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同气相近(1 / 1)

《易经·泽雷随》六三爻辞:系丈夫,失小子。随有求得,利居贞。

随是从、顺的意思,但从非盲从,顺非谬顺,孟母作为一个老妇人尚懂得择邻而居,何况要做大事的人。六三爻说,亲近大丈夫,远离小人,跟随有追求的人才会有所得,跟随有追求的人才会有利于守正道。

杨运和郑巨发都是商人,杨运是一个十足的反复无常的小人,郑巨发虽然也有商人的市侩,但他还有真诚善良的一面,不管他们是什么样的人,我都不会和他们离得太近,小人时时想着算计别人,可是君子呢?就不算计别人吗?未必,一人成仁,万人成骨,君子也是有人牺牲才能成全他的盛名。

郑巨发来茶社找我,坐下只是喝茶,也不说话,茶换了两壶,他喝了两壶,神情很平静的样子,我也懒得去读他的心,陪着他静坐。

喝完最后一杯茶,郑巨发伸了个懒腰说:“这一顿茶喝得,浑身热气腾腾,天一,谢谢了。”

说完站起来向外就走。

以后三天,他天天来喝茶,坐下就喝,喝到头顶冒汗就走,多一句话不说。

这样也挺好,有点像春秋时的俞伯牙和钟子期,淡淡如水。

只是怕郑巨发如水的平淡之下藏着汹涌的心事。

终于,他开口说话:“天一,那天的事,我事后想了想,是我不对,你是一个纯情少年,用情专一,心里只有玉儿,我不该带你去那种地方。”

“很好啊,我也开了一回眼,明白了富人是怎样纸醉金迷的。”

“是啊,别看富豪们成天人前风光无限,其实也最累,可是又不能像普通人那样放纵,只能躲到暗处悄悄地减压,你不要鄙视那种生活,那也是一种文明。”

去你拜金主义的文明吧,干着流氓的勾当偏要说自己是高尚的,嫖桑拿房的小姐叫嫖娼,上明星就变成文明了,什么混账逻辑!

“我鄙视过你的生活方式吗?我是在想,你故意让我看着你上梁小地的女友,是什么意思?告诉我,如果有一天我背叛了你的友谊,你也那样对我是吗?”

“不不不,天一,你误会了,我再王八蛋也做不出对不起你的事情,我解释一下我和小韵的事啊,我真不是为报复小地才要的她,她既然在那种地方干,和谁还不一样,你可能觉得小地曾经在我手下干过,就想当然地以为我是为了报复他才要他的女友,不,是前女友,你想啊,这样的女人,还谈什么报复不报复的,小地要知道她现在成了高级妓女,还会要她吗?一个人尽可夫的女人,不值得你那么激动吧?”

郑巨发有些语无伦次了,但是他说的不无道理,也许他真不是有心的,可是看着上级搂着下级的女友做那些龌龊的事,感觉总是不舒服。

可能是因为我介绍了小韵认识高慧美,结果成了这个样子,我心里有一种愧疚吧。

想到了高慧美,我问:“当初高慧美答应我帮小韵进演艺圈的,怎么会进了这种会所呢?你了解详情吗?”

“唉,小韵太天真了,你也太天真了,你以为演艺圈的人都这么好心?小韵是高慧美什么人啊?凭什么帮她?不过,说实话,高慧美还真帮小韵出过一张专辑,在电台也打了榜,还带她上了两次晚会。”郑巨发说。

“那后来怎么回事?小韵的天赋不错,为什么没有继续走下去?”

“她想走下去呢,可是她走下去了高慧美就走不下去了,她们两人一样的风格,高慧美能让她红起来吗?”

“你是说高慧美……”

郑巨发点燃了一支烟,说:“小韵欠了高慧美一大笔钱,而且都是有合同的,什么出唱片费,打榜费,包装费,培训费,宣传费……加起来好像有一百多万吧,你想她一个小女孩,欠了这么多钱,又心高气傲的不愿向家人诉苦,只能慢慢还了,怎么还?靠演出挣钱?谁给她演出机会?没办法,只能按高慧美设计好的路走下去,来这种高尚会所卖肉赚钱还债,唉,虚荣心害死人哪!”

