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没有想到月芹和大麦打起来了。
两户人家吵架打架没啥稀罕的,因为一只羊、一只鸡甚至一个鸡蛋都可能吵起来骂起来打起来,不过这些年各家各户都忙着打工去了,平常难得见一面,再说家里养的畜禽也不像过去那么多,而且都有了各自的窝,乱飞乱跑的畜禽基本没有了,还有家家户户都比过去宽裕了不少,也不会再在乎一只鸡一个蛋的,因而两户人家闹不和的也少多了。不过,就算再怎么闹,也轮不到月芹跟大麦啊!这是因为两人一个住村西,一个住村东,根本就是八竿子打不着啊!还有,王菜园南北窄东西长的村子,背面紧靠一条小河,所以土地都在东南西三个方向,以从南面直插进村的大路为分界,东面归村东的人耕种,西面归村西的人耕种,平常各种各的地各干各的活见面的机会都不多,平常来往就更少了。
然而,月芹跟大麦还是出人意料地打起来了。
大麦家有四口人,大麦两口子和一个闺女一个儿子,大麦的老公打工去了,闺女前年已经出嫁跟着女婿打工去了,儿子正在上大学,只有大麦一个人在家看家,耕种着自家的几亩地。这样,大麦就成了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主儿,想干啥干啥想吃啥吃啥,加上大麦身体不错,能吃能喝能说能笑能打能跳,别提有多恣了。按说,这样的日子应该是很快活的,可还是有一样让大麦怎么也快活不起来,那就是在外面尽管嘻嘻哈哈,一回到家就只有自己一个人了,尤其是夜深人静的时候躺在宽大的**翻过来是自己,翻过去还是自己……
真是难熬啊!
有一天大麦在跟几个老婆儿闲拉呱的时候忽然听一个老婆儿说,俗话说知人知面不知心,真是一点不假啊。
大麦很奇怪,怎么突然冒出这句话来了呢?
老婆儿诧异道,你还不知道啊?
大麦说,啥?
老婆儿说,西头的那个全喜啊。
大麦问,全喜咋了?
老婆儿说,不是个东西!
大麦更奇怪了,问,咋这样说啊?我觉得那人还不赖的啊。
老婆儿说,不赖啥啊,都是装的!哼!
大麦问,到底咋回事啊?
老婆儿这才往四下里看了看,小声说,他想钻巧玲的箔篱子,叫巧玲撵出来了!当地的主房叫堂屋,堂屋一般是三间房子,东边一间叫东间,西边一间叫西间,东间西间都是睡觉的卧室,只有中间一间例外,是平常招待客人逢年过节祭拜神灵用的,这间像主房一样也叫堂屋。堂屋跟东间西间当然是要隔开的,隔开一般用的东西就是秫秫织成的隔断,这个隔断就叫箔篱子。箔篱子在靠近堂屋门口的位置会开一道门,挂上一块门帘。因为箔篱子背后就是卧室,而正常进出卧室都是经过挂了门帘的门,钻箔篱子自然就不是正经举动。这些年,家家户户新建的房子都砌了硬山,箔篱子再也用不着了,不过这个讲儿却留了下来。
大麦不信,说,巧玲跟他家不是住对门吗?
老婆儿说,谁说不是啊?
大麦更不信了,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近邻不如对门,还说兔子不吃窝边草,他咋可能会钻巧玲的箔篱子啊?
老婆儿叹气说,现在的人那还讲这些?
大麦想了想又说,巧玲也不是那样的人啊!
老婆儿说,是啊,所以叫他撵出来了嘛。
别的老婆儿感叹说,唉,现在啊,看不透的人啊!
大麦停了停问,你听谁说的啊?
老婆儿说,还谁说的?巧玲自己说的!
大麦怔住了,半天问,真的?
老婆儿说,不信你问巧玲去嘛。一个庄子都传遍了,谁不知道啊?
