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两个月之后,高音配了一辆专车,每天进进出出,让凌宜生深感做了官的势气是那样强烈逼人。凌宜生出去都是走侧门,公司的人常拿他开善意的玩笑,这也足够让他硬起头皮应付。王裕倒是例外,对凌宜生恭恭敬敬,当特殊的上司看待。凌宜生对王裕不再那么戒备,认为王裕不过有些势利,和他相处久了,也学到不少东西,心里承认他是个人才,这种人不富裕那才叫怪呢。
这天刚开完一个会,王裕告诉凌宜生有人找,凌宜生到接待室去,陈章坐在那里,见到他便说,你跟小可说了什么坏话,怎么这几天她都不太睬我?凌宜生被这无端没头脑的责问弄得窝火,恼怒说,我说了怎么样,没说又怎么样?陈章口气软下来,说我没其他意思,我只想问明白,平时她对我很好的,我怕她有事。这话不伦不类的,凌宜生嘲笑道,你这么大个人,被一个小姑娘弄得神魂颠倒。你和我一样,兜里也没几个钱,用不着学那些大款包小妞,你是这个档次的人物吗?陈章说,我和小可不属于这类情况。凌宜生讽刺说,你不会说你很爱她吧?陈章狠狠地说,的确是,为了她,我已跟妻子闹离婚了,就算我是中了邪吧。凌宜生吃了一惊,说你真疯了,你要毁掉小可吗?陈章坚决地说,是她毁掉了我。我已不能失去她了,我要娶她。凌宜生拍拍头,喊道,天哪,你幼稚起来比我还幼稚,小可怎么可以嫁给你这种人?陈章说,你不懂爱情,这不怪你,原来我也跟你一样。
凌宜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陈章的决定远比他只是玩玩小女孩还要可怕。他问道,小可还不懂事,也许她认为你是她的第一个男人才有这种想法,你妻子怎么办?陈章说,我们还没有孩子,她同意了离婚。凌宜生暴跳起来,说这事不行,我不能容忍你再去骗小可。陈章说,我不会骗她,我是真心的,请你相信我。凌宜生也坐下来,俩人坐了很久,谁也不先开口说话。凌宜生再一次问,你们是有感情吗,小可并不是我的亲表侄女是吗?陈章说,是的。凌宜生吸了一根烟,玩世不恭地说,她亲口对你说的那是没错了,你知不知道她生日那天,我在她屋里住了一晚?陈章愣了,说这不可能。凌宜生露出一脸的阴险说,我说那天晚上我只是很老实地睡到天亮,你会信吗?陈章张开了嘴巴说,我,不知道。凌宜生拍了下陈章的肩膀说,别太自以为是了,小可跟你玩玩,那是她一无所知,你只是她的过度,就算小可不是我真侄女,那也是我表哥收养的。本来我还有点看得起你,可你现在这副德行,真让人恶心。陈章释然,说原来你是吓我的,你怎么可能会在小可那里住一夜呢?要是叫高音知道了,还不剥了你的皮。凌宜生说,你是不开窍了,还没明白我说的话。我是最后一次这么客气跟你讨论这件事,你不嫌寒碜,我还嫌烦了呢。陈章站起来说,好了,下次我不跟你提就是,我去找小可。凌宜生把手中的半截烟丢掉,嚷道,我是真的在小可那里住了一夜,不信你去问小可。说完走出接待室,重重地把门关上。
凌宜生窝着一肚子火,在这件让人笑掉大牙的事上,他竟也表现的这样的失态。两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为一个小毛丫头的事闹得怏怏不快。凌宜生本是可以不去理睬这些的,但又有一种被欺凌的感受。他记得在读中学时,那时他也算是个头儿,经常带了一群“手下”去游泳滑冰打乒乓球,这是他一生中最风光的时候。有一次他看上了邻班的一个女孩,那女孩穿一身白衣白裙,剪着短短的头发,他想去接近却又不敢,直到毕业时他也没和那个女孩说上一句话。后来,他在路上遇到了女孩,她和一个男孩手挽手走在一起,他认出那男孩竟是自己原来的“手下”,一个最不起眼最受他戏弄的小男孩。现在这种不舒服的感觉又被陈章搅起,凌宜生不知到底是该笑话陈章还是笑话自己。他觉得实在有些无聊,小可是死是活,他本不应该替她操心。他发现自己其实是在嫉妒陈章,或许世上真有“爱情”一说,但放在陈章这种人身上,又觉得实在不可思议,他宁愿那只是电影上放放的欣赏物。
在高音面前,凌宜生已没有了先前那股伟岸成熟的性情,尽管在**俩人和从前没有两样,但只要想到高音身上与日俱增的光芒,在任何时候他都会泄下气来,常常是高音用奇怪而又惊异的眼光看着他中途的退缩。高音关切地说,是不是,要去看看医生?凌宜生拼命地摇头,也绝不愿去。他知道这种奇妙古怪的反应在于自己的思维和信心,这并不是什么病,他想要是换了方翠来做这种事,是肯定不会这样的。于是,有时候他就把高音当作方翠,被满足的高音又惊讶凌宜生绵绵不断的恩爱手段,全不知她已被做了替身,除了躯体提供的快乐之外,灵魂早被埋藏到了十八层淤泥里。
