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男人心事(1 / 1)

温鸿现在是副总了,在公司里也很受杨运器重,杨运现在对易经是彻底信服了,大事小事无不问计于温鸿,温鸿有拿不准的事也经常开了车来找我请教。

星期天,温鸿说会展中心有一个画展,是他一个同学办的,他同学是旅美画家,刚回国,这是他在国内办的第一个画展,都是心血之作,请我去一起看。

我对书画没什么爱好,也不想去人多的地方凑热闹,推辞再三,拗不过他的热情,上了他的车。

他一路上都在说他同学的事,说了半天,我问了一句:“你这同学是男的女的?”

“你看我,光兴奋了,忘了说这事了,她叫陶然,和我同岁,专攻油画,在我们学校是有名的才女加校花,去美国三年,现在是学业有成,在美国油画界也是小有名气,美国那所大学挽留她留校任教呢,她却坚决地回国了,怎么样,够爱国吧。”

“是为了你回来的吧?”我试探着问。

“我哪有这样的福哟,她不喜欢我这种类型的,说实话,我也不喜欢才女型的女孩,一见面就是印象派、野兽派什么的,我头晕。”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

“顾家型的,不要太有事业心,女人嘛,把自己的男人操持好就行了,这世界也就和谐了,一个家庭也得阴阳平衡对不对。”

“有意中人了吗?”

“没有,我们公司女孩子倒不少,不过都是车间工人,有看上我的,没有我看上的,我等缘分呢!”

“我有一个女弟子,四川的,我给你牵个线?”

“师父也收女徒弟啊,我该叫师姐了吗?”

“比你先入师门,当然要叫师姐,不过年龄和你差不多,是一个温柔贤慧型的女孩,肯定符合你的标准。”

“师父的眼光自然没错,哪天有时间请过来见一见。”

很快到了会展中心,他拿出工作证戴上,原来他也是这次画展的组织者之一,在他的带领下,一路无阻地先去见她的同学陶然。

陶然看见温鸿,愠怒地说:“你这大忙人真靠不住,马上要开展了,你和我玩起了消失。”

“你冤枉好人啦,”温鸿叫屈说,“我给你请了一位重量级的人物,我介绍一下,这是我师父,周天一,著名的周易……”

我把温鸿拨拉到一边去,和陶然握了一下手说:“预祝你的画展成功。”

陶然轻启皓齿:“谢谢,你慢慢参观,我不能陪你了。”

温鸿走近我悄声说:“师父,来而不往非礼也,你给我介绍了女友,我也回报您老一次,你看我这同学咋样?和你绝对是金童玉女,天作之合,我帮你撮合一下,保准能成。”

我就猜这小子非拉我来看画展,肯定是有目的,原来他是想给我找女朋友。我说:“可惜你的好心了,我有女朋友了。”

“你别骗我,我认识你这么久了,从没听你说过你有女朋友,陶然这样优秀的女孩你还看不中啊?师父,别不好意思,只要你点下头剩下的事我来做。”

陶然站在自己的一幅巨大照片前冲温鸿招手:“来做事啦!”

温鸿给我丢了一句:“师父你自己慢慢看。”一溜烟地跑了过去。

展厅里已经有很多的人在参观,也有一些记者忙着拍照,我不懂画,站在一幅名为《秋》的画前看那画里的一地落叶出神。

画框下面有一个附加的字条,上面写了一首诗:“风对树说/我吻你可以吗/树轻轻摇头/一地落叶……”

我抬头去看其他的画作,所有的画下面都配了这样的短句。我是第一回见到油画配了诗的,不由对陶然的独具匠心感到钦佩。

这时有人猛地拍了我的肩一下:“天一!”

我回过头来,也是又惊又喜:“乔好运!”

“你流窜到哪去了?这么久也不给个信!”乔好运又捶了我一拳说。

“说来话长,好运,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闲着无聊,听说这里有画展,来看人体……哈哈,没想到看到你了,走,喝酒去。”

乔好运不由分说拉起我就走。

我也顾不上和温鸿打招呼了,被乔好运拽到了外面上了出租车。

乔好运,我有两年没见到他了,这次没想到在这儿遇上了。我们都很激动,他现在在某政府机关做秘书,能有稳定的收入,也算不错的职业了。

几杯酒下肚,乔好运话多起来,说:“你帮我算一卦,算算我有一笔债务能否收回来。”

“这笔债务两年多了。”他说,“我们班有一个同学,叫赵见,你还记得吧?他爹做过赤脚医生的那个?想起来没?对,和郭民生是发小。”

