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样真是很讨厌(1 / 1)

剧组杀青后,佟夕开始休假,八月末的天气依旧炎热。莫丹在敦煌已经待了很久,听说她要带佟桦出门旅行,便约她一起去青海,那边天气凉爽,油菜花开得正好。

佟夕觉得这主意不错,当天便订了高铁票,然后给婶婶打电话说回去接佟桦。

周余芳却说:“你不用回来,我明天和你叔叔送佟桦过去。你叔叔最近总说腿麻手麻,我让他去医院,他犟脾气不肯去,昨天抱着佟桦,差点摔了一跤,才肯答应去医院。”

佟夕一听腿麻手麻首先就想到了脑梗,因为叔叔有高血压。

第二天一早,佟建文夫妇带着佟桦来了市里,直接就去了省医院。周余芳想着江若菡就在省医院上班,万一有什么情况,有个同学在这里比较放心。做了脑CT检查结果出来,果然佟建文得的就是轻微脑梗。医生建议立刻住院,不能再拖延,以免病情加重。

佟夕立刻去办了住院手续,护士安排好病房,给佟建文配好药开始输液。

周余芳知道佟夕已经订了高铁票,说:“没事,你只管去吧。你叔叔也不是不能动弹,我陪着他输液就行了。”

“叔叔病了,我们就不去了。”佟夕摸了摸佟桦的头,问他,“我们明年再去吧。”

佟桦也比较乖巧懂事,点点头说:“好,反正我明年还有暑假呢。”

佟夕又问:“小姨这几天要在医院里陪爷爷,你去许延家住几天好不好?”

佟桦只要听说去许延家,就没有不好的时候,马上眉开眼笑地答应了。

佟夕给许琳琅打了个电话,许琳琅立刻说:“许延正念叨着要找佟桦玩呢,你送过来吧。”

佟夕把佟桦送到许琳琅家,再打车回到医院。走进病房,她看见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大夫正和叔叔婶婶说话,还以为是叔叔的主治医师,再一看,居然是江若菡。

一看见她,便会想到聂修让她给自己买衣服的事儿,还有七夕那天的生日蛋糕,佟夕的脸色不知不觉就红了起来,叫了声阿姨,然后又谢谢她做的生日蛋糕。

江若菡笑着说:“以后你想吃了就跟我说一声,我那配方很健康,少吃一点,不会胖。”

佟夕红着脸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答应了又觉得不对,可是拒绝就更不礼貌了。

江若菡对佟建文夫妇说:“我今天值班,还要回去接诊,你们有什么事,尽管给我打电话,老同学别客气。”

佟建文忙说:“你忙去吧,我这没事的,就是输液。要不是老周大惊小怪的,我都不来检查。”

“生病就怕拖,及早治疗是对的,你这都来晚了,有一点征兆就该来检查。”

送走了江若菡,佟建文问佟夕:“刚刚她说聂修住院了,怎么没听你提过?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住院?”佟夕吃惊到脸色发白,急忙问,“他什么病?”

“阑尾炎,动了手术,就在二十三楼,你去看看他吧。”

佟夕急匆匆地上了二十三楼,问了护士,说是在132病房。房门虚掩着,留有一条缝,佟夕一路上走得太急,心怦怦直跳,缓了一口气,轻轻推开。

房间里只有聂修一个人,躺在靠窗户的床位上,拉了一半的窗帘,挡住了夕阳。病床的小桌上放着笔记本电脑,他微皱眉头,一只手撑着下颌,另一只手在拨弄鼠标,投入得没有注意到她进来。

佟夕望着他清瘦了许多的面颊,心里乱成一团:“聂修。”声音像是从绷得很紧的琴弦上拨出,打破了寂静。

聂修抬起头,眸中闪过一丝惊异的亮光,而后微微一沉,静幽幽地看着她,没出声,也没微笑。

佟夕被他的反应弄得微微一愣,轻声问:“你生病了怎么不说一声?”

聂修把视线收回,落到屏幕上,低声说:“你又不关心我,说了也是自作多情。”

佟夕脱口而出:“我当然关……”那个“心”字卡在喉咙里被她吞了回去。

聂修在她开口说到“当然”时,抬起了眼眸,等了两秒钟没听见最后一个字,期待的眼神暗淡下去,嘴角露出一抹自嘲的淡笑:“我没事,谢谢你来看我。你回去忙吧。”

佟夕被他自怨自艾的神情和语气弄得心里又酸又堵,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她真的没想到他会生病开刀,更没想到,再次见面,他和生日那晚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好像是在赌气,又好像在生气。

“我不忙,我休年假。”

“你不是要带佟桦出去旅游?”

