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经-泽风大过》彖辞曰:大过,大者过也。栋桡,本末弱也。刚过而中,巽而说行,利有攸往,乃亨。大过之时义大矣哉!大过并非大不是之意,而是阳刚过盛的意思,栋梁弯曲,是由于栋梁两头太柔弱的缘故。阳刚过盛却处于中部,可以上下兼顾,不用担心受到伤害,所以有利前往而亨通。
天符双魔一声啸叫,离开了罗家,四周寂静,我和桃儿如同搁浅的孤舟泊在了阴冷的大海中间。
“我”看到我躺在桃儿的怀里,嘴角的鲜血像鲜艳的花朵绽放,桃儿的脸色在清冷的月光下惨白。
有两个“我”,一个在桃儿的怀里,一个飘在空中。佛说: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此无故彼无,此灭故彼灭。我不知道此时的我是彼是此,是生是死,我感觉不到肉体的疼痛,也感觉不到灵魂的虚空,就那样木然地自己与自己对视。
肉体的我张了张嘴对桃儿说:“找老君。”
灵魂的我想:“让老君去峨眉山顶找铉真,他或许有办法救我。”
桃儿听不见我的声音。灵魂和肉身分离的人是另一个世界的人,和有血有肉的人无法正常沟通。
“我”着急地在桃儿头顶飘来**去,不知道该如何让她领会我的意图。
桃儿哽咽着掏出手机,打了一通电话,“我”也听不到她的声音。
不多时,院子里来了许多人,老罗,杏儿,穿白衣的医生……
我被送到了医院。
“我”想回到自己身上,可是却总有那么一段距离让“我”无法靠近自己的肉体,“我”像被风吹起一样,无根无力,任凭怎么努力也够不到自己。“我”只有紧紧地跟着桃儿,心痛地看她哭泣。
桃儿着急,“我”也着急,看医生手忙脚乱地在我身上不停地忙活,劳而无功。
只有“我”明白自己伤在哪里,不锈钢的器械和冰冷的药水对我一点帮助都没有,因为另一个“我”被阻隔在了肉体之外,“我”回不去,就无法感应药械对生命的激活。
医生用手用电用氧气想努力激活我的心脏跳动,我无动于衷地躺着,看他们累得满头大汗,脸上露出失望。“我”马上想到他们接下来会把我送进一个单独的房间,在身上盖上白布。若到那时,“我”将和自己永远无法合二为一。
“我”围着桃儿转来转去,对她大喊大叫,可是桃儿一点反应都没有。
“怎么办?怎么办?”“我”不停地自言自语,奋力将头靠进桃儿的头,想让她听见我的声音,告诉她,我没有死,只是“我”回不去。
这时,桃儿忽然倒了下去,一夜的惊吓和悲伤让她弱不禁风,她昏了过去。“我”感到她身体里有一种力量吸引了“我”,然后“我”顺着她的眉心处一下子就进入了她。
桃儿一下子就醒了,开口说话:“我没有死,老君救得了我。”是我的声音。
身边所有人都惊骇不已,大叫:“桃儿,你怎么了?”
“我没事,你们不要动我的身体,快把老君找来。”桃儿说着我想说的话,不,是“我”替桃儿在说话。
杏儿大放悲声:“姐,你别吓我!”
老罗不停地摇头:“周天一这孩子是真死了,要不然他的魂怎么会附到桃儿身上呢?”
“我”急出一身汗:“你们怎么不信我?我没死,快把老君找来,他能救我!”
杏儿摇着桃儿的手说:“姐,你醒醒。姓周的,你放过我姐姐吧,我求你了!”
老罗也说:“天一啊,我们家对你不薄,你不要祸害桃儿。”
听见他们这样说,“我”忽然有了主意,冷笑道:“要我不害桃儿可以,你们把老君找来……还有,在老君来到之前,不准动我的身体。”
老罗答应着,给老君打电话,让他马上赶回峨眉山。
老君显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还是被我吓了一跳,看着桃儿替我说话,眉头紧蹙说:“这是灵魂附体了,天一,桃儿是个好孩子,你莫伤害他,你说要我做什么。”又转身安慰老罗一家,“莫怕,这种事我经历过,灵魂只有对自己相信的人才会附体上身。天一还有救,你们不要动他的身体,看看怎么救他回来。”
“我”说:“老君,你去把铉真请来,他有办法。”
老君点头道:“这个不难,我马上进山。天一,你要等着我,不要轻举妄动。”
老罗说:“老君答应你了,你离开桃儿的身体吧。”
“我”也知道自己在桃儿的身体里,可是我进得来出不去,只有等铉真来帮我。再说了,“我”还要看护着自己的肉体。
老君对老罗说:“你由着他吧,我快去快回。”
铉真很快地被请下山来,他先看了我的肉体,然后和“我”对话:“天一,是谁把你伤成这样?”
