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清云茶庄出来的时候,夜已经深了。回到家里,想着自己在茶庄和秦川说的一席话,张新月有些后悔,她怎么能那样伤害他呢?她现在这样做,和当初自己伤害小林又有什么区别?她又开始在心里疼惜起秦川来,但现在,又让她更加理解了小林对她的爱,她再次翻开了小林帮她收集的剪贴本,看着那上面那些自己并不成熟的文字,轻轻的念着,一个又一个美丽无比的苗族故事就像花儿一样在她面前开放,那里面有爱情,有英雄,有美人,有猛兽,有鬼怪……,那是一个不为世人所知的世界,是苗族人民几千年来口头文化的精华。念着念着,她仿佛又看到了林子冲当初给她讲故事时的情景,他给她讲的战神蚩尤的故事和苗族五千年的迁徙史诗现在又一幕幕出现了自己的面前。
她打开林子冲写给她的唯一的那封信,那张信纸因为她经常翻开已经变得毛边了,棱角折叠之处也有了印痕,她轻启红唇,轻轻的念了起来:
新月:
你就要走了,真舍不得你走。只要你在我的身边,就算你不爱我,我也觉得是一种幸福!我真愿意一辈子这样看着你笑,看着你哭啊。可是现在你真的要走了,从我的生活里消失了,我的心也不再属于我了,你把它带走吧,好吗?没有你的生活里,我宁愿没有心,因为你不知道心痛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新月,你知道吗,以前我的生活苦到连吃饭都成问题,可是那时候我也没觉得有多苦,我总相信只要努力就能改变生活,所以我总是笑对人生。可是当我遇见你,我才知道,一颗心要靠近另一颗心竟会有那么难,那不是我个人努力就能行的事,这才是我最痛苦的地方。我一次次让自己忘了你,可是你又总是一次次来到我的梦中,让我欢喜又让我忧愁。新月,你能教教我要怎么才能忘记你吗?
新月,你走之后,还会记得这里的一切吗?如果还会记着,那么请你一定要记着我,好吗?请你记住,我会努力去追赶你的脚步,到时候你要笑着迎接我好吗?
再见了,新月,祝你一路走好,我会用一生去祝福你!
小林
2000年5月6日
她念完2000年5月6日这个日期的时候,早已泪流满面。林子冲对她说的这些话的含义,现在她已经深深的体会到了,是的,一颗心要靠近另一颗心竟会有那么难,那不是个人努力就能行的事,这才是她最痛苦的地方,就像林子冲之于她,她之于秦川。“没有你的生活里,我宁愿没有心,因为你不知道心痛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林子冲怎么会知道呢,当她为他心痛的时候,他已经不可能再知道了,这就是人生的无奈啊。现在没有心的人才是她啊,她的胸口空空,了无一物,情感之舟,早已飘远了。
现在她才知道,人的一生,千万不能亏欠别人,否则只怕终其一生也难以抹平心灵上的伤痕。
但伤感是没有用的,斯人已去,自己只能坚强的走下去,去完成他的遗志。
她默默的在心里对林子冲说道,小林,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你代我死了,我会让我的生命活得更有意义。从明天开始,我不再为情感而伤悲,我要在事业的追求里实现我们的梦想。我还要把你讲给我听的故事讲给更多的人听,让人们了解你和你的这个善良的民族,让乡亲们真正富起来,感受党和政府的温暖,享受社会主义建设的新成果。
想到这里,她又被自己的理想主义逗笑了,好像自己突然变成了一个救世主,但她真的是这样想的,她要努力去工作,用自己的能力去改变家乡的面貌。她就这样在自己的臆想里又迎来了一轮朝阳。
