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俏王子(八)(1 / 1)

河风吹过来,酒气上涌,莫悲腹中的酒和水、还有一点菜,全合在一起,从中中喷涌而出,一点也不拉的全吐向了林若阳。

林若阳月白色的长衫上瞬时脏污一团,酒臭味直熏人的鼻子。林若阳毫不在意这一切,只是凝视着莫悲眉间的痛楚,满脸担心之色。强稳温热的手臂轻拍着他的后背,一边把茶杯递到他嘴边,让他净口。

净口之后,莫悲感到心里好受了一点,但身子头晕无力,摇晃着向一边倒去,林若阳忙探身,轻轻搂住他无力的身躯。

“你。。。。。。。无礼!”莫悲神智开始清醒,见自已被一个男子搂在怀中,又羞又怒,“啪”地一声打了林若阳一个耳光,在他俊雅的面容上留下淡红的指印。

林若阳全没防备,突然被她打了记耳光,愣了一下,手却还是没放开。

“放开!”莫悲秀颜罩上一层寒霜,冷冰冰地说。

“我怕你会跌倒。”林若阳担心地说。

莫悲扶着栏杆,横了他一眼,突地看到他身上的污迹,想起了一切,不禁大窘,咬着牙,不好意思道歉,只得瞪着他。

“你站着别动,我去再给你倒杯茶,不然,你会更难受。”

“可。。。。。。你的衣衫?”莫悲脸色发白,非常的愧疚。

“明天洗净了就可以。”林若阳怕他摔倒,招手让小厮过来,又砌了杯热茶,递到他嘴边。

莫悲发现这茶杯不是他喝的百子图,而是山水,显然这是林若阳的。不禁心中一乱,险些昏倒,纤手凭空一抓,是林若阳的肩头,毫无意识地靠着他的肩膀,心中一片茫然。

“唉,这样的宴请,让你受罪了。”林若阳扶着他,把杯放到他唇边。他闭上眼,慢慢地咽着,脸涨得通红。

“没有办法。可否请林少爷去把我的侍卫叫来,我要回府。”莫悲逞强不起来,无力地说。

“我怕你会跌倒,这样,我扶着你到外面找他们,要不要喊白老爷同回?”

“不要打扰外公,一会你告诉他一声就行了。”莫悲嗅到他身上的异味,心中更是对不住。他帮了自已,自已却打了他一掌,他没有气恼,仍照顾自已,这人真是个谦谦君子。

“王子真是很体贴人。”林若阳不禁大赞他的懂事,凝目细望,温雅的面容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莫悲刚好侧身,和他那清澈的眸子一对上,不知是酒后昏然无力,心中没来由地怦然而动,随即不自然的别开脸。

“我不是王子。”他嘀咕一声。

林若阳轻笑,“那你是谁?”

“我就是莫悲。”他呢喃着闭上眼,近似于昏睡。

“嗯,莫公子。”林若阳温柔地扶着他往外走去。阁中喝得满脸通红的商贾们,谁也没注意主客不见了。

焦桐和焦桔一直守在阁外,忽然看到莫悲倚在林若阳的肩头,走过来,大惊。“公子怎么了?”

“只是喝醉!”

焦桐悄吁了口气,忙接过莫悲,瞧见林若阳的惨相,“林少爷,真是对不住,一起到白府坐坐,让下人帮你清理下。”

肩头少了人倚,林若阳感觉身子都空了。“只是小意外,不碍事的。焦侍卫,回去后,定要让莫公子多多喝热茶,尽量吃点点心,然后再睡。呵,他明早醒来可能会有一点头晕。”

“多谢林少爷提醒,今天麻烦林少爷了。”

林若阳不以为意的摇摇手,欲回阁,突又回头,“这两日,山中的白菊盛开,非常美丽,如果莫公子有意观赏,就到彩园来找我。”

“要坐船到那山中,是不是?”焦桔激动地问。

林若阳笑着点头。

“那我会劝公子去的,林少爷,到时就叩扰了。”

“我的荣幸!”疼惜地看了下微微闭眼的莫悲,林若阳转身回阁。

一场微醉,让莫悲足足睡了两日,白老爷也被白夫人嘟哝了两日。莫悲是皇帝和皇后的心肝,要是有点闪失,没法交待的。白老爷心一横,以后不管谁上门宴请,一律拒绝。

晚秋了,天气应该转凉,这天却突然热了,艳阳当空高照,日光明晃晃的,亮得人都睁不开眼。莫悲懒懒地坐在绣楼中,心不正焉地翻着本书。

“公子,这么好的天,就这样耗着吗?”焦桔嘟着嘴,一把剑擦了又擦。

“不然呢?”莫悲没有抬眼。

焦桔欣喜地蹲到他面前,“我们去彩园,游湖,然后去山里看白菊。”

