“你觉得事要紧的事?”
“是的。”
“但是,我什么都没有说,你怎么会知道是件要紧的事呢?”
“从你的态度里看出来的。”
“那我就不藏着掖着的了。比拉尔跟我说,明天我们全都会死去,她说你对这一切心知肚明,就像她一样。只不过你没把这件事让在心上。她这么说并不是想要批评你,相反,她对你很钦佩。”
“她是这么说的?” 罗伯特·乔丹说。这个疯婆娘,他心想,之后说道:“还是他那一套吉卜赛的把戏。那都是在市场上卖东西的老太婆和泡在咖啡馆里无所事事的怕死鬼才会说的话。都是他妈的瞎扯的胡话、鬼话!”他觉得腋下出了汗,汗水直顺着身体往下流,他在心里对自己说:“看来你害怕了,是吗?”然后他说出了声音:“比拉尔这个满嘴跑火车的迷信娘儿们!咱们接着说马德里吧。”
“看来,你并不像她说的那样,知道这个?”
“是的,我一点儿都不知道!别再谈这种惹人心烦的事情了。”之后,他又说了一句带有强烈感情的脏话。
但当他再次讲到马德里时,却不再使自己沉浸再幻想中了。此时此刻,他只是在跟自己的女朋友以及他自己说着谎话,以便消磨战斗来临之前的夜晚时光,他很清楚这一点。但是他喜欢这么做,他接受了这一事实,却丝毫无法从中得到快乐。然而没过多久,他的话又变得多了起来。
“我想过你的头发会是怎样的,小兔子,” 罗伯特·乔丹说,“你在,现在不是都已经长出来了吗?摸起来就像是可爱的小动物一样。我喜欢你的头发,它很漂亮,用手摸一下,它会被压平,然后再竖起来,就好像是被风吹动的麦浪。”
“那你摸一摸吧。”
他又摸了摸她的头发,手并没有离开她的头,他的脸此时还是朝着她的脖子,这时,他觉得自己的喉头哽咽了,他说:“我曾经想过,等我们到了马德里之后,可以一起到理发店去,然后让理发师按照我的发型的样式把你两边和后脑勺的头发修理整理,之后,等你的头发全长出来,就像是个城里的姑娘了。”
“那么,我就和你一模一样啦,”玛丽亚说着,将他抱得更紧了,“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就再也不会变换发型了。”
“但是,那种发型只能让你的头发长得比现在长时能够显得整齐一些,而头发总是会越长越长的。你的头发长得快吗?长长需要多长时间?”
“长到很长吗?”
“嗯,大概到肩膀那么长吧。我希望你能留着那样的发型。”
“像嘉宝?电影里的?”
“是的。”说这话时,他觉得自己的喉头又哽咽住了。
这时,幻想的感觉又袭上了他的心头,他决定要好好地享受由幻想带给他的感觉,于是,他沉溺其中,再次说道:“你的头发会长长到肩头,末端微微卷曲,就好像是连在一起的波浪一样,而它的颜色是成熟麦穗的颜色,你的眼睛是金色的,瞳孔是黑色的,趁上你金色的皮肤、金色的皮肤和金红色脸庞,哦,天啊,我的小兔子,你太美了!我要扶着你的头,让它向后仰,注视着你的眼睛,让你紧紧地挨着我……”
“那么,你是说在哪儿这样?”
“在哪儿都行,不管我们在什么地方,我都要这样做。你知道你的头发需要长多长时间吗?”
“不知道,因为以前我的头发从来没有这么短过。但是,我想,最多半年,就而已长到超过耳朵了,要是到长到你说的那么长,大概得需要一年。罗伯托,你知道在那之间,我们要做些什么吗?”