“天符双魔发功作法误伤了我,铉真师父,你要救我。”
“天符双魔?他们在哪里?”
“他们走了,不知去向。”
“双魔的手法果然毒辣,你这是被伤到了天池了,天池不合,神形分离,须请道家师父为你筑基炼炁,只有开脉通窍才能请元神归位。”铉真说。
我问:“何为筑基炼炁?”
铉真神色黯然道:“自古僧道殊途,我只知道道家有这一种收气归元之法,怎么做却并不会,只有请来修炼此法的道长才可救你。”
老君说:“我认得一个道长,他在青城山修炼,我去请他。只是这一来一回又得一天工夫,铉真师父,天一这里就托你照看了。”
铉真说:“这个不妨事,我自有道理,你速去速回。”
老君走后,铉真将“我”领到我的肉体近旁,将桃儿的手搭在我的手上,口诵经文。我不知道他用何法,不敢乱言,只觉另一个我的手掌彻骨冰凉,过了很久,不知是铉真的经文发力,还是桃儿身体里的热量相暖,另一个我的手渐渐温和起来。
铉真心无旁骛,目不两视,一直诵经不止,直到第二天,老君赶回来,才将虚弱之体移到一边,让位给青城山来的焕阳道长。
后来我问铉真,你念了十几小时的经,对我到底是何作用?铉真笑说:“我念我的《金刚经》,与你何干?安稳人心罢了。”
焕阳道长坐于我的肉体一侧,右手抚在我肉身的通天穴处,摩挲一刻钟的工夫,我的头顶渐起热气,他又用左手在我天池穴摩挲了一阵,对老君等人道:“扶他盘腿坐起来。”
几个人将我扶正,焕阳道长又让桃儿——“我”与我的肉体并排坐到一起,然后将两只手分别捻住两个“我”的手,口中默念口诀,不停发功。
室内所有人都屏住呼吸,静得只听到每个人的心跳,时间在此时慢得令人窒息,一分一秒都是煎熬。“我”感觉自己正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牵引着,正轻轻飘飘出了一间屋子,我可以看到屋内每个人都是赤身**,甚至可以看到每个人跳动的心脏。
焕阳道长突然一声叱喝:“游魂还不还宫吗!”
“我”便如一道轻烟收入了肉体之中。
旁边的桃儿打了一个激灵,面色由苍白渐渐变为红润,呼出一口浊气道:“我在哪里?”
焕阳道长一挥手,让把桃儿扶了下去,右手在我身上各个穴位指点一番,我顿时感到一股如涌泉般的热气在体内冲撞游走,从头顶到脚下,不一时六脉皆通,神志复苏。
我睁开双目,看看眼前的众人,说道:“这一遭路程太难走了。”
众人见我醒过来,都长出一口气,也顾不上理解我莫名其妙的话语了。
焕阳道长说:“他此刻是一阳生,正觉身有一物,或明或隐,至二阳生时,则遍体生明,想让三阳纯生,混精、炁而为一,还须下一番工夫才可……且养着吧。”
老君道谢,请焕阳道长一旁休息。
老罗不无担忧地问:“道长,小女没什么碍事的吧?”
“游魂附体本不伤人,只是这游魂焦躁不安,损她精血太重,致她身体虚弱,好生将养一段时间恢复元气就好了。”
铉真道:“道长用的可是筑基炼炁之法?”
焕阳道长说:“筑基炼炁之法要他本人使用才能自救,我只是将他的游魂唤回本宫而已,他的内伤并没有根除,要想完全复原,他是要学得筑基炼炁术才行的……只是,他非道家弟子,我不便传授于他。”
老君说:“道长,送佛送到西,你想想办法,把他全治好了吧,我做一回主,让他拜你为师,你看行吗?”
