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出生的那天，正是夏日，日光本来明媚，可在她出生的刹那，天地瞬时变色，电闪雷鸣，不单单是魔界，就连其余五界，都有异变。

正在宫中休养的魔夜看着魔界上空，漠然的双眼忽然有了几丝亮色，越是觉察到天地的不同，就越是……明亮。

魔界的希望，出现了。

孩子不过出生两个月，就被魔夜接进了宫里，要亲自抚养。

白银月不愿意，硬是让离千战将孩子接回来，但魔夜也不愿，僵持了一个月，眼见君臣不和，便有臣子劝诫。两边便终于退步，一人抚养半个月。

白银月见过魔夜，那是一个很阴戾的年轻人，虽然年轻有为，还将神界搅得翻天覆地，但是要将孩子交给他养，做母亲的很不放心，也不乐意。

这一晚又到了西风被接进宫的时日，她送走孩子，禁不住问丈夫：“为什么偏偏是西风？”

离千战安抚着妻子，说道：“魔尊和西风一样，都是魔星，日后可以振兴魔界的人。”

“唉。”白银月说道，“我就是担心，魔尊的脾气……”

事实远比她想象中要严重，之前她只知魔夜脾气不好，非常冷厉，然而后来进宫的次数多了，才发现魔夜嗜杀。

尤其是对异族人，根本可以说是毫不留情。

待西风三岁时，她明显感觉得到女儿的脾气变坏了，给她养的小鸽子小兔子，只要稍不顺她的意，便会死在笼中。

她越看，便越揪心。

这一日刚刚天亮，到了接她出宫的半月之约，她便赶紧进宫，一刻都不想女儿在那多待。

进了宫里，她急匆匆去接人，还未到宫殿，就见女儿坐在门槛上发呆。她急忙过去，蹲身问道：“怎么了，西风？”

西风丧气道：“夜大人生气了。”

他生气她倒高兴，白银月问也不问为什么他生气了，抱起女儿就往外面走，笑道：“我们回家，你爹从人间回来，带了很多好吃的。”

西风皱眉说道：“夜大人生气了！娘为什么不问？”

“是，不问。”

“可是夜大人对我们这么好，娘不该这样的。”

白银月敛了笑就要骂人，可转念一想，女儿才三岁，懂什么呢。魔夜对她的确很好，千依百顺，她想要什么，魔夜都会给。她还小，分不清什么善恶，不知道魔夜教她的那些，就是为恶。

她叹了一口气，满心无奈，耐着性子问道：“他为什么生气了？”

西风这才说道：“他今日带我进万兽林，要我杀一只魔物，我看那魔物年老体衰，有点可怜，就迟疑了。然后他生气了，说我是废物。”

白银月顿住，将女儿搂得更紧，说道：“你没有错，那魔物跟你无冤无仇，你的确不该杀它。”

“夜大人说体弱之物，就不该活在这世上。”

“那娘是个凡人，手无寸铁，连你也打不过，娘是不是该死？”

西风大惊，慌张道：“不是！才不是！”

白银月微微笑道：“是啊，娘亲不该死，那别的生灵也有母亲，也有孩子，它们要是无故被杀，母亲和孩子都会难过的。西风……你假设若有一日娘亲被人杀了，那你会不会难过？”

西风睁大了眼，不敢想，可念头还是往那边一转，瞬间就有泪涌出，啪嗒啪嗒滚落，抱了她哭道：“会，会……娘不要死，不要死。”

“娘不死，娘开玩笑呢。”白银月见她被吓着，急忙安慰她。

三岁的孩子已经有些重，她抱得久了，胳膊很累，但是她不想在这种肮脏的地方将她放下。

她轻轻抚着女儿的背，隐约看见墙角那边，有个气质阴戾的男子站在那，正冷冷往这盯看。她的目光与他对上，毫不退怯。

魔夜。

那个周身戾气的年轻魔界之主。

他想要夺走她的女儿，将西风变成一个可怕的嗜杀魔物。

她当娘的绝不答应！

回到家中，西风已经累得睡着了，她将女儿放在**，给她擦拭泪痕。

离千战见女儿哭成了个小可怜，问道：“怎么了？”

他不开口还好，一开口白银月就恼了，起身说道：“以后再也不要让西风进宫了！永远不！”

这句话这几年已经说了千百遍，离千战如果有办法，也不会让女儿每月离开。他低低“嗯”了一声，说道：“魔尊做事有多任性你清楚，能退让半个月，已经是很艰难的事，让西风离开，不可能。”

“那你要西风怎么办？”白银月想到刚才的事，就气得两眼发红，怔然问道，“继续交给魔尊？让他把西风变成一个冷血无情，杀人不眨眼的怪物？”