“你来说说看。”
“我们要在旅馆里,就是你说的那家很好的旅馆,在那间非常了不起的房间的大**,”姑娘微笑着说,“我们坐在**照镜子,我想镜子一定是镶在大柜子上的。我会在那面大镜子里看到你和我,之后我就要这样和你对视着,我的胳膊就像现在这样搂着你,再之后,我会吻你。”
两个年轻人安静地躺在夜色之中,紧紧地依偎在一起,两个火热的身体紧挨着,谁也不舍得乱动,罗伯特·乔丹抱着姑娘,心中还一厢情愿的相信着所有的一切,虽然他深知那些被他相信着的事情都是不会发生的,但是他仍旧在想象着,他说:“小兔子,我们不用总是住在那家旅馆里。”
“为什么呢?”
“我们可以去租一套公寓,就在马德里静安公园靠近街道的那片地方。我在那里认识一个女房东,她运动开始之前是向外出租公寓的,而且公寓里什么设施都有,我可以找他租一套这样的公寓,而且她会只收我运动开始前的租金。那里的有些房间是直接面对着公园的,从公寓的窗口就将公园尽收眼底,你可以看到外面的铁栅栏以及铁栅栏之后的羊肠小路和翠绿色的草地,那里有长得很茂盛的树木,全都被修建地整整齐齐,公园里还有许多喷水池。你知道的,现在已经到了栗树开花的季节。在平日里,我们可以去公园里散散步,现在湖里正好有水,我们可以在湖面上划船。”
“湖里难道不是一直有水吗?”
“在十一月份时,湖水被抽干了,因为这样会被法西斯分子的飞机发现。据我估计,现在湖里应该又有水了,但我只是估计。不过没关系,即使现在湖里还是没有水,我们也可以在公园里的其他地方散步。那座公园里的一部分就像是森林一样,世界上任何地方的树木都有,不同的树上会挂着牌子,牌子上写着树木的名称和产地。”
“我更愿意去电影院,”玛丽亚说,“但是,那些树木听起来似乎很有趣,如果我脑子够好的话,我会和你一起把树的名称都部都记下来。”
“那里的树木全部都是生长在大自然中的,可不是博物馆中的那样,” 罗伯特·乔丹说,“公园里还有些小山,那一部分就像是原始森林。公园的南边儿有一个专门卖旧书的书市,在那里的人行道两边摆着上百个书摊。自打运动开始后,那里的书籍是越来越多了,很多都是从被轰炸了的人家里或是法西斯分子的住所里偷出来的,然后,那些偷了书的人就把它们拿到公园的书市上卖掉。以前,只要我一有时间,就会整天都在那些书摊前面渡过。”
“那么,等你去书市的时候,我就可以在公寓里做我自己的事,”玛丽亚说,“我们的钱够雇佣人的吗?”
“当然够。我可以找佩特拉,她是旅馆里的人,当然,前提你喜欢她。佩特拉做饭的手艺不错,而且人也很干净。以前她曾为几个我认识的新闻记者做过饭,我品尝过她的手艺。那几个记者的房间里都有电炉。”
“佩特拉就很好,”玛丽亚说,“或者,我去找一个也行。但是,你为了工作,不是时常要出远门吗?别人可不会让你在干着这样的工作时还带上我的。”
“我希望能够在马德里工作。运功刚开始的时候我就加入了战斗,然后一直做着这样的工作。现在,他们或许会让我留在马德里工作了。之前,我要么是在前线,要么就干着现在的这种工作。在工作上,我从来没有提过什么要求。
“在认识你之前,我没有提过任何要求,那时的我也不需要提要求,我需要考虑的,只是参加运动的事情和如何取得这次战争的胜利,你能明白我说的这些吗?说实话,我并没有多么宏大的志向。在运动中,我干了许多的工作,但是现在,我爱上了你,” 罗伯特·乔丹在说着这些时,始终坚定地相信着那些永远不会发生的事情,“我爱你,就像我爱我们正在为之不懈奋斗的事业一样。我爱你,就像我爱自由、爱尊严以及爱所有人都有权工作而不会挨饿一样。我爱你,就像我爱马德里还有那些亲爱的、已经光荣牺牲了的同志们。在这场战争中,已经有太多同志牺牲了。是的,太多太多了,多得你都想象不到。我爱你,就像我爱这世界以及所有我最爱的美好事物,并且,我爱你的程度超过了我所爱的所有的一切。你知道我有多么爱你吗,我的小兔子?我现在说出来的话,仅仅代表了我对你的爱的万分之一,我不知道该怎么用语言来表达我的心情。我从来都没有结过婚,没有娶过妻子。但是现在,你是我的妻子了,我感到很幸福。”
