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西风乍冷 (二)(1 / 1)

白府后堂,白夫人仰躺在卧榻上,揉搓着额头,白老爷捧着碗茶,呆呆地坐在她面前。

“老爷,她真的要做皇后了吗?”白夫人至今都不敢相信。一个人死了,然后又活了,听说还被封为皇后。难道柳如琴真的成了仙,在天之灵能让人起死回生?她想着不由得有些惧怕。

自赵芸娘嫁进白府后,她就变得小心翼翼了。媳妇是皇上钦赐的,她不敢多嘴。那挂在媳妇腰间晃来晃去的剑直看得她头晕心悸。听说媳妇自小随亲家公征战沙场,在她剑下丧生的敌军不计其数,那么要是哪天他和媳妇斗起气来,媳妇一动怒,抡起剑,她还能活吗?识时务者为俊杰,大人有大量,贤人能屈也能伸。她从此见媳妇都赔上个笑脸,问寒问暖,极尽慈爱。媳妇到也孝敬,后来又为她生下一个孙子、孙女,她更加改了性子,什么都不计较了,眼里只有那一对可爱的小人儿。

几年来平平安安地过着,突然有一天,白家以前逐出去的女儿又要回来了。儿子和媳妇跑到后堂告诉她和老爷的,不是征求他们意见,而是告诉他们冰儿要回府了,还说走散多年的妹妹终于找到了。她和老爷眨着四只浑浊的眼睛,云里雾里搞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爹、娘,你们不要问太多,好好疼爱冰儿就行了。”白少楠几近恳求地说。

“婆婆,冰儿是我最在意的人,请多关心她。”媳妇这样说。

她敢不在意吗?冰儿死去的消息传到白府,儿子足足有几个月没和她讲一句话。直到媳妇嫁进府中,关系才改善了一点。

白府家人连夜收拾了几间厢房,宫里的公公和宫女一早就厢厢笼笼地提着来到了白府,绸缎、珠宝搁得满案满桌,甚至连厨子也跟来了一个。为什么呢?只为未来的大晋朝皇后要从这里出嫁。

她再凶悍,也不敢对未来的皇后无礼呀!

世道真是反了,不起眼的人真是越爬越高。女扮男装参加科考,一考就中了个状元,以后还做了翰林,官职比少楠还高,现在,恢复了女装,又被皇上看中。白夫人真是有点羡慕死去的柳如琴。

“老爷,你怎么不讲话呀?”白老爷自来到洛阳后,就没再回姑苏,生意让几个近亲在打点,他在洛阳另开了几家店铺。不知是年纪大的缘故,还是别的,他常常独自坐在院中,痴痴的,一坐便是半天,谁喊也不理。今儿又犯傻了。

“说什么呀?”白老爷眼珠动了动,“当初是我硬把她逼出府的,现在她成了皇后,我们又去巴结,还有脸相见吗?”

“谁巴结她了,是她硬要来我们白府?”白夫人气短,口气可不弱。

白老爷无力地看着夫人,“你怎么到现在还这样说,少楠和芸娘两个对她的态度你不是不知,皇上现在又正宠她,她能从白府出嫁,白府一夜之间就成了皇亲国戚,人家祖上积几辈子的德都修不来的,我们为她做了什么呢?想起当初,我们俩把她往死里逼,你还打断了她的腿,唉,早知现在,何必当初呀!”

“老爷,那她会不会报复我们?”白夫人有点发愁。

白老爷惭愧地摇摇头,“她不会的。她的娘就是一个至情至性的女子,她比如琴还能包容,唉!”

“你还在想那个女人。”白夫人酸酸地瞪了白老爷一眼。

“不是想,而是觉得对不住。我答应她照顾好冰儿的,可却为了一已之私弃她于不管。”

“是她女扮男装,犯下欺君之罪在先,我们是逼不得已。”

白老爷突地站了起来,“如果你不逼她嫁个无赖,她会逃吗?”

