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伤看着玉瑶的背影,并未追上去,只是道:“玉掌柜脾气不太好,希望少主勿怪。”
“言重了,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她又是你的至交,我怎会为这点小事发脾气?只是原定论功行赏,闹成这样不知道如何赏了。”
“莫天师应当和少主说过,我别的不求,只求你一件事。你在位期间,不要打无庸城的主意。”
驹凤是听莫啸提过,可听到小伤亲口说出,还是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直到此刻,我依然很难相信,我们在战场上交锋过。司空曙,你变了很多。”
司空曙,这个名字如今听着反倒陌生了。小伤笑了下:“人都是会变的,少主与我当年所见,也别有不同。”
驹凤玩味地道:“自是不同。我如今做了城主,你却成了别人的长工。”
“偶尔散散心,有何不可?都是人生,都是经历。”
驹凤笑了:“我看未必是散心,而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佳人也。”
玉瑶还不知道,她到底得到的是谁的心。“司空曙”这三个字,代表的不仅仅是无庸城的神话,还是他驹凤也敬佩的存在。
驹凤倒是好奇:“你当初答应莫啸救我,就不怕我翻脸不认账?”
小伤淡淡地道:“我除了自己的哥哥,还没有看错过人。至少,你从未虐杀无庸城的战俘。”
“感谢你看得起我。”驹凤起身,走到七彩琉璃窗前,看着远处的河水与草木,回眸笑道,“但眼前的宁静,不比我身后的宝座珍贵吗?若无庸城和九原城往后能自由通商,我愿和你签订止战协议。”
“凉川少主金代同在驿馆等你。”小伤想到什么,眉头皱起,“玉掌柜是个倔脾气,少主需要提防她从中作梗。她如今已不信任我了。”
“放心,我会想办法让她认命。”顿了顿,驹凤戏谑补充,“当然,我保证不伤她。”
小伤知道他打趣自己,默认不驳。
他尚有一事要与驹凤商量,岔开话题,道:“武英城主晚年性情大变,无理拒绝横公鱼族的求援,以致横公鱼族族长自裁,你父亲如何看待此事?”
玉瑶认为驹凤空口无凭,小伤来九原城,便是为了找证据。
驹凤方才所言,让小伤更坚定当年的事有猫腻。
“父亲也觉得不可思议,每每回忆此事,便觉得愧对横公鱼族。可祖父晚年记忆一直不太好,那之后一直缠绵病榻,不能言语,乃至暴毙城主府,未及定下顺位继承者。父亲只得假拟诏书,城中流言纷扰,他无暇调查,祖父也草草入殓了。事实上,若非父亲被人掉包,我也想不到有人胆大包天至此,敢冒充城主。”
“也许你的猜测是对的,有人曾假冒武英城主,拒绝了驰援横公鱼族的提议。他的目的,便是挑起横公鱼族和九原王室的仇恨。”
“为何?横公鱼族作为瑞兽一族,放眼无庸城和九原城,并非了不起的存在。”
“少主可曾听过修罗族的传说?”
修罗族是被诅咒的魔族,传说他们的祖先被众神打败后,堕入了茫茫荒漠的深渊秘境。
他们常年与瘴气、迷雾、蛇虫鼠蚁为伴,被无庸人和九原人歧视。
直到战神铎罗横空出世,修罗族有心踏平无庸城,夺取九原城,将整个大荒的资源占为己有。可惜铎罗被无庸城、九原城先祖联合封印了,魂魄也散作十缕,化作十颗舍离珠流入无庸。
最希望无庸城和九原城交战不休,复活战神铎罗的,本不应该是横公鱼族,而是修罗族。
若非得知九原内乱至此,小伤也无法联想到修罗族。
但一切过于巧合。
他怀疑,武英城主拒绝援助横公鱼族,乃至九钦掉包驹凤父亲的背后有修罗族的影子。
驹凤亦聪慧,一点就透,道:“我已差人细审九钦,你无须忧虑。”
“旁人做事,我总归不放心。让我亲自审他,如何?”
