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接新年(1 / 1)

第二天上午,佟夕带着佟桦先去商场给叔叔婶婶买了礼物,然后直接打车去长途车站,买了票回浠镇。

佟鑫新婚不到半年便被调到下面的一个县城当行长,不久和许琳琅离婚。佟建文盛怒之下逼问离婚的原因,佟鑫不得不说出真相。自此,父子关系降到冰点。去年佟鑫回家过年,两人又大吵一架,今年春节,佟鑫借口去单位值班,没有回来,给周余芳的银行卡上打了几万块钱。

佟夕过去三年都和陆宽一起去芦山乡,没回浠镇过年。今年算是佟家最热闹的一年。

佟建文特别高兴,一见到佟桦便将他举起来,骑到自己的脖子上。佟鑫表明了自己的性取向,并坚定不肯再婚。

佟建文对儿子彻底绝望,在佟桦学说话的时候,就让孩子叫自己爷爷,当亲孙子疼爱着。

当初佟桦被送回浠镇,一直住到三岁才被佟夕接回市里去上幼儿园,对老家特别熟悉,一回来就生龙活虎地楼上楼下到处跑,玩得不亦乐乎。

周余芳在厨房里忙着炸肉丸子、炸莲夹,佟夕上前帮忙,挽起袖子的时候,忽然想到聂修的话。其实手上的伤口已经好得差不多。他给她擦的药膏,对于伤口愈合真是有奇效。

佟夕大病初愈,忙完了觉得有点吃不消,上楼去睡一会儿,一觉醒来已是下午四点钟。她穿好衣服下楼,忽然听见院子里佟桦欣喜若狂的声音:“谢谢聂叔叔!”

佟夕脚下一闪,差点崴了脚。她怔怔地站在楼梯上,看着庭院里的那个人——当真是聂修!

他被她的家人像众星捧月似的围着。

佟桦怀里抱着一个半人高的机器人,乐得眉开眼笑,又蹦又跳,跟小复读机似的:“谢谢叔叔,谢谢叔叔……”

佟建文手里提着大大小小的礼物,也是笑容可掬:“怎么拿这么多礼物来,你爸妈也太客气了,又不是外人。”

佟夕缓过神来,噔噔几步走下楼梯。聂修听见脚步声回过头,看见一张气得花容失色的面孔,笑容却一丝未减,叫了声“七七”,亲切自然。

佟夕当着叔叔婶婶的面,不好发火,憋着气问他:“你怎么来了?”

聂修眉眼含笑地回答:“我妈给佟叔叔打电话,说我过年一个人没地方可去,在佟叔这里蹭几天饭。”

这个理由让佟夕无语到了极点,也无奈到了极点,他居然连他妈都搬出来了。

聂修对佟建文说:“这几天要在叔叔家叨扰了。”

佟建文笑道:“求之不得呢,过年家里人多,热热闹闹才有年味儿啊。”

周余芳附和:“可不是吗,佟鑫今年也不回来。”

佟夕没好气道:“我不信你没地方可去,你可以去找莫斐和傅行知啊。”

聂修说:“他们毕竟是外人,过年去人家家里打扰,不太好。”言下之意,咱们不是外人。

佟夕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愤愤道:“你这个骗子。”

聂修好笑地反问:“我怎么骗你了?”

“你昨天晚上——”佟夕话说到一半,忽然意识到他没骗自己,全是她自己以为的。

聂修:“你昨天还答应我,再次见面不会这么严肃,怎么今天就变卦。这是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吗?”

佟建文耳朵尖,立刻扭头问:“救命恩人?”

佟夕顿时就没了脾气,忙笑着说:“我们开玩笑的呢。”

聂修冲她笑了笑,笑容有点意味深长。

佟夕心里有点生气,可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他已经来了,她总不能将他赶走,而且还是她的救命恩人。好在家里人多,她不会和他单独相处,还不至于太尴尬。而且,他的假期马上就要结束了,她忍几天好了。这么一想,她也就平静下来,只当是家里来了个不怎么受欢迎的客人。

不过,看样子,仿佛只有她一个人不欢迎他。其余的几个人全都开心得不行,尤其是佟桦,居然趴到他的怀里,坐到他的腿上,还一句一个“叔叔”,嘴巴像是抹了蜜似的。

几个玩具就把他收买了,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儿!