“我。。。。。。。老爷,你怎么老是提旧事呀!”白夫人生气地问。

白老爷黯然地坐下,“我哪里爱提,而是不得不去想。”

“爷爷,奶奶,马车进府了。”白少楠的儿子欢跳着跑进后堂,拉着白老爷的手,“家人们都跑过去了,从宫里来的人也都去了。马车里是个象仙子一般的姑姑。”

白老爷白夫人相互对视一眼,硬着头皮站起身,刚转过来,就看到柳少枫亭亭地立在门口,白少楠和赵芸娘相伴在一边。

毕竟有十六年的养育之情,特别是对白老爷,柳少枫仍存有许多感激。自小,他对她还算疼爱。“冰儿叩见爹爹、夫人!”她仍象从前一般称呼,深深地道个万福。

“冰儿!”白老爷动情的双唇直哆嗦,看到她真的好好的站在这里,所有的情感都化成了牵挂,一行老泪从他的眼中滑下,他颤微微地扶起柳少枫,细细地打量着,“这些年,你过的好吗?”

这行泪水一下就洗去了柳少枫心底的沉垢,她不禁湿了眼眶,“好,过得很好!爹爹,你有点显老了。”

“冰儿,过去八年了,爹能不老吗?爹想起以前对你,真是羞愧。。。。。。。”白老爷痛不欲声地说。

柳少枫轻轻捂住他的嘴,微微摇头,“爹爹,不提往事可好?冰儿现在能活着,就如新生,从前的事都过去了,我们往后看。”

“冰儿,你真是爹的好女儿呀!”白老爷抱着她,唏嘘不已。

白夫人在一边不自然地挤出一脸笑,很是局促。柳少枫朝她微微点头,“夫人身子可好?”

她竟然肯和她讲话,白夫人好激动,慌不迭地答道,“好呀,就是被少楠的两个孩子缠得够呛。”

柳少枫这才发现还有两个小人儿瞪着大大的眼睛在好奇地打量着她。大的是个公子,四五岁的样子,小的是小姐,还抱在丫环手里。

她有点羞窘,作为姑姑初次见面,连份像样的礼物都没备下,正难为情时,一早就来到白府的李公公笑呵呵地捧着个礼盒从外面走了进来,轻轻搁在桌上,一展开,竟是几枚璀璨的珠子。

“这是娘娘送给小姐和公子的见面礼。”

“太贵重了。”赵芸娘首先说话,很过意不去。

“老爷和夫人也有的,一会公公们会抬进来。”李公公笑着说。

抬进来?那就是说很多了!对于财物,白老爷和白夫人早已不太稀罕。但礼物代表一个人的心意,这证明冰儿一直把他们放在心上,那他们也应该有所表示吧!

“冰儿!”白老爷执起柳少枫的手,“你以后贵为皇后,天下的财富都归你所有。但此刻,你仍是白府的女儿。爹爹不能让你做个寒酸的嫁娘。”他深深地看向白夫人。

白夫人会意了,有一点犹豫,但老爷那目光可不容抗议,“是啊,是啊,白府一定要送上一份丰厚的嫁妆。”

“这是应该的。”白少楠温柔地看向柳少枫,说。

“不需要,皇上说过娘娘只在白府住一晚,娘娘所有的一切,宫中都已备下。皇上只有一个想法,就是想让娘娘享受一下久违的亲情。”李公公在一边插言道。

柳少枫不能不说,慕容昊比从前细心多了,关于她的一切,他真的是什么都考虑周到,唯恐她受一点点委屈。

八年,能说谁没有在慢慢成熟呢?

“那我们今晚就一家好好的吃个团圆饭。”白少楠笑着说道。

“嗯,我今天要多喝几杯。”白老爷也好兴奋。

“芸娘,你让厨房加菜去,不,还是我亲自去吧!你到现在都搞不清油与米。”白夫人也堆起了一脸温和。

赵芸娘大大咧咧一笑,“我不要知道那些,我好好陪冰儿就好了。”

“娘娘昨夜没睡好,要不要先休息下?”李公公问。

柳少枫真不适应这种被众人捧在掌心的情形,“我是有点累,爹爹、夫人,我先去休息会,晚上我们再聊。”

“嗯,去吧!”