“我叔叔在住院,我不去了。”

聂修终于扭过脸,问:“叔叔怎么了?”

“轻微脑梗。”

“哦,那你赶紧去陪你叔叔吧。”

“是他让我来看你的。”

聂修自言自语般说:“我就说呢,你怎么肯舍得来看我。”

佟夕看他黯然失意的眉眼,歉疚地说:“我不知道你病了,你又没告诉我。”

“我知道你很烦我,这半年厚颜无耻地纠缠你,肯定给你带来很多困扰,所以,生病了也很有自知之明,没敢告诉你。”

“聂修,”佟夕顿了顿,低声说,“我没有觉得你烦,只是不想给你希望。破损过的东西,就是修复,也依旧有裂痕在。”

“所以,你连试一试的机会都不肯给我。”

佟夕默不作声,不知如何说起。

聂修关了笔记本电脑,把小桌子收起来,放到一边,然后抬眼看着她:“我这些天仔细回忆了一下,这半年来,每天都是我主动找你说话,每次联系时的最后一句话也是我来说的。你从来都没有主动和我联系过。这次,我就想试试看,我不主动找你,你会不会来过问一声,结果……”说到这儿,他目光垂下去,微微扯了下嘴角,“我如果死了,估计你也不知道吧。”

佟夕心里又软又难过,着急道:“你胡说什么?”

聂修语气失落低沉:“没胡说,陈述事实。”

佟夕咬着唇,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心像是被什么给抓住了,沉甸甸地往下坠。

认真地算起来,她认识他有十一年之久,第一次和第二次的偶遇不算,正经相恋两年的时光里,她从来没见过他这么颓废过,轻描淡写的语气里全是酸涩的味道。

拉了一半的窗帘,将洒入房内的光线一分为二,病**的小桌,刚好成为分界线,一端是明媚,另一端是阴暗。他坐在阴影里,面容清减。

以往见面时,他都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睛里全是亮光,可是今天他一直看着别处,仿佛是真的被她伤透了心。

她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静悄悄地看着他,被内疚折磨得不行,也后悔得不行,谁会知道他生病开刀呢,没有一点征兆,他一向身体好,感冒的次数都很少。

聂修再次说:“你回去吧,不用管我。”

看着他自怨自艾、低迷颓废的样子,佟夕心软得一塌糊涂,忍不住说:“那条项链我没扔。”

聂修抬起视线,脸上的颓废之色一扫而空,问:“你收下了?”

佟夕低头看着鞋尖,很艰难地说:“那么贵的东西当然没法扔,什么时候你想通了,我还给你。”如果换一个寻常的礼物,她也不会那么较真,收就收了,可是那个礼物的意义不同。

聂修脸色一沉,作势要下床,佟夕忙上前两步,按住他的手说:“你别动。”

聂修停住动作,望进她的眼睛,那里面含着的担心和紧张,没法作假,她也从来不会作假。他明明看得到希望,那希望却缥缈不定,让他怎么都抓不住。

他感伤而无措地叫了声“七七”,声音低柔得仿佛生出钩子来,哀哀地钩住佟夕的心。她后知后觉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到咫尺,松了手想往后退,却被他抢先一步,拽住了手腕。她抽了两下,见他眉头一紧,又怕牵动他的伤口,不敢再动,就任凭他握着。

聂修的手指按在她脉搏跳动的地方,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她:“要么收下,要么扔掉,没有第三个选择。”

佟夕无奈:“你别这么不讲理。”

“我讲理的话,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聂修索性坦白,“我生病不告诉你,除了想看看你是不是会主动找我,还有就是……想让你知道后,感到内疚心软。”

佟夕的确很内疚:“你下次有什么事,可以告诉我。”她说得很真诚。

聂修盯着她:“告诉你,然后呢?”

佟夕不得不答:“我也会照顾你。”礼尚往来,她也应该报他的救命之恩吧。

“你怎么照顾我?像我那样吗?”

佟夕被逼出一个嗯字。

“不论什么时候?”