没过几天,她到市里去找李新国,她记得当初在期水乡工作的时候,李新国就是在那里研究苗族文化的,他还和她讲过许多林子冲没有和她讲过的历史故事。自从她在省城看到了《云南印象》这部舞台剧之后,心里就一直没忘记要把战神蚩尤的故事搬上舞台的事,她想像着哪一天这部史诗般的故事要是用民族的方式排出来,一定会在文艺界引起轰动效应的。而现在,她需要去找这方面的素材,她还得和文化局联系一下,看有没有这方面的舞蹈家,可以穿越时空的界线,把五千年前的故事排成舞剧,现在文化旅游不也是一种新潮吗?清云县没有汉化的历史,但却有丰富的民族资源,完全可以从这个方面入手。
李新国现在已经是市民族研究所的副所长了,好久没有联系了,故人相见,自然是分外亲热。
当她把自己的想法和李新国一一说出之后,李新国就像打量外星人一样看着她,好半天才感叹道:“新月,真没想到你对苗族文化的理解已经达到了这样一个高度,我研究苗族文化这么多年,眼看着着这么灿烂迷人的文化正在渐渐消失,只会心疼,完全没有想到还可以把它发扬光大,因为现在的民族文化,无论是哪一个弱小民族都免不了被强大民族同化和消忘的命运。你知道吗,这个世界上,每天都有至少二十五种民族语言消失,随之消亡的还有这个民族不同于他人的文化习俗。你的想法真是太好了,这种做法可以向世人展现一个民族几千年的历史文化,通过这种做法可以为人们保留它独特的民族文化,这些流传了几千年的文化精华应该保留下去,并不断的发扬光大。”
张新月听了也激动的点头说道:“我正是这么想的。你知道吗,当我第一次听小林说起战神蚩尤的故事,说他是苗族人的祖先的时候,真的不敢至信,因为他的形象一直都是被曲解的。从那以后,我也查过很多资料,事实证明,蚩尤和黄帝、炎帝一样,也是中华文明的始祖,五千年前他也同样为推动人类文明的发展做出了卓越的贡献,他的历史地位应该得到恢复,人们也应该尊重这位战神。”
李新国激动的握住张新月的手说道:“是的,新月,你的分析很正确。你所说的事,我一定把相关的历史资料帮你备齐。”
张新月说道:“李所长,谢谢您。我想请您来当这场舞台剧的顾问,您愿意吗?”
李新国笑道:“当然愿意,我一定会尽我所能,倾其所有的当好这个顾问。”
张新月也笑了,说:“李所长,不过您也要做好心理准备,因为艺术和历史总会有距离,艺术需要改编,有的地方不可能和历史完全吻合,您能接受吗?”
李新国说道:“当然能接受。其实这一点苗族人民比你要艺术多了,在他们的古歌里,蚩尤这个名字并没有出现过,蚩尤为首的九黎部落失败之后,他们为了避免受到统制者的杀戮,将他们爱戴的蚩尤化出了很多名字,隐藏在他们的神话故事里面去了,蚩尤就是他们的神,他们的精神支柱。在苗族古歌《指路经》里面,不管苗族人现在居住在世界的哪一个角落,他们死后,巫师都要唱《指路经》把他们的灵魂送到蚩尤祖先那里去。我细细的研究过了,苗族的《指路经》在各个地方都会有所不同,但最终的目的地却是相同的,那就是混水河畔,那里是黄河中下游,也是九黎部落曾经活动的地方。五千年啊,这《指路经》已经传唱了五千年,那里面饱藏着苗族人逃亡路上的多少血和泪啊,这里面的故事说上几年也说不完啊。”
张新月听李国新谈得热泪盈眶,也深受感染,那悲壮的史诗,她一定要用舞台的形式展现给世人,让他们真正了解一个民族。
从民族研究所出来,她接到了秦川的电话,告知她周娅的案子要在明天开庭,她决定在程阳市再住一晚,明天去见见周娅。从她出事之后,她就没有见过她,不知道高墙之内的她现在什么样了,她真想她啊,她更恨莫理游把一个好好的周娅给害了,既不能给她幸福的婚姻,现在连她的自由也给剥夺了,周娅难道就是小三的可悲吗?而自己呢?自己又该情归何处?
想到自己,她总是不得不想到秦川,她那么爱他,却只能远离他,这是多可悲的爱情啊。他们俩的爱就像那悬崖两边的青草,深深相爱却只能遥遥相对,在春风里绿过那一季,匆匆调零在岁月的寒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