离千战默然许久，说道：“她的体质，不容许她做个普通人。”

“可在我眼里，她就是个普通的小姑娘！”白银月咬牙道，“你如果连自己的女儿都不愿保护，那我来，我带她走，回人间。”

见她真的决然要走，离千战伸手捉住她的手腕，将她拉了回来，卷入怀中。

被卷入怀中的白银月怔了怔，也知道自己刚才说了多任性的话，她要女儿，却不要他了。但凡他能办到的事，又怎么会不做，离开魔界，离开魔夜的掌控，又怎么可能。她心中不忍，也将他抱住，低声：“西风是我们的女儿，她不是魔尊的利剑……我们不能让她变成一个魔物。”

“我去见魔尊。”

见他终于松口，白银月也松了一口气。

但离千战此行并不顺利，他刚开口，就被魔夜打断了话，他厉声：“她不是你的女儿，她是属于魔界的！她跟我一样，是魔星，从出生那一刻起，就肩负着振兴魔界的天职。你是魔界大将，为什么也想不通？不过是一滴血脉，魔族要繁衍后代，只要想，便能有千万子孙，离千战，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跟凡人一样，看重子嗣了？”

离千战默了默，说道：“子嗣可以有千万，但西风只有一个。”

魔夜蓦地残酷一笑：“好啊，我让你将她彻底带走，但带走的，只能是尸首。”

离千战抬眼看他，没有在他眼里看见半分退让的意思。魔夜坐在椅子上，又笑了笑：“我知道白银月讨厌魔族，总是在怂恿你离开，去人间。你最好将她看好，如果她敢放肆，我也不会放过她。”

他说完，见离千战又看自己一眼，便知道他当真很喜欢那个叫白银月的凡人。凡人那样脆弱，渺小，他的心腹大将却偏偏是喜欢上了凡人。

可笑。

能让白银月入魔界他已经很不愿意，她还试图将他的大将劝离魔界，这已经很让他恼怒，然而偏是生了百万年难得一见的魔星，让他不得不收起对她的厌恶。

可如果白银月连西风都想带回去，那她也实在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

但到底要怎么样将白银月驱逐出魔界？

不对，哪怕是驱逐，可人还在。

最好的办法，唯有斩草除根，彻底让她消失在六界中。

每次从外面回来后的小西风，总是善良得让人不耐烦。但这种不耐烦，魔夜完全没有表现在脸上。他看着旁边的小姑娘，怀里正抱着一团红毛。那是个妖兽，但身上却有很浓郁的仙气，浑身都是伤，最深的，可见白骨。

像极了当年被青龙打伤的他。

他笑问道：“这是什么，小西风？”

“是我娘救的小妖兽，我娘让我好好疼它，做小伙伴。”

“哦……”魔夜还在盯看那只火鼠，忽然火鼠也偏头看他，他一笑，“它伤得很重，让我给它疗伤吧。”

“咦？夜大人也会给人疗伤？”印象中，他只会将人打伤。

“当然。你去那边吃点东西，我给它疗伤。”

小西风小心地将火鼠交给他，叮嘱道：“你要小心点，不要伤到它。”

魔夜点点头，等她走了，才看向火鼠，笑道：“你是从神界逃下来的。”

赤锦抬了抬眼，说道：“我跟你做一个交易，你为我挡住神界的追踪，我告诉你一件一定很感兴趣的事。”

“哦？是什么？”

“神界所有秘密通道。”

魔夜微微睁大了眼：“除了帝君知道，没有人知道这些，你最好，不是在骗我。”

“自然不是。”

“好。”

等西风回来，他们二人已经做好了交易。

过了半个月，赤锦随西风回到家，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白银月将它接过来，先查看它的伤势，总算是安心了：“你不知道我有多怕你被魔夜那混蛋杀了，你偏是要进去。”

小西风笑道：“才不会呢，夜大人可喜欢小火了，还让它当爹爹的副手。”

白银月微愣，眼底闪过几分失望和失落。

一会西风走了，赤锦才将爪子搭在她的手上，说道：“我有苦衷，但我一世都不会辜负您的恩情。”

白银月看着这小红团，心底微微有些安慰，她说道：“那你要保护好西风。如果……”她叹道，“如果能将她带到人间，就好了……可是不行吧……没有人可以躲开魔夜的追踪。”