大麦就不吭声了。
停了停,老婆儿忽然说,小心着,可别叫他钻了你的箔篱子啊。老婆儿年纪虽然大,辈分却跟大麦一样,所以开起玩笑来自然张嘴就来。
大麦不乐意了,说,你这货,是不是想他钻你的箔篱子啊?
老婆儿说,我这都老帮子了没啥稀罕的,你还嫩着一掐冒水才稀罕人哩!
大麦说,那可不一定,不是都说老帮子去火气嘛。
老婆儿咧着没几颗牙的嘴笑起来,懂得还不少哩,看起来你没少尝鲜啊!
闹了就闹了,妯娌们开开玩笑解解闷儿本来就是家常便饭,因而也是稀松平常的,谁也不会往心里去。大麦很快就把这事忘了,可是到了黑了往**一躺,忽然又把这事想起来了。全喜?巧玲?对门邻居,咋可能嘛。她跟巧玲打交道不多,说不清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可全喜跟她一个锅里耍勺子耍了一年,她太知道他了,根本就不是那样的人啊!不过,常言人心隔肚皮,虎心隔毛尾,谁能说得清呢?何况,又过了这么多年,当年的毛头小伙子现在都成半截老头了,怎么可能一点不变呢?话又说回来,全喜变不变的跟自己有啥关系呢?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大路朝天各走半边,井水不犯河水……
想着想着,大麦才忽然发现有点不对劲起来,自己怎么无缘无故地想起这个来?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神经病!信球货!
大麦以为骂骂自己就会把这事忘了,可是这事却像在她心里生了根发了芽开了花一样越来越肆无忌惮地疯长起来!
更为奇怪的是赶集的时候她居然走到全喜跟前去了,还跟他打了个招呼;下地薅草的时候她竟然去了西边,还不时地往全喜的菜园瞅,直到看到全喜在菜园里晃动的身影一颗悬着的心才算放下来;吃饭的时候竟然不知不觉地多拿了一双筷子!在当地有多筷子要来人的说法,难道家里会有谁回来,或者有亲戚来?不年不节的,怎么可能呢?等了两天果真也没等来什么人。
这是怎么了?
大麦忽然明白了,她渴望家里来人,最好是男人,像全喜那样的男人!可是,好奇怪啊,应闺女那会儿没有这样过,刚出门子的时候也没有过,老公第一年离开自己也没有过,现在黄土都埋半截的人了怎么骤然想了呢?
随即大麦就骂起自己来,大麦,你怎么会这样?你是个规规矩矩本本分分干干净净的女人,也规规矩矩本本分分干干净净半辈子了,怎么突然就生出这样神怪的心思来了哩?那是正经女人该想的吗?那是正经女人能想的吗?不要脸,太不要脸了!呸!呸呸!呸呸呸!
然而,一转眼的功夫,想见到全喜的心还是决堤的水一样在大麦身上汹涌淜湃起来!
这可怎么办呢?大麦觉得自己中了邪了,就狠狠地扇了自己两个耳巴子,可惜的是脸上热辣辣的,心里却火崩崩的还是想见到全喜,非见到全喜不可!见到全喜以后呢?开始她没想,只是想见到,后来想得多了就把见到全喜以后也一起想了。见到全喜以后怎么样呢?那就由他了!
大麦知道自己完了,可是已经管不住自己了……
起先大麦很想去全喜家,又一想,全喜家对门就是巧玲家,现在的巧玲肯定恨死全喜了,全村的人也肯定都在盯着全喜,去全喜家不是往风眼里钻吗?那就只能让全喜到自己家来。可是,无缘无故的全喜怎么来呢?不光自己开不了口,全喜跟外人也无法交代啊!大麦很想借买菜的由头去菜园里找全喜请他到家里来,可自己怎么开得了口呢?再说,就算全喜去,半路上碰上人怎么说呢?夜里当然好,不过,前提是得跟全喜把话说透才行啊!
