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秦川从杭州考察回清云县之后,张新月没能见到高墙之内的周娅。这个月来遭遇的变故,让她失去了身边最亲近的人,林子冲的牺牲,刘叶的远离,周娅的被捕,都在她的心里留下了难以抹去的阴影。
渐渐的,她越来越感觉到没有林子冲的日子的确是不同的,以前她遇到什么事,只需一个电话,他就会来到她的身边。有时候,甚至不需要她的召唤,他都能知道自己需要什么,他的一颗心全都放在自己身上,而她却一直在辜负他的深情。
失去他之后,她才知道,这么多年来,她的心里其实早已经容纳了他,只不过她被自己对秦川的那份痴情所蒙弊,一直以为自己最爱的人才是秦川,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和他错过。若不是这样,当她知道他要娶刘叶的时候,为何会那样伤心呢?而当他在她的怀里悄然离世,她又是那样悲痛欲绝,这不是爱又是什么呢?
当她充分的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之后,折磨着她的就是无边的思念和痛楚。每天她都是高强度的工作,只想累到倒头就睡,然而想要入睡也是极为困难的,因为她的心里不平静。这不平静就像是海上的波涛,在月球的吸引下潮涨潮落。
她时常在深夜里爬起来,翻看当年她离开期水乡时林子冲留给她的剪贴本,那上面全是她当年的涂鸦之作,她轻轻的磨梭封面,抚摸着每一篇文章,想像着林子冲当初帮她收集整理的样子,那时候的他,对自己对爱情该怀着一颗怎样圣洁的心啊,可是这一切,都被自己无情的漠视了。想到这些她就想哭,她又翻开他写给她的唯一的那封信,每次看到林子冲写的“我会努力去追赶你的脚步,到时候你要笑着迎接我好吗?”,她就止不住泪如泉涌,号淘大哭。
是的,林子冲对她的爱是那样无私,他从来没有要求过自己给他什么回报,也许正是这样,自己才觉得他的爱不会离她而去,因此她没有及时珍惜。而今,他真的驾鹤西去了,她才知道自己离不开他,不能没有他。但这迟来的醒悟又有什么用呢?英魂已逝,情归何处?
尽管林子冲牺牲之后,秦川再次表现出了对她的温情,她也知道他心里有她,爱她,想保护她。但是一想到周娅,想到莫理游,她就觉得,就算这份爱是真挚的,她也无从接受了,因为她不想当第二个周娅。无论怎么说,秦川毕竟是别人的丈夫,他的家庭就算闹得再僵,他的婚姻就算已经没有了感情,为了政治前途,他都不会轻意的离婚的。她对他的爱再深,但在经历过林子冲牺牲的事情之后,渐渐的变得支离破碎,面目全非。
她知道,现在要修复好自己的内伤,她需要时间,也许时间能让她忘记过去,从新开始,她所能做的,就是努力去工作,希望能早一天实现那个林子冲为之付出生命的梦想。
很快又缝周末,张新月叫上汪明全、杨天海一起到期水乡下乡,想随便去看看林母。
想到林母一个人在乡下,现在又失去了儿子,断了唯一的经济来源,只能以几亩旱地为生,她就让汪明全去买了些米和油,再带上点水果去看她。
由于是雨季,箐脚村虽然已经挖通了毛路,但车子还不能开到村子里。他们只好把车停在期水乡政府,徒步上山。
以前和林子冲走这条路,总是有说有笑,一会就走到了,而这次,张新月却爬得气喘嘘嘘。好不容易爬到村口,见到那颗立在路旁的大石头,突然想起她第一次和林子冲来箐脚村时,林母站在这里相送的情景,一时触景生情,忍不住坐在石头上呜呜哭了起来。
汪明全和杨天海在后面扛着东西,喘着粗气来到她身边,见到她在此伤心落泪,一下不知如何是好。汪明全吱吱唔唔的劝道:“张局,您,您就别再伤心了,很快要进村了,让林母看见了不好,那不是更让她难过吗?”