赤锦没有做出承诺，它见过魔夜了，以它的能力，的确不行。可如果有机会，它一定会做到。

如果不是白银月，或许从神界逃出来的那一刻，它就已经变成个怪物了。许是天意，又碰到了救治它的白银月。

这份恩情，它穷尽一生也要报答。

年复一年，月复一月，西风依旧过着每个月都住两边的日子。

这日又到了白银月接她出宫的日子，她早早到了宫殿，但却不见人。等了又等，有宫人过来请她往暗林那边去。她心觉魔夜在捣鬼，但还是过去了。

还在远处，她就听见林子里不断传来的惨叫声，无数兽类在逃走，但林子外面设了壁垒，惊慌的兽类根本出不去。它们拼命撞击那壁垒，但最后都被身后的黑箭刺穿心脏，凄惨死去。

她愕然看着，顺着兽类逃走的方向看，就见那拿着箭的人，是她的女儿。

她厉声道：“西风！”

本来还在笑的小姑娘猛地一顿，急忙将弓箭藏到身后，有些惊恐。在旁边的魔夜朝外面的人一笑，破开壁垒，领着西风朝她走去，笑道：“你就不怕吓着西风。”

白银月憎恶地看他，低头严厉地盯看西风。西风一惊，往魔夜背后躲。她再次厉声：“过来！”

小西风惊得一抖，眼泪啪嗒滚落：“娘为什么这么凶。”

“因为你做错事了！娘教过你什么，不许猎杀无辜的生灵，可你在做什么，你看看它们多可怜，你不愧疚吗？你不难受吗？你到底在做什么，你要变成一个让人讨厌的野兽吗？”

小西风委屈看她：“不是的，娘，不是的。”

白银月气得哆嗦：“你答应过娘，不会再做这种事，可是你骗人了，你不许再喊我娘！我没有你这种冷血的女儿！”

小西风终于哭出了声，哽咽道：“可是……可是夜大人说，这些都是吃过凡人的魔物啊……”

白银月猛地一怔，突然明白自己掉进了魔夜安排的陷阱里。但斥责的话已经收不回来，女儿受到的指责也已经成了烙印，无形中成为了魔夜疏离她们母女情分的一把剑。

她憎恶地看了一眼朝她笑的魔夜，俯身将痛哭的女儿抱起，温声：“娘跟你道歉，是娘错了，没有问清楚就骂你。娘错了，西风你不要哭。”

西风也不想哭，但实在很委屈，她抱着母亲的脖子，委屈极了：“西风答应娘亲不会滥杀无辜的，娘为什么不信我？”

白银月一时无言，又见魔夜一笑，更觉恶心，顿时心烦意乱，抱着女儿急匆匆离开了宫里。

回到家中，离千战见西风又挂泪痕，将她接过，交给婢女带她去梳洗。这才问妻子，说道：“你又跟魔尊起争执了？”

白银月惨白着脸，这么多年的交锋，她已经接近崩溃的边缘。自从女儿出生后，她就没有一晚睡得安稳的，每晚都在想她的事。想着，就落泪。现在她一问，她的泪又涌上，说道：“西风不能再见魔夜了，魔夜在挑拨我和西风的感情，他在离间西风对我的信任和倚赖，再这么下去，西风迟早会魔化。”

“魔界不是能轻易离开的地方。”离千战说道，“一旦离开，你会死，西风也可能会死。魔夜就是这种人，得不到的，就毁了。”

“他现在也已经毁了西风。”白银月知道他的担忧，可是她不怕，哪怕是死，也要带女儿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

已然觉察到她要做什么的离千战也一宿没睡，到了翌日半夜，他就知道妻子悄悄起来了，什么东西都没收拾，便抱着熟睡的女儿出门。到了门口，她又停了下来，随后折回，回到床边，弯身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口，话里是满满的不舍和愧疚。

“对不起。”

等关门声起，他才睁开眼。

她没有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反倒是他，欠了她很多。

他坐起身，直接进了宫里，见魔夜。

有人离开魔界，魔夜瞬间就知道了，正要出去的他见到离千战，冷笑：“先不守规矩的是她，不是我先要她的命。”

离千战负手而立，面对他忠诚了一世的王，说道：“好，她死，我死。”

“离千战！”魔夜气急败坏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要为了一个凡人死？”

“是。”

魔夜跌坐回椅子上，恼怒地盯着他，可就算是生气，也没有办法对他下手。他冷笑一声，说道：“滚。”

离千战退身下去，出了宫，也没有去找白银月和女儿，他知道她们离开魔界已经是魔夜能忍受的最大限度，如果连他也离开，他定会震怒，到时候是无论如何都拦不住了。

早就到了人间的白银月发现没有魔族人来追赶，欢喜不已，拿着首饰典当了些银子，租借了个小农院，便带着女儿安安心心住下。

西风不曾来过人间，颇觉新奇，但凡事都要自己动手，让她觉得麻烦极了。不过抛开这个，人间实在是个很不一样的地方。

“娘，你看他们，连摘果子都要用爬的，就不能飞吗？”