“我会努力履行作为你的妻子的职责的,罗伯托,”玛丽亚说,“你知道的,我没有受过什么教育,但是我会努力弥补自己在这方面的不足的。如果我们可以住在马德里,那样很好。如果我们住在其他的什么地方,也很好。如果我们居无定所,而我可以跟在你的身边,那样更好。要是我们可以去往你的国家,我就会努力学习英语,我会让自己的英国话说起来和那儿的英国人一样好。我会仔细观察他们的行为举止,我会看他们怎么做,然后我就跟着他们怎么做。”
“那样你就显得非常滑稽的。”
“可能吧,但是有什么关系呢?我也许会犯错,在我犯错的时候,你可以帮我指点出来,那么我就不会再次犯错啦,不过,说不定还是会犯错的,但一定不会超过三次。等到了你的国家,我可以给你做我们的饭菜,如果你想吃的话。还有,要是有那种教人如何成为一名妻子的学校的话,我要去那里学习,我会很努力的学习的。”
“是有这样的学校的,但是你不用去那里学习。”
“比拉尔跟我说过啦,她说她觉得只有在你的国家里才会有这样的学校。她以前在杂志上看到过介绍的。比拉尔还对我说,她要我不仅要会讲英语,还要讲得十分地道、纯正,她说这样才不会给你丢脸。”
“她是什么时候跟你说这些的?”
“今天我们在营地收拾东西的时候。在之前,她也常常跟我说身为你的妻子我应该怎么做。”
她似乎也想要去马德里呢,罗伯特·乔丹想了想,又问道:“比拉尔还对你说了些什么?”
“她说,我应该保养好身体,把自己的身材当做是斗牛士那样来保持。她说这件事情很重要。”
“是的,但是,” 罗伯特·乔丹说,“要过很多年之后你才用得着来担心这件事情。”
“不,比拉尔对我说,我们族群的女人必须始终都留心这件事,因为总会发生意想不到的情况。她说,她以前的身材就像是我现在这样,但是在那时候,没有女人会注意锻炼。她告诉了我该怎样锻炼,还说不能吃得太多。她对我说了些不能多吃的食物,但是我现在忘记啦,之后我得再去问问她。”
“马铃薯。”罗伯特·乔丹说。
“没错,”玛丽亚接着说,“比拉尔说的就是马铃薯,还有一些油炸过的食物。我跟她说了疼痛的事情,她嘱咐是说,这件事情千万不能告诉你,我只能自己忍着。但是,我还是告诉你了,因为我不愿意对你撒谎,一次都不愿意。但是同时,我也感到非常害怕,因为,你可能会觉得我们以后都不能让彼此感到快乐了,就好像那天下午在高地上发生过的事情是幻想出来的似的。”
“你告诉我是对的,小傻瓜。”
“真的?你没有骗我?我心里感到很内疚,只要是你愿意的,你让我怎么做都行。比拉尔都跟我说过了,我可以为自己的丈夫做些什么。”
“你什么也不需要为我做,小兔子。所有的一切都应该是我和你一同分享的,我们要保持着这种分享,并且爱惜它。我爱你,非常非常爱,就像现在这样,能够躺在你的身边,摸着你,知道你是真实存在的,我就觉得安心。再说了,等你的身体恢复之后,我们想做什么都可以。”
“可是,你难道并不需要我为你做些什么吗?比拉尔都跟我解释过了。”
“不,小兔子。我们的需要应该是双方的,如果没有你,我什么都不知道。”
“听你这么说之后,我心里安稳多了。但是你要记得,罗伯托,如果你需要我做什么,或者喜欢我为你做什么,你都要告诉我,因为我有很多事情都不懂。比拉尔跟我说那些的时候,有很多都是我听不懂的,但是我又不好意思问她。而她是个见多识广的人。”
“小兔子,”罗伯特·乔丹说,“你实在是太有趣、太可爱了。”
“别笑话我啦,”玛丽亚说,“要在短短的一天之内,学会该如何成为一名妻子,这可不简单呢,而且当时我们正在拔营,在收拾行李,做着即将战斗的准备,在远处的山上,另一场战斗已经打响了。所以,要是我犯了什么错误,你一定要告诉我,因为我很爱你。我很可能会把一些事情记错,而比拉尔说的那些事情又都是那么的难懂。”
“她还说了些什么?”
