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伯特·乔丹和玛丽亚走在石楠丛中,他的双腿被石楠的叶子摩擦着,大腿处的手枪沉甸甸地贴着那里,阳光照耀着大地,从远处山峰的积雪处吹来的凉风吹拂着他的后背。他和她五指相扣,他感到她的手用力地握着自己。他握着她的手,姑娘的掌心与他的掌心贴在一起,他们的手指相互扣着,他们的手腕交叠着,他感到一种说不清楚地感觉从姑娘的手、手指、手腕一直传到了他的手、手指、手腕处。这种感觉,就像是海面上吹起的一阵清新的微风,吹开了微皱的海面,它是那么轻柔,像是一根细小的羽毛擦过嘴唇,又像是天空中静悄悄飘落下来的一片树叶;它是那么轻柔,轻柔到只能又相互接触的二人的手指才能感觉到,但是这样轻柔的感觉又因为他们紧贴着的手掌和用力相扣的手指而变得既强烈又迫切,既紧张有痛楚。他感到他的手臂好像被电流击中了一般,让他的周身上下都产生了一种空虚、寂寥的强烈感受。阳光洒在姑娘黄褐色的短头发上,洒在她滑嫩可爱的脸庞上,洒在她有着优美曲线的脖颈处,于是,他让她仰起了头,他搂住她,深情地吻着。他感到姑娘的身体在颤抖,他搂得更紧了,让她的身体紧紧贴在自己的身上,他感到她卡其色衬衫下的**顶着他的胸膛,她那对大不却很丰满的**,促使他迫不及待地将她衬衫上的纽扣解了开来。他低着头吻她,她仰着头站在那里,浑身颤栗着,他的一只手放在她的后背上。她的下巴挨在他的身上,之后他感到她的双手摸着他的头。他直了直腰,依然紧紧地拥抱着她,她的身体还是紧贴着他。他感到她在颤抖,之后她的双唇挨到了他的脖子,他轻轻地放开她,说:“玛丽亚,哦,玛丽亚,我的小兔子。我们应该去哪儿?”
姑娘什么都没有说,她把手伸到了他的衬衫里面,他感到玛丽亚在解他的纽扣。这时候,玛丽亚说:“我也要吻你。”
“不,我的小兔子。”
“不,我要,我要。你做了什么我就要什么。”
“哦,不,这是不可能的。”
“嗯,好吧,那么,嗯,那么……”
周围都是被压烂了的石楠的味道,以及被她压弯的枝条的粗糙的触感,阳光洒在她紧闭的双眼上,罗伯特·乔丹永远也不会忘记她颈部那优美的曲线。石楠丛中的她的头紧挨在地面上,她微微颤抖着的双唇和双眼正对着太阳,她那可爱的睫毛忽闪个不停,阳光直射着她的双眼,她闭着的眼睛里出现了红色、橙黄色、金色,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这样的颜色,所有的一切,填充、占有……全都变成了这样的颜色,这一切让她眼花缭乱却又融为一体。而他呢?在他的面前出现了一条没有尽头的黑色甬道,他不知道它会通向何处,之后又会通向何处,然后还会通向何处,他将永远不知道它会通向何处。他的手肘撑在地面上,用力地承载着自己,但是他对那去向一无所知,没有尽头的黑色甬道,他不知道它会通向何处,一次又一次地找不到出路,永远不知道它将通向何处,这时,他再也忍受不住那种不知无处的折磨,突然地、滚烫地、紧缩地,那黑色没有尽头的甬道不见了,时间就此停住。两个人躺在已经没有时间的地面上,他感到身下的大地在漂浮着,在两人的身体下面漂浮着。
他侧身躺在地上,埋在石楠丛中的脑袋能闻到石楠散发出来的植物的根、泥土以及的阳光的味道,石楠摩擦着**的双肩和腰部,让他感到很痒。玛丽亚闭着眼睛躺在他的面前。这时候,她睁开了双眼,微笑着看着他。他疲惫地说:“嗨,我的小兔子。”他的声音似乎从非常遥远的地方传过来似的,但是语气中满是亲昵。她冲他笑笑,说:“嗨,英国人。”她清甜的声音回**在他的耳际。
“我不是英国人。” 罗伯特·乔丹慵懒地说。
“不,你就是英国人,”姑娘说,“是我的英国人。”她伸出双手,抓住他的耳朵,亲吻着他的额头。
“你看,”玛丽亚说,“怎么样?是不是吻得好些了?”
之后,两个人走在小溪边,罗伯特·乔丹说:“我爱你,玛丽亚。你太可爱了,又奇妙又美丽。和你在一起的感觉太棒了。在刚才那一瞬间,我觉得我要死去了。”
“嗯,”玛丽亚说,“我每次都会死去,你不是每次?”
“不是,但是差不太多。刚才你觉得地面是漂浮着的吗?”
“是的。在我死去的那一刻,请你一定要抱着我。”
“不,我只要握住你的手,只要握着你的手我就满足啦。”
罗伯特·乔丹看着玛丽亚,又看了看空中的一只老鹰在打着转觅食。这时候,天空中有大块大块的云彩正压在群山的上空。
“你和别人也这样吗?”玛丽亚问。这时,他们牵手走着。
“不这样。真的。”
“你爱过很多女人吗?”
“爱过几个。但是他没和你不一样。”
“你和她们不像我们这样吗?是真的?”
“也有些乐趣,但是和我们不一样。”
“刚才地面在漂浮。以前不是这样?”