焕阳道长说:“周天一学的是《易经》,本是和道家有缘,收他为徒也不是不可……只是……这事待从长计议吧。”
他哪里知道,我不只是和道家有缘,还学过道家的紫微斗数秘宗呢。
焕阳道长欲言又止,似有难言之隐,老君一时不便再说什么。
焕阳道长六十多岁,鹤发童颜仙风道骨,平时是隐居不出。他小时候本是个孤儿,六岁时被青城山一个道长云游时遇见,带回山上,后来见他聪慧机灵,就收他为徒,将一生所学全传给了他。
焕阳道长不仅身藏道家很多绝学,还有一身的好功夫。年轻时遍访名山大川,得到不少世外高人的指点。但是修身未修心,他好强心盛,一心想做第二个张三丰,在太极拳的基础上,自己演绎出一套新的拳法,命名为“太极心拳”。练到出神入化时,他可以心到拳到,然后拳到变为掌,发力于指间,指指点到要害穴位。通常他与对手过招,三招即可令对手失去抵抗能力。
凭着这身功夫,他曾经目空一切,到处找人切磋,也的确为自己换来不小的名气,在道教里习武的人中算是首屈一指了。
三十年多前,峨眉山举行过一次世界佛教交流大会,焕阳道长气盛,以为大会会有很多武僧高手,想利用这个难得的机会为自己扬名立万,就独闯峨眉山,大闹会场,蔑视佛家功夫,叫嚣要与佛家弟子比武。
有一个少林来的僧人看不过,出手和他比了一场,那个小和尚要比他年轻很多,而且只是少林寺一个不起眼的小沙弥,结果三招两式,焕阳道长就败在了小和尚手下,这事有据可查,凡观摩过当年那次盛会的人都亲眼见过。那次比武,绝不像武侠小说描写的那样,什么武当战少林,七天七夜不分胜负,没那么神乎,就是三招两式,小和尚打倒了“太极心拳”的创始人正如日中天的焕阳道长。
焕阳道长自感在几千名僧人面前颜面扫地,一气之下要跳崖自绝。被一老和尚救下,把他请进一间寮房,两个人深谈了三个多小时。也就是这三小时改变了焕阳道长的人生轨迹,经高僧一番指点,使他从一个争强好斗的鲁莽青年,翻然醒悟,归隐山林。
说起来好像很不可思议,道家弟子要佛家弟子指点,颇有点几千年前孔子求教老子的意味,可谓一字师,一日友。偏偏现实就是这样,你以为自己已经到了一定的高度了,可是抬头望去,项背丛丛,随便一句话就可指教我们一生。
改变,对于愚钝的人来说,要用几年甚至更长时间,而对于有慧根的人来说,反需捅破一层纸而已。
那番长谈之后,焕阳道长于深夜下山,从此隐居青城山,修心养性,潜心修炼道家的方术,对一些近乎失传的道家奇术进行挖掘整理,成了怀揣不世绝学的道教高人。
老君认识他也是在三十多年前,焕阳道长上山前和下山后就住在他家里,两个人一见如故,甚是投缘,后来焕阳道长回到青城山后,闭关三年,老君年年去看他,焕阳道长就只见他一人。
老君与焕阳道长相交几十年,只知道他精通道家拳法,却从不知道他在这几十年里修炼了一身的道家方术。
他去求焕阳道长救我,也是央求了很长时间,焕阳道长深知老君从不轻易求人,一经开口便是真遇到了解不开的难题了,所以他在归隐三十多年后第一次出山。
焕阳道长对天符双魔的巫术很了解,可是没想到双魔联手竟然有如此强大的力量,而且出手这样决绝。他的顾虑是,不知道我的为人,如果我的品质不好,把筑基炼炁术传授于我,那以我目前的造诣,完全可以触类旁通,那将必然会后患无穷。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自古佛道门里要想收一个称心的衣钵弟子,哪个不是三年暗三年明三年磨心性,历经千辛万苦。
焕阳道长住在了老君家里,每日替我疗伤。没事的时候偶尔也讲一些道家方术里的道理,但都是点到为止,试探我的反应。
他有意我无心,我本无欲无求,对世上的绝学从来都是叹为观止,绝没有觊觎之心。当年钱通海传我《奇门遁甲》秘术,我也是偶然得之,并没有刻意强求。这些不世的秘术学得越多,对世界人生就看得越透,水至清无鱼,一眼可望透的世界还有什么意思?
