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天八月即飞雪,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一过黄河,慕容昭就觉得气候明显得不一样,明明还在春日,但在这深山之中的营帐中,再暖和的皮裘也暖不了身子。她又吃不惯随队厨子做的膳食,不自觉地就会想起洛阳的皇宫,想念父皇母后。但是她发过誓,以后匈奴就是她的家。她无论如何都要克服,要入乡随俗。
这一切其实都算不了什么,真正让她觉得难过的是拓跋晖的态度。她不傻,她感觉得到晖哥哥在躲她。成婚也有近二十日了,他们还没有同房,不,同眠都没有。一路上,她住在自已的营帐,由随嫁的宫女侍候,晖哥哥住在统领帐中,除了每天出发时打声招呼,其他时候,他们根本象两个互不相关的人。
第一次出远门,晖哥哥不体贴她的孤单吗?不懂这寒冷的夜,她是多么渴盼他的怀抱吗?她不是为了国家联姻才来匈奴的,她是因为爱呀!
新婚中的夫妇不是应如胶似漆般的甜蜜吗?
出发前,母后还叮咛她不要当着下人的面和大王太过恩爱,皇后要大度、温和,呵,她现在私下里和晖哥哥恩爱的机会都没有,还人前呢?
整夜不能入睡,又羞于启口说出心思,只得在没人时,悄悄抹泪。
今夜,慕容昭双手抱紧身子,蜷缩在火炉旁,是天冷,也是心寒。一边的小宫女半跪着,怜惜地看着她。
她发了会呆,突然站起身。
“公主,你要干吗?”小宫女诧异地问。
慕容昭突然有了个冲动,作为皇后,她也许应该主动关心下晖哥哥,不要总痴痴地在这儿等着。“本宫要去看看大王。”
“外面风很大!”小宫女为她披上狐裘披风。
一张俏脸严肃着,掀开帐帘,外面守候的士兵愕然地抬起头,一时不知回应。皇后从来不在晚上出帐的,等到醒悟过来,皇后都跑远了。
慕容昭认得统领营帐,是最高的那顶,离她的营帐不太远,帐门前有侍卫轮番把守。
侍卫吃惊地看着皇后高贵地走了过来,“属下见过皇后。”
“大王在帐中吗?”慕容昭温和地问。
侍卫脸上闪过慌张,“大王。。。。。。。暂时不在。”
慕容昭滚烫的心瞬刻冰冷,“那大王去哪里了?”月亮都已升上中天,又不是行军打仗,拓跋晖不在营帐,能干吗去?
侍卫抿了抿嘴。“大王视查各帐去了。”
慕容昭突地掀开帐帘,跑了进去。帐中除了一盏烛火,没有半个人影,不,连毛毡都没铺,火盆也没升,拓跋晖说谎,他晚上根本就没有睡在这里。小脸蓦地惨白,痛苦地闭上眼睛,莫非这一顶顶营帐中还有别的可以让拓跋晖留宿的地方?
“皇后!”侍卫胆怯地叫着。
慕容昭漠然着一张俏脸,转身就走出营帐,不敢再有一刻停留。她不能多想,也不愿多想,可却又不得不想。拓跋晖为什么要对她说谎?
风呼呼地吹在脸上,麻木了肌肤,也麻木了心。
“等下。”经过一顶营帐时,黑夜里突然一双纤手握住她的双腕,她吓得瞪大了眼。
“嘘!”一个高挑的女子凑近了她的耳边,“皇后,不要怕,我是匈奴公主拓跋小白。”
慕容昭听过这个名字,“你。。。。。。。你不是在洛阳吗?”
“这个你就别管了。呵,你想知道大王现在哪吗?”拓跋小白的双眸微微弯起,象猫闻到了鱼味那般开心。
“他在哪?”慕容昭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颤声问。
拓跋小白冷冷一笑,“如果你保证不出声,我就带你去找。”
慕容昭忙点点头。
拓跋小白拉住她,等着巡逻的士兵经过后,两人悄悄地绕到营帐的背面,又穿过几顶营帐,在一顶小巧的不起眼的营帐后停下脚步。
营帐中灯火通明,隐隐有男子的声音传出,门外还有重兵把守。拓跋小白从胸衣中拿出把刀,在营帐的底部划了一个洞,灯光立刻从小洞里漏了出来。她向慕容昭招招手,“来啊!”