这个问题显然不那么简单,佟夕有种高考答试卷的感觉,生怕一个字说错,犹豫着没有回答。

聂修微微叹了一口气,除了失望,还是失望。

寂静的房间里,只有空调发出的微弱的风声,凉气一丝丝地吹过来,她后背上出了薄薄一层汗,不知是紧张,还是别的原因。

聂修的大拇指在她的手背上摩挲了一下,哑声问:“你还记得我回英国的时候说过的话吗?”

佟夕心里一恍惚,默默地点了点头。他说过很多话,可是她和他心有灵犀,知道他指的是哪一句。他说:“沈希权说你的心破了洞,希望下次回来我能补好。”

聂修的手从她的手腕滑下,改为握住她整只手:“你让我试一试好不好?”

佟夕躲避着他恳求的眼神。他说那句话时,她还以为他的下次回来,只是休假。没想到他会回来工作。他说不是为了她,可是她能肯定至少有一半是因为她。

除了救命之恩,还有事业上的舍弃,这两样的分量,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里,让她进退两难。

聂修握着她的手往前一拉,她身子一晃,视线被牵了回来,对上了他漆黑的眼眸。他再次重复:“让我试试。”

她不由自主地问:“怎么试?”

“我们像以前那样相处一段时间,如果你觉得可以接受我,那我们就重新在一起。”

“如果不行呢?”

“不行,我就死心。”他没说实话。不行就再继续,一年、两年、八年、十年,总有一天他会打动她。

佟夕心乱如麻地望着他清亮坚毅的眼眸,无奈、无措,心里犹如被一根绳牵着拽着。从被他救了的那一天起,她就开始充满了愧疚,总觉得欠了他什么,而且眼看要越欠越多,她越是躲着、避着,越是拒绝,就欠得越多。

聂修的眼神让她无法拒绝,她迟疑地说:“那就……试一个月。你说话算数,不行就放弃。”

“一个月太短,试用期都是三个月。”

“三个月……”

聂修没等她迟疑反悔便立刻强调:“不能再短。”

佟夕犹犹豫豫地说:“那好,三个月后,如果还是不行,你别再对我抱有希望了。你去找新的女朋友。”

聂修点头,说:“好。”

佟夕答应了立刻后悔,总觉得哪里不对,心里一急,使劲将手从聂修的手里抽出来。

聂修轻轻地咝了一声。

佟夕忙问:“牵动伤口了?很疼吗?”

“疼。不过是这里疼。”聂修指了指心口。

佟夕脸上一热,说:“今天是二十号,你记住了。”

聂修说:“我当然记得。高二那年暑假,你上完课,我送你回去,在堂哥公寓的楼道里……”他第一次亲她。

佟夕却没想到日期这么巧,脸一红,飞快地打断他:“对了,你什么时候出院?”

聂修说:“明天。”

佟夕一怔:“明天?”

聂修看着她不由自主露出的一点欢欣,忍不住问:“你是高兴我出院,还是高兴不用再过来看我。”

佟夕被他点破,脸色有点窘,索性实话实说:“两者都有。”

聂修无奈地苦笑,算了,来日方长。生了一场病换来三个月的“试用期”已经是意外之喜,他该知足。

短暂的静默被打破,病房里又来了一个新病号,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大爷,被儿女扶着颤颤巍巍地走进来。护士过来铺床,拿被子,房间里一下子热闹起来。

聂修眼看也不方便说话,便让佟夕先回去。

佟夕回到叔叔这边的病房。等佟建文输完液,已经快要晚上九点钟,佟夕带着周余芳回家休息。等安顿好婶婶,她才看到二十分钟前聂修发来的微信。

“我以为你晚上会过来看看,等到现在。”

佟夕连忙回复:“抱歉,我带着婶婶回家休息,没有顾上。”

“没关系,你早点休息吧。”

佟夕握着手机,仿佛看见了他失望的样子,一时不忍心,又多发了一条:“你也早点休息,晚安。”

第二天吃了早饭,佟夕和周余芳打车去了医院,护士正在给佟建文量血压。

见到佟夕,佟建文便说:“对了,刚才聂修来看我。他今天要出院。”

佟夕问:“他走了吗?”

“不清楚,你问问看。”

佟夕走出房间,拨通电话,问聂修走了没有。

聂修说:“没有。”你没来,我怎么走。

佟夕问:“你出院的手续办好了吗?怎么回去?”