“救了林老爷一命,你要人家还几回啊!”他也想去对林若阳当面表示个谢意,可就是没勇气,心里烦烦的。

“什么还不还!林少爷主动邀请我们的。”

“人家也许是客气话。”莫悲有点心动。

“很真挚的,林少爷不象是一个虚伪的人。”

“那从街上买件长衫带过去吧,上次我把他的长衫弄脏了。”想起那天,至今仍羞窘无比。

“哈,公子,你想石头往山上背吗?人家家里就是做衣衫的。”

“他们家只做女衫。”莫悲淡淡地说。

“公子,你真有心,我没注意那些。”

叫上焦桐,三人坐上马车。逛了好几家店铺,莫悲才相中了一件冰蓝的男式长衫,面料也极好,很配林若阳的气质。这是他第一次为别人选礼物,有种说不出的情感,让他的心中象躲了个小兽,蠢蠢跃动。

马车慢慢地驶向郊外,一路上,看到枫树林泛起红浪,路边的草渐渐变黄。马车驶上山丘,又走了很长的路,到了彩园。焦桔今日才看到白天的彩园是什么样的景致,在这里,好象没有秋的印痕,百花挨次绽放,花香浓郁,似无边无际,芍药硕大的花朵,让人吃惊,黄杨和梧桐的叶子绿黄相交,非常特别,山间有几位带着头巾的女子正在采摘,不时还哼唱着软软的山歌。

“天啦,这是人间吗,分明是仙境,要是我有这么个家,睡着也会笑醒。”焦桔举起双臂,仰天高喊。

“那焦姑娘就把彩园当家,也做一回神仙!”林若阳笑着步下台阶,迎接莫悲。他今日是一幅书生打扮,俊雅之外更见潇洒。

“林少爷!”莫悲脸虽是冷漠的,眸光却泛着生动的神采,他主动招呼。

“我等了莫公子好几日,生怕白菊开败了。”林若阳向山上招了招手,管家提着一个大大的食篮走过来,“我们不要再上山了,直接上画坊,游游湖,就去赏花。”

“妨碍林少爷做生意了吧!”焦桐有点过意不去。

“做生意是让自已过得好一点,我现在有了焦姑娘说的神仙日子,就不要再被生意左右,知足者才会常乐。”林若阳大步向山下走着,不时转头,对身边的莫悲微笑。

他能来彩园,真让林若阳欢喜。

彩园的码头是一座木头铺就的宽宽的桥,走在上面吱吱直响,焦桐俏皮地在上面摇晃,莫悲吓得脸色苍白,不敢乱动,林若阳忙上前搀扶。

“焦桔,不要闹了!”焦桐大吼一声。

焦桔嘻嘻哈哈地一乐,对着莫悲做了个鬼脸,跳上画舫。“莫公子,你这个主人好象少了点威严。”林若阳温和地说笑。

他很有同感地点点头,却不愿责备。他喜欢看焦桔脸上的快乐,天真活泼、无忧无虑,不象他,象个小老人似的。

画舫缓缓驶离码头,焦桐、焦桔坐在船头,莫悲和林若阳坐在舱中。船舱的舷窗很宽,一样可以看景。

“一件薄衫,以表莫悲那天对林少爷的误解。”莫悲把刚买的长衫递给林若阳,眼睛望着别处,神色冷淡。

“谈谢,应该是我谢你才是,你救了我爹爹,我一直没有机会回报。”林若阳微微一笑。

“现在扯平了。”

林若阳一怔,心里有点发酸,这话讲得好象以后不愿和他有任何交集似的。缄默地接过长衫,是他喜欢的颜色,可却是高兴不起来。

湖水缓缓地碰撞着画舫,青山和农田往后倒移。

“长衫,我挑了很久。”莫悲再度开口,口气虽冷,却让林若阳一喜。这不只是一件长衫,而是他的心意。一个娇宠的王子,有这样的用心,他真的很有点感动。

林若阳珍惜地收起长衫。打开食篮,取了几片切好的瓜果递给莫悲,他维持一贯的冷漠,淡淡地道谢。

“菊田边有座山,里面有个溶洞,特别神奇,想看吗?”林若阳抬首一笑,俊雅的容颜更蕴温煦。

莫悲眼中亮了下,瞄了眼船头的焦氏兄妹,他突然渴望和林若阳单独出游,不要被他们盯着。

“那里很安全的,你不要担心。”林若阳以为他害怕。

“你带我去!”他脸上温暖的神情让莫悲情不自禁就放下了心防,莫悲把声音压低。

林若阳会意地点点头,“以前没出过洛阳。”

“幼时在闽南呆过,那里有大海,我和娘亲住在岛上。”想起天堂岛,莫悲神情轻快了些。

“你那么小就微服出游了?”林若阳诧异地问。

莫悲神情突地变冷,“你又知道什么?”