佟夕气哼哼地去厨房帮着婶婶一起准备年夜饭。其实中午都准备得差不多了,但是,聂修一来,周余芳又觉得还不够丰盛,打算再做两道菜。

“七七,聂修喜欢吃什么?”

佟夕说:“他什么都吃,你随便添一道菜就够了。”

“那怎么行呢,人家是客人,远道而来,拿了那么多礼物。”

佟夕只好说:“他喜欢吃鱼。”

正说着,聂修走了进来:“晚饭我来做吧。”

周余芳忙把他往外推:“你是客人,怎么能让你动手。”

聂修笑了笑:“怎么还把我当客人。”

周余芳一听这话就笑了,还望着佟夕笑。

佟夕又急又窘:“聂修,你出去吧,我和婶婶做就行了。”

聂修:“你的手没好,我来做。”

周余芳一听,忙问:“怎么回事,手怎么了?”

佟夕赶紧说没事,就是手过敏了,然后给聂修递了个眼色,示意他不可以说实话。

周余芳背过身去开冰箱的时候,聂修弯腰附到她的耳边:“你瞒着他们?”

真是明知故问,佟夕咬牙:“那、当、然。”

“那你要对我好点,万一我心情不好说漏了嘴。”

佟夕瞪他:“你敢威胁我。”

聂修笑笑不答。

因为聂修的到来,年夜饭史无前例地丰盛。聂修带来一瓶他爸珍藏多年的茅台酒。

佟建文一听年份,不舍得打开,聂修说这是父母的心意,请叔叔别客气。

陈年佳酿打开之后,整个屋子酒香四溢。佟建文一高兴就喝多了,面色通红,话也开始多起来。佟夕闻着,觉得酒实在很香,也喝了几杯,她天生酒量好,只是脸颊绯红,更添几分美丽。

吃完年夜饭,佟建文给佟桦发压岁钱,佟夕也给了压岁钱。

佟桦拿着两个红包,喜笑颜开地跳:“发财了,发财了,我最喜欢过年了。”

“还有叔叔的。”聂修也拿出一个信封。

小孩儿也不知道客气,接过红包,高高兴兴地说:“谢谢叔叔。”

佟夕一怔,忙说:“你别破费了。”信封的厚度让她感觉到这压岁钱不合适收下。

佟建文也看出来了,忙让佟桦还给叔叔。

佟桦很乖,又把信封还给聂修。

聂修道:“压岁钱怎么能退呢。”

佟建文道:“给一张意思意思就行了。”

聂修道:“叔叔,这是四年的压岁钱,把以前的补上。以后我少给点。”

佟建文一听就笑了,周余芳也含笑不语。唯独佟夕很急,什么意思?难道他以后每年都给佟桦压岁钱?还有,补上以前的是什么意思?

当着叔叔的面,她也不好明着问,瞪着聂修,用目光询问,聂修回望着她,用眼神告诉她,就是这个意思。

佟建文看着两人“深情对视”,不知道多高兴,忍不住又多喝了几杯。

外面响起爆竹声,腾空绽放的烟花,将窗户照得一片通明。佟桦亟不可待地拉着佟建文也去外面放烟花。

佟建文摸摸佟桦的小脑袋,笑意盈盈地说:“爷爷喝多了,你让叔叔陪你去。我和你小姨聊聊天。”

聂修带着佟桦去院子外面放烟花。佟夕给叔叔冲了一杯解酒的花茶,放到他的手边。

佟建文笑意盈盈地叹口气:“七七,叔叔今年最高兴。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聂修。”

佟夕忙说:“叔叔,我和他分手了。”

“我知道,年轻的时候不懂事,动不动闹分手很正常,和好了就成。你姐姐不在了,你哥也不打算结婚,叔叔也就没啥指望了,就盼着你能幸福美满。聂修各方面都优秀,家里条件那么好,却一点也不骄横,还能下厨做饭,我和你婶婶都特别满意。”