“我爸过来接我。”

佟夕本来还想上去,一听他爸要来接他,顿时就打消了念头:“哦,那你保重。回去好好休养几天。”

“你不过来一下?”聂修说完,又补了句,“不想过来,就不要勉强了。”

他这么一提,佟夕只好说:“我没说不去啊,我不是怕你已经走了吗。”

佟夕也不是不愿意跑一趟,主要是很怕碰到聂修的爸爸。走到病房门口,她紧张得不行,意外的是,病房里只有聂修和隔壁床的病号和家属,并不见聂修的父亲。

佟夕莫名松了口气,问:“你爸爸呢?”

“他和司机下去等我了。我知道你不想看见他。”

佟夕发窘道:“没有啊。”她否认得很心虚。

聂修看她发红的脸颊,心说,又不是没见过,紧张什么,每次见到他妈也是,脸红得像个见了老师的小学生。

“你的东西都拿齐了吗?没落下什么吧?”

“司机带下去了。我们走吧。”

佟夕才知道他当真是单单等着她来“送”他出院的,又无奈又心软,默默地跟着他到了电梯前。

他昨天穿的还是病号服,今天换了自己的衣服,半袖衫和七分裤都是黑色,脚下是一双白色板鞋,没穿袜子,干净清爽,高挑俊美,真是丝毫看不出来是个刚刚出院的病人。

聂修默默地进了电梯,佟夕知道他在生闷气,正想着说点什么缓和一下气氛。电梯门又开了,呼啦啦进来一群人,两个护士推进来一张病号床,跟着四五个家属。

佟夕自动自发地往后退,被挤到了角落里,聂修站在她的旁边,将她往自己身边一捞,手臂横在她的腰前,挡着床的栏杆。

佟夕缩着肩膀,靠在他胸前的位置,熟悉的感觉勾起了回忆。

相恋时的画面,自主自发地、一个一个地往脑海里跳。他那时特别喜欢用这样的姿势抱着她,冬天的时候,手插到她的大衣口袋里,焐着她的手。

终于,电梯到了,护士推着床出去,家属也跟着离开,缩在角落的佟夕正要出去,聂修牵住了她,不是牵的手指,而是手腕。

佟夕怀疑他是怕自己把手抽出去,她试着抽出手腕,没有成功。他的手指纤长,她的手腕很细,就那么松松地被他握在掌心里,却没办法抽出来。她只好半推半就地这么被他牵着走出了电梯,走出了住院部的大楼。

外面又是一个艳阳天,上午九点钟的光线已经很刺眼,聂修站在台阶下,微微眯起眼睛,看着佟夕:“我住东里那边的房子。”言下之意,他就在市里,不在郊外的梅山别墅,她想去看他很方便。

佟夕却好像没听懂他的意思,说:“你回去好好休养。”

聂修只好点明:“你有空了,可以过来看我。”

佟夕抱歉地说:“我可能没空。”

聂修:“我看你有空也不会来的。”

佟夕:“……”

潜意识里的想法被他看出来,她有点窘,只好补了一句:“我会抽时间去的。”

聂修蹙着眉头望着她,显然对这个回复不满意,也不大信。

不远处停着的黑色车辆,车窗开始往下面降。佟夕急忙说:“我一定会去的。你快走吧,你爸该等急了。”

聂修等到这句话,才转身下了台阶。也许是穿着一身黑衣的缘故,他的身影显得清瘦颀长,开车门的时候,他用手抚了下腹部。

佟夕心里又是一软。当初她生病住院,他寸步不离、衣不解带地照顾她一周,可是他生病开刀,她却不闻不问,毫不知情,连一天都没陪护,昨晚上甚至都没过去问候一声,今天上午又差点错过他出院,真的是有点过分。

回到病房,佟建文正在输液。周余芳对佟夕招了招手,带着她走到外面的走廊,小声说:“等会儿佟鑫过来,咱俩回去,留他们爷俩在这儿。”

佟夕小声问:“哥过来了,叔叔会不会生气?”昨天周余芳说佟鑫要请假过来,佟建文发了脾气说不许他来。

周余芳说:“他嘴上说不让佟鑫来,可毕竟是亲儿子,总不能真的断绝父子关系。趁着这个机会,让佟鑫过来侍候他几天,让父子俩解开心结。”