“不是的。以前从来没有过。”
“唉,”玛丽亚说,“这样的时刻,我们已经拥有一天啦。”
罗伯特·乔丹什么都没有说。
“至少我们有过一天啦,”玛丽亚说,“你喜欢我吗?我让你喜欢了吗?以后,我会长得漂亮些的。”
“你现在就已经很漂亮了。”
“不漂亮,”她说,“你摸摸的的头吧。”
罗伯特·乔丹摸了摸她的头,她那短短的头发软软的,被他的手压倒了,之后又倔强地从他的手指缝里冒了出来。他用双手扶着她的头,她仰起脸来看他,他又吻了她。
“我很喜欢和你接吻,”玛丽亚说,“但是,我吻得不好。”
“你不用吻得很好。”
“不,我要。我是你的女人,我要凡事都让你高兴。”
“你已经让我很开心了,开心得无以复加了。再开心下去,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了。”
“等以后再看吧,”玛丽亚高兴地说,“你觉得我的头发很有意思,因为我的模样还很怪。但是头发每天都在长长,等到它长长了,我就没这么难看了,那时候,没准儿你会很爱我的。”
“你的身体非常可爱,” 罗伯特·乔丹说,“不会有谁比你更加可爱了。”
“那只不过是因为我还年轻,而且我不胖。”
“不是指这个。好看的身体是带有魔法的。我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人能够天生就带有这种魔法,而有些人就没有。你就是天生就有的人。”
“我的魔法是给你的。”玛丽亚说。
“不。”
“是的。就是给你的,永远都是你的,只给你一个人。但是这并不是最重要的。我能学会该怎样才能把你照顾好的。但是你要跟我说实话。以前,你真的没有感觉到地面在动吗?
“从来都没有。这是真的。” 罗伯特·乔丹实话实说。
“我很高兴,”玛丽亚说,“我可太高兴啦。”
“你现在在想其他的事?”玛丽亚问。
“是的,我在想我的任务。”
“现在要是能骑马就好了,”玛丽亚说,“我开心的时候就想骑骑马,你和我一起骑着马,我们的马越跑越快,快得要飞起来了,但是马儿再快也没法儿超过我开心的劲头儿。”
“我们可以把你开心的劲头儿带到飞机上。” 罗伯特·乔丹心不在焉地说道。
“我们在天上飞来飞去,就像那些驱逐机一样,被太阳照得闪闪发亮,”玛丽亚说,“可以让飞机翻跟斗,还可以往下冲,简直太棒了!”姑娘笑着,“那样,我就会高兴地分不清东南西北的。”
“你开心的劲头儿可真够足的。” 罗伯特·乔丹说,他并没有仔细听着姑娘说话。
很显然,罗伯特·乔丹走神了。虽然他走在玛丽亚的身边,但是却满脑子想着桥的事,所有的事情都非常清晰、明确,就好像是调准了焦距的照相机的镜头一般。他清楚地看到了敌人的两个哨所,他看到安塞尔莫和吉卜赛人正在守在那里。他看到了空无一物的公路,他看到了那里的调动部队。他看到了要把那两挺自动步枪架在何处才能发挥出它们的最大活力。但是,谁来掌握它们才最合适呢?收尾的人一定是我,他心想,但是,选谁来开始呢?他会把炸药安在合适的位置上,卡紧它们,插上并且栓好雷管,把他带来的电线接起来,再回到旧引爆箱的旁边。他想着有可能发生的一切,还有那些可能会出纰漏的地方。别再想了,罗伯特·乔丹对自己说。你刚跟玛丽亚做完爱,现在人很清醒,怎么又开始担忧起来了呢。考虑那些你不得不干的事情和担忧,完全是两码事。不要再担忧了。你不能继续这样下去。你对那些你不得不干的事情和有可能会发生的事都很了解。所有的情况都是有可能会发生的。
你对你为之奋斗的目标再清楚不过了,所以你才投身到了战争之中。那些你所反对的,不正是现在你干着的、并且为了夺得胜利而不得不干的事情吗?所以,现在的他不得不用到那些他所喜爱的这些人,这一点就好比是你想要夺得胜利,就必须得动用毫无感情色彩可言的部队一样。这些人里,最精明的是巴勃罗,他一下子就意识到了情况坏到了什么程度。比拉尔自始至终都在支持着炸桥,但是包含在炸桥这件事背后的内容渐渐让她难以接受了,这一点已经对她起了影响。聋子对于这件事情看得很清楚,而且也愿意干,但是他可不如他,不如罗伯特·乔丹自己那么喜欢干这件事。
哦,原来你所想的并不是你自己可能会有的遭遇,而是比拉尔、玛丽亚以及其他人可能会碰到的遭遇。好吧。但是,如果你没有来到这里,他们的遭遇会是怎么样的呢?在你出现在这里前,他们碰到过什么样的事情,那时,他们面临着什么样的状况呢?你不能这样思考问题,绝对不能!只有在战斗时,你才对他们负有责任。下达命令的人不是你,下达命令的人是戈尔兹。那么,戈尔兹又算是个什么呢?他是一位顶好、顶称职的将军。是你自服役以来,遇到的最好不过的上司。但是,他明知道那些命令是不可行的,甚至可能会导致很严重的后果,他也要去执行吗?即使这个命令的下达者是戈尔兹?他是军队的领导人,也是党的领导人。是的,他必须要去执行命令,因为只有执行了命令,才能证明那些命令是真的不可行。在你还没有行动之前,你怎么能断定它们是真的不可行呢?要是每个人都在你接到这命令时,就说这命令时不可行的,那么,你会面临着怎样的一种处境?要是只有你一个人说这“不可行”,那么,旁的人又会面临着怎样的一种处境呢?