“娘，你看他们吃饭，一天竟然要吃三顿……咦，跟娘一样。”

“娘，这个好吃，那个好吃，这个也好吃，都好吃。”

她每日都很欢喜地跟在娘亲身边，有时去山上采药卖钱，有时去巷子口看一个老人家做糖画，有时去戏楼那听听曲子，日子过得又快乐又满足。

黄昏落下，夜幕将至，西风手里拿着别人送她的两个梨子蹦着欢快的步子回家，想给娘亲尝尝。才走到街口，她就看见远处有个身影十分熟悉，看清那人，她面露欢喜，远远就喊道：“夜大人。”

小姑娘娇软的声音听着很舒服，魔夜看着她，笑道：“小西风，你去哪里玩了？”

“去跟街道里的孩子玩去了。”西风蹦到他面前，给他塞了一个梨子，“你一个，我娘一个。”

魔夜问道：“那你呢？”

“我不馋。”西风仰着小脸看他，却发现他好像并不开心。

魔夜的确不高兴，他的小西风，竟然这样为人着想，这样善良了，那还算什么魔物？呵。他弯身问道：“小西风，你在人间待的不开心吧，跟我回魔界，好不好？”

西风摇摇头，仰头看着他说道：“夜大人，人间可好玩了，西风不回魔界，要不然，你也在人间玩吧。”

魔夜双目睁圆，笑僵脸上，说道：“你说，人间很好？不回魔界？”

自小就不惧怕他，也从不见他对自己发火的西风隐约觉得他有些不一样，微微生了怯意，低声：“是呀……夜大人，人间比魔界好玩，真的。”

“呵。”魔夜冷冷一笑，他的心血，敌不过这人间的几个月，为什么？为什么？

他以为她在人间会腻烦，迟早会回来，可怎么都等不回来，于是他来了。结果她却告诉他，她喜欢人间，不愿回去了。

他瞬间就没有了耐心，捉了她的衣襟就往魔界大门拖去，西风大惊：“夜大人？夜大人？”

魔夜不再听她说，已要拖入魔界大门，突然有刀飞来，从他的手背滑过。

白银月猛地冲过来，将西风抱进怀中，斥道：“魔夜，你放开我的女儿！”

魔夜没有看见她倒还没想起她，如今看见，杀气骤起，直接以线缠捆，将她们一起绑回魔界。直接回到宫中，厉声对宫人说道：“我要杀了白银月，去开魔潭。”

宫人讶然：“那离大人怎么办？”

“让他滚来见我！”

离千战赶到宫里时，白银月还被捆着，倒在地上，见了他，没有挣扎，也没有求救。

魔夜冷声说道：“西风不会再还给你，她是属于整个魔界的。这个女人，明日就会送到魔潭斩首。”

离千战一愣，跪地说道：“求君上放了她。”

“我给过她机会！”魔夜暴怒说道，“但她没有领我的好意，她将西风教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懦弱鬼，她说她喜欢凡人，喜欢凡间！身为一个魔族人，竟然喜欢凡人。我要杀了白银月，杀了一切会阻碍西风变成魔星的人！她就是最大的阻碍。”

煞气充斥在殿内，冷如寒冬。

离千战抬头说道：“我说过，她死，我也死。”

“好啊，都去死吧！”魔夜紧握拳头，真想让他醒醒，话说出口，他才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说道，“白银月，我再给你一次活命的机会，离开魔界，永世不许回来，永远留在人间，不许见西风。”

“我拒绝。”苍白的面庞凄然一笑，白银月眼底没有半分退怯，“要我亲眼看着西风变成魔物，我宁可死。”

离千战怔住：“银月。”

魔夜凄厉大笑：“好，我成全你，我成全你！”

白银月朝他笑了笑，她宁死，也不会答应这件事。她不惧怕魔夜杀了她，如果让西风知道是魔夜杀了她，或许……她就会对魔界死心了。

也是好事。

那就值得了。

如今的她，没有任何法子能将西风从魔界里救出来。

离上一次魔潭开启，已经是百年前的事了。

这次开魔潭，魔尊还下令让众魔观看，也不知道是谁要倒个霉，等知道是离千战的夫人时，众魔既在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

毕竟那是个凡人，但毕竟那是离千战的妻子。

然而让众魔意外的是，离千战也在魔潭上，站在魔夜身边。他目光远眺，像是那被绑在潭中央的女子，并不是他的妻子。

魔夜远远看着白银月，越看便越是厌恶，因为他在她的脸上，看不到一丝惊恐，毫无让人欢喜的神情。

“把西风带上来。”

