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陈瑛离家,人已经出了前院大门,忽然又站定在离陈牧不远的地方。她在那儿劈柴,狠心地不抬眸瞧他。
陈瑛忍不住往回走了两步,脚踩在门槛处:“姐,你就不叮嘱我在驱妖门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你学会了辟谷,还吃什么饭?学会了吐纳之法,睡不睡觉也不重要了。”
“啪”的一声,陈牧劈断柴火,声音不咸不淡。
陈瑛抿了下唇,眸色越发暗淡。
爹娘倒是缠着陈瑛,希望陈瑛能停留片刻,陈瑛却不予理睬,转身便走。
陈牧忽然起身,追着道:“既然有机会学习上乘术法,千万别偷懒耍滑。”
不知为何,他拥有的,她格外关心。
陈瑛终于顿住脚步,嘴角绽开,唇红齿白:“那我真走了,姐,以后我不常回来了。”
陈牧撇撇嘴:“混不出个人样,回来做什么?若混差了,别跟外人说你是我弟弟,我可没工夫再去捞你。”
爹娘即刻数落陈牧嘴毒,陈瑛却笑着说没事。
他的身影淡在日色里,陈牧目送着,半晌,又沉默地回去劈柴。
她的弟弟果然长大了,从前肯定要为此和她理论一番。她如果心气儿没那么高,就该觍脸求他带她到驱妖门看看,他那么通情达理,应该会答应她吧?
陈牧想着,突然后悔起来。
也不知道他下次回家是什么时候,如果他真的不回来,她该怎么找他?
日色正好,大梦药铺内药香弥漫。
隔着一层缀着五彩贝壳的帘子,玉瑶和商略在接待客人。
那日在集市上,玉瑶曾被陆家马车溅了一身污水,就是因为陆氏二爷陆翡急着从猎场回来见贵客。
陆翡和兄长陆域不同,并无修炼术法的天赋,但他长袖善舞,是维系整个宗门运转的大总管。如此陆翡才有资格见从主城无庸来的贵客,玉瑶和商略接待的,是这位贵客负责琐碎事务的属下。人是商略引荐的,谈的是大梦药铺库存药材的生意。
理论上,贵客的属下即便负责的事务再琐碎,也不会考虑采买一个位于小村子边角地带的药铺的药材,但他偏偏就来了,而且对商略的态度颇为客气。
玉瑶对此没有兴致。
她本想让小伤去集市上采买食材,留客人吃中午饭,没想到的是,平时准点在后院劈柴的小伤今天玩起了失踪。
若能把库存清了,大梦药铺能赚一笔,可是以玉瑶的性子,她也不会良心发现,给小伤工钱。
小伤躲在后院的柴房,沉默地坐着。
他知道那个人从主城无庸城而来,因此更加不敢出去。他以为这里人迹罕至,不会接触到什么大人物,但他明显小看了这家药铺的伙计,他们的身份,并不像打眼一瞥那样简单。
陈牧就是在这时候敲的门,白沐蹦蹦跳跳地过去给她开了,热情地问:“大小姐在会客呢,陈牧,你到我房间里吗?”
说话间她发现,陈牧的脸色极差。
玉瑶曾经叮嘱,若陈牧私底下来,他们必须好生接待,白沐这才笑脸相迎、盛情相邀。
陈牧咬了咬苍白的唇,点头应好。
白沐让黑芒烧了一壶茶,亲昵地让陈牧坐下,喝了暖暖身,还对她嘘寒问暖:“你平时可精神了,今天怎么跟霜打的茄子一样,蔫巴了?”
黑芒神色平淡:“也许,是因为陈老爹给她许了亲事。”
“不是。”陈牧正要喝茶,闻言立刻反驳。
爹娘的确在给她物色亲家,但陈牧如今烦恼的,不止于此。
她有了更为烦恼的事。
她最终没有受住**,趁着赶集的工夫,到无庸城找陈瑛。但陈瑛并不在驱妖门,据说他被二爷陆翡接到私人府邸了。
“二爷不能修仙,可人阔绰,跟着他是好事。”有人笑着对陈牧道,“驱妖门每年收那么多弟子,谁不想出人头地?从村里来的,资质总归差些,走旁门左道也是个发达的路子嘛!”