他所见过的将领已经够多的了,在他们看来,所有的命令都是不可行的。埃斯特雷马杜拉的戈麦斯,他参与的那么多次进攻中,总是保持两翼不动,“不可行”就是他这么做的理由。这一次,他罗伯特·乔丹一定会执行命令,但倒霉的是那些你喜欢的人,他们不得不跟着你干。
他们这些人,游击队的这些人干的所有事情,都给掩护他们的人带来意想不到的危险,还有那些和他们一起干的人,也是如此。虽然会有厄运,但是他们还为什么要这样干呢?他们的目的是要危险不再发生,他们要让生活在这个国家里的人们都可以安居乐业。这话听起来完全是老生常谈,但,实话就是这样。
假如共和国失败了,那些以信仰共和国作为己身信仰的人就无法再生活在西班牙了。但是,真的会发生这样的事吗?是的,那些已经被法西斯分子占领的地区的情况已经证明了这一点,他明确的知道这一事实。
巴勃罗简直是头猪,但其他人都很好,让他们去炸桥,难道不是一种出卖他们的行为吗?或许是的。但是,如果他们不这样做的话,在一个星期之内就会有两个中队的骑兵来到山区,把他们从这里赶出去。
不。如果丢弃他们会得到什么好处吗?不会。除非是丢弃所有的人,而且不去干涉他们的事。他原本时这样以为的,对吧?是的,他原本就是这样想的。那么,一个有章法的社会,那是怎么一回事呢?那应该是由其他人去做的事情。等这次的战争结束后,他也有其他的事情需要去做。他此时所投身在这场战争之中,是因为它在他所热爱的国家发生,还因为他对共和国无比坚定的信仰。如果共和国被摧毁了,那么,那些信仰共和国的人要怎样忍受这样的生活?在战争期间,他必须服从共产党的纪律。在西班牙,有着最好的纪律,这是最完善也最聪明的纪律,这全是有这里的共产党人提供的。他会在这段时间里遵守他们的纪律,因为共产党的纪律和政治纲领是值得他尊重的。
那么,他的政治见解是什么样的呢?我可没有什么政治见解,至少现在还没有,他对自己说。但是,这是不能跟任何人说起的,他想着。永远都不要这么承认。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吗?我会回到属于自己的国家,像以前那样以教授西班牙语为生,并且我会写一本书,一本真正意义上的书。我肯定,他想着,我肯定这并不是件困难的事。
他应该和巴勃罗聊聊政治话题。了解一下他在政治上的变化一定是件挺有趣的事情。他很有可能是那种由左派变为右派的最为典型的情况,就像是老勒洛那样。巴勃罗和勒洛很相近。同样糟糕的还有普列托。他们对最终胜利所抱有的信心都大体相当。他们的政治见解完全是偷马贼式的,叛乱刚一开始的时候,这些人就将共和国陷入了这种处境之中。那些领导人民的人正是人民的敌人。还有哪个国家出现过这种情况呢?
人民的敌人。这样的词语他还是不说的好。这种口号式的词语是他非常不喜欢用的。这个想法是在和玛丽亚**之后才出现的。在政治方面,他变得比之前更加固执了,简直就像是一个不知变通的浸礼会信徒,所以,“人民的敌人”这个词才会不假思索地钻进他的脑海之中。那些既爱国又革命的古板人士全都是这个样子。他想都没想就用了这个词语。当然了,词语本身有什么错儿呢?它们只是非常轻率地诶人们使用着而已。但是,经过了昨天夜里和今天下午的事情之后,他对这种事的认识清醒了许多。固执是很古怪的。人一旦固执了起来,就只会想当然地认为自己是最正确的,能助长这种自以为了不起的看法,只有自我节制这一种途径。固执己见的唯一敌人,只有自我节制。
假如他能够认真考虑一下,就会知道这样的前提是完全靠不住的。或许正因为是这样,共产党人才会对这样**的作风采取极其严苛的措施。在你酗酒或是**不检点时,你会注意到,你在党的路线上,是很难不犯错误的。一定要纠正**的作风,那是只有马雅可夫斯基才会犯的错误。
但是,马雅可夫斯基却最终成为了一个圣徒,这是因为,他已经死了,死了的人是不会再做坏事的。你自己也会死去的,那样你也就不会再做坏事了,他心想。现在,别再思考这些事情了,你还是想想玛丽亚这可爱的小兔子吧。
玛丽亚影响了他的固执,但是却没能影响的了他的决心,至少到现在为止,是这样的。他并不甘愿死去,他愿意舍弃那些英雄的结局。他不希望正在参与的战争是一场德摩比利保卫战,也不想当罗马英雄霍拉修斯,更不想像那个荷兰孩子似的,用手指去填堵堤坝上的孔洞。不,这些都是他所不希望的。他愿意和玛丽亚在一起。没错,就是这样。他愿意在今后漫长的岁月中,都与她携手共度。
他并不相信真的有所谓的漫长岁月这样的事情,但是,如果确有其事,他是很愿意与玛丽亚一起度过的。当我们住旅馆时,就用利文斯通博士夫妇来登记好了。他心想。
难道你不想和她结婚吗?不,他想和他结婚。结婚之后,我们两个人就是爱达荷州太阳谷城的罗伯特·乔丹夫妇,或者是德克萨斯州科珀斯克里斯蒂城或是蒙大拿州比尤特城的罗伯特·乔丹夫妇。
西班牙姑娘会是非常称职的妻子。我并没有结过婚,所以我对此深信不疑。等我回到了大学,玛丽亚就是名副其实的将是太太。傍晚时分,当西班牙语系四年级学生到家中做客时,大家抽着板烟,随意谈论着克维多、洛佩·德维加、加尔多斯或是其他受人爱戴的死者的时候,玛丽亚也可以跟学生们说说那些蓝衫十字军是怎样压住她的头、怎样按住她的胳膊的事情。