佟夕不知如何接话。自打佟鑫离婚、佟春晓去世,佟建文就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她的身上,每次见面都会关心她的婚姻大事。她实在不忍心打击叔叔,也就从来没敢对叔叔说自己不打算结婚。如果她现在说实话,叔叔这个年估计也就过不下去了。

“佟鑫和许琳琅结婚的那天,我打眼一看就觉得两人不合适,咱们家太高攀,你哥在人家面前一看就矮三分,没底气,看着窝囊。可那会儿木已成舟,我反对也迟了。你姐找了蒋文俊那样的从山村出来的大学生,我还挺高兴,觉得他高攀咱们家,肯定会让着你姐,婆婆也别想欺负你姐。谁知道,我还是想错了。聂修家的情况不同。他爸就是个不看重门第的男人,当初坚定不移地要娶他妈,就是个证明。他妈是我的同学,知书达理,脾气性格都好,肯定不会亏待你。你能嫁给聂修,我真是特别高兴,比什么都满意。

“你过了年二十四岁了,也不小了。女孩子找对象的黄金期就这么几年,如果你姐当初二十三四的时候有合适的对象,也不至于到了二十八岁碰到蒋文俊这个混账东西。

佟建文说着说着,突然哭起来:“七七,叔叔后悔死了,叔叔怎么就看错了人,害了你姐。我都不能经常看佟桦,看到他,我就难受,真是扎心窝子的疼啊。”

周余芳正在收拾东西,急忙把佟建文拉了出去:“喝多了,快去睡觉吧,大过年的,你哭什么啊。”

佟夕的心情骤然低沉起来。外面的鞭炮烟花,此起彼落,声声不绝,天空不时闪过五彩斑斓的颜色。

她走到窗前,看见院子外面的石板桥上,聂修正在和佟桦一起放烟花。烟花腾空的那一刻,照亮了两张面孔。佟桦的笑容甜美天真,不谙世事,可爱得像个小天使。

放完了烟火,佟桦心满意足地去睡觉,佟夕陪着婶婶在堂屋里看春晚。半夜十二点的钟声响起,镇子里响起震耳欲聋的爆竹声,开始接年。

佟建文已经酒醉睡熟,周余芳把放鞭炮的任务交给了聂修。

鞭炮声中,除夕已过,又是新的一年。

佟夕站在院门里,看着聂修放完鞭炮走进来,关上了大门。

聂修轻声说:“每年除夕和七夕,我都会想到你。”

佟夕摇头:“夕字不好。夕是古代四角四足的恶兽。它身体庞大,脾气暴躁,凶猛异常,冬天下雪找不到食物,就经常去附近的村里找吃的。嗯,还会吃人。据说七夕出生的人命格不好,《红楼梦》里的巧姐就是七夕的生日。”

聂修看着她:“我从来不信这个。你爸爸这么取名,大概是想着负负得正、以毒攻毒。”

佟夕本来心情不大好,听见负负得正、以毒攻毒几个字忍不住噗地一笑。

“所以,你的命格一定很好。”

“谢谢你金口玉言。”

“你答应过我,不要太严肃。”

佟夕瞥了他一眼,对他飞快地扯了下嘴角:“笑过了。没看到,不怨我。”

聂修笑:“看到了,很美。”

佟夕扭过脸看着夜空:“你别对我抱有什么幻想。”

聂修眼睛里全是笑:“你连我心里想什么都管啊?”

佟夕瞪他一眼:“我要去睡觉了。”

“七七,新年快乐。”

佟夕回身看着他,一束烟火腾空而起,光影闪过,照亮他清秀动人的眉目,心里仿佛也有一束光照过去,柔软明亮。

她低声说:“新年快乐,聂修。”

楼上的房间还是旧日的模样,家具摆设都没有动过。佟夕的隔壁,是佟春晓曾经住过的房间,是卧房,也是书房。

佟夕轻轻推开房门,在那张宽大的松木书桌后静静地坐下来。

她印象中最深刻的画面,便是姐姐在这张桌子上码字到深夜,十指如飞地在键盘上打字。她不是天赋型的写手,却比别人都勤奋。

她去世之前卖掉影视版权的那本小说是《阿难的幸福》,经过将近四年的筹备,已经官宣。她的梦想终于实现,可是,她看不到了。

佟夕打开手机,在QQ上和微信上分别给春瞳发了一条信息:“姐姐,新年快乐!”

