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猎赛后,晏兮从张孝之身边的一等丫鬟,变成了他的掌中珠。
外出时,他让她贴身伺候。
回到府中,他常抱着她,教她读书画画。
他用手拢着她,对她叹息:“如果你没有摔伤脑袋,应该还记得许多和我有关的过往。”
晏兮很愧疚,他说的故事她没有一点印象。她真的勾引过他?她为何会先勾引他?如果世上有大夫能治好她的失忆症,她一定感激涕零。
夜里风儿燥热,晏兮独自在院中纳凉,手把着秋千架,脚尖点地,借力轻摇。可能是傍晚吃得太饱,她迷迷糊糊地陷入了梦乡。
她做了一个怪梦。
梦里,她走到了一间药铺前,药铺的匾额上用黑漆写就“大梦”二字,在月色下不甚分明。药铺位于兴旺镇,村子附近有条小河。
再往前也没有药铺了,她犹豫着要不要进去,那门无风自动向里而开。
一名身着白纱广袖鲛绡裙的绝色女子笑容嫣然:“姑娘,在找我吗?”
她叫玉瑶,是这家药铺的掌柜。
晏兮“哎”了一声,随她跨进药铺。让她没想到的是,外面看着黑漆漆的大梦药铺,里面竟然灯火通明。
铺面外置着打烊的牌子,但柜台内,一个身着青蓝长褂的男人还在噼里啪啦地拨弄算盘。
旁边,穿着黑衣服的少年和穿着白衣服的少女相对坐着捣药,更阴森的角落里,还坐着一个面容俊美的青年,呆呆地看着晏兮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什么。
晏兮在玉瑶的指引下,坐在了堂屋中,白衣少女白沐给她奉上一盏香茗,黑衣少年黑芒为她点了一炉安神香。
袅袅青烟中,玉瑶摇着团扇卧在圈椅内,跷着二郎腿,雪色的绣鞋上双鱼戏珠,红黄交织的绣线格外夺目。
晏兮好奇她的来历,她眼媚如波:“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晏兮点点头。
“可怜的人儿,从前我还救过你,你怎么就忘了呢?”玉瑶盯着她清纯娇美的面容,姿态忽地亲昵起来,“那你是否记得,你的兄长山君,是天照山的山神?”
“我……还有个哥哥?”晏兮惊讶万分。
她太想了解自己的过去,不免把玉瑶当成救命稻草。
“是啊,人们常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天照山上妖兽灵药甚多,一直由你兄长山君庇护。山君死了,张孝之才能自由地猎取天照山上的野兽,采集山货,贩卖到各地。正是依凭这座山,他如今财源广进,生意兴隆。”
玉瑶笑眯眯地,指尖点向她:“晏兮,你原来是天照山上一只无忧无虑的小狐狸哦。”
玉瑶所言过于匪夷所思。晏兮一直以为,她是贫苦人家的女孩。张孝之也是这么说的,他的故事像模像样。
晏兮正欲反驳,白色狐狸尾突然从身后冒出,耳朵和爪牙也变尖了。她惊讶地看着自己:“我怎么……”
玉瑶态度悠然:“奇怪吗?方才白沐请你喝的香茗,混了些甜酒。才化成人的精怪并无高深的妖术,稍喝些酒就会露馅。”
她比晏兮更像妖怪,晏兮不免纳闷地问:“你又是谁?怎会知晓我的过去?”
“我?”玉瑶笑得翠钿发颤,“如你所见,我只是这家药铺的掌柜。”
堂屋中忽然起了一阵风,吹得风灯摇曳,光影忽明忽暗,氛围诡异。晏兮冷飕飕的,想从这怪梦中挣脱。她尝试了几次,都无法睁眼。
张孝之对她很好,从不因她地位卑贱而怠慢她。她不愿相信玉瑶的一面之词,何况,她们刚刚见面。
晏兮问:“你说山君是我的兄长?他人在哪儿?”
“你遇到好心人了,我最喜欢救妖怪。”玉瑶轻笑,团扇摇着,拂起脸颊边的碎发,“他原来差点儿被你害死,现在还在我的客房中躺着。你要不要去看看他?”