我并不知道在我的家乡蒙大拿州的米苏拉城里,人们是否会同样喜欢玛丽亚。我是说,假如我还能回到那里并找到一份工作的话。说不定当我回到那里时,我会永远顶着赤色分子的帽子,被永久地列在黑名单上。你无法得知这一切,永远也无法得知。他们证明不了你的身份,就算是你告诉了他们,他们也不会选择相信你。但是,在限制条例颁发之前的这段时间里,我的西班牙护照还是有效的。
我可以留在这里,直到三七年的秋天为止。我离开学校时是三六年的夏天,虽然假期只有一年,但是不用踩着时间回去,我可以等到秋季开学再回去。现在离开学还有一段时间。当然了,你也可以说,从此时到后天也还有一段时间。不,我想,不必为了大学而忧心。你只要赶在秋季开学前回去就可以了,想办法回去就可以了。
但是,这么长时间以来,生活已经变得怪里怪气的了。不奇怪才是奇迹了呢。你的任务和工作就是西班牙,所以,你呆在这里难道不是合情合理的吗?有好几年的夏天,你参与过一些工程项目,你参与了林业部门的筑路工作,并且在公园里做过一些事情,你因此学会了炸药的使用方法。所以,当一个爆破手,对于你是再合适也没有的了。虽然你干得那些活儿总是很仓促,但是,这其实很正常。
如果你把爆破看成是一个问题,那么它就只是一个问题而已。但是,要解决与之相应的其他诸多问题却是十分困难的,即便你从来没把它当作是一回事。人们常常试想用爆破造成的谋杀的条件。人们会说出一套很好听的话,那样就会事情变得事出有因了吗?一套漂亮话,会让杀人变得合情合理?对于这个问题,你未必思考地过于草率了,罗伯特·乔丹对自己说。等你退役之后,你会面临着怎样的情况,你能干些什么呢?这些问题,他心想,全部都是很难解决的大问题。但是,我也知道,或者是我希望如此,只要把它们全部都写成文字,思想中的包袱就会被放下,罗伯特·乔丹想。那些被你写出来的事情,终将会成为过去。假如你真的可以写出来,它将会是部好作品,会比另一本还好。
但是,现在,你此刻的生活,或是今后,我是说今天、今晚、明天、明晚,始终如此往复,我希望是这样,罗伯特·乔丹心想,所以,你为什么不好好把握住现在的时光呢?并且对此心存感激。如果炸桥的情况不如意呢?现在看起来,似乎会是这样。
玛丽亚是多么美好啊。难道不是这样吗?他想着。说不定这就是现在的我能从生活中得到的全部了。说不定我的一生就是这样,并不是通常所说的七十年。我的一生是四十八个小时,更确切地说,是七十个小时或者是七十二个小时。二十四个小时是一天,七十二个小时就是三天。
根据我的理解,七十小时和七十年没有多大差别,你都可以把它们当作是一生,然后充实地享受其中,只要你已经有了一定的年龄和阅历,而且在这七十小时启动时,你的生活足够丰富多彩。
简直是一派胡言,罗伯特·乔丹想着。你一个人在瞎想些什么?真是一派胡言。或许这并不是什么胡言乱语。还是边走边看吧。我上一次**是在马德里的时候。不,在埃斯科里亚尔,遗憾的是,那晚我醒来时,本以为是另一个人躺在身边,并且为此心潮澎湃,后来才知道是我搞错了。虽然这只是些陈年往事,可它毕竟让人高兴。再上一次是在马德里。那一次除了自我欺骗、假装身边的女人是另一个人之外,情况和在埃斯科里亚尔时相差无几,甚至比那次更差。所以,我并不是在有意说西班牙姑娘的豪华,也不会认为不同国家中那些游戏人间的女人们有什么不一样之处。但是,当我和玛丽亚在一起时,那种深爱着她的感觉,让我有一种即将死去的之感。这是以前的我不可能会相信的,当然,我压根就不认为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所以,如果我的一生不是七十年,而是七十个小时,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是完全值得的,我能认识到这个问题,本身就已经很幸福了。假如不存在那种人们常说的漫长岁月,也没有余生和今后,有的只是眼前的话,那么,真应该好好赞美眼前,我非常高兴能够这样。“现在”,在西班牙语中是ahora,在法语中是maintenant,在德语中是heute。这么说或许很滑稽,但是却意味着你与全世界的一生一世。“今晚”,在西班牙语中是esta noche,在法语中是ce soir,在德语中是heute abend。“人生和妻子”,在法语中的词语分别是vie和mari,不,这么说是不够准确的。Mari在法语中也有“丈夫”的意思。除此之外,“现在”和frau也是这样,德语中的frau是“妻子”的意思,但是这个并不能够代表什么。“死亡”,在法语中是mort,在西班牙语中是muerto,而在德语中是todt。todt的读音是这几种语言中最为死板的。“战争”,在法语中是guerre,在西班牙语中是guerra,在德语中是krieg。德语中的这个词语读起来是最有爆发力的,似乎充满了浓郁的火药味。“宝贝”,在法语中是chérie,在西班牙语中是prenda,在德语中是schatz。这三个词只有全部都换成是玛丽亚的名字,它们才是最美的。我很愿意这么做。