老君私下游说我拜他为师,我坚决不从。
做一个愚钝的人远比做一个玲珑人要快乐,我得到的已经够多了,不想再去大彻大悟。
焕阳道长了解了我的想法,大为赞赏,说:“既然如此,我们不必做师徒,可以做益友。我已下山快一个月了,该回去了,我不传你筑基炼炁术,只把一些简单的心法说与你听,疗好你的伤足够了。”
焕阳道长用一天的时间给我讲解了筑基炼炁的知识。
筑基炼炁是道家的聚精炼气之法,炁即是气,就是以丹田为日,以心中的元性为月,日光返照于月。日月交会之后,宝体乃生金。月受日炁,开始是三生一阳,然后丹既居鼎,会感到一点灵光在心里常明,不会有昼夜之分了,一阳生后八天,然后是二阳滋生。二阳者,丹田之金炁少旺,元性有少许显现,从二阳滋生之后一个月的时候,便会合生三阳。三阳纯者,是所谓元性尽现。“一阳纯生时,但觉吾身有一物,或明或隐。二阳生时,则遍体生明矣。三阳生者,则光不在内,不在外,但觉此身如在虚空,亦无身,亦无虚空,亦无日,亦无月,常能如此则禅定也……以命而取性之全矣。又以性安命,此是性命天机,括处双修者此之谓也。”
焕阳道长边讲解边演示,教我入定之法,我照着他的法子,盘坐良久,便感到万物皆无,体内通透,确是舒坦无比。
我连着炼炁三天,果然恢复如初,甚至比以前更觉浑身轻松,精力充沛。
我向他道谢,并顺便求教他罗家的暗劫破解之法。经过这几次三番的磨难,我已心如止水,如果他能破得了这个暗劫,我就不必找寻了空了,回家侍奉双亲,做一个平凡百姓去。
焕阳道长说:“我该做的事我做了,该你做的事仍要由你去做。世间事,有可悟者,有可解者,却有不可替者也。”
我想了想,会意地一笑,不再勉强,再三地谢过他,送他回青城山。
我让老君也回仇正那儿去,老君说:“我陪你进山吧,等你了却心愿我再回去,要不然我还真不放心。”
我们之间已经建立了深厚的感情。
“不用陪我,你现在到了该颐养天年的时候了,回去享儿孙之福吧,我也乐得个逍遥自在。”我说。
老君露出童真般的笑:“是有点想那两孙女了,别看我们不是一家人,却胜似一家人,仇家待我不错,托了兄弟的福了。”
我想这就是幸福了吧,能看到他的快乐,我也是快乐的,这正是授人玫瑰手留余香的道理。
我说:“那就快回去,我能照顾得好自己。”
“还说呢,你受伤这段日子多亏了桃儿不分黑白地照顾你。”老君旧话重提,“天一,峨眉山多好啊,你留在这里吧,让桃儿照顾你一辈子。你要同意的话,这处院子我送你做成婚的礼物。”
没有人喜欢漂泊的,我也想停留下来,在峨眉山待了这么久,我真的是喜欢上这个地方了。尤其是桃儿,一直无微不至地关心我,因为我的伤势,她日夜不眠,端茶喂饭,寻医问药,是石头也被暖热了,可是感动不代表感情,我心里还有未了的事没办,不敢在此停留啊。
我说:“老君,你的房子一定要留给你的儿孙,我的感情自有着落,这件事你千万不要再提。以后不管我走到哪里,都会把你把桃儿当亲人看,我会珍惜这份浓浓的亲情的。”
“天一啊,你铁石心肠吗?我都看出来桃儿对你用情了,你一点都不感动?”老君严肃地说,“这个媒人我做定了,你不同意我就不回成都了。”
想到桃儿的巧笑顾盼一往情深,我也是柔肠百结,不是有个玉儿在我心里痛痛地戳着我,我怕是早就接纳了桃儿了。我已经伤了一个女孩了,我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错下去了,只能收起心里的这份情感,尽快找到了空,了结这里的事,了结这一段情缘。
我说:“你先回去,让我再考虑一下。”
“你考虑什么?你不喜欢桃儿?你们两个郎才女貌,又是生死患难,多般配的一对。我看挑日子不如撞日子,干脆就在这几天成了婚算了。”老君认真地说。
我收拾行囊,我得逃了,怕抵挡不了老君的热情。
我说:“我一定要完成师父的嘱托才能考虑婚姻的事。老君,你不要勉强我,我先进山,回来后给你答复。”
桃儿从外面默默走了进来,她一直站在门外面听我和老君说话。
桃儿把自己的背包拿了进来:“我陪你去。”
老君笑了,拍拍桃儿的肩说:“姑娘,你要努力,自己喜欢就去追求,幸福都是自己争取来的。”
我知道这回是劝阻不了桃儿了,干脆痛快地答应说:“好啊,悟空,牵为师的白龙马,我们师徒去取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