李公公陪着柳少枫走向厢房,路上,走着,李公公突然笑出声来,柳少枫诧异地看向他。

“翰林,你不记得老奴了吗?”

柳少枫淡淡一笑,“我记得呢,以前住在东宫,公公对少枫最照顾了。只是现在这个情形,我不知怎么和公公打招呼。”

“娘娘,老奴在皇上少时就跟在他后面,对老奴,你无须防备。不然皇上也不会让老奴过来侍候娘娘。娘娘,你不知道你能活着对大晋朝是件多么大的事啊!慕容家的血脉就靠娘娘延续下去了。”

“宫中不是还有其他娘娘吗?”柳少枫不动声色地问。

“那些都是摆设。”

“赵将军说有位茉莉娘娘知书达礼、淡雅清丽,皇上对她很宠,是吗?”

“哦,说话的伴吧,用文人们的话讲,叫知音,呵!”

柳少枫不太明白,但她不想问得明白。

不知来了多少宫女,厢房外厢房内都站满了,有梳头的、做嫁衣的、捧箱的、侍读的、陪寝的,听着李公公一个个介绍,柳少枫听得心直怵,这还有属于自个儿的空间吗?

“公公,有必要这么夸张吗?”柳少枫悄声问。

“娘娘,你现在可不比从前的翰林,是皇后。皇上在任何环节上都不能让娘娘委屈。”

“那是不是日后我的举止投足都要合个什么规矩。”她无力地说。

“不,关于这点,皇上一点也不要求,皇上说娘娘最识大体,无须担忧礼节。”

柳少枫苦笑,慕容昊对她截图顶高帽,可真是把她拴得死死的。她不得不怀疑,这么多的宫女和太监在此,不是怕她委屈不委屈,而是怕她逃才是的。

晚膳非常之丰盛,御厨亲自掌勺。白府一家人很久没有围着一张桌子上用餐了。柳少枫话很少,因为不知说什么。其他人对她这八年来发生的一切很好奇,可是又不敢随意问。一餐饭吃得融洽,但也疏离。

餐后稍微拉了会家常,柳少枫牵挂着宫中的雪儿,心不在焉地应着话,神态很游移。白少楠最是心细,体贴地提醒她早日回房休息。

回到房,更是坐卧不安,不敢脱衣上床,一个人在房中失落的走来走去,走不动了,趴在窗前,痴痴地看着皇宫的方向。

门帘一挑,一个高大的身影闪了进来,侍寝的宫女刚起施礼,来人摇摇手,让她出去,悄悄地走到柳少枫身后,长臂一束,就把揽进了怀中,就着香颈,吻了下去。

“昊?”柳少枫惊喜地转过身,慕容昊深情款款地看着她。

“朕的待嫁皇后,有没有想朕呀?”他色色地凑近她的粉腮,象是心情不错。

柳少枫脸一红,跳过这个难度太低的问题,“雪儿来了没有?”

“冰儿,你好歹也正视下我行不行?不要整天雪儿长雪儿短的,我又要担心别的男人窥视你,又要担心国事,现在又要担心雪儿抢走你全部的爱,唉,我真的命苦呀!”他拥着柳少枫坐到床边,作势长叹。

“那放开我,不就省事了。”她攀着他的肩,娇嗔地说。

“唉,我就是个贱命,愿意这般苦着。”他轻咬下她的唇瓣,“让我下都不行,非要和我争个高和低。”

“要是让你,就不是冰儿了,你也不会喜欢。”她自信地抿嘴而笑。

“知我者,冰儿也。”慕容昊一动容,吻得更深了。

她娇笑着躲闪,“不要闹了,快告诉我,雪儿在哪里?”