这一年,高母去世了,保姆跟了一个男人也离开了高家。然后高音也病倒了,她患的是病毒性感冒,呕吐不止,持续低烧,好一阵才缓了过来。凌宜生请了假照顾高音。一天,突然接到一张省美协参加笔会的通知。凌宜生意外之余,又略感欣慰,总算这世上还有人能想得起他的名字。他不愿放弃这个机会,去跟高音说,很久都没跟省城的朋友联系了,我想去看看。这个时候高音突然脆弱起来,说我在生病,你就陪陪我吧。凌宜生眼巴巴地说,也不是大病,现在又好了许多。再说,有那么多人都会来看你,我留在这儿也起不到多大作用,你不会寂寞的。高音沉默了一阵,轻轻叹了一气,说近来,你变了许多了。凌宜生做出轻松状,说没有嘛,我都不觉得有变。高音说,你瞒不了我,我能感觉出来,女人有了事业,往往要失去家庭。凌宜生明白高音的心情,说你太多心了,我不是这么小气的人。你有事业我很高兴,也很支持你。我只是去几天,机会难得,要是你非要我留下,我就不去了。高音忙说,你还是去吧,我只是习惯了你在我身边。
做了这段时间的领导,高音已学会了控制情绪,她没有意识到,这种控制并不能让她与凌宜生之间的隔阂得到真正沟通。凌宜生走后,高音感到家里冷冷清清。她感觉得到凌宜生对于外出的那种喜悦状,像一种抛弃似的逃离让她产生孤独。自己周旋在官场上,连小迟也对她陌生了。高音休息的几天,闭门谢绝客人的来访,只给小可打了个电话,叫她过来坐一坐。直到下午下班时,小可才姗姗赶来。俩人坐在屋子内说话,小可望着挂在床头的结婚照说,婶子可比以前瘦多了。高音说,你真会说话,我哪里是瘦了,分明是胖了。小可说,我可看不出来。高音说,我可不怕什么胖不胖的,再胖也胖不到哪去。我倒是记得你刚来那会儿,皮肤又粗又黑,现在真变了一个人了。小可不好意思地笑笑。这时,有人在外面叫门,高音听出是陈章的声音,问小可,是陈章,他是找你的吧?小可诧异,说怎么找我,我又没告诉别人我上这儿。提出要上夜班,先走一步。陈章正进来,在门口撞上小可,倒是一愣,高音说,宜生去了省城,你找他有事?陈章看了眼离去的小可,说我不找他,我只跟你说个事,说完就走。高音觉得意外,说跟我说事?陈章在椅子上坐好,慢慢说起了小可的身世,高音听得惊讶,说小可会跟你说这些?她或许是和你闹着玩的。陈章说,这有什么好玩的,小可是喜欢我才会和我说的,宜生都不知道。
听到陈章嘴里说出两个“喜欢”的字时,高音只觉得要呕吐出来。但她又不清楚他说这些的含义,就算小可是凌宜生表哥收养的女儿,那又有什么关系?高音并没有追问,她知道陈章要说什么,她是不需问的。陈章说,嫂子,你是不是觉得可笑?高音问,可笑什么?陈章说,笑我喜欢小可。高音含糊地端起一杯茶,喝了一口说,怎么说呢,不过,我觉得你的脸皮也真够厚的。说完,高音忍不住笑了起来。陈章也“嘿嘿”地笑了两声,说男人都是这样,但我没想到的是,宜生比我更脸皮厚,他连自己的侄女也要下手。高音放下茶杯,扯住陈章的衣服,说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我听。陈章被高音的动作吓了一跳,拿开她的手,整了整领子说,你这样激动,我怎么敢说,真怕你要杀了我。高音放开手,平静下来,说我杀你做什么,你赶快说清楚,乱嚼舌头的话,宜生回来也不会放过你。陈章撇撇嘴,说他倒没这个胆,宜生口口声声叫我不要追小可,自己却在小可那里过夜。我这个人脸皮虽然厚,但不虚伪。高音问,你怎么知道宜生在小可那里过夜,是亲眼看见还是听谁说的?陈章说,是他亲口对我说的,那天是小可生日,宜生送了只木偶给她,那天他喝了很多酒,也不知是真醉了还是装的,反正那天夜里他是留在了那里。高音暗想,凌宜生真会做出这种**的糊涂事吗?不太像,但也有可能。或许男人喝醉酒后都有一种“犯罪”的倾向。
陈章问,嫂子,那天夜里宜生是没回来睡吗?高音掩饰着自己凌乱的情绪,说那天我也不在家睡,我想你是误会了,宜生喜欢吹吹牛,我了解他。就算那晚他真是在小可那里睡,又能说明什么?陈章显得愤怒,说你了解他?我和你说这些,不完全是为小可,我就是看不惯他那副假惺惺的样子,自己偷吃鱼还叫别人不准动荤……
高音刚刚病愈的身体突然又虚弱起来。这事不管是真是假,她都觉得羞辱。陈章这张嘴肯定要闹得满城风雨,对于她前途的影响,她不敢想象下去。想不到凌宜生这般没脑筋,为一个乡下的野丫头与陈章这种无赖纠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