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后,晏兮再没做过和玉瑶有关的梦。
她偷偷打听一番,得知兴旺镇竟真的有间大梦药铺,女掌柜玉瑶美艳似妖,泼辣刁蛮,不近人情。
玉瑶卖的药价格尚算公道,可惜,毫无慈悲心。
这样的掌柜,和梦里慈悲可亲的形象相去甚远。她怎会怜悯自己失忆?晏兮纳闷万分。
为今之计,她只有找到玉瑶所说的无相镜,才能确定玉瑶所言是真是假。
晏兮是一等仆婢,并不需要负责洒扫事宜,她只得趁张孝之外出之际,里里外外搜了一遍他平日的书房、寝屋、阁楼。
均无所获。
晏兮神思昏昏,恰逢月信,在府中休养了一阵。
这日,她途经沁芳园,偶然看到张孝之的表妹周清。
当初周清差点与张孝之结亲,却被张孝之单方面搁置了婚事。
张孝之不近女色便罢,偏巧他身边多了个晏兮。故而,周清也常以探望老太太的名义,进府中伺机与张孝之偶遇。
她自小与张孝之青梅竹马,对表哥志在必得。
晏兮不愿触她霉头,刻意躲在暗处,等她过去。
周清在老太太面前嗑瓜子,阴阳怪气地道:“外祖母,我听说表哥身边多了一个叫晏兮的丫鬟,最近颇为得宠,是不是真的?”
老太太听到“晏兮”两个字就高兴:“你说晏兮那丫头啊,自然是真的,你表哥不管做什么都要把她带在身边,看来我们张家续香火有望了。”
“外祖母,她那么得宠,万一表哥真的娶了她怎么办?”
“怎么会,”老太太不以为意,“她出身低微,不配做我们张家的正室。待你过门,留她做个填房,给张家开枝散叶,也就罢了。”
周清喜上眉梢,忙问:“外祖母是说,表哥还惦着娶我?”
老太太皴皱的手握住周清的手,慈爱地道:“傻孩子,他不娶你能娶谁?”
周清撇撇嘴:“如今宗族里的长辈都推举表哥做家主,若表哥心底另有钟情之人,外祖母能怎么办?”
“你和他是我自小看大的,不论他做不做家主,总不能把我这老婆子抛到脑后。再者,我有件东西要交给你,有了它,他不敢不娶你。”
老太太知道,张孝之对这面镜子极为珍爱。周清不需要做什么,也不需要知道镜子里有什么,仅仅装作知道一切的样子,就足够拿捏张孝之了。
周清连连点头,笑得灿烂。
她们的交谈声越来越小,晏兮逐渐听不到了。
她躲在窗棂后,只隐约看到老太太碧色的玉镯被镜面的光反射,更显翠绿动人。
老太太为何要把一面铜镜交予周清?晏兮百思不得其解。
她们神秘兮兮、讳莫如深的模样,让晏兮想起玉瑶所说的话——张孝之利用一面镜子,封印了她的过往。
又过了几日,张孝之走商归家,归府得先拜见老太太和阿娘,随后便唤了晏兮近前服侍。
张孝之在南边买了些新巧别致的玩物,拿了一串油润红亮的菩提玛瑙串,仔细地套进晏兮的皓腕,他将她抱到腿上,刻意问:“我外出这些日子,你可想我了?”
他从前也会这样拢着她,将她彻底圈在怀中。
晏兮闻到他身上熟悉的皂荚香,后颈也能触碰到他温热的肌肤,却有些不自在。
“自然想的,”晏兮低头,撒谎道,“我每天都拜观音,祈祷爷早日平安回府。”
“妖精,嘴里说想爷,心怎么一点也不慌?”张孝之笑了笑,转了转她手腕上的珠子,“喜不喜欢?这玛瑙成色好,衬你的肤色。”
珠子愈红,愈衬得肌肤白净。
晏兮不能不回应,低声道:“爷的眼光总是最好的。”
可她现在一看到张孝之,便会想起自己的怪梦,对他无法像从前那样敞开心扉。
玉瑶说,张孝之有读心术,但晏兮感到奇怪的是,不知为何,他好似猜不出自己的心声。
“你身子还没好吗?总提不起精神。”张孝之问。
面对张孝之的嘘寒问暖,晏兮很抱歉,她若没有做那个怪梦就好了。
“晏兮,你先好好休息,傍晚我再过来。”张孝之把她放下来,思忖了半晌,又道,“等你好些,我带你出去走走。”
“好。”晏兮应道。
他走商回府,辞别长辈后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她,她却扫他兴致。晏兮轻叹一口气,无奈地揉了揉眉心,盯着自己的掌心。
其实……她有一日偷偷喝了一口酒,指甲竟变尖了。
她并非人类。
这让她无法忽略那个有关玉瑶的梦。
晏兮无心休息,打算到周清那儿探探,弄清楚老太太送周清的铜镜为何物,中间又有何秘密。
她还没有走近,忽然听到张孝之和周清的争执声。
“……你以为我发现不了?周清,我并不想娶你,从前是,以后也是。你何必惹怒我?”