高慧美那甜美可人的形象在我脑海里渐渐幻化成一个面目可憎的老巫婆,而小韵就是那个可怜无助的白雪公主。

都说世道人心,世道何在,人心何在,谁能想到一个国际巨星,亿万人的偶像,美丽温柔的高慧美竟然是一个心如蛇蝎的女人,可怜怀着艺术梦想的小韵,还未沾上艺术殿堂的边,就被扔进了深不见底的地狱。

我对郑巨发说:“我想见见高慧美。”

“做什么?你想救小韵?这事你千万别插手,否则可能会要了小韵的命。”郑巨发说。

“你是说小韵这一辈子就这么完了?”我不甘心地问。

“各人的路各人自己走,你研究命理学,难道这不是命中注定的事吗?”

我沉思半晌,坚决地对郑巨发说:“小韵是通过我认识高慧美的,我一定要帮她,否则我良心难以安生,你一定要带我去见高慧美。”

“天一啊,你知道她们的圈子里最怕什么?怕隐私曝光,那圈子里全他妈的是肮脏的隐私,什么私生子,**,群宿,换妻,吸毒……你见高慧美怎么说?说你设计害了小韵,你放了她!你这样一说,就等于你知道了她的隐私,你就成了一枚随时能炸死她的炸弹,她会让小韵、让你好过吗?你能好过吗?别看高慧美表面上是一个弱女子,在人前装得楚楚可怜的,她心黑着呢,只要她点一下头,黑道白道为她卖命的人有的是,娱乐圈里那些道道多了,你千万别掺和进去。”郑巨发很紧张地叮嘱我。

我说:“我再想想吧。”

“你不用想,快把这件事忘了吧,世上不平的事多了去了,咱平路不走干吗非去踩泥坑呢!”郑巨发说。

明哲保身的道理我懂,《易经》里讲得最多的就是中庸之道,可是我还是想帮小韵一把。

郑巨发说:“你能这么快出来,公安局的凌局长和纪委的宁书记都帮了忙,我今晚上约他们一起吃顿饭,你也去啊。”

我笑了:“你连着三天跑我这儿来喝茶,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吧?”

“是啊,我怕小韵的事让你生气了,如果约好他们两个,你不到场多不好,所以先来试探一下你的口风,天一,我真是把你当亲兄弟待的,我怕失去你这个朋友。”郑巨发认真地说。

“我何德何能,能让身价数亿的郑老板如此青睐?”

“你少损我,什么身价数亿,钱这玩意衡量不了一个人的价值取向,我欣赏你没有任何理由,就是和你投脾气,有什么话就想找你唠唠,你说是为什么?”

感情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总统可以和出租车司机成为朋友,富豪可以与乞丐成为至交,智者可以和疯子成为知己,古今中外都不乏这样的例子,若用《易经》来解释,就是同气相近。

不管宁书记和那什么公安局长帮没帮过我,我都得去应个景,因为郑巨发这份友情,也因为我答应了伊长江的事。

晚宴仍然设在黄金健酒店,郑巨发的生意经滴水不露,自己开了家酒店,平时应酬接待的钱也肥水不流外人田。

宁书记到得比较早,坐着和我们聊天,关切地问我一些看守所里的事,我向他道谢,他摇手:“你别谢我,我还没来得及过问这事呢,你就放出来了,应该是凌风的功劳,等一会你谢他。”

他是一个诚实的人,如今的官员这样真诚的不多了,他即使说自己为了我的事费了多少心力我又怎能知道呢?!

我说:“宁书记,有个情况我要向你反映一下,建委的副主任伊长江和我关在一个号子里,他的案子你清楚吗?”

“小周,案子的事你别插手。”宁朝平不等我说完打断我。

“不是,你误解我的意思了,我不是要帮他说情,是他和我说了一个情况,很重要,可能对袁绍飞的案子有用。”

“你和他说过认识我?”