慕容昭忐忑不安地走过去蹲下,凑近洞,她先看到一个背影,很宽阔、高大,是拓跋晖,她一阵晕眩。
“呵,你慢慢看哦,不要说是我带你来的。”拓跋小白轻笑地拍下她的肩,消失在夜色中。
这个柳少枫真是好命,她怎么也没想到拓跋晖竟然不惜弃皇后,迷恋上柳少枫。她是和柳少枫没有仇,说起来还做过一年多夫妻呢,呵,可是她真的太妒忌了。以前有慕容昊,现在有拓跋晖,她可不是很有成人之美的人,她喜欢“打抱不平”,舍不得那个皇后独守空房,拓跋晖这大王之位坐得不要太安稳,得罪了大晋朝公主,戏可是有得看,她不禁好期待。
慕容昭半闭着眼,屏气凝神,专注地看着。
“少枫,你吃得太少了!越往北天越寒,不多吃点会挺不住的。”她没有听过晖哥哥这么温柔的语气,眼泪一颗颗的滴到衣襟上。
“拓跋晖。”一个清雅的女声直呼拓跋晖的全名,口气冰寒,“我们以前还算是朋友,现在因为你的莽撞,你成了一个可恨的人。你现在放我回洛阳,我什么都不会提,一切还来得及。”
“不要,少枫,”拓跋晖苦笑,轻轻蹲下。女子的脸一下子出现在慕容昭的视线中,不,不是女子,而是一个和女子一般俏丽的穿着大晋官服的男子。
少枫,少枫,慕容昭默念着这个名字,心一动,是他,柳少枫,她听皇兄常念叨,父皇也提过,洛阳城出名的俏状元、俏翰林,他。。。。。。。他不是娶了匈奴公主吗?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慕容昭觉得千头万绪,什么也理不清。
“我已莽撞掳来了你,就没有想过会放你走。你骂也骂过了,气也气过了,如果想打也可以,但是不要再提走,好吗?”拓跋晖柔声地说,一边还拨亮了炉火,想让帐中更暖一点。“何况现在已经在匈奴境内,马上就要到都城上京了,你想回也回不去的。”
拓跋晖说着想靠近柳少枫,柳少枫一个冷泞的眼神,他无奈地退后两步。
大王好尊重柳翰林呀,象是疼到心中的呵护般。慕容昭的泪水阻住了视线。
“只要你放我走,能不能回洛阳,是我自已的事,与你没有关系。”柳少枫冷然道,二十天的争执和行路,她已是形神俱疲。“拓跋晖,你这样做,不知是侮辱我,还是侮辱你自已。”
“少枫?”拓跋晖不赞同地看着柳少枫,少枫的美如一江秋水般,溺没了他,他是真爱,怎会是侮辱呢?
柳少枫幽幽地抬起眼,责备地看着他,“拓跋晖,你与昭公主刚刚完婚,你不仅不疼爱独在异乡的公主、不怜惜你新婚的皇后,你的责任和尊严呢,你说谎、欺骗,还有哪一点是个帝王的样?我以前欣赏你的幽默和体贴,现在我发现我真的看错人了。还有,说起来我们是有点知心的朋友,你。。。。。。用迷药迷昏我,瞒着太子和皇上掳走我,你想挑起大晋与匈奴之间的战争吗?你想过后果没有?战争一起,又是血流成河,百姓流离失所,然后问起缘由,竟然是因为我这样一个区区小女子,呵,我很荣幸地成为祸国红颜,在史书上留下骂名千古。拓跋晖,我是该谢谢你呢?还是该恨你?”
柳翰林是女子?慕容昭抹去泪水,愣了。
“不要再说,少枫,”拓跋晖脸色有点红紫,“你把所有的事全往坏处想,一切没有那么严重,没有人会想到是我掳。。。。。。。不,带走了你。不会有任何事的。”
“呵,拓跋晖,你在大婚中,掳走我,算什么呢?你想把我怎样,做只小狗圈在身后?你如此的随意,负了皇后也侮辱了我呀!”柳少枫痛苦地流下了泪水。
“我。。。。。。没有负皇后,我会给昭所有的尊荣,也会让她生下我的子嗣。”拓跋晖忙承诺,“我也会给你名份,除了皇后,其他什么都行,还有我全部的爱。”
慕容昭眼前一黑,跌坐在地。拓跋晖不爱她,不爱她,而是爱柳少枫。
“真是好一个齐人之福!”柳少枫淡讽地一笑,“你知道我心里是什么吗?拓跋晖,你无由掳走我,这和强抢民女的恶绅有何区别?告诉你,拓跋晖,以前我没有爱你,现在也不爱,将来更不爱,死后化成灰也不会爱你的。”
拓跋晖愤然地双手击打着桌面,“为什么?为什么?我哪里不好,你讲得这么绝情。我恨不得捧心在手,让你看看。我单纯地想和你在一起,好好疼你,错了吗?”
“大错特错,你的快乐是建立在公主与我的痛苦之上。昭公主为你远嫁匈奴,你不疼惜,还左顾右盼,这样的人不配被爱的。”
他复杂的眼眸闪动着一股微恼的气息,“少枫,你情绪有点激动,我能理解。以后,到了上京,你会体会我的情意。早点歇息吧!”他怕自已会对他大吼,这样的争执已经持续二十日了,他也累,可依然不愿松手。
痴迷地看了看柳少枫,她背着身,看都不看他。他心酸地走出营帐。
一等他走开,柳少枫这才瘫坐在毛毡上,捂面痛哭。马上就要到匈奴了,她真的好害怕。
从来没有如此惶恐过,又无助又无力,还要为慕容昊心碎着。她又想到一死了之了,可冥冥中不知有股什么力量,又让她撑着,不敢轻易倒下。
她知道拓跋晖虽然掳来了她,但他尊重她,她是安全的,这点不担心。可是这茫茫漠北,与洛阳隔得太远太远。
“可。。。。。可不可以请你爱大王?”痛哭之中,柳少枫没有发现慕容昭走进营帐。
哭得象个泪人儿似的慕容昭抽泣着,对柳少枫说,“柳翰林,可不可以请你。。。。。。。爱大王?”
柳少枫的哭声戛然而止,她愕然地看着慕容昭,从装束认出是公主,慌乱地站起,“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