永远没有回复。

初一的清晨,佟夕是被鞭炮声给震醒的。等下了楼,她才发现自己是全家起得最晚的一个,连佟桦都比她起得早。

小孩儿两手糊了面粉正在帮忙包饺子,当然是帮倒忙,地上、面板上、脸上,全都是一片狼藉,反正叔叔婶婶都宠得不行,小家伙闹翻天也不舍得说一句,任由他折腾。

看见佟夕下楼,佟桦兴冲冲地举起一个看不出来形状的小面团:“小姨,你看我包的饺子漂亮不漂亮?”

佟夕明夸暗贬:“真是漂亮极了,一会儿你自己吃掉它。”

佟桦虽然人小,却很有审美能力,觉得这个“饺子”难以下口,便说:“它太漂亮了,我不舍得吃,我送给爷爷吃。”

周余芳扑哧笑了:“这小滑头。”

佟夕上前打算帮忙,周余芳拦住她:“都快包完了,你就别下手了。你叔叔在厨房下饺子呢,你去看着他,别又给我偷工减料。”

佟建文拿着碗往锅里添水,一边搅动,一边吐槽:“你婶就是个老顽固,非要烧三滚水,少一次都不行,明明滚两次,饺子就熟了。”

佟夕笑:“那你就听她的吧。”

“可不是,我什么都得听她的。吃了饭,还要陪她去庙里上香。我可是党员哪,你说让同事看见多不好。”

周余芳信佛,每年初一都去附近的开元寺上香。今年佟夕和聂修也被她一起拉了去。

寺院的外围是一大片空场,每年初一到十五都有庙会,热闹非凡,小摊上卖各种地方小吃,不远处的戏台上还有戏曲表演。

一行五人只有周余芳信佛,她进去上香,佟建文抱着佟桦在寺院外面等候。

佟桦嚷嚷着要去看戏,佟建文对小孩儿素来是百依百顺,马上抱着他朝着戏台走过去。

这里是庙会上最热闹的地方,台下围了不少人。聂修站在后面,说:“叔叔,我来抱佟桦吧。”

佟建文年纪大了,也没客气,就把佟桦递给聂修。聂修把小孩儿接过来,高高一举,让他骑到脖子上。

佟桦啊的一声叫唤:“叔叔太高了,我害怕,我有恐高症。”

佟建文笑着拍他的小屁股:“还不到两米,你恐高个屁啊,男子汉大丈夫就这么点胆子。”

佟夕看着这一幕实在惊讶,聂修在她眼中一向是天之骄子,从来没吃过苦,也没受过累,还有洁癖,现在居然让一个小屁孩骑到脖子上,这也太超出她的想象了。

正感觉不可思议的时候,佟建文扭头对她说:“你看,聂修将来肯定是个好爸爸。”

佟夕发窘到无话可说,他是不是好爸爸,和我有什么关系。叔叔,你想得也太多了。

佟桦马上就问:“聂叔叔,你要当爸爸了吗?”

聂修笑:“没有,我还没结婚呢。”

佟桦兴奋地说:“你可以和我小姨结婚啊,我小姨也没结婚。”

佟建文忍不住笑,真是童言无忌。

佟夕一阵发窘:“佟桦,你别胡说,我们走吧。”

佟桦扭着屁股说:“我不走,我还没看好呢。”

佟夕一看他在聂修的脖子上乱扭,忙按住他的屁股:“快下来,聂叔叔的脖子被你骑坏了,你赔不起的。”

聂修说:“没事,坏了,也不让你赔,让你小姨赔。”

佟夕咬着唇:“……”

佟桦其实根本也看不懂,就是看着戏台上的演员穿得花花绿绿,打扮得十分有趣。这一切对他来说十分新鲜。他咬着手指头看得不舍得走。佟夕只好硬着头皮陪着他。

戏台上演的是《追鱼》,刚好在念对白,佟夕还能听懂。

观音:但不知你愿大隐还是小隐?