“没有,我们闲聊时他自己说的,当然你要不愿意听就算了。”

“你说说看是怎么个情况。”

我说:“他说袁绍飞父母家拆迁时,有人向新华街居民透露了一个消息,说开发新华街的房地产公司有一位副市长儿子的股份,还有建委主任女婿马小龙的股份,他们改了规划,把原来的小学校给置换到了郊区,这里面涉及了官商勾结和国有资产流失,居民们意见很大,袁绍飞父亲是几个竭力反对此事的拆迁户之一,他的死和马小龙有关。”

宁朝平很愕然,示意我说下去。

我接着说:“我就直说吧,这个消息是伊长江散布出去的,他是看不过这种腐败行为,又无能为力,才想通过社会的舆论来阻止那个工程,可是他也因此而被报复,有人在他办公室的抽屉里放了一张五十万的银行卡。”

“他的案子我知道,不像你说的这样简单,不过你反映的情况很重要,这事到我这儿为止,你和任何人都不要再提起,明白吗?”

我点头:“我懂,本来这些事和我也没什么关系,我是因为相信你才说的,我感觉你是一个正直的人,能主持正义。”

宁朝平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我,说:“年轻人,社会远比你想象的要复杂。”

宁朝平是一个城府颇深的官员,他和我交谈,只问不答,他只要他想知道的,不会解释我困惑的,这可能就是官员和平民之间交流的规则。

晚宴过后,宁朝平把我留下来,说要和我好好聊聊,郑巨发和公安局长凌风先走了,我和宁朝平泡了一壶茶,坐着闲聊。

他把话题绕来绕去,终于说到了“1·15车祸”上,他说:“你是怎么知道大巴车里的情况的呢?”

这个问题我不好回答,我开天目的事除了阴曰阳知道,别人是不知道的,我当然不能告诉宁朝平。

我斟酌再三说:“其实没什么神秘的,我只是做了一个推理,可能并不完全正确。只是恰好和袁绍飞的遭遇对上了,所以外人就传得邪乎了。”

“小周,你不要和我打埋伏,我对《易经》虽然没有研究,可是对一些野史逸闻也是有涉猎的,我知道世上是存在一种神秘力量的,你又精于易学,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具有未卜先知的奇术?”

“你不是唯物主义者吗?”

“唯物主义也得辩证地看事物,没经过论证的东西并不能否认就是唯心的,我当年做下派干部时,在江西一个村子里就遇见过一个奇人,人都叫他癫子,成天在村里游**,喜欢唱一些莫名其妙的歌子,没人能听得懂,我闲得无聊,就拉着他唱歌,我想听明白他到底唱的什么,有一次真让我听明白了,他唱‘天上有红色的云彩,那是地下的火烧起来,一万个寨子成了干柴,天上的神在狞笑,地下的鬼在跳舞,寨子里都是哭号,谁也跑不掉……’三天后那一带就发生了地震,死伤的人畜无数,那个癫子站在废墟上又唱‘一千个太阳不落,一万个寨子生火,河里的鲤鱼是最后的吃食,男人女人都拉起棍子,哭掉的眼泪让土地成了干果果……’你知道吗?他唱完这首歌就失踪了,可是那一带接着就是三年大旱,饿死的人无数,逃荒要饭的络绎不绝,我后来才想明白,这个癫子可能就是一个未卜先知的异人,只是人们听不懂他的预言。所以我相信世上是有一种类似神的奇异的人存在的,只是我们不懂他的世界罢了。从你对1·15车祸的预言上看,你和那个癫子有着惊人的相似,是不是这样?”宁朝平说完,观察着我的表情。

《易经》预测之所以有人深信不疑,有人嗤之以鼻,关键就在这儿,只有亲身经历过《易经》神奇的人才会相信世上有一种超自然的力量存在,没有经历过的人是不会相信的,他们只以为人类就是单纯的生物,是细胞的合成体,思维和行动都是个人行为,根本不会受任何神秘力量支配。

宁朝平有过亲身经历,加上他的细致观察,他在内心深处是承认自然界里还藏了一种不为人知的力量的。

我点点头说:“你说得不错,那个癫子其实不癫,他虽然不是神,可是他有超出常人的智慧,因为不被常人理解,和常人的平凡生活格格不入,所以才显得另类,人们把他看成是疯子,他看常人是傻子,只是角度不同罢了,我没有他那种神奇力量,我只是一种本能的预知,这样说吧,是易经给了我这种洞察力。”

“没这么简单,我听说有人能开天目,你要不是开了天目,怎么会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事情?”宁朝平一针见血地说。

我淡淡一笑说:“你太会联想了。”

我若承认我开了天目,他会不会恐惧?谁会愿意和一个能一眼看穿自己内心的人坐在一起?