杨天海也劝道:“是啊,新月,我们都知道你难过,可是你一定要坚强起来啊,林母需要你,我们也不能没有你。你看你要是伤心成这样,呆会林母看见了,可不更比你伤心嘛?”
就在这时,一个苗族妇女背着一捆柴火从路上走来,见到他们细细的打量了一下,说道:“这不是新月姑娘吗?你怎么了?”
张新月抬起泪眼看了一下,面孔很熟悉,就是想不起来是谁了,只好反问道:“您是?”
“我是林子冲的婶娘啊?你不认得我了?”苗族妇女急忙说道。
经她一点,张新月也想起来了,连忙招呼道:“哦,原来是婶娘啊,几年不见,我都认不出来了,真对不起。”
林婶问道:“你们是来看冲儿他妈的吧?我听说她病了,正想把柴背回去后去看看她呢。”
张新月一听林母病了,忙问道:“什么病啊?严重吗?”
林婶叹了一口气,说道:“唉,还不是想冲儿想的,谁知道她的命会这么苦啊。早早就死了男人,现在连唯一的儿子也没了。”
说完一边抹泪,一边摇头。
张新月听了,泪水更是止不住的往下掉,林子冲都是因为救她才死的,要不是她,他哪里会死呢?现在她一定要把林母的生活照顾好,不然的话,她怎么对得起他的英灵。
林婶见她那么伤心,又帮着汪明全他们劝了她一回。
在他们三人的劝导下,张新月才慢慢的止住了泪,她从包里掏出纸巾擦了擦脸,深吸一口气,这才说道:“走吧,我没事了。”
一行人来到林家的院门前,张新月看到曾经收拾得整整齐齐的院落如今变得狼藉不堪,院子里倒处是猪鸡的粪便,一头小猪见到有人来,哼哼叽叽的跑了过来,好像是饿了,几只鸡则在柴垛边不停的划拉着,想找点什么吃的。见到这萧条的景象,她的鼻子一酸,差点又一次落下泪来。
顾不上脚下的粪便,她打开柴门,轻轻的唤着林母:“妈妈,林妈妈,您在家吗?我来看您来了。”
屋门紧闭,没有回声,她几步就跨过小院来到屋门前,发现门是虚隐着的,轻轻一推就开了,屋里没有窗户,光线很暗,她几乎什么也看不见,好半天,她才借着门口的光线看清了路。
她继续叫着林母,听到床边传来一阵撕心裂腑的咳嗽声,然后才听到林母微弱的问话声:“谁啊?”
张新月此时早已来到床前,亲声叫道:“妈妈,是我,我是新月啊。”
见到是张新月,林母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新月,我的孩子,你怎么来了?”
张新月见到她饱经风霜的脸,再看看她的一头秀发竟然已经花白,心疼至极,她坐到她床边轻声问道:“妈妈,您哪不好啊?怎么不去看病呢?”
林母挣扎着坐起来,说道:“我这是老毛病了,冲儿他爸爸去的时候落下的,这几天,咳咳,这几天又犯了,没什么大不了,过几天就,就……”
话还没说完,又是一阵撕心裂腑的咳嗽,张新月忙扶她躺下,让她休息一会,可是她硬要起来,张新月问她起来做什么,她就说他们一路辛苦了,要起来给他们做中午饭。
张新月看到林母病得已经起不了床了,心里还惦记着他们的午餐,心疼的说道:“妈妈,您生病了。您好好休息吧,我去做饭给您吃。”
林母笑道:“孩子,你哪会做饭啊,我们山里人都烧柴火,你不会用,还是我来吧。”
张新月坚决不让她起来,说道:“妈妈,我第一次来的时候不是还帮您烧过火吗?我会的,你躺好,我这就去做饭。”
林母还是要坚持起来,她说道:“我知道你会的,孩子,可是你找不到油盐,还是我来吧。”
说完挣扎着坐起来,披了件衣服,就要找鞋子下床。
张新月见拦不住她,只好帮她找鞋,那是一双布满了泥巴的解放鞋,鞋帮都快穿断了还舍不得丢,她拿起来,在地上轻轻的拍了拍鞋上的土,才帮林母穿上。
林母穿上了鞋子,脚才踩下地,就感到晕头转向,险此摔倒在地,张新月忙一把扶住了,着急的问道:“妈,您怎么了?有没有事啊?”
