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到了。”玉瑶的声音打断了花尘的回忆，她抬头看了一眼天，的确，风停了，雨歇了。

花尘正要按约定离开，玉瑶却叫住她：“等等，我们要去扫墓，人也不多，你好歹把故事说完哪。你们就……在一起了？”

花尘莞尔一笑：“当然没有，他当初一气之下在城主面前立誓终身不娶，我可看不上这么一个呆子，就是觉得太孤单了，想找他陪我。但前一阵子边境起了冲突，他率军过去平定，结果被敌军刺伤。大夫说他的情况不好，让我做好心理准备。”

玉瑶沉默了片刻，问：“就不行了？他……不是还很年轻吗？”

“是，还那么年轻啊！”花尘眼神随之暗淡了下来。

她原以为自己可以接受一切意外，此时发现，并不能。

“如今他时日不多，我总该让他觉得，他有一件事做成了。”花尘央求道，“你若能拿去我身上的东西，让我帮你做什么都行。”

“那倒不用，你能送给我，倒省去了我很多麻烦。”玉瑶心想，竟然还有比自己还嘴硬的女人，明明喜欢李为开，非说不喜欢。

若是李为开真的出事，她定然不会独活。不过既然她送了自己一颗舍离珠，自己也要还她一份礼物。

玉瑶咬破手指，让血流入左手戴的珍珠手串内，然后把手串交给花尘，道：“我一会儿取了你的舍离珠，你便快些回去，把这珍珠磨成粉让他服用。可别偷懒，更别耽误时间，否则就算是大罗金仙去了，也帮不了你们。”

即便玉瑶没说那是什么东西，花尘也知道，它无异于救命仙丹。她心头一暖，感激道：“谢谢。”

小伤还从未见过玉瑶和谁聊得那么投机，下了船，还要和那女人往窄巷子走。

大家对玉瑶的私事漠不关心，小伤想撺掇人跟着，又不好意思开口。

万一玉瑶有危险呢？

“小伤，你怎么掉队了？”白沐问。

小伤的步子定住，想了半天，道：“我好像有东西忘在船上了，你们先去，我待会儿就到。”

“还没见过你这么冒失，有心事？”白沐热心肠。

小伤摇了摇头：“就是困了，走神。”

小伤凭借记忆跟踪玉瑶和那女人，他躲在小巷子入口处，探头看去，只见玉瑶手中金光闪闪，摁在女人的天灵盖上，不一会儿，一颗晶莹剔透的珠子从女人的头上缓缓浮出。

女人娇花照水的面容以极快的速度变老，霎时间，她变成了一个满脸细纹的妇人。

奇怪的是，妇人睁开眼，却对玉瑶笑了。

玉瑶将珠子收起来，叹了一口气，道：“你有这么好的皮相，却留恋俗世的情爱，可就不要怪我了。”

“是我求你，怎么会怪你？”妇人莞尔一笑。

“你这么说，我倒觉得自己终于做了一件好事。”玉瑶笑着道。

妇人将玉瑶交给自己的珍珠手串戴上，其中有一颗染了玉瑶指尖血的珠子犹如朱砂，鲜艳欲滴。

“我看得出来，你本性不坏，只是把自己藏得太深了。我倒要劝你一番，即使被伤害过，也不要一竿子打死所有人。”妇人顿了顿，又道，“我心甘情愿和你做这份交易，他们却不愿意。以后的日子，你要小心了。”

“他们？他们是谁？”玉瑶追问，妇人却戴上帽子，匆匆离去。

小伤急忙躲了起来。他同样困惑，难道有人已经注意到了玉瑶的存在，要联合起来对付她？

玉瑶失神地将珠子收起，理了理秀发，若无其事地离开了。

通往南坡岭的小路崎岖坎坷，小伤认真问路的行为在本地人眼里显得特别奇怪。

“朝南走，走到尽头就是了。”路过的樵夫不愿意和小伤多言。

小伤在向南走的过程中，假装和赶路的玉瑶偶遇。他嘴一咧，露一口大白牙：“掌柜，真巧。”