“她说的可多啦,我已经有好多都记不清啦。她说,如果我又想起来了以前我被糟蹋过的那些事情,我可以对你说,因为你是个值得信赖的好人,而且也已经了解了那些情况。但最好还是再也别再提那时的事了,除非那件事又像以前那样搅得我日夜不得安宁,如果是那样的话,跟你说说或许能打开我的心结。”
“现在这件事情还总是会让你感到困扰吗?”
“不了。自打和你第一次在一起之后,那件事情就好像从来没发生过了似的。我始终在为了我的父母感到难过,这种心情是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了的。但是,既然我已经成为了你的妻子,为了你的自尊心着想,我也应该让你知道这些你有权得知的事情。我从来都没有屈服过,我始终在挣扎,所以他们得要两个人或者是更多的人才能控制得了我。一个人骑在我的头上,用力地抓住我。我告诉你这些,是因为你有权知道,也是因为你的自尊心。”
“我的自尊心就是你,我的小兔子,别再说这个了。”
“不。我说的自尊心是指你应该为你的妻子所抱有的自尊心。还有一件事情,我要告诉你。我的父亲以前是我们那里的村子,很受人尊敬,我的母亲也和他一样,受到别人的尊敬,她是个十分虔诚的天主教徒。我的父亲是个共和党人,那些人就因为他的政治观点,把他和我的母亲一起枪杀了。他们两个人就死在我的面前。当时,我的父亲站在村庄的屠宰场的围墙边上,在行刑前,他说:‘共和国万岁!’
“我的母亲也站在那里,她说:‘我的丈夫,本村的上一任村长万岁!’我想他们会把我也一起杀了的,我准备说‘共和国万岁!父母万岁!’我是打算这么说的,但是他们没有毙了我,倒是干出了其他更加天理难容的事情来。
“听我说,罗伯托,我要跟你说说这件事,因为这件事情和咱们两个有关系。在屠宰场的暴行结束之后,那些人把我们这些看到了自己的亲人被枪杀,但自己没被杀掉的人带到了一座小山上,之后又来到了镇上的那个大广场。我们几乎所有的人都在哭,但也有些人已经被自己看到的那些情形惊呆了,已经流不出眼泪了。当时的我也流不出眼泪来了。我甚至都没有注意之后发生的事情,因为我的眼中只有在最后一刻的父母双亲,我的母亲在说‘我的涨肚,本村的上一任村长万岁,’她的这最后一句话就好像是一声永远不会消散的响亮哀嚎。我的母亲并不是共和党人,所以她说不出‘共和国万岁’那样的话,她只知道说她的丈夫、我的父亲,万岁。
“她当时的声音很大,似乎在尖叫着,之后他们就开枪了,母亲倒在了墙边。我很想到她的身边去,但是我们都被绑住了。那次在屠宰场里的枪杀暴行是民防军干的,他们还守在那里,等着杀其他的人。这时候,长枪党的人把我们这些还活着的亲属往山上赶,就好像我们是牲口似的,那些弯腰驼背、把身体的重量都压在拄在地上的步枪上的民防军和墙边的尸体都被留在了那里。他们把我们这些姑娘和妇女们绑成一大长串,然后赶着我们上山,之后又来到广场上,最后听到了镇公所对面的理发店门口。
“那个时候有两个人看着我们,其中一个指着我说:‘这个就是村长的女儿,’另外一个说‘那就拿她开头好了。’
“然后,绑住我手腕的绳子被割断了,有一个人对其他的人说‘把剩下的人都栓紧点儿’,之后,我就被这两个人抓着胳膊拖进了理发店里,他们把我架到了理发椅上,按着我不让我乱动。