宁朝平哈哈大笑说:“我看你不是癫子,你看我却是傻子,因为我们的智商不在同一水平线上,小周,我们只是闲聊,你不用戒备心这么重。”

我不知道他老是追问我是不是开了天目有何用意,我现在不想再去探知他的内心,他又何必想弄清我的来龙去脉呢?

他是一个官场中人,不会和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浪费时间的,我问他:“宁书记,你上次说有事要问我,到底是什么事?”

“你占卜一卦要多少卦金?”宁朝平答非所问。

“没有统一的标准,由事主自愿给,一百不嫌少,一千不嫌多,我不计较钱财,能帮助得了别人也是一种乐趣和财富。”

“那你给我占卜一卦。”

“好,你想问哪方面的事?”

“你预测一下公安局能否抓住打袁绍飞父亲的凶手,如果能抓住,大约是什么时间。”宁朝平喝了一口茶说。

我不解他的用意,到底是想测试我的预测水平,验证我开没开天目,还是有什么计划,在等待打人凶手的落网,以便从中挖出更多的办案线索?

我以他手上的茶杯起卦,快速计算完后说:“凶手不是一个人,应该有三个,这三个人目前不在本地,一个在大都的北方,两个在南方,从卦上看是官伏而不动,对抓人的事不积极,不过,这三个人中有一个在四个月内仍然会落网。”

宁朝平放下茶杯,感兴趣地说:“哦,有意思,看你说得很绝对啊,你是怎么预测的?演示一下我看好不好?”

我有些怀疑他是故意逗我玩的。

我盯着他的脸,忍不住读了一下他的内心,他心里有一种喜悦在涌动,他在说,如果真能抓住凶手,他们背后的指使者就露出来了,只要让我抓住一点蛛丝马迹,我要让一大群贪官恶吏为那七十多个冤魂陪葬。

宁朝平还是不相信我,是的,这种事风险很大,弄不好事未成身已败,别说我是一个江湖之人,就是他的上级他的手下,他也未必会完全相信。

从这点上看,我又不能不钦佩他的良苦用心和坚强的斗志。

要知道,袁绍飞一案的背后是一个非常庞大的利益集团,有的身居要职,有的财大气粗,有的手段凶残,伊长江只是在酒桌上发一回牢骚,就被人诬陷进了监牢,大事不密,毁于一旦,于恶势力斗争光有勇气不行,还得谨慎万分和足智多谋啊。

我也不说破他的心事,认真地把我的起卦方法和解卦技艺给他讲了一遍。

其实他并不是真想知道我是怎么预测的,而是为了掩饰他测这件事的目的,他是怕我多疑。

我们心照不宣,他把自己想了解的事迂回地表达出来,我也把自己想告诉他的委婉地透露给他,这一次交谈,虽谈不上开诚布公,却是各有所获。

期间我再提到伊长江的案子,我说:“伊长江是一个清官,他是被人陷害的,我分析他手上应该有一些某些贪官的罪证,只是现在他不敢拿出来。”

宁朝平说:“大多数为官者都是好的,也有一些腐败分子最初也是好的,只是这个社会的**太多了,有些人能顶住有些人顶不住,就像一座城池,一旦外城被攻破,整个城的沦陷也只是时间问题,伊长江的案子在检察院,我不方便过问,我相信,只要他是清白的,自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我想说:“你该去见一见伊长江,他会给你提供破案线索的。”

可是看宁朝平的意思,他的注意力好像并不在伊长江身上,我只得悻悻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