林母张开开裂的嘴微微的笑了笑,故作轻松的说道:“我没事,别担心,可能是一天没吃饭了,饿得有些头晕。”
张新月一听她都有一天没吃饭了,不由得皱了皱眉,要不是自己来了,她岂不是要被饿坏了?要是出了点什么事,她怎么对得起地下的林子冲?她连忙把林母再次扶到**躺下,伤感的说道:“妈妈,你好好休息,我这就去做饭,好吗?”
林母知道自己没力气,动不了,只好红着脸对张新月说道:“新月,你,你去婶娘家去借点米吧,家里没米了。”
张新月听了鼻子更酸了,原来她执意要起来,是因为家里已经无米下锅了。林子冲去世后,政府才给了几千块钱的抚恤金,难道她已经花完了吗?她不解的问:“妈妈,你是不是没钱买米了?没钱了你和我说一声啊,这些日子我也是太忙了,没有时间来看望您,有什么困难您一定要和我说啊。”
林母说道:“我没什么困难,孩子,你不用操心我。冲儿走后,政府给我的钱,我把冲儿以前读书借的那些钱都还清了,现在,我什么牵挂也没有了,只有这把老骨头了,能过一天是一天吧,就不要拖累你了。”
张新月听了她的话,终于止不住掉下了泪。她哭道:“妈妈,你可千万别这么想。小林走了,还有我们呢,我早就和您说过了,现在我就是您的女儿,我要养您一辈子,您难道忘了吗?”
林母也忍不住流下了泪,摇了摇头,说道:“孩子,你也不容易,拿着几块工资,以后还要结婚生子,你的父母也没有工作,这些都是你的负担,我怎么忍心再让你破费呢?反正现在我已老了,活一天少一天,生活也没啥指望,你就不要再管我了。”
张新月伤心的抱住了林母,强忍着悲伤,伏在她身上呜咽着:“妈,您千万别这么想,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叫我以后怎么到阴间和小林交待?就算您不为我活,你也要为了刘叶肚子里的孙子活下去啊,难道你想让那个孩子一出生既没了爸爸,也没了奶奶吗?”
林母听她说到刘叶,只感到眼前倏地一亮,伸出枯瘦的双手紧紧的揪住张新月的手,喜极而泣的问道:“新月,你是说,刘叶还活着?我的孙儿,她没有打掉吗?”
张新月用力的点了点头,说道:“是的,妈妈,刘叶她还活着,活得好好的,你放心吧,你的孙儿,他也好好的,不久他就要出生了。”
林母不敢至信的问道:“你说的是真的吗?我听别人说,冲儿死了,她也被人害死了,我的心都碎了啊,呜呜——”
母女俩情到深处,忍不住抱头痛哭,张新月一边哭一边说:“刘叶,她没有死,她是我亲自送走的,前两天她还给我打电话呢,她说肚子里的孩子都会动了。妈妈,你一定要坚强的活下去,等着孙儿的出生,看着他成长,好吗?”
林母含着泪,点了点头,说道:“孩子,我们不哭了,我们做饭去,吃饱了饭才有力气去抱孙子。”
“嗯,妈妈,我这就去做饭,你等着我。”
林母此时就像有如神助,她麻利的下了床,就要去生火,被汪明全挡住了。只好去找水桶,要去挑水。杨天海又把她拦下,说让他去挑。
张新月把她按在凳子上,拿出带来的糕点给她吃,又去找水果刀,没找到,只好找了把菜刀,笨手笨脚的给她削了个苹果。
林母一边吃一边笑,眼里溢出了泪花,这回她是真的高兴,一想到刘叶肚子里的孩子正在一天天成长,她就好像看见了她的冲儿,一下子连病也好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