佟夕觉得也有道理。人生病的时候往往比平时脆弱,比如聂修,平时那么高冷骄傲的一个人,居然也有那么自怨自艾的时候,她要不是亲眼见到,真难以想象。她再一想,自己也是,多少困难都独自扛着忍着,春节住院的时候,居然会趴在聂修的怀里痛哭到失控,事后回想起来,都觉得尴尬不已,那会儿也不知道怎么了,脆弱得一塌糊涂,好像平时坚强的壳都被敲碎了似的。

佟鑫昨天接到消息,请了假从外地赶来医院。佟夕担心叔叔会像以前那样,见到堂哥就让他滚。出乎意料的是,这次佟建文居然没发脾气,只是也没理会他,冷着脸跟没看见似的。

周余芳为了让父子俩单独相处,说要去看看佟夕买的新房。佟夕明白婶婶的意思,带着她打车去了清华梦园。收了新房子之后,她一直忙碌,没顾得上添家具,房间里空****的,什么都没有,倒显得面积很大。

周余芳看着十分满意,直夸佟夕能干,这一下佟桦上学问题不愁了,而且上的还是最好的小学。

佟夕不好意思地说:“都是一个朋友的功劳。”

周余芳细问起来,知道是聂修的朋友傅行知帮的忙,又忍不住夸起了聂修。

“我和你叔叔对他都特别满意。不光是他人好,家里人也好。咱们中国人的婚姻不单单是夫妻两个人的事,还牵扯到各自的家庭。当年你姐姐找对象的时候,很多人一听你姐姐父母不在了,就连见面都不见了。聂修他爸很开明、开通,他妈妈又很喜欢你,这一点特别难得。再者,佟桦一天天长大,有个正常的家庭更利于他生长。过年那阵,聂修住咱们家,我和你叔叔留意观察了一下,看得出来,他对佟桦很有爱心。把佟桦放在浠镇上学吧,你又不肯,要让他接受最好的教育资源,我也支持。但是,你一个没结婚的小姑娘,带着个孩子,还要上班,我也是过来人,知道有多辛苦。你要是结了婚,聂修就能帮你分担很多。”

周余芳开始说起聂修时,佟夕还无动于衷,可是听到佟桦那部分,便忍不住心里有了点波动。她想起六一儿童节那天,在近海庄园,看着许延有爸爸妈妈陪伴,佟桦羡慕的眼神,他说他也很想有个爸爸。

看完了房子,周余芳回了星园小区,没有去医院,第二天,索性就回了浠镇,临走时还特意交代佟夕,不要去医院照顾佟建文,就让他们父子俩待在一起。

佟夕不放心,下午忍不住去医院看看叔叔和堂哥是不是在冷战或是吵架。果不其然,两人正在吵。佟夕站在病房门外,听得一清二楚。

“爸,我从小你就教我要诚实,我不能为了有个孩子就去欺骗一个女人和我结婚,这样我一辈子都心里不安。”

“你以为我让你结婚生孩子就是为了抱孙子吗?我不是为了我,是为了你!你总有一天会老,你生病了,谁管你?到时候我和你妈都不在了,你孤零零的一个人,你是叫我死都死不安心啊。”

佟建文话音很高,说到最后,突然变得哽咽:“我一想到你老了病了,没人问没人管就愁得一宿一宿都睡不着啊,佟鑫。”

佟夕听到这儿,心里一酸,推门就说:“叔叔,你放心,哥老了不会没人管,有我和佟桦呢。”

佟建文见到佟夕,用手背抹了一下眼角,又恢复了以往那种严肃板正的模样:“你们都有自己的家,谁顾得上管他啊。”

“叔叔,你别把哥哥的老年生活想得那么惨。现在的养老院特别高级,有餐厅、有医院,还有各种娱乐活动,环境优美,就跟老年大学似的,一点都不孤单。等我哥老了,我陪着哥一起去住。”

佟建文一听就急了:“你别跟我说,你也不想结婚。”

对着叔叔憔悴的眼神和表情,佟夕只好否认没有这个想法。

佟建文叹了一口气:“还算是有一个省心的。有个家最好,再好的养老院,也不如在家里享受天伦之乐。”

佟夕说:“那也没问题啊,等哥老了,跟着我就好了。”

“你愿意,还不知道聂修愿不愿意呢。”

佟建文夫妇都已经把聂修视为侄女婿了,话里话外都透着这个意思,佟夕真是不敢说实话,就怕伤了叔叔的心。佟建文时常在她面前念叨,三个孩子就指望着她有个好结果,希望她能快点成家,让他安心。