我离开学校比较早,对赵见的印象不深,经他提醒,倒是想起有这么个人,好像挺内向的,从不多说话,下课就走,在校园里很少能碰见他,也不常去我们宿舍找郭民生。

两年前,乔好运刚参加工作不久,郭民生带着赵见去找他,说要做一笔稳赚不赔的生意,只要成了,马上就可以奔小康。但是他没有本钱,提出向乔好运借五万块钱。

乔好运那时刚参加工作,一个月才三四百块钱,生活正拮据着呢,哪能拿出五万块钱。但是他认识几个有钱的朋友,这事郭民生也知道,估计是郭民生给赵见出的主意。

赵见说了不少好话,乔好运这人心软,经不住赵见拿同学情谊给他戴高帽,郭民生又在一旁敲边鼓,他就抹不下脸来了。

他说:“我没这么多钱,但是我可以帮你从别人那借点,不过你得让郭民生担保。”

郭民生面露难色说:“都是同学,我担保和不担保他都不能坑了你,你放心给他就是了。”

乔好运说:“那不行,你得在欠条上签字。”

郭民生想了想说:“好吧,你先去给赵见拿钱,我到单位马上就回来签字。”

乔好运把钱给了赵见,打电话给郭民生,要他过来签字。

郭民生说:“我还能跑了吗?我这边临时有事走不开,欠条先放你那儿,抽空我给你补签上。”乔好运没有多想,和郭民生四年大学同学,不能连这点信任都没有吧,就同意了。

后来,一直和郭民生遇不到一起了,他老是说忙,乔好运也就没放在心上。谁知借款到期后,乔好运去找赵见催了几回,却一直还不上,每次只是说好话,说钱不凑手,一拖就是两年。

乔好运的朋友逼得他没法,把房子都卖了替赵见还账。再去找赵见,却找不到了,他们一家三口全跑了。

乔好运就去找郭民生,郭民生推三阻四,或者帮他咒骂赵见,就是不提当年担保的事。

乔好运抹了一把辛酸泪说:“我房子卖了,女朋友也分手了,让赵见这个王八蛋坑得是家破人散,不,还有郭民生,我现在回过味来了,他们是合起伙来坑我,我他妈的现在想起诉都找不到被告!”

我安慰他:“也许赵见真是生意失败了呢?你急也没用,不如慢慢等,等他混好了,良心发现说不定就还给你了。”

债是一种希望,我如果告诉他这笔债没戏了,那他的希望也就破了。所以我不想帮他预测。

乔好运说:“你给我卜一卦,看看几时能收回这笔债,算出赵见在哪也行,我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

我劝他道:“你即使找到他又能怎样?他想还你钱早还了,没有钱你还能要他命不成?想开点吧,就当这笔钱你捐灾区了,好好干工作,别让这件事坏了你的心境,连累你连工作都干不好,那才亏大了呢,人生还长,吃一堑长一智吧。”

乔好运又唉声叹气了一阵子,几杯闷酒下肚,竟然醉了。

我把乔好运弄到了落香茶社,给他灌了一杯茶进去,他摇摇晃晃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再出来,清醒了许多说:“天一,对不住了,让你见笑了。”

“哪里话,我们是多年的同学,你要不喝醉那是你假了。”我换掉被他吐了一身的衣服说。

乔好运接连喝了几杯茶水,完全醒了酒说:“我很长时间没醉过了,干秘书的,酒场不少,但是不敢喝醉,天天跟做小媳妇似的,忍气吞声,察颜观色,却还不能让领导满意,每年年底评先进都没有份,你说这是什么世道,做牛做马的不落好,天天喝酒打牌无事生非的却又升官又发财,我是真干够了,天一,有好门路吗?我想跳槽了。”

“你呀,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多少人挤扁了头想进事业单位进不去,你却要离开,忘了当年为了留在大都,阿娇……”我说到这儿,止住了话。

“你不提阿娇我还忘了,你知道阿娇现在干什么了吗?”

“不想知道,你也别提她了。”

“怎么了,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伤口还没有好吗?当笑话说吧,她现在跟着城郊的一个唢呐班子唱歌,就是走乡串村的那种,也算是民间艺人了,我上回喝单位同事的喜酒见过她,混在男人堆里,不成样子,唉,这人啊,真是此一时彼一时。”乔好运说。

城市就这么有魅力吗?宁肯在城市边缘游走也不肯回农村去?她是过惯了这种灯红酒绿无拘无束的生活,受不了农村那份孤独和寂寞。

我想到了小韵,她们两个人都是怀着美好的梦想,却落在了城市的陷阱里。

都说命运弄人,命运不会弄人,是自己弄残了自己。

我不愿想起以前的事,可忍不住还是问了一句幼稚的话:“她快乐吗?”