鲤鱼精:大隐怎的,小隐何来?

观音:大隐拔鱼鳞三片,打入凡间受苦,小隐随吾南海修炼,五百年后,得道成仙。

鲤鱼精:小妖情愿大隐。

观音:却是为何?

鲤鱼精:为了张珍,小妖甘愿被打入凡间受苦。

观音:那张珍乃凡夫俗子,你为他丢弃千年道行,岂不可惜?

鲤鱼精:娘娘,张珍乃至诚君子,与小妖海誓山盟,我若负他,还成什么仙,得什么道?

佟夕听到这儿终于忍不住了,扯着佟桦的袖子说:“我们走吧,这个不好看。”

聂修低头冲她一笑:“我不累啊。”

佟夕本来就是担心他累,被他点出来却有点发窘,否认道:“他又看不懂。”

佟桦好奇地问:“那她们演的是什么啊?”

佟夕哼道:“这个就是讲一条笨鱼,为了所谓的爱情放弃了得道成仙的机会。将来等这个张珍抛弃她,她就明白自己选错了道路有多可怕。”

聂修明白这话其实不是讲给四岁的佟桦听的,而是说给自己听的。还好,今天演的不是《西厢记》,也不是《金玉奴棒打无情郎》。

四人回到开元寺门口等周余芳。佟桦说他口渴了,想要喝蜂蜜梨水。佟建文抱着他过去买蜂蜜梨水,忽然寺院门口的小摊铺中间乱了起来。

一个孕妇捧着肚子面色痛苦地叫疼,身后一男人扶着她的腰,却没有扶住她,她疼得站不住脚,直往地上倒。

聂修和佟夕几乎同时走了过去,短短一会儿工夫,那孕妇的裤子已经红了,情况很不妙。

佟建文忙问那男人:“这是你爱人吗?怎么了这是?”

男人着急地点着头。

佟建文对男人说:“快送去医院吧。”

聂修问佟夕医院在哪儿。佟夕说不远。聂修立刻把佟桦抱给了佟建文,然后将车钥匙递给佟夕,然后对男人说:“尽量抬平了放到后座。”

佟夕打开后车门,聂修和孕妇的丈夫将孕妇抬了进去。聂修开车,佟夕给他指路,飞快地朝着镇上的医院开过去。

孕妇在后车座上痛苦地呻吟,男人手忙脚乱地说:“你忍着点,别叫。”

佟夕回头问他:“她的预产期是什么时候?”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聂修突然怒了,“你怎么当丈夫的?你老婆预产期,你都不知道?你妻子都快生了,你还带着她来这种人群密集的地方,你有没有安全意识?”

佟夕是第一次见聂修对着一个陌生人这么发脾气,气势汹汹,不讲情面。

还好镇子不大,也不堵车,不到十分钟就开到了医院。急救医生把孕妇推了进去。

佟夕松了一口气,这一路短短几分钟的车程,竟然紧张到出了一头汗。即便是医学发达的今天,生孩子依旧是一场生死考验。如果不是她和聂修刚好在,及时送孕妇来医院,也许就会发生意外。

后排座位上都是血迹。大年初一,镇上的洗车行肯定不开门。佟夕灵机一动,说:“去度假村洗车吧,那里面的车行不放假。”

聂修的车里弥漫着一股血腥气,佟夕忍不住说:“你看,这就是我根本不想结婚的原因。丈夫连妻子的预产期是哪天都不知道,妻子疼得死去活来,他就只会说‘你忍着’。”

聂修沉默了半分钟,说:“我知道你经历这么多事,对婚姻的看法很悲观。不过,情投意合、相濡如沫的婚姻也有很多,比如,我的父母,你的叔叔和婶婶。”

“他们也吵架啊。”