“不娶我,难道娶那个贱婢?就因为她比我温柔?”
“骂别人的时候,就不知道掂量掂量自己?还是你以为,我会因为你骂晏兮便高看你?”
屋中突然传出瓷盏的碎裂声。
“晏兮晏兮!我骂她怎么了?我偏要骂,不知羞耻的狐狸精,勾引男人的坏种!”
尖利斥骂后,屋内忽然归于平静。
两人似乎僵持住了,随即,周清冷笑起来,凄楚地道:“打,有本事冲我的脸打。表哥,你如此负我,就算是为了争口气,我也不允许你娶她。如果你不希望自己的秘密被我捅出去,最好不要对我发火。”
“秘密?”张孝之凝眉。
“我无意间得到了一面镜子……”周清面无表情地轻声说。
张孝之的心“咯噔”一下,他的无相镜失踪好久了。
寂静无声。
但可以想象,张孝之的脸色有多铁青。
最后,张孝之冷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晏兮不知他出于何种原因不再对周清大发雷霆,可傍晚他回到寝屋,即刻把晏兮叫到身边,举止亦比平日粗暴。
他把晏兮锁得很紧,仿佛怕她逃跑。
晏兮心底五味杂陈,她听府中丫鬟说,这次周清长住张府,老太太有意为她指婚。傍晚用饭时,张孝之没有反驳。
他当真被周清捏住了软肋。
可张孝之说过,他会娶晏兮的。
老太太得知张孝之与周清吵架,翌日便让张孝之陪周清看戏。
晏兮给他准备了一套衣服,却不打算陪他一起出席。张孝之的目光在她身上逡巡:“为何这次不跟我一起去?”
“她是爷的表妹,我去多有不便。”
她表情如此委屈,应该是听到他要娶周清的风声了。
张孝之厌恶自己被一个女人裹挟,目光阴沉。
“你与她之间,该避嫌的是她。”张孝之冷着脸道,“你不用顾忌,跟着我去就好。”
他正好趁周清外出的机会,雇几个匪徒吓她一番。
发生了这样的事,只要让老太太相信周清失去了清白,哪怕周清仍是清白的,周清也没资格再嫁给他。当周清嫁给他的愿望落空,他再想办法夺回无相镜。
晏兮不得已,还是和张孝之一起去了戏院。周清骄傲地仰视张孝之,本想笑一笑,瞥见晏兮之后,眼神陡然如刀。
“哟,我和表哥看戏,怎么不相干的人也来了?”
晏兮莞尔,盈盈一拜:“回姑娘的话,爷从前外出,也常让晏兮作陪。”
“我没问你,你瞎插什么嘴?”
晏兮尴尬地低头,退到张孝之身后。
张孝之斜乜周清一眼:“晏兮是我的人,她回答的便是我的意思。”
周清才和张孝之吵过架,愤懑无言。
她甩袖越过张孝之,上了雅座,不久,戏曲开始了。
听那些抹了油彩的人甩着水袖,咿咿呀呀地唱着。晏兮安安静静站在张孝之身边,周清心中越发烦闷。
“晏兮,我渴了,你给我倒一杯茶去。”
放着自家丫鬟不使唤,非使唤别人家的,周清意图明显。
张孝之尚未发作,晏兮按了按他的肩,转身端起茶壶给周清倒茶:“姑娘,你的茶。”
周清捧着茶,忽然一下洒在晏兮的裙角上:“这么烫,你故意的吧?”
茶水温热,不至于烫手。只是泼洒在晏兮的裙子上,打湿了她的腿和脚。
张孝之霍然起身,脸冷若冰霜:“周、清!”
“我使唤一个丫鬟而已,你管得着吗?”周清也站起身,寸步不让,“表哥,别忘了你我的约定……别让我在这里说出好听的来。”
张孝之瞪她,半晌,攥紧晏兮的手走了。
周清登时气得头顶冒烟:“你走,有本事别回来!”
她的话响彻戏院,张孝之并不理睬。
他本就打算找个借口先行离开,周清的发难恰好给了他一个借口。
“爷,周姑娘是您的表妹,您为晏兮和她吵,晏兮实在过意不去。”
张孝之一直不松开晏兮,也许是气到心头,口不择言:“她如此羞辱你,待会儿自然有好果子吃。晏兮,你无须自责。”
张孝之想到什么,停下脚步,问:“晏兮,你的脚可烫伤了?”
他不问,她几乎忘记,方才烫她的是一杯热茶。他言语间似乎透露了他在谋划什么的意图,晏兮乘势道:“有点儿,爷,现在回府吗?”
“到客房,我给你看看。”
客房距听戏处不过百步,晏兮点点头。
她心里记挂着无相镜的事,待会儿正好可以借机接近周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