“我被按在那张椅子上,看到了对面镜子里自家的脸,看到了抓着我的人的脸,以及另外三个趴在我身前的人的脸,这些人我全部都没有见过,但是在镜子里,我看到了他们和我,而他们的眼里就只是我一个人而已。当时的那种情形,就好像是我被强行按在了牙科诊所的椅子上,面对着我的,是很多个已经发了疯的牙科医生。我几乎已经认不出自己的脸了,因为极度地伤心已经让我的五官挪移,可是当我看着镜子里的这张变了形的脸时,我还是知道那是我自己的脸。但是,我并不觉得害怕,伤心已经让我忘记了害怕,除了伤心,我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那时候我扎着两根辫子,我在镜子中看到其中的一个人拉住我的一根辫子后用力猛拽,剧烈的疼痛让我从伤心中惊醒了过来,之后我看到他拿着剃刀把我的那根辫子齐根割断,镜子中的我的头发就只剩一根辫子和被割断的那根辫子根部的头发茬。他没有再拽我的另一根辫子了,而是把它也给割断了,剃刀在割这根辫子的时候,把我的耳朵划出了一道血口子,我看到了耳朵在出血。你现在摸摸看,看还能摸得到那里的伤疤吗?”
“能摸到,玛丽亚,别再说这件事了,好吗?”
“不,这件事情并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并不想讲那件最为恶劣的事情。他就拿着那把剃刀把我的两根辫子全部齐根割断了,其他的人都捧腹大笑,至于耳朵上的那道伤口,我压根就感觉不到。之后,这个人又来到了我的面前,用他手里刚割下的我的辫子抽打我的脸,另外的两个人把我按在座椅上,说:‘我们就是这样打造赤色尼姑的。现在让你明白明白,该怎样和你那些无产阶级兄弟姐妹联合在一起。赤色基督的新娘!’
“他一次次用辫子抽打着我的脸,之后又它们勒着我的嘴,在我的脖子上绕了一圈之后又打了个结,把辫子塞在了我的嘴里,那两个按着我的人又狂笑了起来。
“所有看着我的人都在冲我大笑,我在镜子里看着他们,他们在笑,而我却哭了起来,是的,直到这时,我才流出了眼泪,因为之前,目睹父母被杀的场景让我哭不出来了。
“之后,那个割断我辫子的人又拿起了给男人理发用的剃头推子在我的头上胡乱推了起来。他从我的额头上面一直推到了我的后脑勺,然后又横着在我的头顶上推过去,之后就推了我头上所有的地方,连耳朵后面的头发都被他推掉了。他们始终按着我不让我乱动,所以,他们对我所做的一切事情,我全都在镜子里看得清清楚楚。我看到了我的头发被剃掉了,不敢相信这就是事实,我一直在哭,但是我又不能不看自己变成了一副什么鬼样子。我张开的嘴里勒着辫子,剃头推子把我的头发全部都给剃光了。
“那人推完我的头发后,又从理发店的架子上拿起了一瓶碘酒(理发师因为是工会会员,这时也已经被他们杀死了,他的尸体就横在自己的理发店门口,我进门的时候,被他们架着,从他的尸体里跨了过去),那人用碘酒瓶子里的玻璃棒蘸着碘酒擦我耳朵上被剃刀划开的伤口,我在极度的惊恐和伤心之中,感觉到耳朵上传来一阵灼痛。
“紧接着,那个人来到了我的面前,用碘酒瓶里的玻璃棒在我的额头上写下了U.H.P.,他写的是印刷体的字母,他站在我的面前,就好像自己是个画家似的,慢条斯理地在我的脑门上又描又画,我在镜子中看着这一切。这时候,我停止了哭泣,因为父母双亲的遭遇再次冻结了我麻木的心灵,我自己在此时的遭遇和他们相比,实在算不上什么。