行了吧,大家要共同行动的时间已经很近了。情况似乎很糟糕。很明显,这任务是很难在早上完成的。让人感到无奈的是,你必须得坚持到晚上,才能想办法脱身。但是,你能拖到天黑之后再撤退吗?要是能够做到这一点的话,或许就什么问题都没有了。但是,如果从白天就开始拖延时间,那样的话,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吗?这种形式的拖延,是可行的吗?真该死,聋子居然没有向他认真解释这种情况,哪怕是用他那可怕的被简化过了的西班牙语。罗伯特·乔丹想到,似乎从戈尔兹第一次将这件事提出来后,每当他想到不太好的情况时,都没有认真考虑过。我好像总在想着这件事,我是说从大前天晚上开始,罗伯特·乔丹心想,那感觉就像是心里面压着一块揉不开的面团似的。
这件事可真够受的。你已经度过了一半的人生,你感到了生活中的那点儿意义,但是结果呢?结果却是没有任何意义可言的。你以前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你原本以为这样的结果是你永远都无法遇到的。在这之后,是一场糟透了的戏法,你需要两个几乎没有什么影响力的游击队的帮助,你要他们帮助你把桥炸了,但是这很难,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但是你必须这样做,只有这样,才能阻止敌人的反攻。你就是在这时与可爱的玛丽亚相遇的。显而易见,这才是你真正想干的事情。但是,你们的相遇晚了这么久。事情就是这个样子。
可是,事实又是怎样的呢?是比拉尔这位妇人把玛丽亚送到了你的睡袋里。结果呢?结果又是怎样的呢?这件事会有个怎样的结果呢?现在,请你来说说结果吧。可不是嘛,这就是结果。这就是最真实的结果。
不要再自欺欺人了,难道真是比拉尔把玛丽亚送过来的吗?不要说得那么云淡风轻,好像真是那么回事儿似的。在你见她第一面的时候,你就已经魂不守舍了。她开口和你说第一个词语时,你就已经心生爱慕了,你是很清楚这一点的。你原本以为你是不会拥有爱情的,但是现在你却拥有了,那么又何必矢口否认呢?当时的你就已经很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在你第一次看到她时,她正拿着铁盘子,弯着腰从山洞里走出来,在那一瞬间,你就什么都明白了。
在那个瞬间,你就已经陷入了爱情之中,你自己是知道这一点的,既然如此,你又为什么要说谎话呢?每当你看着她的时候,又或者那姑娘看着你的时候,你的心里从来没有平静过。所以,你又为什么要否认这一点呢?好吧,我承认,承认是这样。说到是比拉尔把这姑娘送了过来,那只能说明比拉尔是多么地善解人意。比拉尔始终在关心着玛丽亚,所以当她拿着铁盘子走回山洞中时,她立马就看出来了,她把什么都看在眼中,而且看得清清楚楚。
正是因为比拉尔想要使这件事情进展地更加顺利,才会发生昨晚喝今天下午的事情。她可真是个开明的、了不起的妇人啊,她了解事件,也看透了蕴含在其中的意义。可不是嘛,罗伯特·乔丹对自己说,我不得不承认,比拉尔是真正懂得时间宝贵的人。虽然她受到了一些精神打击,但是,她却不希望别人也像她一样错过自己那难能可贵的青春时光。要承认自己的青春已逝这样的事情,实在是太过残忍了。所以她才会在刚才受到了精神上的打击。而我们呢?我们的做法并没有能安慰到她。
这就是眼下的情况,确切地说是近来的情况。我看你还是承认的好,你不会再有机会与玛丽亚共度两个夜晚了。你们不会厮守终身,不会在一起生活,别人轻而易举就能享受到的那些幸福都与你无关。就是这样。一个夜晚已经结束了,还有下午的这次,这之后还有一个夜晚。或许会是这样。不,不会的,我的兄弟。
没有时间,没有幸福,没有乐趣,没有孩子、没有房子、没有浴室、没有洁净的睡衣、没有报纸、没有共同醒来的时间,也没有当你醒来时看到她正躺在你身边,而你却是孤单一人。是的,绝对没有这样的事情。但是,如果你只想要向生活讨要这么一丁点儿东西,而且你已经找到了它,那么,为什么你们不能在有着干净床单的**共度良宵呢?哪怕只有一个晚上也是好的。
你是在奢求。你在奢求根本无法达成的事情。如果你真的爱她,那么就尽可能多地去爱她,用你的**和热烈的情感来弥补这段关系的短促。你听明白了吗,伙计?以前的人们,总是会把一生的时间都奉献给爱情。此时的你已经寻到了这份爱情,而你却在想着接受这两夜好事的运气究竟是来自何处。两个夜晚。两个夜晚的相爱相怜。无论贫穷或富贵。无论生病或死亡。哦,不不,你说错了,是无论生病或健康。只有两个夜晚。还是很有可能的。但是现在,别再这么想了,至少现在不要再这么想下去了。这样想对你有什么好处呢?不要做那些对你没有益处的事情。这句话说得很有道理。
戈尔兹曾经谈到过这点。你们相处的时间越长,你就越会发现他的精明之处。这就是他曾在那个时候问过的。戈尔兹难道没有发生过任何情况吗?还是说,因为情况总是很紧急,所以才会让环境造就了这一切?在那种情况下,这是每个人都会遇到的事情吗?还是说,正是因为他遇到了这样的事情,所以才会认为那种情况是特殊的?戈尔兹在指挥红军的非正规骑兵时,也会这样在仓促之中和女人**吗?会因为情况非常特殊,才会让那些女人也像现在的玛丽亚这样吗?