其实那人并没说得这么直白,但陈牧知道,他就是这个意思。
她也才知道,驱妖门内亦有派系之争,新弟子想学上乘术法,不仅论天赋与资历,也论家世、与师父师兄们的亲疏远近。
她以为陈瑛在认真修炼,没想到他图谋的是巴结陆翡赚钱。
陈牧气得跑到陆府找人,还没有走近,就看到陈瑛和几个驱妖门弟子在一处说笑。
陆翡也在其中。
陆翡生得高挑俊秀,举手投足,尽显贵公子派头。
他们人模狗样地聚在一起,并不研习驱妖术法,而是和陆翡一道享用什么仙丹。
“此枚逍遥丹是我托人偷偷从九原那儿弄来的,可以让人如登极乐,数量不多,你们一人一枚,莫要多服。”
陈瑛率先吞下肚,谄媚地道:“二爷还有这好东西,吃了我的灵气岂不飞涨?我先吞了,你们随意。”
其他人见他先吃,忙跟着吞下。
和陈瑛的追捧不同,他们或多或少面露犹豫之色,抑或是不得已。
陆翡在驱妖门名声臭,连陆昶都经常训斥他,就算没有灵根,也不能自甘堕落,整天想歪点子。他偏不,总不知从哪里弄来些灵药,囫囵塞进肚子。自己一个人吃不算,还要强迫别人吃。
这逍遥丹听来也不似修仙之物,果然,陈瑛才吃没多久,便头晕目眩,足如踩云。
陆翡吃得早,也和他一起五迷三道的,跌跌撞撞不知跑向哪里。
陈瑛扶着砖墙,隐约看到了陈牧的脸。他忍不住朝她走来,温柔地唤了声:“姐姐。”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多荒唐,眼底迷离睫凝水雾,容颜皎艳唇如沃丹,完全没有修仙之人的出尘淡泊,反倒类妖。
陈瑛以为自己是吃了丹药,才产生幻觉,心中格外欢喜,道:“姐姐,好久不见,我很想你。”
“啪!”他冷不防被陈牧扇了一巴掌。
“陈瑛,爹娘送你进驱妖门,不是为了看你在这里巴结逢迎。你什么都有了,连我最奢望的你都得到了,为什么不珍惜,不好好修炼?”
陈瑛的脸生疼,恢复了一点意识。
“修仙问道、匡扶正义有什么好?跟着二爷有钱花,能做人上人。爹不是喜欢大金牙吗?娘不是喜欢新衣裳吗?我可以给他们。我从来不想当道长,也不想驱妖降魔。”
“可爹一辈子的心愿,就是进驱妖门,修仙问道、匡扶正义。他若知道你这样,会很失望的。”
“跟我有什么关系!”陈瑛忽然大声地反驳她,“那是爹的心愿,又不是我的。我送他的银子,他不也花得趁手吗?”
陈牧气得直打哆嗦。他从小什么都拥有了,她那么努力表现,盼着能进驱妖门,成为爹娘的骄傲。可他拥有了竟不珍惜,把她最在乎的东西丢在地上,碾压踩碎。
陈牧忍不住斥道:“你等着,陈瑛,等我夺得了《御极典》,我会亲自替爹娘教训你这个不孝子!”
她气极,踹了陈瑛一脚。
陈瑛捂着肚子,疼得跪在地上。
白沐听她咬牙切齿地抱怨,疑惑地挠了挠头,费解地问:“《御极典》是什么东西?”
黑芒微笑解释:“应当是驱妖门的上乘术法,我曾经听人说过,驱妖门的苍殿阁中,藏着驱妖门诸多上乘术法,《御极典》便是其中之一。”
“既是驱妖门的宝物,怎么能轻易偷到?”白沐轻叹一声,希望陈牧面对现实。
陈牧脸红。
她敢说,自然是偷过,因为它并不在苍殿阁,而在陆翡府上。
陆翡不学无术,却喜欢在陆昶面前装作勤勉的样子,是以府中也藏了些术法典籍。她进不得驱妖门,还混不进陆翡的私人府邸吗?
但之前她偷东西时不走运,被陆翡撞见了。若非他当时吃了什么丹药,全身酥软,她也跑不了。
偷《御极典》,是陈牧目前想到的唯一能够让自己“东山再起”的办法。她的老毛病又犯了,一面厌弃痛恨陈瑛拥有而不珍惜,一面又忍不住想,陈瑛这样是不是会被赶回家?爹娘如果对他失望了,会不会把注意力转移到她身上?
白沐忍不住安慰她:“陈牧,你何必那么在意爹娘的看法?他们对陈瑛的关注,陈瑛也未必想要,他还跟我们大小姐说,进驱妖门是你爹的愿望,不是他的。”
黑芒微笑道:“陈瑛的愿望是什么?”
“他整天就知道说昏话!”陈牧好容易压下去的火气,又被白沐激起,“我听人说,父母疼爱孩子,才会为他做长久的计划。爹让他进驱妖门,是希望他能流芳百世,而不是让他和不学无术的二世祖陆翡蝇营狗苟。”
她委屈,但讲出的话语气很凶:“他就是得到的太多了,年纪又太小了,错把好心当成驴肝肺!”
白沐不免害怕地往黑芒的怀里缩:“陈牧,你别那么凶嘛。他在你面前是弟弟,但年纪也不算小啦!”
“小一岁也是小!”陈牧生气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