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件奇事在兴旺镇的街头巷尾流传。
王家的纨绔公子王辰竟然掉进自家的粪坑淹死了。死的时候面带笑容,一脸满足。
他一双靴子将粪坑里的腌臜物踩得到处都是,身上也沾了不少。他死得十分诡异,以至于大家都觉得他中了邪。
王辰的身上没有致命伤,仿佛只是一脚踏空导致。仵作验来验去,得出的结论依然是王辰喝醉了酒,迷迷糊糊自己摔进了粪坑。
王辰的父母哪能接受儿子死于意外的结果,更离奇的是,他们发现自家丢了一批浮光锦。
王辰的父母立刻到海棠家理论。
海棠的父母也十分好奇,自家的库房怎么会多了一批新的浮光锦。但是这批货来得正是时候,如果他们不收,不仅交不了差,而且坐实了他们可能与王辰之死有关。
海棠的父亲不紧不慢地呷了一口茶,就像上次王辰的父亲赶客那样,居高临下地开口:“你说这批浮光锦是我偷的,可有证据?这几天我费尽心思找人修复原来的货物,只不过是修复好了罢了,至于你家是谁所偷,我怎么知晓?”
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王辰的父亲气得喷出一口老血,下人抬着他离开了。
海棠的父亲并不愿意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看着那个被下人抬出去的人,心里竟有一丝怜悯。
海棠听闻王辰的父亲母亲过来发难,都来不及化妆,匆匆赶来。发现一切安好,她松了一口气。
海棠的父亲刚刚将那批浮光锦上交,应付了官差,在屋子里和自己的妻子絮絮叨叨地说着今天早上发生的奇事。
“王辰死了?”海棠也颇为惊讶。别人不知她还不知吗?这件事一定和杜春有关系。
她忐忑地揪着自己的帕子,陷入了深深的不安之中。
用过午饭,海棠便备轿前往杜春的宅院。她还没有来到杜宅门前,远远地便见王辰的父母落了轿,可是宅院前没有了守门童子,他们在门前敲了半天也不见有人应。
“一定是这杜春搞的鬼,如此神神道道的怪事只有他做得出来,而且他还曾给辰儿寄了封信,辰儿看到那封信,胆子都要吓破了。”
王辰的母亲哭哭啼啼,帕子又湿了。问题是现在他们进不去。
这时他们看见一个过路人,忙拦下来询问:“这宅院的主人去了哪儿?”
“我哪知道,我又不认识他。只是前几天看他遣散了家仆,似乎要搬家。听说他是个有名的招魂先生,这宅院阴气重,平时我们都不敢靠近。”
“搬家了?”王辰的父亲微微皱眉。
他话音刚落,王辰的母亲立刻号啕大哭起来:“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一定是他干的!不然怎么会心虚地搬走!我可怜的儿啊……”
许是担心她有损形象,王辰的父亲连忙招呼下人将她带走。
躲在暗处的海棠偷偷看了半日,心中暗惊。为什么杜春搬走了也不跟自己打个招呼?细细想来杜春那日约她游湖,行为颇为古怪。
海棠越发觉得不安,等王辰的父母离开了,她才悄悄溜到了院墙边。
她差人将自己送到院墙上望进去,院子里确乎没有一个人。杜春仿佛人间蒸发,不留一丝痕迹。
无声的告别让海棠更为难受,她不免揣测他的离去与自家这次的危机解除有关。
王辰的父母沉浸在失去儿子的悲痛之中,请了不少术士在杜春的宅院前作法。然而术士没有找到邪祟,他们的儿子也没有办法再回来了。
海棠郁郁寡欢了一阵,终于打听到,杜春离开后,去了一家药铺。
那家药铺名为大梦——一个十分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名字,铺名与药好像并没什么关系。
铺子的掌柜是个艳色无双的女子,据说脾气不太好,虽然不会算账,也不计较客人贪便宜,但若有什么忙需要她帮,她都会袖手旁观。说得直白点,就是一个性情凉薄之人。
药铺里有一个只会算账的先生,负责打架的穿着黑衣的少年和穿着白衣的少女,还有一个长相俊美但不爱说话的木讷男子。
铺里都是奇奇怪怪的人,可以想象,药铺也不是什么正经药铺。
海棠不想探究这药铺背后的事,她只想找到杜春。于是她来到了这间药铺,映入眼帘的是一条雪白的大腿。
掌柜玉瑶身穿薄薄的纱裙,下摆开衩,走路的时候春光若隐若现,分外撩人。她摇着扇子,眼角堆着笑意,嫣红的唇一开一合:“哟,稀客呀,小姐想要什么药?”
海棠通身的打扮精致贵气,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小姐。
她的眼神十分忧郁:“我来这里只想打听一个人的下落。”
“哦?”玉瑶饶有兴趣地望着她。
“他叫杜春,曾是镇上有名的招魂师。我听说他走的时候路过了这家药铺,不知道你们可知他的下落?”
“小姐说笑了,每天经过我这里的客人没有十个也有八个,我哪记得清楚。”玉瑶笑着说。
“真的不记得了吗?”海棠不甘心地问。
这是她最后的线索了。
玉瑶摇了摇头:“真不记得,如果是负心汉的话,我劝你还是别找了。他既然能舍弃你,你为什么不能舍弃他?我瞧小姐你还年轻,千万不要在一棵歪脖树上吊死了。”
海棠微微一怔。
她是被愚弄了吗?杜春是那种喜欢愚弄她的人吗?可惜,再没有人能给她答案了。
海棠失望地离开。
玉瑶看着她的背影,哂笑:“真不明白这些人,明明做了好事,偏偏要背一个骂名。也是,短短的时间从一个翩翩少年变成一个鹤发鸡皮的老头,想必没有哪家姑娘愿意接受吧。”
一切都是杜春所为。
只是那温文尔雅的杜春,在杀死王辰后,怀抱着一株海棠花,望着兴旺镇的长河倒映出的零星灯火。天空无月,不似往常普照万千众生,他心头的光,笼罩了不远处浅眠的人。
杜春一头扎进水中。
水纹摇曳。
不多时,河面的褶皱被凉风吹平。
杜春沉眠长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