想啊,想啊,想了两天,大麦还是没有想出办法来。
事有凑巧,大麦家养的猪把猪窝拱塌了。大麦不禁拍手叫好,老天爷真是开眼啊!
其实,两天前大麦就想到了,要是家里有点什么事情全喜过来帮忙最合适不过了。帮忙总会要一点时间的,自己开不了口可以给他些暗示,一次不明白,两次不明白,还可以三次四次五次,全喜又不是木头,总会有一次会弄明白的,只要明白一次那就中了,接下来自然就水到渠成了嘛。不过,让他来帮什么忙呢?不要说非男人才能帮得了忙,好像连女人家能帮的忙都不多了,过去剪鞋样、绣花、染布、经线……活计可多了,现在只要有钱什么都能买,还又快又好的。现在,猪窝塌了,而这正是只有男人才能帮得了的忙啊!嘿嘿嘿,嘻嘻嘻,呵呵呵,哈哈哈!……
不过,真的请全喜来帮忙,大麦还是犹豫了,毕竟这不是普普通通的帮忙啊!末了,大麦到底抵不过心里能把她淹死的洪水还是到全喜的菜园去了。为了打消自己的紧张,大麦故意装出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大麦知道全喜肯定会乐滋滋地跑来帮忙的,这样一个机会恐怕是他做梦都想的吧!
一切顺利,眼看就要万事大吉了,却在关键的时候被冷不丁跑来的月芹搅了,真是太晦气了!
慢着,有点不对劲儿!
是不对劲儿,住在村西头的月芹怎么会莫名其妙突然跑来找什么猫呢?她家有猫吗?怎么没听说她家丢了猫呢?退一步说,就算她家有猫,就算她家的猫丢了,也应该先在她家附近找吧?怎么一开始就大老远的跑到自己家找起来了呢?
这里头肯定有猫腻!
那么,是什么猫腻呢?
哦,想起来了!听说月芹到全喜的菜园买菜了,还跟全喜借了箩,是全喜亲手送到她家去的,最后是月芹用完亲手送到全喜家去的。居家过日子谁家都不会有那么齐备的东西,不定什么时候总要跟人借上一件半件的,这没什么,稀罕的是月芹到全喜的菜园买菜。都在一个村里住着自然眼熟面花的,俗话说认识张磨坊多吃二两豆腐,到全喜的菜园买菜全喜肯定多给些的,这没什么,人情嘛。青菜不是啥稀罕东西,到街上随便买,也值不了几个钱。这样问题就来了,不值钱的东西你居然还想沾人家的便宜,未免太抠唆了吧?为这点小便宜让人在背后戳脊梁骨太不值得了,所以尽管眼前就有鲜灵灵的青菜,村里人要吃菜了还是避近就远不辞辛苦讨价还价跑到集上,而不到全喜的菜园买。月芹不是小气人,家里也不是突然来了客,怎么就一反常态地跑到全喜的菜园买起菜来了呢?买了菜还不算毕,还要借箩,借了箩当然就要还箩的。全喜连对门的巧玲都不放过,弄得村里年轻些的女人都躲着他还怕来不及,月芹竟然反过来飞蛾扑火,太不正常了!据说,月芹还箩的时候不是白天的,而是黑了去的,孤男寡女,全喜又是那样一个流氓,能没点扯拉才怪呢!
这么说来,月芹无缘无故地跑到她家来找猫根本就是借口,是吃醋了来搅散她的好事才是真的!
好你个月芹,我都没揭破你的丑事,你倒来搅扰我的好事,未免蹬鼻子上脸欺人太甚吧!老虎不发威你就当病猫,蛤蟆脚小也要蹬你两脚,粪堆也有口气哩,骑驴看唱本,咱就走着瞧吧!
话虽如此说,可真的实施起来也没那么容易,一来两家住得实在太远了,平常碰个面儿都是有数的,二来两家平常也没什么来往,总不能平白无故的跑到月芹家打闹吧?那不但太明目张胆也让明眼人一眼看穿自己的小九九,那就偷鸡不成蚀把米羊肉没吃到空惹一身骚丢人打家伙赔大发了!