“你不是皇后所生的儿子吗?”

“我早讲过我不是。”莫悲斜愦他一眼,“我只是莫悲。”

林若阳有些不太明白,“你唤白老爷不是外公?”

“我不是王子让你很失望?”一种厌恶的感觉让莫悲有点坐不住,他突然没了游兴。

林若阳苦笑一下,温和的眸子凝视着他,说道:“我到情愿你不是王子,那样我还有信心和你做个朋友。”

莫悲听他这样说,心中生起一丝奇妙的感觉,不禁喃喃自语:“朋友是没有贵贱之分的,何况你本身就很优秀。”

“我一直也认为朋友是没有贵贱之分,那么我们做朋友可好?”林若阳,问,心中有些忐忑。

莫悲愣在那里,秀眸怔怔地看着他,“我从来没有交过朋友,林少爷,你所说的朋友是指什么样?”

“一起游山玩水,一起秉烛夜谈,一起喝酒吟诗,相互依靠,有难共患,有福共享。”

莫悲侧头凝望着身旁的林若阳,轻轻摇了摇头,“你说的朋友,我大概有点明白。我想我不能和你做朋友。”

“为什么?”林若阳心中稍有点失落,眸子仍一片温柔。

“做朋友,就要在意对方,在意了,就会害怕失去,害怕不能给予他想要的,害怕不能保护他。这种情感太重,我不能承担。”

林若阳心中骇然,他不是不能与自已做朋友,而是不敢。他身份如此尊贵,怎么会有这样的感悟?

“莫公子,其实你小看了你自已,你能给别人的有许多许多,而且做朋友,不是负担,是相互并肩。”

“对不住,林少爷,你不要再说了。”莫悲神情冷了下去,连话语也不肯多说了。

林若阳叹了口气,没有再提。

画舫靠近一座山角,远远地飘来一股浓重的菊香,似药香又似花香,很奇特的味。“我们到了,下船吧!”林若阳自如地把手伸给莫悲,突想起上次因碰触而招来一掌,蓦地想缩回,莫悲已经把手放在他的掌心。

这是一双如白玉般的纤纤十指,修长绵软,轻轻一握,心跳就失了节拍,林若阳呆住了。

“林少爷,是从这条山路走过去吗?”焦桔笑着跳下船,指着一条小径问。

“啊,对,对!”林若阳慌乱地把眼眸转开,拉着莫悲匆匆赶上。

一穿过山径,菊香更浓了,眼前是一大片菊海,白色的小花朵朵朵开得满,迎风一吹,翻起一阵白色的菊浪,这清雅的香气沁入肌肤之中,莫悲精神一振,刚才的不舒服感突地消失。

对于常年生活在洛阳人来讲,这样的花海简直就是个传说。

焦桔象个小女孩般,疯狂地冲进了菊海之中,高声狂叫着,发泄心底的兴奋。焦桐怕妹妹跑远,抬脚跟上,一边注视着莫悲的位置。

莫悲的表情就象那天看到鹈鹕捉鱼的情景时一样,俏眸瞪得大大的,整个秀颜散发出生动的神采,“林少爷,你种这么多的花只为观赏吗?”

林若阳轻笑摇头,牵着他的手,慢慢走进菊海之中。“观赏是饱眼福,过两天,我会让人把这些花朵采摘下来,好的,烘干,把香固住,做花茶,喝了可以明目宁神。差一点的,就送给药房。”

“也是彩妆坊的一种物品?”莫悲扬起小脸,日光下,林若阳觉得他比花还俏。

“不,这些是我要送给西域一位朋友的礼物,他最爱喝菊茶、泡菊澡。”

“西域?”

“离中原比较远,那里有雪山、湖泊,也有非常珍贵的香料。彩妆坊里的许多物品都是靠香料才能做成的。莫公子,你喜欢什么花?”

“我不清楚,菊就不错呀!”

林若阳侧头报以微笑,俊雅中添了温柔,“菊是药香,不能做香袋,我本想为你制个香袋的。花里面蔷薇的香最浓,把花瓣摘下入瓶,酝酿而成花露,是最好的,其他花次之。兰花的香最清雅,应该比较适合你。”

“你对花好象研究得很深。”

他看到前面有一块干净的圆石,拉着莫悲坐下,“没有一件事可以随随便便成功的,我在开彩妆坊之前,看了许多花卉书,琢磨了很久,也失败过多少次,才有今日的。虽然不算大营计,但也是我的心血。我很喜欢我现在所做的。”

莫悲怔然地看着他,“什么叫大营计、小营计,用自已的双手给家人带来幸福和

安宁,就值得别人尊重,我敬佩你。”