“当那个人描完那些字母后,往后倒退了一步,他看着我,就好像是想要审视一下自己的作品一样,之后他把碘酒瓶放在桌子上,又拿起推子,对着门口喊‘下一个’,于是,始终按着我的人把我从座椅上拽了起来,拖着我的胳膊把我拉出了理发店。走到门口的时候,我在脸色已经变得苍白、还躺在那里的理发师的尸体上绊了一下,差一点撞到我最亲密的朋友孔塞西昂·格拉西亚,她正被另外两个恶棍拖进来,当她看到我的时候,并没有意识到她看到的人是我,等到她终于认出那个差点撞到她的人是我的时候,突然放声大叫了起来。再后来,那几个人就连推带搡地把我带到了广场对面的镇公所里,之后又把我带到了楼上的我父亲曾经的办公室里,他们把我按在沙发上,在这期间,我始终都听见孔塞西昂在高声尖叫。那些人就是在那里对我犯下了滔天大罪的。”
“我的小兔子,” 罗伯特·乔丹一边说,一边把玛丽亚搂在了怀里,他尽量让自己的动作充满温柔和爱意,但是他的内心中已经被仇恨和愤怒填得满满的了。“我们别再说这些了,别再继续说下去了,好吗?我的小兔子,现在我好恨啊,都快要受不了啦。”
罗伯特·乔丹感到怀中的玛丽亚变得身体僵硬了起来,她对他说:“好的,我们不说这些事了。那些人都是坏人,我恨不得提起枪,和你一道去杀掉几个。但是,我之所以告诉你这些,是因为你的自尊心,因为我是你的妻子。所以,你是能理解的吧?”
“我理解,小兔子,而且你肯告诉我这些,让我感到很安心,” 罗伯特·乔丹说,“如果明天运气好的话,我们要杀掉很多的敌人。”
“明天会杀长枪党吗?做这件事情的是他们。”
“长枪党的人不上前线打仗,” 罗伯特·乔丹用低沉的声音说,“他们只在后方撒野,明天和我们作战的不会是他们。”
“难道我们杀不了他们吗?我是说长枪党的那些人,我真恨不得能够亲手干掉几个。”
“我杀过长枪党的人,” 罗伯特·乔丹说,“以后也还会继续杀。以前炸火车的时候,我曾杀过。”
“再炸火车的时候,你能带我一起去吗?”玛丽亚问道,“上次炸火车,比拉尔他们救了我的时候,我的精神都有些不太正常了。她跟你说过当时的情况吗?”
“说过的。我们别再谈这件事情了,好吗?”
“我当时的脑袋好像一点儿用都不顶了似的,除了哭,什么都不知道了。但是,罗伯托,我还有件事情要告诉你。这件事情是一定要说的,但是说了之后,没准儿你就不想要娶我了。那么,罗伯托,要是你听完之后不再想要和我结婚了,我们还能继续在一起吗?”
“不,我会娶你的,我要和你结婚。”
“你,你先听我说完,这件事情我之前忘了说。说不定你听完之后就真的不再想要娶我了呢,也或许你就不该想着娶我,因为,我很有可能没办法给你生孩子啦。比拉尔曾经对我说,如果我可以生育,在那件事情之后我就会生了。这件事情是我必须要告诉你的。唉,真想不通我怎么会现在才想起这件事情来的呢?”
“这没关系,我的小兔子,” 罗伯特·乔丹说,“真实的情况或许并不是你所想的这样,到底能不能生孩子,这得在医生帮你检查了之后才能确切地知道。而且,我也不希望让自己的子女生活在现如今的世上。再说了,我要把我全部的爱都给你。”
“可是我希望能够给你生孩子,”玛丽亚对他说,“要是没有我们的孩子跟法西斯继续作战,这世界还怎么会变好呢?”