“你怎么还在这儿？你不是跟白沐他们一起的吗？”

“我有东西落在船上了，回去取。”小伤难得撒谎撒得如此从容。

“那快点吧，一族人的坟头，也不知道要祭拜到什么时候。”玉瑶眉头拧起，“我怎么就招了这么个伙计，还要让老板请人帮他扫墓？”

小伤也是头一回帮人扫墓，沉默着不说话。他根本不敢追问玉瑶关于那个陌生女人的事情，只是暗自留意了女人说过的话——玉瑶以后或许会有危险，他不能坐视不理。

两人紧赶慢赶，才赶上白沐他们。

下午，大梦药铺一行人才抵达南坡岭。南坡岭树木茂盛，走在路上顿觉天色昏暗，越往前走，越让人脊背发冷。为了驱赶这凉意，大家应景地聊起了扫墓相关的清明节话题。

“我们那儿没有清明节，所以我得知有这个节日的时候还觉得很新鲜。”白沐说。

“我也是长大了才知道人间的许多习俗，虽然人很无趣，但他们很努力地让自己的日子不那么无聊。”玉瑶说。

“小伤，你过过清明节吗？”白沐不想一直和玉瑶聊天，便将话题转移到小伤身上。

说到底，她是不愿意和商略这个嘴巴像用铁板封死的哑巴说话。

小伤总是对自己的过去讳莫如深，这次也不愿意多谈。他道：“过过。但以后不会过了。”

“为什么？”

小伤没回话。他与商略不同，他如今连祭拜的资格都没有。他更没有办法做到像商略那样以平静的口吻诉说这一切。

商略如今像个只会赚钱的疯魔，或许平静只是表象，有些事，他还未曾放下吧。

“一个两个都说不得，跟你们说话累死了。”白沐有些生气，先向前跑了，黑芒在后面紧紧追着。

玉瑶忍不住抱怨：“就那点破事，有什么好隐瞒的，我们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小伤嘴角抽了抽，这药铺里的人怎么回事？别人的伤疤不论大小，竟然都成了“那点破事”？

小伤和商略无奈地走在后面，似乎是快到目的地了，商略有了“近乡情怯”的感觉。

“清明节年年都有，为什么你要两年祭拜一次？是嫌弃扫墓太累了吗？”小伤忽然问。

这话问得，让人无语凝噎。小伤果然深受大梦药铺的熏陶。

商略难得有一天不打算盘，话也比平时多了两句，他缓缓开口：“不是。我和那人约定了，轮流祭拜。”

“那人是谁？”

商略想了想，才道：“前妻。”

小伤恍然大悟，原来商略结过婚。也是，他乃富家子弟，结过婚并不新鲜。奇怪的是，为什么整个族就他和妻子两个人活了下来？既然活下来了，也算共患难过，不应该相濡以沫吗？

小伤还是没忍住，又问：“你们为什么分开？”

是啊，为什么？商略被问到痛处了，心口仿佛被一把利刃扎中，连呼吸都觉得困难。他怎么能告诉别人，族人之所以丧命，都是拜前妻所赐。

“待会儿最前面的几十个墓碑，就交给你了。”商略嫌弃他话多，撂下这话就匆匆离开了。

小伤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了。

几十个墓碑，商略在惩罚他吧？小伤看着那密密麻麻的木牌，还没动手，就觉得很累了。

这里杂草、藤蔓丛生，要清理掉并不容易。玉瑶分给大家一些铁锹和镢头，小伤没办法，只好蹲下来清理。

他好不容易把一个坟头的草清理干净了，也勉强看清楚了墓碑上的字，好像是商家爷爷辈的人。

小伤对这个名字有些印象，一时间又想不起来。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他清理了一段时间后，忽然又记起来了。

商家……难道是当初被满门抄斩的都城商家？

原来，商略竟是都城商家的少爷。

商家乃皇商，族人在朝在野，关系盘根错节，连小伤都听说过他们商家人，没想到商家下场如此凄惨，连祖坟都被迫迁到了乱葬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