“我来就是要告诉你的,她现在太后那里。冰儿,你知道吗?太后一见到她,就欢喜得不得了,抱着亲个没完,眼泪掉个不停,说雪儿的性子随我,懂事得招人疼。雪儿也乖,一口一个皇祖母叫着。太后急着直问雪儿的娘在哪,我说起你。太后立刻就让魏公公把丞相和礼部、吏部尚书都找了去,宣诣旨,封你为皇后。”

“有这么简单?”柳少枫不太相信。

慕容昊亲昵一笑,“太后是明白人,能生出那么俏丽又乖巧公主的女子定是倾国倾城又聪慧,她当然要紧紧抓住,而且她知道我的心思。太后对情意看得最重,她当初也是因为爱才嫁给先皇的,只可惜先皇对她不能专情,她一直都不太快乐,现在一看到小雪儿,你没看到她开心的样,我多少年都没看到她那样笑了。”

“你过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吗?”得知雪儿被太后疼爱着,柳少枫一颗心也放下来,语气也不由地俏皮起来。

慕容昊挑高眉,反问道:“你还想因为什么?”

“没有呀,我现在知道了,你早点回宫吧!”她推她。

“你是不是想听我说是想你才过来的?”慕容昊伸手,把她抱在膝上,哑声问,手指在她小腹部一圈圈地抚着,抚得她脸绯红一片。

“你干吗?”她羞着去拂他的手。

“冰儿,这里有没有一位小王子?”他低下头,闭上眼倾听着。

“昊,还想要王子呀!”

“想呀,王子也要,公主也要,只要是冰儿生的,就是我的宝。多神奇呀,我们两个共同孕育的孩子,象把我们两个紧密地结合在一起。我贪心地想要很多。”

“嗯!”她温柔地闭上眼,轻轻贴着他的脸腮。“昊,你说男人能分清知音和妻子的区别吗?”

“呃?”慕容昊睁开眼,“干吗问?”

“好奇呀!”

“知音可以是同性,也可以是异性。同性就如伯牙与子期那样,谱一曲《高山流水》千古流芳。异性呢,知音可能就是红颜知已吧,相互欣赏,有默契,如果能成为妻子,可能是男人渴望的极限了。”

“昊,你有知音吗?”

“有呀!”慕容昊一笑,“我在做太子时,在靖江城看到一位秀丽的书生和别人斗诗联对,我当时就觉得和她一见如故,私心就称为知音。”

“我在认真问你话呀,你乱讲什么?”她知道他说的那个人是初出姑苏的她。

“我讲的是真的。那时我又不知你是女子,只觉得亲切,想靠近,有聊不完的话,恨不得时时刻刻不分离。这不就是知音了,现在你是我的皇后。所以讲,我是世上最幸福的男人了。”

“知音可以很多的,这八年来,昊就没再遇到别的知音?”她随意地问,拉着他坐起。

慕容昊怪异地打量她一眼,“你遇到了,对吧,杨慕槐?”

“只是朋友,不能算知音。你呢?”

“夜太深了,明早还要上早朝,我要向朝臣宣布娶你为皇后,然后就是大婚,要很忙很忙。你乖乖的,把自已打扮得美美的,等着接受百官的朝拜吧!”不知那是个无需回答的问题,还是他不愿回答,慕容昊突地转换了话语。

柳少枫刚刚还甜滋滋的心一下就象渗进了什么不明物汁,怪怪的。

“嗯!”她低下头,掩饰着眼中的失意,“回去再看下雪儿,不要看她乖,她有时是硬撑的坚强,终归是个孩子。”

“我会的。冰儿,再见面时,你就是我的皇后了,开心吗?”他抬起她的下巴。

“昊爱我多少,我就会回报多少。”如果他把心分成几份,那么她也就只会爱他一份。

“好,我只要你这句话。”慕容昊愉悦地倾倾嘴角,拥紧她,没有注意怀中的人心情换了又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