常言活人岂能叫尿憋死,只要想办法总会有的。
过了几天大麦就在村里各个胡同里串着喊,谁见俺家的猫娃了,是一个黄猫娃,才满月的。见了就给我送过来,跟我说一声也中。我只吆喝两天,两天之后要是还不给我放出来,我就开始噘了。到时候别怪我不客气,看我不噘死你!我要不噘死你,我就不是俺娘引的!大麦前两天去她娘家走亲戚了,她娘养的猕猫将了一窝猫娃正好满月,大麦就抱了一只回来,村里人很快就知道了,还有人说等这只猫娃长大将了小猫娃就要一只哩。现在刚养了两天就找不到了,大麦自然是要找一找的。
这样一串一喊满村都知道她家的猫娃迷见了,大麦再找猫娃就变得更加理直气壮起来。
村里张家丢了鸡李家丢了鸭的事不是没有过,甚至丢了猪丢了羊也不是稀奇的。丢了东西当然很着急,当然希望找回来,如果找不回来当然很窝火,那怎么办呢?首先要判断是本村人干的还是外村人干的。如果是外村人干的,那就是故意的,能够找回来的希望几乎不存在,那就只好自认倒霉。如果是本村人干的,就很有找回来的希望。
怎么判断是外村人干的还是本村人干的呢?很简单,那就是看丢的东西大小了。如果是容易藏起来的小东小西就一定是本村人干的,要么是乘人不备,要么是东西跑到人家家去了就坡下驴弄起来,都不过是一顺手的事儿,是十分可能的。因为如果是外村人就是专门来的,偷这些猫猫狗狗的就太不值得了。如果是外村人那就一定会偷值钱的,本村人偷了大物件处理起来动静就太大了,很难不被发现,换成外村人就省事多了,反正没人认得,完全可以明目张胆的处理。
要找的话,一般先到就近的人家打听一下,如果还找不到就像大麦现在这样满村串着吆喝提醒。有时候是自己见到了但不好太唐突直接朝人家要,就提醒一下以免伤了和气,但多数时候都是自己想当然的随意猜测,因为别人可能是无意的或者认错了,听了吆喝知道弄错了就会放出来。这样彼此都不伤面子,自然也都不伤和气。如果吆喝两天还找不到那就开始噘了,除了诅咒,还会日娘捣老子祖宗十八代的骂。一般噘过都会觉得出了气,就罢手了。当然也有仍然气不过的,那就扎个稻草人,在心脏的地方插一把刀,然后天天兜头浇一瓢滚水,诅咒手脚不干净的人不得好死。
大麦吆喝了两天没找到,就开始噘起来。噘了两天像前两天吆喝一样,除了自己累得喉咙冒火,别的一无所获。大麦开始只是随便吆喝吆喝,等看到月芹家的时候突然心里一动,冷笑了几声。
这天大麦刚走到月芹家门口歪头往里一瞅,猛然看见一只小猫正慢慢地在院子里晃悠着,于是唤了唤。月芹听见动静从屋里走出来,小猫嗖地一声逃得无影无踪了。
大麦还在唤,咪咪咪,咪咪咪。
月芹说,你唤啥呀?
大麦说,我唤俺的猫。
月芹说,哪有您家的猫啊?
大麦说,那个就像俺家的猫。
骂了几天到最后就是骂我的啊!这不是往人眼里推石磙吗?月芹马上就破口大骂起来。大麦正憋着一肚子火,随即狗血喷头地跟月芹对骂起来。
如果在以往两人刚开始抬杠的时候就有人出来劝阻了,最多红红脸就散了,可现在村里难得见到一个人,哪里会有人出来劝解呢?两人越骂越厉害,就扭打起来,直到两人打了好一会儿才算有人过来把两人拉开了。打这以后两人自然就成了仇人,可两人打架的原因也尽人皆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