佟夕来了,佟建文也不好再跟儿子吵,默不作声地看着电视。他输完液,时间还早,护士过来测了血压,便没什么事了。

佟鑫自打和许琳琅离了婚,没再和父亲一起好好吃一顿饭,于是便带着老爸和佟夕去了一家很有名气的私房菜馆,点了一桌好菜。

佟建文看着儿子鬓角已经有了几根白头发,心里也有些不忍。他再怎么生气,也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僵持了这么多年,现在除了接受,也别无他法。

吃完饭,佟鑫去结账。佟夕走到门口去叫车,刚一下台阶,就看见迎面走过来两个人,竟然是许久不见的吴耀祖和傅行知。

三人视线相碰,都是一愣,傅行知笑容不大自然:“佟夕,你也来这儿吃饭?”

吴耀祖也笑着说:“真巧!”

佟夕本来还只是好奇怎么会这么巧,但是傅行知和吴耀祖的表现,有点不正常。两人居然一点都不奇怪自己为什么会认识对方,仿佛早就知道他们彼此认识似的,这就明显不对了。

佟夕疑惑地问:“你们认识?”

傅行知笑着说:“是啊。怎么,你们也认识?”

吴耀祖急忙说:“对啊,我买的就是佟小姐的房子。”

“这可太巧了!”傅行知立刻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只是有点夸张。

T市这么大,怎么就那么巧,买房子的吴耀祖和卖房子的傅行知刚好认识?佟夕不信这样的巧合,只是没再继续追问,而是不动声色地说了再见。

佟鑫和佟建文回了医院,佟夕打车径直去了香樟园,上了楼,老房子的门锁都还没换,里面静悄悄的,没一点动静。她走到对面的邻居家,敲了敲门。

对面的老太太认识佟夕,佟夕问什么,她自然也就没有隐瞒,说房子一直空着,没见有人来住。

佟夕谢过老太太,离开了香樟园。

盛夏的夜晚,暮色姗姗来迟,天边的玫瑰色晚霞,美得让人惊叹。

她站在路边,想起那年的夏天,聂修为了送她入学,突然从B市回来。那个夜晚,他和傅行知就站在路口的香樟树下等着她。往事历历在目,回忆一幕幕排山倒海而来,将整个心胸都填满,沉甸甸的,无处释放。

她沿着种满香樟树的道路,走到尽头,拦了一辆出租车。

聂家除了梅山别墅,在市里还有两处住房,一处在灵溪路,靠近省医院,平时江若菡夫妇就住在那边,方便上班。东里的房子是聂修大学毕业那年,祖父送的,大部分时间都闲置着,佟夕在大一那年曾经来过几次,还记得路。

出了电梯,她才想起自己一路上神思恍惚,竟然也没有给聂修打电话,不知道他此刻在不在家。

门铃响过的几秒钟,时间被拉长到像是有几分钟。

聂修站在门后,见到佟夕,眼中明显亮了一下:“我以为你不会来呢。”虽然是埋怨的语气,他的嘴角却是朝上弯起的。

佟夕看着他,嗓子里堵了一团东西似的,发不出声。

聂修看出她的异样,伸手握住她的手,问她:“你怎么了?”

佟夕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停了几秒才从嗓子里挤出来一句话:“聂修,你认识吴耀祖吗?”

聂修没想到她猝不及防提到吴耀祖,迟疑了一瞬,才说不认识。

话音一落,佟夕转身就走,聂修情急之中,一把将她抱住。

佟夕往后一挣,就听见他在身后吸了口气,怀疑自己的胳膊肘碰到了他的伤口,立刻停下所有的动作,一动不动地任凭他的双臂圈住了自己。

聂修抱着她说:“七七,我当真是不认识。”

他这么说也不算是说谎,吴耀祖是傅行知的朋友,他并不认识,只知道傅行知找了这么个人。他刚从国外回来,房子的事情还没来得去处理,也没和吴耀祖接触。反正吴耀祖也不急,买房的钱也不是吴耀祖出的。

佟夕见他不肯说实话,便狠狠去推他的胳膊:“你不说,我去问傅行知。他为什么那么巧和吴耀祖认识?吴耀祖说买房做员工宿舍,急匆匆交了钱、买了房,却空着几个月不住人,你给我解释解释。”

聂修一时语塞。

“香樟园的房子到底是这么回事?”