戈尔兹很可能对这些事情了解地清清楚楚。所以,你才更要相信,你应该把这两个夜晚当做是你那漫长的一生,你应该享受其中。既然我们现在的生活就是这幅模样,你就应该大胆地把你在一生中该享受到的生活都浓缩在这短暂的时刻里。
这样想增加了他的信心。他不相信是环境影响了玛丽亚。除非她跟他一样,也自己的处境困住了。她现在的处境挺糟糕的,罗伯特·乔丹心想。可不是嘛,挺糟糕的。
假如事情就是这样的话,那么也只好这样了。以前,我从来都不知道自己能够获得这样美妙的感觉,罗伯特·乔丹心想。当然,我也不知道我会遇到这样的事情。真希望这种感受能够伴我终生。你做得到的,他心中的一个声音对他说。你做得到。此时此刻,这种感觉就在你的心中,而你的一生正是现在。是的,就是现在。你只有现在,既没有明天,也没有昨天。你要到多大岁数才能看清楚这一点呢?你只有现在,如果“现在”指的是两天时间,那么,你的一生就是这两天,相应的,你生命中的其他时光将会被压缩在这两天之内。这就是你的一生。假如你停止抱怨,假如你不再奢求那些永远都得不到的东西,你就能够安心地享受当下。一生的好坏并不能用《圣经》上表明的年限来衡量。
所以,现在,请放下你的忧心,好好干你的工作,好好接受那些你已经拥有或者正在拥有着的东西,这样,你就能够享受你的一生,并且感到快乐。最近这段时间以来,你不是一直都很开心吗?那么,你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呢?你的工作就是这样,罗伯特·乔丹对自己说,他很高兴自己能够这样想。你所了解的那些事情不会比你遇到的人更加重要。想到这里时,罗伯特·乔丹感到非常高兴。于是,他的思想又落回到了玛丽亚身上。
“我爱你,我的小兔子,”他对玛丽亚说,“刚才你在说什么?”
“我是说,”玛丽亚说,“你不要为你的工作感到担忧,因为不不会给你惹麻烦的,而且我也不想妨碍你。如果你需要我做什么事情,你就对我说。”
“没有的事儿,” 罗伯特·乔丹说,“事实上,事情并不复杂。”
“我要向比拉尔讨教讨教,要怎么做才能照顾好你,所有的事情我都能做好,”玛丽亚说,“我在学习的同时,也会有自己的发现。如果还有些别的事情,你都可以跟我说。”
“并不需要做什么。”
“你看看你,都说的是什么啊,并不需要做什么。今天早上你的睡袋就该好好抖抖,然后让它晒晒太阳,并在露水出现之前收好它。
“接着说,我的小兔子。”
“你的袜子也该洗洗。我得让你有两双可以替换的袜子。”
“还有呢?”
“我可以帮你擦手枪,帮你加油,如果你能教我的话。”
“吻我,亲爱的。” 罗伯特·乔丹说。
“不要。我现在在说正经事呢。你会教我怎样保养手枪吗?比拉尔那里有擦布和油,山洞里还有根通条,擦枪的时候准用得上。”
“是的,我会教你的。”
“而且,我是说,”玛丽亚接着说,“如果我学会了开枪,又或者是我或你受伤了,我们一定不希望被俘虏的,那么你就要枪毙我,我也可以枪毙你,或者我可以用手枪来自杀。”
“你太有趣了,我的小兔子,” 罗伯特·乔丹说,“你总是有这许多的想法吗?”
“不多,”玛丽亚说,“但是,这想法是不是很妙?比拉尔给了我这个,而且还教会了我要怎样使用。”说着,玛丽亚从衬衫的前胸衣袋里拿出了一个短皮套,就是随身携带梳子的那种小玩意。她解开皮套两端的皮筋,从里面拿出了一片男人刮脸时用的单面刀片,是吉姆牌的。“她让我把这个带在身上,”玛丽亚说,“比拉尔说,要朝着耳朵下面的这个地方来那么一下,”姑娘边说边用手在脖子边比划着,“她说这里有根很大的动脉,只要用这个小东西割一下,保证不会出错。比拉尔还说,这样做不会有什么痛苦,但是一定得按紧这里,而且刀片要向下。她说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主要成果了,就没谁能够阻挡你了。”
“比拉尔说得很对,” 罗伯特·乔丹说,“那里是劲动脉。”
原来她到哪里都带着刀片,罗伯特·乔丹说心想,并且她认为这样干是可行的,所以把一切都准备地妥妥当当。
“但是,我仍旧希望是你来开枪打死我,”玛丽亚说,“请你答应我,如果有必要,你一定要那么做。”
“好的,”罗伯特·乔丹说,“我答应你。”
“太感谢了,”玛丽亚说,“我知道,要这么做是很困难的。”
“是的,但是没问题。” 罗伯特·乔丹说。
你已经把所有的一切全都忘记了,罗伯特·乔丹心想。你考虑了太多有关于任务的事情,从而忘记了战争中的某些好处。你把这些通通都忘记了。也是,你应该忘记,这没什么不好。卡希金忘不了,结果呢?或许你会说,这位好同事提前就预感到了一切。可真是奇怪啊,你居然能够对枪毙卡希金的事情无动于衷。他原本以为,总会有那么一天,他的心里会万分悲痛,但是,到目前为止,他什么感觉都没有。
“我还可以为你做许多其他的事情。”玛丽亚继续说道。她挨在他的身边,以女性特有的姿态走在他的旁边,说话时的表情非常认真。
“除了枪毙我?”
“是的。等你的那些带烟嘴的香烟吸完了,我会为你卷烟卷。比拉尔教过我,我知道怎样把烟卷卷得紧紧实实,不让烟丝掉出来。”
“太棒了,” 罗伯特·乔丹说,“烟卷是你舔住的?