“你快乐吗?我快乐吗?我们都在做着离自己理想越来越远的事,快乐又从何谈起?”乔好运怅然地说,“我发现,越是心高气傲豪情万丈的人越是容易失落,不,是失败,事业失败了不可怕,人生失败了连重新来过的勇气都没有了,只能得过且过,慢慢地把自己困死。”

我说:“你太消极了。”

“不是消极,是现实,岁月催人老,我不想趴在办公桌上写总结写发言稿写到头发花白,到最后,连一点属于自己的荣耀都没有,天一,我知道你认识的人多,给我介绍一个能体现人生价值的工作吧。”乔好运说。

此时我突然明白了温鸿为什么要回到杨运的公司去了,那是一个能体现他人生价值的地方,他找到了适合自己的位置,所以不会轻易放弃。

一份能让一个人有**的工作,比什么都重要。

我说:“我认识的人虽然不少,但是他们都给你提供不了能实现你人生价值的舞台,你就按着自己的想法去做吧,想干什么就去干什么,干自己乐意做的事就是人生最大的价值。”

乔好运想了想说:“不错,你说得对,我再好好筹划一下,准备好了我就冲出围城!”

乔好运又要约几个同学晚上再聚,我坚决不肯,我来大都这么长时间了,一直都没有联系在大都的同学,不是我不念旧情,而是不想去打扰别人的生活。

友情有时候也是累人的,今天你请我,明天我请你,吃吃喝喝,牢骚和炫耀过后是更长久的空虚。

我只想一个人静静地喝茶看书,读读《战国策》、《吕氏春秋》,去品味古人的心胸和情怀。

乔好运劝不动我,也安静了下来,晚上就留在了落香茶社,说要和我抵足畅谈。

到了晚上,温鸿来找我。

一见我就埋怨说:“师父,你怎么提前撤了,让我好找,走吧,陶然在酒店安排好了招待晚宴,庆祝她的画展举办成功。”

那是她们艺术圈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她们说的我听不懂,我说的她们也不懂,不掺和最好。

温鸿不同意,说:“陶然对你印象不错,专门让我来请你,她听说你是周易大师,正想向你请教几个问题呢。”

“你也懂周易,你帮她解惑绰绰有余,不要劳烦我老人家了。”我开玩笑说。

温鸿说:“陶然在大都朋友不多,你去了是给我装面子呀!”

要面子不如请杨运去,那是大公司的老总,他一高兴说不定能赞助陶然出一本画集,我要钱没钱要势无势能有什么面子?可是看温鸿高兴的样子,我不好再端架子了。

乔好运见美女画家请客,和温鸿套近乎说:“你是周天一的徒弟?”

“是,你是?”温鸿疑惑地问。

“我和天一是最好的哥们,按辈分你得叫我叔叔,算了,我吃点亏,你叫我哥吧,我告诉你啊,我请天一晚上去吃饭他都没给我面子,所以你请他他也不能去,这叫社交礼仪你懂不懂?”

温鸿看了看我,为难地说:“师父,你看这个……要不这样吧,让这位大哥一起去吧。”

乔好运却施了个欲擒故纵之计说:“我不去,天一也不能去,我们哥俩好几年没见了,晚上要好好聊聊的,你在这捣什么乱。”

我太了解乔好运了,一把将他推出门外说:“别装了,走吧。”

陶然对于画展的成功并不像温鸿那样兴奋,脸上始终淡淡的,乔好运恭维了她几句,她只是微微点一下头,不亢不卑,颇有大家风范,到底是在国外见过大世面的。

我应景说了几句话,再也找不到合适的话题了,陶然见我加入不到他们的话题里去,从艺术上转移出来说:“周先生,你是研究易经的对吗?”

“和你热爱画油画一样,我也热爱这门科学。”我说。

“我听温鸿说你的占卜非常神奇,能不能让我领教一下?”陶然微笑着说。

“周易的神奇并不止在占卜预测上,占卜预测只是从周易演生出来的一种功用,最早的八卦其实就是农耕社会用于历法、纪年和记录天象的东西,后来周文王由八卦推进到六十四卦,然后给每一卦每一爻注上卦辞爻辞,使其成为一部哲学著作,现在人们一提起周易就想到了占卜,反而忽略了它的哲学、天文学、地理学等艺术成就。”一说到《易经》,我的兴致大增,不免滔滔不绝起来。

“哦,是这样啊,我上大学时没接触过《易经》,直到现在也没读过这本书,我看现在人们对它推崇备至,它的妙处到底在哪里呢?”陶然兴致勃勃地问。

“它的妙处非常多,学会它可以受益终生,比如你画画时也可以用到。”我说。

“画画也可以用到?真的吗?”