聂修也不敢再隐瞒,实话实说:“是我让傅行知找个人先买下来,回头再转给我。”

“钱是你出的?”

聂修低低地嗯了一声,算是彻底都承认了。

佟夕听到这个结果,嗓子里又像是堵了一团东西,喉咙憋得隐隐作痛。这件事如果不是她偶然间发现,可能一辈子都不知道真相。半年来,那些压抑着的情感悉数涌上来,她不想承认的心动和感动,汹涌到再也无法压制。

她转过身,看着聂修,看着他眼中的自己。十八岁时,她在浠镇鹭鸶巷的老房子里,和他重逢的那一刻,她敲开院门,他站在门槛里看她的眼神,就是现在这样。

从十二岁时见他第一面,一场缘分,断断续续十余年,像是扯不断的丝线,织成了网,让她不由自主地又陷进去,这么重的“欠债”,让她怎么还。

佟夕涩涩地说;“房子的钱,我慢慢还你。我现在手上没有那么多的钱。”

聂修忍不住笑:“我买了你的房子,本就该付给你钱。你还什么钱?”

佟夕莫名地生气:“你根本就不需要那套房子,你买下来就是想帮我,我不需要你这样,我不想欠你太多,你这样真是……很讨厌。”

聂修又笑:“好,我很讨厌。”

每次都是这样,她出拳打到棉花上,他根本就不接招。她无奈又无力,像是被网缠住。

“七七,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力所能及地为你做点事,想让你轻松快乐一些,像以前那样。”

佟夕心里一酸:“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了。”

时光不曾在他的身上留下太多痕迹,送他的都是锦上添花,而她却被时间留下了很多伤痕。

“你还会是以前的你。”聂修的手指穿过她的头发,沉声说,“我会补好,你相信我。”

佟夕沉默了一会儿,说:“我现在很难相信一个人了。我还记得我第一次见到蒋文俊时,他温和斯文,话语不多,文质彬彬得像个书生。后来,他和我姐谈恋爱,经常来叔叔家吃饭,每次来都会帮忙洗碗收拾,手脚勤快,很会做家务。我姐姐神经衰弱,睡眠不好,他网购了中药包、泡脚盆,给我姐姐泡脚。他看上去一点也不坏,你能想象这样一个人,后来会拿了钱跑路,害死我姐姐吗?你能想象,他几年来对亲生儿子不闻不问吗?我姐不是傻白甜,也不是一时冲动和他结婚,即便经过了两三年的了解,依旧还是没有看透他。”

聂修明白她的意思,很确定地说:“我知道你在害怕什么,可是,我不会。”他绝对不会让她受到佟春晓那样的伤害。

佟夕淡淡地笑了笑:“当初你也说很喜欢我,也说过很多关于未来、关于一生一世的事,可是,分手也不过是顷刻之间。”

“是我不好。我错了一次,所以以后不会再犯那样的错。”

“如果我们复合,也许以后某一天,你又会因为什么和我分开。”

聂修打断她:“不会。我们之间没有第二次分手。”

佟夕摇了摇头:“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我无法掌控别人的心,可至少能掌控自己的人生。人生又不是只有爱情,还有事业,还有很多别的东西。这几年我单身过得也很好,并没有觉得有什么缺憾。原本婚姻是要找一个人风雨同舟,可是找不好,就会带来狂风暴雨,将人生全毁掉。我现在很恐婚,而你是要正常恋爱结婚的人,我不想耽误你。”

聂修飞快地说:“我不逼你结婚。”

“即便我和你在一起,我也没法像以前那样……忘我,我会潜意识地先想着自己,要保护自己,这对你不公平。”

“我知道。”聂修很平静地看着她,仿佛对她所说的一切,都不意外,也不失望,“我不介意。而且我觉得你这么做,没什么不对。”

佟夕被他的让步弄得无话可说。无论什么样的条件,他都依从,委曲求全到了这样的地步,她内疚心软到不行,最后嗫嚅着说:“你可以找到更好的。”

“没有比你更好的。”

他说着忽然低了头,在她唇上落下蜻蜓点水的一个吻。

动作太快,佟夕没等反应过来,他已经离开。那个吻,温柔小心到像是怕碰坏了她的唇,带着安慰痛惜的味道,单纯甜美得仿若少年之吻。

佟夕怔忪又惊愕,那一刹那的触碰恍惚得像是个梦。

忽然门被推开,响动声让佟夕一惊。她扭过脸便看见江若菡和聂振站在门口。四人面面相觑,倒是江若菡先笑了:“哎呀,我们来得真不是时候。”