“是啊,可是争吵过后还是很相爱。你叔叔不信佛,却每年陪着你婶婶来庙里上香,我妈有洁癖,可是,我爸喝醉吐了一地,她会亲自收拾。”

“反正我觉得一个人最好。”

聂修默不作声,停了一会儿,忽然说:“单身有单身的好,结婚有结婚的好,选择最适合自己的生活方式,就是最好的选择,没有人能勉强你。我也不会。”

佟夕一怔,心想,他这是放弃复合的打算了?那可太好了。

聂修认真地说:“总之,我不会是那样的人,我要是结婚了,一定会很爱我的妻子和孩子。”

佟夕不置可否。人心难测,当初蒋文俊和佟春晓谈恋爱的时候看上去也挺好的。

度假村果然过年也照样提供洗车服务。服务生把车子开过去洗,聂修和佟夕坐在大堂里等候。

不少人趁着假期来泡温泉,大堂里人来人往,可见生意不错。

佟夕无意地扫向前台,忽然一怔。

一个高挑窈窕的女人和一个男人站在前台开房。那男人的手搂着女人纤细的腰肢,手掌在她的后腰上摩挲,姿势亲密暧昧。

佟夕站了起来,目光直勾勾地盯着那个女人。

聂修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问:“怎么了?”

“那个女人是江兰兰,权哥的女朋友。”

聂修的表情并不惊讶,扫了一眼便收回视线,表示知道了。

佟夕气道:“沈希权为了她和莫丹离婚,她居然背着沈希权和人开房。我去和她打个招呼。”

聂修一看她的脸色,便把她拦住了:“你别过去。”

“权哥病了那么多天,她不管不问,还在外面和别人幽会。我就问问她,知不知道沈希权病了。”

如果换作别人,佟夕绝对不会多管闲事,可是事关沈希权,她不能忍。

聂修只好说:“沈希权的事,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别插手。”

佟夕一怔:“什么意思?”

“我答应过他,不能告诉你。”聂修很为难地说,“如果你想知道,你可以去问他。”

佟夕睁大了眼睛:“你居然对我也保密?”话一出口感到不对,她立刻改口,“他居然对我还保密。”

显然,在佟夕的潜意识里,他们两人之间还应当坦诚。聂修听出这层意思,瞬间眼神便有些不同,温柔如水。

“七七,我是很想告诉你,但我答应过他。你别生气。”

佟夕避开他的目光,看向江兰兰,那两人已经走向电梯。

佟夕拿着手机拍了张照片,虽然只是背影,但是,熟悉江兰兰的人一眼都能认出是她。专业模特出身的她身高一米七八,腰长、腿长,身材出众,这也正是让娇小玲珑的莫丹特别郁闷的地方。

一想到莫丹因为这个女人而经历的痛苦,佟夕更觉得气恼,立刻给沈希权打电话,电话竟然没人接听。佟夕耐心地等了一会儿,再拨打过去,还是没人接。

她越是急着知道真相,越是找不到人。她蹙着眉头寻思沈希权和江兰兰到底是怎么回事,忽然心里一沉,莫非沈希权得了绝症?这个念头一起,她赶紧呸了一声,大过年的,怎么能咒他呢。他才三十多岁,年轻的时候也是打架好手,身体底子肯定不错。

佟夕又拨了沈希权山河苑那套房子里的座机,同样是无人接听。这就奇怪了,沈希权平时睡觉手机都放在枕头边,二十四小时不关机,好方便随时接电话,应付公司的突发事件。

春节放假,他不在家,会去哪儿?佟夕想起他这几天病恹恹的样子,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忙问聂修:“他有没有和你提过他春节的打算?”

聂修道:“他说在家养病。”

“在家养病?可是家里电话没人接,他一个人在家,我担心他会不会……”

佟夕话没说完,但是,聂修明白她的意思。新闻中时不时曝出年轻人熬夜猝死、空巢老人突然病发来不及抢救的社会新闻。

聂修安慰她:“等会儿他如果还是没消息,那我赶回市里去看看。”

两人正胡思乱想,沈希权回电话过来了,佟夕松了一口气,问道:“你在哪儿?怎么不接电话?”