莫啸刚醒,就看到小伤放大的脸。
玄宗弟子抱歉说没能拦住他。
莫啸已经习惯了小伤不走寻常路,但得知他要去牢房提审九钦,还是吃了一惊。
小伤道:“驹凤允准了。带上你,不过是为了监视我,谨防我杀死九钦。”
莫啸道:“你说带就带,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去不去?”小伤言简意赅地问。
莫啸匆忙起床穿衣。
“先说好,我不是听话,我是在执行驹凤的命令。”
“我信了。”小伤浅笑。
路上,小伤道:“再给我准备两件东西。”
“什么?”
“铁桶,还有老鼠。”
“嗯?”
“你只需要照做就可以了。”
“有一说一,我真不喜欢你说一半藏一半的性格。”莫啸不满,但还是吩咐弟子准备好小伤所需之物,和小伤往天牢的方向走去。
九钦被关在单独的囚牢中,听守卫说,九钦进入这间牢房后,异常安分。
牢房门开后,他也不抬头。
他的模样比小伤初见时憔悴。大抵等待审判的滋味不好受,不知他是否后悔没死在占星阁的密室。
“九钦,看看谁来了。”莫啸道。
九钦睁开眼睛,看到来人,咧开嘴:“我等你们很久了。”
莫啸意外:“你知道我们会来?”
“很难猜?这些天,总有人想从我这里套出什么秘密,所以我不着急。”九钦气定神闲地捋了捋衣袍下摆,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
莫啸有所耳闻,这些天狱卒威逼利诱,他也没有吐出半个字。
大抵是知道认了罪,就没有翻身的机会。
原来他贼心不死,还想东山再起。
莫啸便问:“你等我们,为的是什么?”
九钦浑浊的眼球转了转,阴恻恻地笑了:“让我离开这个阴暗肮脏的鬼地方,我什么都告诉你们。你们比任何人都有能力。”
“你在威胁我们?”莫啸盯着他。
九钦笑得更灿烂:“谈不上威胁,各取所需罢了。”
小伤道:“看来,你背后的靠山并没有你想象中的有义气,将你孤零零抛在这里。你很害怕他们杀了你,让一切死无对证,是不是?”
九钦神色陡变:“你胡说什么?”
小伤道:“如果他们存心救你,这关押皇室宗亲的天牢早乱成一锅粥了,可你还好端端在这里。”
九钦不安地用脚搓了搓地。
他讨厌被人摸清的感觉。
小伤打量他,对他身后的靠山可能是修罗族又有了三分把握。修罗族阴险邪恶,道德沦丧,九钦还妄想得到他们的救援,如意算盘打错了。当务之急,是让九钦认罪伏法。
小伤把铁桶和老鼠放在地上。
莫啸意味深长地道:“这儿的味道不好,我出去等你。狱卒你随意调动。”
“去吧。”小伤补充道,“给我搬把交椅过来,我坐下慢慢审。”
见小伤气定神闲坐下,一手搭在椅子的扶手上,悠然盯着自己,九钦莫名惊悚。
“臭畜生,想干什么?”
他视小伤为普通的横公鱼,骂他畜生。
小伤的脸色阴沉:“你不错,一张嘴就触到了我的底线。”
“畜生终究是畜生,即便断尾化成人的模样,也不改畜生的本性。”
“是吗?我今天可以让你看看,真正畜生的本性是什么。”
小伤拍了拍手,狱卒便将九钦绑在了牢中的柱子上,掀起他的上衣,用刷子蘸取一些牛乳,均匀地抹在他的肚脐附近。
一股凉意从九钦的肚脐蔓延开来,他汗毛都竖起来了,仍故作镇定:“你到底要干什么?你可知在九原,杀权贵宗亲是犯法的!”