“是啊,比方说你画四季,春天用什么表现?秋天用什么表现?我知道画家一般都是用物象来表现,春天的柳芽,秋天的黄叶,冬天的雪,夏天的荷什么的,这种物象就是《易经》的精髓,可是这种物象有一个渐变的过程,秋天是从夏天转变过来的,我们都知道等感觉到了凉意时,才知道秋天到了,可是画家的表现却没这么细致,只会用落叶黄叶果实来表达,其实,秋天早在夏天未过时已经开始交接了,这就是夏里有秋,秋里藏夏。民间有句俗话说‘捂春晾秋’,便是对阴阳学说的最佳诠释。所以中国古人总结出来的二十四节气最重要,二十四节气是由十二节和十二气组成的,每个季节的分界线就在节气的交会处,你要掌握了个规律,你在画季节时,会不会也能更准确更巧妙地利用某种更细致的物象变化,把一幅画画得更加出神入化呢?”我侃侃而谈。

陶然听得目瞪口呆,说:“你讲得太精彩了,听你这样一说我真是醍醐灌顶,想想我以前画的那些画,不由惭愧。”

“我只是谈一下《易经》的妙处,打个比方而已,其实我不懂画,瞎说的,你别介意。”我惶然地说。

“不,不,你说得对,的确是这样,我再请教一个问题,《易经》对人物画有什么帮助吗?”

我不假思索地说:“当然有,画人物的喜怒哀乐一般都是着重突出人物的表情,象由心生,表情是象,怎么突出这种发自内心的表情变化也很重要,这就需要讲一下象由心生这个问题了,人体是一个小宇宙,喜怒哀乐不只是由面部表情表现的,还要牵扯全身的变化,首先就是健康人的喜怒哀乐和不健康人的喜怒哀乐的区别该怎么表达,这个一般的人物画里可能都不会注意到。一个健康的人,他不光有强壮的身体,还有一股健康的气息,《易经》讲阴阳平衡,不偏不倚人才是健康的,要在画里表现出阴阳之气的调和,人的健康才会有神韵,人的表情才会有内涵,因此一个健康人的笑和不健康人的笑肯定是不一样的,所以中国的字典里才会有开怀大笑、强颜欢笑、苦笑、凄楚一笑等,因此,懂得了《易经》,作为一个画家非常重要,因为画‘象’容易画‘气’难,我觉得有追求的画家不会只停留在画‘象’上,所以学学《易经》是大有益处的。”

陶然点头说:“周先生,你分析得太有道理了,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要跟你学《易经》。”

“见笑了,我是信口开河,对于作画更是外行,我就这么一说,你也就这么一听。”

“周先生真是太谦虚了,我从现在起要好好学习《易经》,你收下我这个学生吧。”

温鸿说:“好啊,我师父又多了一个女弟子,选日不如撞日,今天就是吉日良辰,不如现在顺便把拜师仪式办了吧。”

乔好运也附和道:“是啊,今天就是好日子,我做见证人。”

我忙说:“陶然小姐兰质慧心,成就斐然,我可当不起她的老师。”

“周老师,”陶然改口称我为老师,“你别推辞了,学术有专攻,你研究的这个领域正是我所懵懂未知的,你要不嫌弃陶然愚钝,就收下我这个学生。”

我看了温鸿一眼:“你给我下套是吧?”

温鸿贴在耳边小声说:“我敢打赌,陶然喜欢上你了,她认你为师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这样也好,以后你们要成了一家人,一个是画家,一个是周易大师,双剑合璧,天下无敌!”

我愠怒道:“滚,再胡说八道我抽你!”

乔好运是闲人瞎起哄,张罗着让服务员找来了香烛,安好了椅子,一把将我按到椅子上,说:“陶然小姐的拜师仪式现在开始……”

温鸿拉着陶然跪下磕头说:“还有我,我今天也搭仪式一并补齐了。”

我无可奈何,只得默许,我拉起他们说:“我们都是同龄人,不要这么多繁文缛节,在《易经》这门科学面前,没有老师,只有学生,以后我们共同学习吧。”

温鸿还不罢休,说:“陶然正好还没有住处,师父的落香茶社倒是个清静之所,她搬过去,一边跟你学习《易经》,一边画画,两全齐美。

我瞪了温鸿一眼,碍于陶然在跟前,也不好说什么。

吃完饭,温鸿和陶然去收拾东西,乔好运对我说:“你小子的桃花运真不错,这哪是收徒弟啊,明摆着是收了位夫人嘛!”

我沉默不语,他们哪里知道我的心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