“玛丽亚,”罗伯特·乔丹说,“我爱你,但是我们现在不得不睡觉了,我的小兔子。因为在天亮前,我就必须要出发了。在现在这个季节里,很早就会天亮了。”
“那么,我刚才说的那件事并不影响我们结婚,是吗?”
“当然了,我们现在就已经是夫妻了。我现在就和你结婚,你已经是我的妻子了。快睡吧,我的小兔子,只剩下一点儿时间了。”
“你是说真的结婚?不是只嘴上说说而已?”
“是真的。”
“那就睡吧,等明天醒来我再想这事。”
“我也和你一样。”
“晚安,我的丈夫。”
“晚安,我的妻子。”
罗伯特·乔丹听到她平静的呼吸声,知道她已经睡着了,但是他却没有入睡。他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生怕稍一动弹就惊醒了她。他想着玛丽亚并没有对他详细讲述的那些事情,心中充满了仇恨,但是想到明天早晨就可以上阵杀敌了,他又高兴了起来。但愿我自己不要再杀人了,他心想。
但是,在战斗的过程中,我怎么可能不杀人呢?对他们来说,我们也干了许多可怕的事情,那是因为我们的教养不够,找不到更好的解决办法。可是他们在干那些事情的时候,却是经过深思熟虑的。那些丧尽天良、做着坏事的人,是他们的教育所培养出来的人。那些人代表着西班牙的骑士精神。西班牙民族的人曾经是多么的了不起啊!以前是科尔特斯、皮萨罗、梅嫩德斯·德阿维拉,现在是恩里克·利斯特、巴勃罗,这些不是人的家伙,但是同时,他们也很了不起。他们既杰出又邪恶,既善良又残暴,世界上再也没有这样的人了。但是,有人能够理解他们吗?反正我是理解不了,我要是理解了他们,也就会宽恕他们了。理解即宽恕,这种说法是不对的,并不能这么说。在这里,宽恕的范围被放大了,宽恕本来是基督教中才有的观念,而西班牙并不是一个信奉基督教的国家。在他们的教堂中,有自己独特的信仰,他们信仰的是另一位圣处女。或许正是这个原因,才会让他们去**身为他们对立面的真正的处女。这一点和他们、和西班牙宗教中的狂热分子的关系,可要比和人民之间的关系更加深入。显而易见,人民已经不再与教会亲密,因为教会和政府站在了一起,而他们的政府是那样的腐败无能。宗教改革运动从来没有涉及过西班牙,这里也是唯一一个逃避了宗教改革运动的国家。但是现在,到了他们需要为自己的宗教审判付出代价的时刻啦。
这个问题很值得深思。思考这个问题可以让你不去担心你自己的任务,这比不闻不问强多了。上帝啊,今天晚上他不是始终在不闻不问吗?而在这一整天里,比拉尔也是这样。是的。如果明天,他们全都被打死了,要怎么办呢?只要他们把桥炸了,即使死了又有什么关系呢?炸桥,才是他们明天要干的唯一的一件事情。
死亡,真的没有关系,你并不怕死。你不可能一直干着炸桥这样的事情,就像你不可能始终活着一样。这三天的时间,说不定就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啦,我就把它当作是我的一生吧,罗伯特·乔丹心想。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真希望我的最后一夜不是这样过的。但是,最后一夜向来都是不完美的,最后的事情也都是不完美的。但有的时候,最后的话却可以是完美的。“我的丈夫,本村的上一任村长万岁”,这最后一句话就很完美。
他想到这句话的时候,浑身上下都感到异常激动。他探过上半身,吻了吻躺在他身旁的玛丽亚,她仍在熟睡。他用英语很小声地对她说:“我要娶你,我的小兔子,我要和你结婚。我为你和你的家庭感到非常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