沈希权的声音听上去逍遥愉悦:“我在海边冲浪,没拿手机。什么事,这么急,给我打了十几个电话。”

冲浪?佟夕有点不敢相信:“你在哪儿?”

沈希权笑:“在海南,和佟鑫一起。”

佟夕又是一惊:“我哥和你在一起?他不是说过年加班吗?”

“其实是你叔不想看见他。两人见面就吵,大家都过不好年,索性我就约他出来玩儿了。”

佟夕:“……”

“怎么了,找我有事?”

佟夕这才想起自己打电话找他是有一件大事:“权哥,你玩得这么开心,头上都绿了,你知道吗?你看一眼微信,我给你发张照片过去。”

佟夕把那张背影照片发给沈希权,过了几秒,沈希权说:“嗯,看到了。”语气很平静,毫无波澜。

佟夕很吃惊:“你居然一点都不生气?”

“我们分手了,还生什么气。”

佟夕更加吃惊:“分手?你们居然分手了?什么时候的事?”

“就年前。”

“为什么分手?”

“因为发现不合适。”

佟夕根本不信:“你骗鬼呢,你离了婚,才发现和她不合适,你开始干吗去了?大脑被浪冲走了吗?”

沈希权唉了一声:“谁还没个脑子进水的时候呢?你看聂修那么聪明,不也照样干过傻事。”

佟夕被噎了一下,说:“你和聂修能一样吗?你都进化成人精了。”

沈希权和江兰兰相识不是一天两天,当初为了能快些和江兰兰在一起,他不惜分给莫丹一半身家,只求最快速度脱身。他不是个头脑简单的男人,绝对不存在被江兰兰欺骗的可能。这中间难道有什么隐情?

“权哥,你不会是……同性恋吧。”

电话里爆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大笑。佟夕把手机拿开了一点,皱着眉头等他笑完。

这个猜想也是临时从脑子里冒出来的。因为堂哥说在单位加班不回来过年,结果却和沈希权跑到海南去度假,导致她有了这个奇葩的猜测,当然,她自己也是不大相信的。

沈希权一边咳,一边笑:“你这脑洞有点大啊。放心,我只喜欢女人。我和你哥是纯洁的哥们情谊,你别想歪了。”

佟夕有点窘:“那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你那解释,我压根不信。你要是不说,我就把照片发给莫丹。”

沈希权的笑声戛然而止,说道:“别。”

“那到底为什么和莫丹离婚,你是不是……得了什么病?”

沈希权在电话里沉默了大约半分钟,佟夕的心一点一点地往下沉。

“你说对了,我的确是有病。”

佟夕脑子一蒙,这是她最不愿意接受的结果,她宁愿他是同性恋,也不是得了绝症。能让他想出这种烂招的病,一定不会是小病。她声音有点颤抖:“权哥,你什么病啊?”

“没有生育能力。”

佟夕长松了一口气,万幸,不是绝症:“莫丹知道吗?”

“如果她知道,肯定不会和我离婚,毕竟我曾经帮过她。如果她因为我有毛病而和我离婚,肯定会被人说三道四,骂她没良心,就连她妈也不会同意。我这个人其实不是个好人,不怎么讲道德,但是,我最恨道德绑架。”

当初莫丹和他结婚,的确是有那么点报恩的意思,当然更多的成分还是喜欢。

那年莫丹的妈妈得了癌症。因为莫父早年离世,莫母一人工作供两个孩子上学,且还是一对双胞胎,家里没有任何积蓄。就在莫丹急得发疯的时候,忽然有人找上门来要买她的画作,说是一家新开业的旅游酒店,需要在房间里摆放一些画作,不需要名家名作,只要画得好看就行,而且价格不菲。

这个买主将莫丹几年间的所有画作都买了,解了她的燃眉之急。莫母顺利做了手术,化疗效果很好。

此事过去半年多,佟夕有一次带着佟桦去浠湖度假村玩,看到饭店的走廊中,挂的都是莫丹的画,才知道那位买主竟然是沈希权。莫母生病的消息是佟夕无意间透露给沈希权的。

莫丹得知真相感动至极,坚定不移地要和沈希权结婚。莫母对一对儿女要求严苛,如果换作别的男人,比莫丹大十岁,还大学肄业,莫母是死也不会答应的,然而,知道沈希权就是当初买画的人,她便没再反对。