“对,当初我就是这样所想,才放弃考取功名。”他很欣慰莫悲会有这样的想法,“莫公子以后是做大事的人,你可不能学我的样。”

“我不会做大事的。”莫悲把视线转向花海,“我也不是生来就富贵,小时也很辛苦。娘亲身体不好,还要经常出海,我总怕她哪一天会回不来,把我一个人扔在这世上。我总傻傻地坐在码头边,一直等,等到娘亲出现,心才落下来。”小脸上不自觉浮现出一丝怯怯的脆弱。

“你真的不是王子?”林若阳不觉暗喜。

“不是!”莫悲郑重地点头,“我以后也不会做大事,会平庸过一生。”

“我真的很好奇你的身份,不过,这个不重要,只要你不是王子就好。现在,我带你去看溶洞。”

“就我们两个人。”莫悲低声说了一句。

“好啊!”林若阳开心地笑了。他们沿着**丛中的小径下山,四处覆满小草丛和突出的岩石。他折下一根树枝,让莫悲做拐棍来支持体重。一会,他们到了一个洞口,林若阳点起了火把。

洞口很小,让人易生错觉,其实洞穴很深,弯来弯去都是长长的坑道。他们一走近,一群漆黑振动的影子发出微弱尖细的叫声,向洞口飞来。莫悲一惊,扔了拐棍,跌进了林若阳的怀中。

“别怕,那是洞里的蝙蝠。”林若阳轻抚着他的双肩,柔声说。

莫悲赫然地脸一红,幸好洞中黑暗,林若阳看不到。两人慢慢走下陡陡的阶梯。过了一会,地面渐渐转平,莫悲看到旁边有一个石室,里面住着一个看起来恍如观音合掌的石像,石像前,堆满了香火,还有散碎的铜钱。

“这里有许多山民都特地过来叩拜这尊观香,说特别灵。你想不想也许个愿?”林若阳的声音在暗道里发出空空的回响。

“什么愿都可以吗?”

“当然!”

莫悲半信半疑地合起掌,低声轻吟了一句。林若阳把火把放在一边,轻笑着合上眼。

许个愿之后,两人一同睁开眼。“你许的是什么?”莫悲先问。

林若阳笑着说,“不能讲的,讲出来就不灵了。”

莫悲忙噤声,顺原路往回走。原先支撑体重的拐棍丢 ,上阶梯时,因阶梯淋淋的,莫悲怎么也爬不上去,急得牙都咬破了唇。

“这样好吗,这条路我很熟,闭着眼都能出去,我把火把扔了,在后面推你。”

莫悲无奈地点头,逞不了强。

林若阳扔了火把,洞中瞬时漆黑一团。莫悲身子瑟缩了下,整个世界都静了下来。

林若阳手托着他的后背,可是好象使不上力,他只得紧紧搂住莫悲的腰,莫悲整个人就全依在了他怀中。

莫悲身子突地一僵,林若阳也是一惊,莫悲的腰宛如女子的纤腰!!他不敢多想,小心翼翼地抱着莫悲,踏着阶梯,一级一级的往上攀。谁都没有讲话,只有喘喘的气息。

好象过了长长的一纪,他们终于看到了洞口的白光,听见焦桐和焦桔惊慌的叫喊。

他们走出洞来,林若阳不舍地松开莫悲的腰,额头上一层密密的汗珠,莫悲衣衫稍有点凌乱,秀颜绯红。

他帮莫悲拉平衣衫,对着远处的焦桐挥了挥手。

莫悲没有勇气抬眼看他,一直低着头,搓揉着手指。

林若阳回首看看溶洞,又抬头看看天,“时间真快,天都快黑了,我们该回彩园了。”说完,心情就有点失落。

莫悲就象全身中了魔咒,软软的,什么话也说不出。

“公子,你们刚刚去哪了,我差点吓死!”焦桔上气不及下气地跑来。

“我。。。。。。一直在这里面啊!”莫悲心虚地指指菊海。

“那我喊你,你怎么不应?”

“风声太大了吧!好了,不要再说,我们回白府!”莫悲不问方向,慌乱地往前直奔。

“公子,是这条路!”焦桔闭了闭眼,跺脚大叫。

莫悲僵硬地回头,脸涨得通红。

林若阳温雅地轻笑,手伸给莫悲,“走吧!”温柔的嗓音有一丝低哑。

莫悲不着痕迹地让开,象是和谁在生气,脸冷凝着,眼中又是一片冷漠。

“呵,我们公子容易情绪化。”焦桔耸耸肩,自嘲一笑。

林若阳回给她一个没什么的轻笑,追着莫悲的身影,走上山径。

山角边,画舫静静地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