“可不是嘛,”玛丽亚说,“而且,如果你受了伤,我可以照顾你,帮你包扎,帮你擦身子,喂你……”
“说不定我不会受伤,” 罗伯特·乔丹说。
“那么……当你生病的时候,我可以照顾你,给你做汤,把你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我愿意什么事都帮你做。我还可以给你读书。”
“说不定我也不会生病。”
“那么……等你早晨睡醒的时候,我给你端咖啡……”
“说不定我不爱喝咖啡。” 罗伯特·乔丹说。
“不,你爱喝咖啡,”玛丽亚开心地说,“今天早上,你可是喝完了两杯咖啡呢。”
“假如我已经喝腻了咖啡,不用你开枪毙了我,我没有受伤,也没有生病,不再抽烟,只有一双袜子,独自晾晒睡袋。如果是这样呢?你会怎么办?” 罗伯特·乔丹说轻轻拍来拍玛丽亚的后背。“你要怎么办呢?我亲爱的。”
“那样的话……”玛丽亚想了想,说道:“我可以向比拉尔借来剪刀,帮你理发。”
“我不喜欢理发。”
“我也不喜欢,”玛丽亚说,“你现在的发型就挺好,很让我喜欢。如果什么事情都不用做,那么,我就坐在你的身边,就在那里看着你,在夜晚的时候,我们可以**。”
“很棒,”罗伯特·乔丹说,“这个提议很棒。”
“我也觉得它很棒,英国人。”玛丽亚笑着说。
“叫我罗伯托。”
“不,我要像比拉尔那样,叫你英国人。”
“但是我的名字是罗伯托。”
“不。”玛丽亚说,“一整天都在叫你英国人。我说,英国人,你的工作,有什么可以让我帮忙的吗?”
“没有。现在要做的事,只有我自己能帮得上忙,而且我要保持十足的冷静。”
“好的,”玛丽亚说,“什么时候才能完成?”
“今晚,如果运气好的话。”
“好的。”玛丽亚说。
他们已经走到了通向营地的最后一片树林中了。
“那个人是谁?” 罗伯特·乔丹用手指着前方,问道。
“比拉尔,”玛丽亚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说,“那一定是比拉尔。”
比拉尔正坐在枞树林里,将头放在手臂上。远远看去,她像是一个深色的包裹似的,尤其是在棕褐色树干的映衬之下,她显得更黑了。
“咱们快走吧,” 罗伯特·乔丹说说完,就踏过膝盖那么高的石楠丛,向比拉尔跑了过去。石楠丛非常茂盛,他无法加快速度,只跑了一会儿,就慢了下来。他看到比拉尔交叉着双臂托着头,她的身体显得很宽阔。走到她面前时,他喊了一声:“比拉尔!”
比拉尔将头抬了起来,看着罗伯特·乔丹。
“哦,是你啊,”她说,“你们完事儿了?”
“你是哪里不舒服吗?” 罗伯特·乔丹弯下腰,问道。
“我好得很。”比拉尔说,“我睡着了。”
“比拉尔,”走过来的玛丽亚说,她跪在了她的旁边,“你还好吗?”
“我好得很。”比拉尔说,她仍坐在地上。她看着面前的两个年轻人,“怎么样,英国人?你是不是又在耍男人惯用的那套把戏?”
“你真的还好吗?” 罗伯特·乔丹问道,并没有回答她的话。
“我就是睡着了而已。你呢?”
“没有。”
“怎么样,我的小宝贝儿,”比拉尔对玛丽亚说,“他还合你得意吗?”
玛丽亚脸红了。
“别逗她了。” 罗伯特·乔丹说。
“有人跟你说话吗?”比拉尔对罗伯特·乔丹说。“玛丽亚。”比拉尔语气生硬地说,玛丽亚低着头,没有看她。
“玛丽亚,说说吧,”比拉尔说,“我在问你,他合你的意吗?”
“别再逗她了。” 罗伯特·乔丹说。
“你给我闭嘴,英国人。”比拉尔说,“来吧,玛丽亚,跟我讲讲。”
“不。”玛丽亚摇着头说。
“玛丽亚,”比拉尔说,她的声音和她此时的脸色一样,非常不友善。“自愿跟我讲讲。”
玛丽亚摇了摇头。
罗伯特·乔丹想,如果不是迫不得已要和这娘们和她的酒鬼男人合作的话,我非得扇她的巴掌不可。
“你倒是说啊,玛丽亚。”比拉尔又说。
“不,”玛丽亚说,“我不说。”
“别逗她!” 罗伯特·乔丹说,他说这话的声音完全不像是他自己的。我非得揍她不可。去他妈的。他心想。
比拉尔对他毫不理会。这并不像是蛇或猫在吓唬鸟,丝毫没有压迫的意味,也没有一丝不同的性倾向的感觉。但是,比拉尔的那副架势,就好像是眼镜蛇正在膨胀的颈部皮肤。罗伯特·乔丹清楚地感受到了这一点。他感到了一种威胁。虽然这种威胁里没有恶意,但却带着绝对的气势。我真不愿意看到这种场面,罗伯特·乔丹心想。这可不是扇几个巴掌就能解决得了的事情。
“玛丽亚,”比拉尔说,“我不会碰你一下的。你还是自愿跟我说说吧。”
“自愿跟我说说吧”她用西班牙语说了这句话。
玛丽亚还是摇着头。
“玛丽亚,”比拉尔说,“快点儿说,得是你自愿的。难道你听不见我的话吗?只要说一句就行。”
“不,”玛丽亚小声地说,“就是不说。”
“来吧,现在说吧,”比拉尔说,“说一句就行啦。现在说吧。”
“那会儿地面移动了。”玛丽亚说,仍旧低着头,“是真的,真的动了。我不该跟你说这个的。”
“是这样啊。”比拉尔说,她的语气又带有友好的感情了,没有一丝威胁的意味在。但是罗伯特·乔丹看到,她的额头和嘴唇上面有一些很细微的汗水。“是这样啊。原来是这样。”
“我说的是实话。”玛丽亚说完,轻轻咬了咬嘴唇。
“我知道这是实话,”比拉尔说,语气十分亲切,“但是不要把这件事情告诉你的乡亲们,他们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你的话的。你没有吉卜赛人的血统吧,英国人?”