沈希权说:“你也知道莫丹有多喜欢孩子,时常说她有双胞胎基因,一定会生双胞胎。”

佟夕忙宽慰他:“现在医学发达,就算你不能生育,你们也能有孩子。”

“接受**捐赠吗?可我这人比较自私,还没有心胸宽广到去养别人的孩子。但我也不能阻止莫丹生孩子,这对她不公平,所以,离婚是最好的选择。”

“你们就这么离婚,也太遗憾了,如果莫丹愿意为了你不生孩子,你会不会和她复婚?”

沈希权没有一点迟疑,说道:“不会。”

“为什么?”

“我一辈子都觉得对不起她、欠了她,这日子我过不好。我也不愿意过这样的日子,我这人比较自私自利,不喜欢委屈自己,更不喜欢欠别人。”

佟夕也没辙了,闷闷地说:“权哥,对不起。我前一段对你态度十分恶劣。不过,你干吗要瞒着我?你告诉聂修,都不肯告诉我,你跟他比跟我还亲啊?”

“我怕你告诉莫丹,她就不肯和我离婚。再说,不能生孩子对一个男人来说也是挺丢人的,尤其是我这种死要面子的人,不想让别人知道。但是,你因为我和莫丹离婚,变得更加偏激。我想想,还是告诉你得了。”

佟夕明白他的意思。他出轨,的确让她更加坚定了不婚的决心。

沈希权吸了一口椰子汁,说:“虽然我离了婚,但是,我还是要说,结婚其实挺好的,和喜欢的人结婚也挺幸福。我如果没毛病,肯定会和莫丹白头到老。”

佟夕知道他想说什么,沉默着不接话茬。

沈希权自顾自地说下去:“你和聂修之间没什么不能修复的矛盾,就是一个误会而已。”

“你想得太简单了,是他不信任我。”

“信任这个东西非常脆弱,没有你想的那么坚不可摧,你能完全地信任你自己吗?你喝醉了,就可能变成另外一个人,做出你自己都不敢相信的事。等你酒醒了,你都不相信那个人就是自己。要求别人无条件地信你,这不现实。”

“权哥,我说不过你,我挂了啊。”

打完这个很长的电话,佟夕心里真是很难过,何止是莫丹喜欢孩子,沈希权更喜欢小孩儿,见到街上有人推着婴儿车,他都要探头看上一眼。他对佟桦更不必说,时常带着佟桦去游乐场。佟桦喜欢他,甚至超过舅舅。可是,他这样喜欢小孩儿,却偏偏不能生育。

他口头上说自己很自私自利,不愿意养别人的孩子,其实从另一个方面来说,他并不自私,离婚是为莫丹考虑,而且给了她一半家产。

聂修的车子洗好后被送了过来。两人回到佟家,佟桦眼尖,指着聂修的大衣下摆说:“叔叔,你这里有血。”

聂修低头一看,衣角处的确沾了一片血迹,于是脱下来拿去卫生间洗。老宅里没有暖气,卫生间里也没空调,一股冷飕飕的寒意袭来,身上只有一件羊绒衫的他打了个寒战。

“这是我哥的棉袄,你先穿一下。”

聂修转过身,看见佟夕手里拿着一件干净的棉衣,表情有点不大自然,仿佛怕他多想,不等他开口,便先行解释:“我怕你感冒了传染给佟桦。”

聂修眼睛里带着些笑:“谢谢,你还挺关心我的。”

佟夕无视他“自作多情”的眼神,弯腰从下面的柜子里拿出吹风机:“这天气恐怕两天都干不了,用这个吹吹吧。”

正说着,她手机响了,是高中同桌林浠打来的电话,告诉她今晚上聚餐的时间和包厢号。

聂修问:“你有同学聚会?”

佟夕点了个头,便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