离千战一顿：“为什么要让她来？”

“你知道么，这或许能让她彻底变成一个冷血无情的魔物。”魔夜深思熟虑过后，决定以这种办法激出她体内的魔血，只要魔血操控了她的心智，日后她便再不会有情，彻底变成魔物。

他本不想这么做，可是白银月将她教得太好，几乎已经让她变成一个凡人了。

所以他只有毁了她。

一会西风随宫人走上天坛，并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事的她，只看见很多很多人，等她往台阶上走时，才看清楚那被捆在潭中间的人，是她的母亲。她一怔：“娘——”

白银月听见女儿的唤声，缓缓抬头，对她一笑：“西风……”下一瞬她心口一闷，突然明白魔夜要做什么，他要她亲眼看着她的母亲死在她的面前！

她双目赤红，朝天坛上的人大喊他的名字，字字泣血，充满愤怒。

魔夜见她终于动怒，满足地笑了：“这才是她该有的表情啊。”

西风见母亲如绝望的困兽，突然想起母亲一直说的，让她不要随意猎杀生灵，它们……也是有亲人的呀。她怔神看着，要向母亲跑去，却被宫人拦住。她哭喊着母亲，可就是过不去。

哭声太过凄然，连在外看的众魔都不忍。

魔夜一笑，开口道：“杀。”

魔潭颜色瞬息一变，满含怨气的黑色潭水在翻滚，煞气往上冲去，刺得只是凡人躯体的白银月痛苦呻吟。那黑气在一点一点地吞噬她的身体，并不是立刻将她杀死，而是一寸一寸腐蚀，食她的肉，啃她的骨头。

“啊——”

难以忍受的痛苦，让她发出痛苦的叫声。

“娘——”西风大哭，以煞气推开宫人，便往她飞去。

魔夜立即拦住她，不准她过去。

“西风——回人间去——”

白银月嘶声大喊，魔夜脸色一沉，回身对那潭水怨气说道：“杀了她！”

怨气冲天，几乎在刹那将白银月全身都裹住。突然有人飞向魔潭，将那煞气冲开，以宽袍裹住她伤痕累累的身体。

魔夜沉声：“离千战，你要叛我。”

离千战没有说话，他搂住怀中奄奄一息的妻子，说道：“我会照顾好西风。”

白银月一笑，泪从眼角滚落，温声：“我不后悔嫁你。”

离千战怔神，怀中人气息已经快要接近全无，再晚，就来不及了。

他手中化剑，剑光闪过，她白皙的脖子，已划剑痕。陪他征战百次的剑，如今却嗜了她的血。

血溅上空，便传来女儿凄厉痛苦的声音。他紧紧抱着妻子的尸体，将她即将飞散的魂魄收入掌中，以禁术封存。

——他死的那一日，她的魂魄便能重生。

——他要用自己的血，养着她的魂魄。

不能让任何人发现，哪怕是西风，他也不会对她说。

让她彻底憎恶魔界，才能彻底脱离魔界。

天穹有兽嘶吼，一团红火飞来，将魔夜逼开，咬住已经呆住的西风，以赤火逼退拦截的人。

不断有魔人阻拦，赤锦没有退让，它来晚了，它没有办法再带走它的恩人，如它母亲一样的人，但它无论如何，都要带走西风。

魔夜没有拦它，他发现，本该被魔血控制的西风，竟完全压制了体内的魔血。

这样的魔物，毫无作用。

那也没有拦截的意义了。

白银月，我到底是输给了你。

赤锦咬住西风，破开魔界大门，将她带离魔界，没有回头。

它跑了很久很久，才终于将西风放下。

亲眼目睹母亲死去的西风已经不会说话了，她看见是父亲亲手杀了她的母亲。亲手……用他那支常用的剑，杀了她的娘亲。

身受重伤的赤锦趴在她一旁，想唤醒她，可不管它怎么喊，她都像是失去了魂，不会说话。

“西风……”赤锦不忍道，“你要听你娘的话，好好活下去，在人间，好好活下去。”

西风怔住，一瞬回神，她缓缓偏头看着它，眼泪瞬间涌上，滚落面颊，哭出声来：“我没有娘了……”

“西风……”赤锦伸爪圈住她，眼也跟着湿了。

西风抱着它的爪子，泪如雨下。从今往后，再没有人会那么温柔地喊她，再没有人会在半夜给她盖小被子，再没有人会带她来人间，对她说人间的好。

她再也没有娘亲了。

“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