佟夕脸色通红,忙叫道:“叔叔,阿姨。”

江若菡还好,毕竟她们见过几次面,聂振却是她多年前在许琳琅婚礼上见过一次,便再也没见过。他看上去也比较严肃,她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摆放了。

聂振知道她紧张,笑呵呵地开起了玩笑:“昨天去医院接聂修的时候,我本来想和你见个面,聂修说你不想见我,非要赶我下了楼。”

佟夕整张脸都红了,急忙解释:“叔叔,我没说过这样的话。”然后她忍不住就投向聂修一个埋怨的眼神。

聂修笑:“七七不是不想见你们,是她比较害羞。”

聂振说:“说起来,我和他妈都得谢谢你。我们就这么一个孩子,并不想让他太辛苦,所以强烈要求他回国。他原先犹豫不决,后来也是因为你,才下了决心。”

江若菡说:“还是爱情的力量大。”

聂振转头就对妻子笑了笑,那意思是,我当年不也是这样。

佟夕很早以前就听叔叔讲过两人的故事,如今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夫妻俩那相视一笑,猝不及防被撒了狗粮,不禁羡慕而感慨,真的有童话般的爱情,只是能不能碰上,全凭运气。

江若菡打趣说:“我说聂修怎么不回灵溪路那边住,非要一个人住这边。早知道有佟夕照顾你,我们就不过来看你了。”

“阿姨,你误会了,我是临时有事过来问他。”佟夕天生就不会和长辈打交道。

江若菡和聂振那种看儿媳妇的目光,让她尴尬不已,她勉强聊了几句,便说:“叔叔阿姨,我先走了。”

江若菡说:“聂修你送送佟夕。”

佟夕忙说:“不用,你别走动。”

聂修说:“我送你到电梯口。”

佟夕走出房间,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后背竟然出了一层汗。电梯离得不远,房门开着,她听见江若菡喜不自胜的声音:“你看七七长得多漂亮,将来给我生个小孙女,肯定跟小仙女似的。”

聂振说:“现在小姑娘都不愿意早婚早育,要先拼事业。我看你至少要等三五年。”

佟夕脸烫得不行,聂修忍着笑。

电梯终于到了,佟夕赶紧进去,聂修也跟了进来。

佟夕催他:“你回去吧。”

“我想多和你待一会儿,送你到楼下。”

佟夕心一软,便按了关门键。

“你在我爸妈面前不用紧张,他们都很喜欢你。”

“我不会说话。”

聂修笑:“不用说话,我妈光看着你就喜欢得不行。”

佟夕知道,每次江若菡看着自己的眼神都跟追星族看着自己的偶像一样,越是这样,她才越是感到羞涩不安。

电梯到了一楼,聂修拉住了佟夕的手:“你明天来不来?”

“我有空了就来。”

她口头上答应给他机会,心里还是竖着防线,放松一点,就立刻远离。聂修太明白这一点,索性直说:“叔叔有堂哥照顾,佟桦有许延陪着,你在休年假不上班,说没空就是找借口,你就是这么对待救命恩人的?”

被他戳穿了,佟夕也很窘,不好意思地说:“那我明天下午过来。”

“上午就来吧。”聂修挑了挑眉,“你要不来,我就去找你,住在你家里。”

佟夕又好笑又好气:“我会早点来的。你快回去休息,别到处走动。”

聂修松开她的手,顺势摸了下她的头,柔声说:“你回去也早点休息。”

佟夕转身走了几步,心有灵犀似的一回头,果然看见电梯的门没合上。聂修站在那儿,一只手按着开门键,一只手插在口袋里,宽松的家居服套在身上,显得松松散散,然而他长得好看,身材修长挺拔,随便怎么样,都是好看的。

佟夕恍惚间想起了四五年前,他们异地恋,相处的时间似乎永远都不够,在一起时,多看一眼、多待一秒都觉得是一种幸福。每次分别,她也是这样站在电梯里,恋恋不舍地目送他。

即便他们分手,时光给彼此都烙下了痕迹。他的一些习惯成了她的,同理,他也一样。

聂修扬起手挥了挥,佟夕在他的视线里,心念微动。

晚风吹过来,她的四肢百骸都有一种无法形容的舒畅,是打开了心胸的那一种舒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