“犯法?我用驹凤的话回答你:这时候讲法太迟了。”小伤提起关着老鼠的笼子,“你猜,老鼠闻到牛乳的味道会怎么样?”
黑黢黢的老鼠尾巴细长,瞳仁黝黑突出,便是对视,九钦也两股战战。
小伤很满意他的表现,把吱吱叫唤的老鼠递到他眼前,道:“待会儿,我就把铁桶绑在你的腹部,让老鼠顺着铁桶底部钻进里面,锁上底部的锁。你涂抹着牛乳的、最柔软的肚子就成了它们离开桎梏的唯一通路。你的肚子是能吃的,它们或许一开始并不知道,只是闻着味道不停地撞向它,用鼻子闻,用牙齿啃咬,舌头舔舐,爪子抓挠……也不知它们会摸索到什么时候,才开始啃食你的肚子,吃空它,在你的肚子里搭窝,或是从你的后背逃出去……”
九钦瞪大了眼睛,虽然铁桶还没有上身,但他已经恐惧得想呕吐了。
在恐惧中等待死亡,远比死亡本身更让他恐惧。
他疯狂而尖利地大叫:“你没有资格杀我!莫啸!莫啸!快阻止他!”
小伤冷不防抽了他一嘴巴,打断了他的呼救,阴沉道:“在你于席间戏弄玉掌柜的时候,难道没想过会有今日?”
九钦脸色苍白,脸颊上五指印高高肿起。
看到小伤瞳孔深处的厌恶,他才知道,小伤的审问不仅仅是为了从他身上得到答案,还为了给那个女人报仇。
小伤打开了铁桶底部特意留的小门,有老鼠探出了脑袋,像是要蹿到九钦的身上。
九钦斜眼盯着铁笼,两只老鼠吱吱乱转,黑黢黢的,牙尖嘴利。
九钦终于没忍住,疯狂地干呕。
“拿走!把这脏东西拿走!”
“你背后的人是谁?谁在支持你谋权篡位?”
“塔、塔尔,伊索……”几个名字脱口而出。
塔尔是驹凤的四叔,伊索是九钦的女婿……这些人都是明面上支持九钦的亲戚,却不是小伤想听的答案。
“不到黄河心不死。”小伤把一只老鼠扔进铁桶,将铁桶往九钦的肚皮上扣去。
九钦登时癫狂地挣扎起来:“我说!我说!”
小伤没有停止动作,关上铁桶底部阀门。
九钦的话更密更快。
“是修罗族!九原王室里有许多人和我一样,都信仰修罗族神明铎罗。大祭司告诉我们,只要无庸城和九原城纷扰不休,铎罗就有复活的希望……”
“当年武英城主拒绝救援横公鱼族,还有舍离珠的传说,真相究竟如何?”
“都是大祭司的主意!大祭司说,横公鱼族单纯蠢笨,能力强大,是寻找舍离珠最好的棋子……”
“大祭司是谁?”
“是,是……”
小伤又放出一只老鼠,九钦几乎像癫痫发作般抖动起来。
“大祭司也藏在九原城之中,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他是铎罗神的使者!”
大抵是惊吓过度,说完这句话,九钦口吐白沫,昏死过去。
小伤将老鼠扔回笼子,接过侍者递来净手的水和巾帕。
莫啸在外面也听得清清楚楚,不禁道:“我九原城一直以来都信仰玄宗,没想到修罗族的邪教竟然无声无息地渗透进了王室内部。”
“恐怕无庸城也难逃此祸。”小伤面色凝重,“修罗族的战神铎罗死后,他的信徒和他的元神碎片一样四散流窜,这些年不知秘密发展到何种地步。我也是时候回到无庸城,将这些遗毒连根拔除了。”
小伤转眸:“或许,和九钦相关的宗亲,你们都要细细审问。他们的府邸外宅,里里外外,不能放过。”
“你的审法倒是让我开了眼,放心,为了九原城,我也会这么做。”莫啸愉快地打了个响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