在罗伯特·乔丹的搀扶下,比拉尔站了起来。
“没有。”他回答道。
“玛丽亚也没有。”比拉尔说。“这件事可挺奇怪的。”
“可是它真的发生了,比拉尔。”玛丽亚说。
“为什么不发生,我的傻姑娘?”比拉尔说。“我年轻的时候,地面也移动过,动得让你感觉简直换了个场地似的,而且会很害怕大地会开裂。每天夜里都是这样。”
“你撒谎。”玛丽亚说。
“是的,”比拉尔说,“我撒谎了。人的一生中,地面移动的次数不会超过三次。你真的感觉到动了?”
“是的,”玛丽亚说,“真的动了,我保证。”
“那你呢,英国人?”比拉尔看着罗伯特·乔丹,“说实话。”
“是的。”罗伯特·乔丹说。
“很好,”比拉尔说。“这很好。”
“你说得三次,是指什么?”玛丽亚问,“你为什么要说这个?”
“是的,没错,是三次。”比拉尔说。“现在,你们已经用掉一次啦。”
“就真的只有三次?”
“很多人连一次都没有,”比拉尔说,“你确定,地真的动了?”
“我感到我在向下坠。”玛丽亚说。
“那么,就是真的动了。”比拉尔说,“走吧。我们回营地去。”
“你瞎说的三次是指什么?”当他们三人一起走在松树林里时,罗伯特·乔丹问比拉尔。
“瞎说?”她做了个鬼脸,“别在我面前说什么瞎说,听见了吗?英国人。”
“这是巫术?就像是看手相那样?”
“不是。这是吉卜赛人所特有的常识。”
“但是我们都不是吉卜赛人啊。”
“是的,所以你们才会有那么一丁点儿的运气。因为不是吉卜赛人,才会有那么一丁点儿的运气。”
“你相信是三次?”
比拉尔神情古怪地看了一眼罗伯特·乔丹。“别问我这个了,英国人,”她说,“别烦我了。你还太嫩,我没法儿跟你解释这个。”
“可是,比拉尔……”玛丽亚说。
“你也闭上你的嘴,”比拉尔说,“你已经有过一次了,还剩两次。”
“那你呢?” 罗伯特·乔丹问比拉尔。
“两次。”比拉尔伸出了两根手指。“没有第三次了。”
“为什么没有?”玛丽亚问。
“别提啦,别提啦,”比拉尔说,“你太年轻了,真让我心烦。”
“为什么没有第三次?” 罗伯特·乔丹问。
“别再说了好吗?”比拉尔说,“快闭上你的嘴!”
好吧,罗伯特·乔丹对自己说。但是我知道,我已经没有下一次了。我认识很多吉卜赛人,他们全都怪里怪气的。我们自己也是怪里怪气的。我们之间不一样的地方在于,我们得靠着挣钱来生活。没有人知道我们的祖先属于哪个种族、我们本族的传统是什么,也没有人知道我们的祖先是如何在丛林中生活下来的。我们知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对于在夜晚所遇到的情况,我们一无所知。可是发生在白天的事情,就另当别论了。但是,不论发生了什么,都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现在,比拉尔一定要玛丽亚说出她本不愿说的事情,还想要霸占它,把它说成是自己的经验。她非得说那是他们吉卜赛人才有的东西。起先,我以为她在山上的时候,受到了些精神上的打击,但是现在,她又开始发作了。如果她不怀好意,就该把她给毙了。但是她并不是那样。她这么做只不过是想让自己活下去,她想靠玛丽亚来让自己活下去。
等这场战争结束了,你就可以好好研究研究女人了,罗伯特·乔丹对自己说。你可以把比拉尔放在开头来说。她的这一天过得可够复杂的,当然了,这是我个人的看法。之前,她从来都没有说过吉卜赛人的那套把戏。除了看手相。没错,就是手相。罗伯特·乔丹想着。我觉得看手相那次,她并没有捏造什么。但是她不会告诉我,她从我的手上看出了什么。当然了,不管她看出了什么,她都只相信她自己的那一套。但是,那种把戏能证明什么呢?
“听我说,比拉尔。” 罗伯特·乔丹说。
比拉尔看了看他,微笑着。
“你要说什么?”比拉尔问。
“别再故弄玄虚了,” 罗伯特·乔丹说,“你的这套把戏让我很烦心。”
“是这样?”
“我不相信妖魔鬼怪,也不相信占卜、算命,还有吉卜赛人的巫术,我都不相信。”
“哦。”比拉尔说。
“还有,你不要再去惹逗玛丽亚了。”
“我不逗她了。”
“也不要再装神弄鬼的了,” 罗伯特·乔丹说,“工作和该做的事情已经够多的了,别再说这些有的没的的了。多干些事情吧。”
“我懂,”比拉尔点了点头,“但是,听着,英国人,”她笑了起来,又说:“那会儿,地真的动了吗?”
“动了,真他妈的,地动了!” 罗伯特·乔丹说
比拉尔笑了起来,笑得站在了那里,她看着罗伯特·乔丹,哈哈大笑。
“英国人,我说,英国人,”比拉尔笑着说,“你真是太有趣啦。现在我看你还怎么摆出你那副正儿八经的样子。“
真见鬼,罗伯特·乔丹心想。但是他什么都没说。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乌云遮蔽了太阳,他回头看了看远处的山峰,这时的天阴沉地厉害,好像要压下来了似的。
“没错,”比拉尔看了看天空,说,“看来要下雪啦。”
“现在?下雪?到六月了?”
“是的。在山区可不讲什么月份不月份的。现在是太阴历里的五月。”比拉尔说。
“不会下雪的,” 罗伯特·乔丹说,“不会下雪。”
“反正都一样,英国人,”比拉尔说,“会下雪的。”
罗伯特·乔丹看着阴沉沉的天空,这时候,太阳已经变得黯淡无光,看起来很快就会消失了。天空中昏暗一片,乌云遮蔽了山峰。
“是的,”罗伯特·乔丹说,“你说得很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