自然要见的。
此前,晏兮对过去所有的记忆都源于张孝之,可现在,她有心拒绝玉瑶的说法,又忍不住好奇。
她随玉瑶去了客房。**横卧着一个病态十足的憔悴男人,双眸紧闭,周围缠绕的藤木新芽暗淡,多数都已枯萎。
晏兮的头忽然如针刺一般疼,她痛苦地摁了一会儿,努力想要想起什么,但脑海中一片空白。
她无法忽视看到这个男人时心底的异样。
她一定与他是旧识。
她或许该称之为宿命感。
晏兮伸手,想碰一碰他,尖细的指甲轻触到藤蔓上翠色的嫩芽,又害怕地收回。她不太适应自己的新模样,仿佛自己只是被玉瑶施了某种妖法,才产生如此巨大的变化。
“如果爷真的毁了我的家园,伤害我的兄长,为何对我这么好?”晏兮抓住漏洞,反问玉瑶,“玉掌柜,无论您说什么,爷对我的爱,我能感觉到。”
“倘若爱也是假的,你也要袒护他?”
晏兮怔住。
可玉瑶只有一张嘴,没有证据。
她讨厌玉瑶这么说。
玉瑶思忖半晌,也不强求,和她回到堂屋。玉瑶边走边道:“山君如今神力微弱,随时有可能神降。晏兮,若你能救他,你愿意救吗?”
“我……我不知道。”晏兮闷闷地道。
她看到山君这样,竟也很难过。可让她接受张孝之给予她的一切都是假的,她更难过。
“你为什么说,他对我的爱也是假的?”
“若要真的追溯起来,还得从他体内的一颗珠子说起。”
玉瑶推开堂屋门,翩然坐下,招呼晏兮坐到她身边,神秘地道:“好妹妹……你可知道,他为何能从岌岌无名的寒门子弟,摇身变成无庸城的巨擘?正是因为,他体内有舍离珠。”
“舍离珠?”
“不错,舍离珠为修罗族战神铎罗元神碎片所化,拥有碎片的人能获得部分神力,他的神力,便是摄人识海,听人心声。”
所谓江湖、政治、战争,都逃不过“谋算人心”四字。
张孝之能读心,又聪慧过人,做事无往不利。
“他祖父辈原来只是住在我们兴旺镇山下的普通山民,到他这一辈,各地商路被城主打通,他便有了更大的野心。有销路,自然需要更多的货源,于是他打起了神山天照的主意。天照山上的奇珍异兽、天材地宝数不胜数,可山君神力无穷,他无法大肆狩猎开采。”
说到这里,玉瑶稍作停顿:“……晏兮,如今你也知道了,他张孝之已成天照山真正的主人,在上面建温泉池、避暑园、围猎场,你的伙伴与亲人,皆被他残害殆尽。”
张孝之的确喜欢狩猎,每次都要带着晏兮。
晏兮终于知道,为什么每次到山上,她总会感到难过。
但她仍旧无法信任玉瑶。
她抿了抿唇,指尖轻轻地摩挲着茶盏,打算转移注意力。她不知不觉端起茶盏,唇才碰到茶盏,才想起里面装的一半是酒。
她不爱喝酒,玉瑶故意为之,不是好人哪!
她的小动作被玉瑶尽收眼底,玉瑶忍俊不禁:“罢了,我只是不忍心你被仇人蒙蔽,若你不愿信我的一面之词,或可在张府中寻一面镜子。那面镜子名为无相镜,张孝之便是凭借此物剥夺了你的记忆,将你困在方寸之地。”
“府中那么多镜子,我如何去寻?你倒说说,它是什么模样?”她有证据,晏兮便心痒了。
“嗯……大抵是一面梭子形,有黑色花朵和藤蔓浮雕的铜镜,此镜名为无相,其实有众生相。镜子里面住着一只喜欢偷吃人记忆的花妖。被偷过记忆的人可以唤醒她,从而唤醒无相镜,来窥视自己失去的记忆。”
“若爷不希望我记得过往,为何还会留下它?”晏兮问,她对自己能找到无相镜不抱希望。
“你这狐妖,可真悲观呀!他为何留下无相镜,就得问他自己了。”
晏兮一言不发。
“等你找到无相镜,相信我的话,可以随时来找我。”
宴兮仰头。
“我叫玉瑶,是兴旺镇大梦药铺的掌柜。”
玉瑶指节捻着团扇,往晏兮脸上轻轻一拂,一股香雾飘逸,晏兮只觉神清目明,睡意全无。她睁眼,发现自己仍坐在花园的秋千架上。
张孝之不知何时过来了,附身靠近她,略显紧张地呼唤道:“晏兮,你怎么了?”
晏兮方才眉头紧锁,愁眉不展,怎么叫都叫不醒。
晏兮凝视张孝之,心忽然擂鼓般跳个不停。
“没什么……”她撒谎道,“我突然做了个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