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同心不同结,长歌楚天碧 下(1 / 1)

“世子乖,世子棒,世子长大是个好儿郎。”刘公公如念经般,重复来重复去地絮叨着,手还要不停地拍着怀中的娃娃。可惜这一切都无济于事,世子一直都扯着嗓门嚎哭着,声音之大,可以掀翻皇上的寝宫殿顶。假想时日,他这样的嗓门在朝堂上喝一声,堂下站立的大臣晕倒人数一定可观。刘公公先前的豪言壮语,现已不再敢提,他真的老了,连个小小娃娃都对付不了。和皇上刚道了别,一进寝宫门,奶娘就抱着公主和世子进来了,他想问个究竟,两个奶娘一个劲地抖,慌得孩子都抱不好,他只得帮下忙。世子和公主不知可是吓坏,从进屋到现在,两个娃娃的啼哭声此起彼伏,没个歇时。

抖索的奶娘硬是挤出了:皇后刚被皇上送进冷宫。

刘公公傻了,掏掏耳朵,他听错了不成?天啦,这刚放晴的后宫怎么又阴云密布。

他欲再问个缘由,奶娘们什么都说不出了。刘公公急得眉心乱跳,抱着世子在宫中团团打转,不时趴到窗外,对外张望,黑漆的夜清冷无比,比往日还更寂静。

黑暗中,两个太监搀扶着一脸灰白的萧钧终于回宫了。怒火已逝,他心神俱裂,只有一具空壳还证明他活着。

看着一对壮观哭相的儿女,萧钧再次潸然泪下。爱怜地接过世子,咦,哭声瞬刻就停止了,世子伏在他的胸前,吮吸着他的龙袍,一脸恬静,他腾手再接过公主,小女孩象叹息一声,小手贴着他的腮,安然入睡。

寝宫终得一片安宁。

刘公公拭去一脸的细汗,奶娘们悄然退到一边。萧钧轻轻地走近龙榻,弯腰想把娃娃们放下。还没挨到床,两个孩子齐心地一踢他的小肚,立刻又放声同唱。他吓得忙又把他们揽进怀里,陪着他们一起躺下,哭声哗然消逝。

可惜那能手巧绣的锦丝龙袍,落得一个做垫被的下场。

看着皇上这一刻的左拥右抱,刘公公想哭又想笑,从柜中拿过一条锦被,为爷仨盖上,自已则半蹲着一边,以便有个照应。

一对小儿女哭累了,小脸睡得嘟嘟的。世子额头间象他,嘴唇和下巴象梅清音,而公主,刘公公说象他的娘亲。怎么看,他们都是一对璧人,谁见了都会涌上满心的怜爱。她怎么就舍得丢下他们,丢下他呢?

“皇上!”刘公公用湿毛巾拭去皇上眼角的泪珠,低低地说:“老奴斗胆问下,中宫中刚刚有什么事发生吗?”

萧钧闭上眼,象不愿多说。那件事,他一点不愿张扬,再怎么样,他都不忍在皇后的头上按下一个私通的罪名,甚至他都没让侍卫去抓捕燕宇,甚至他都没有惩罚金花,他之所以关了门,只留他和她,就是给她一个清白的名声。她再如何伤他,他还是做不到绝情到底。

她伤他了吗?急怒攻心,他把恨意发挥得淋漓尽致,躺在这里,眼前闪过她哀求的眼神,他竟然特别地舍不得,此刻,冷宫中无火无烛,许久不住人,蛛丝网不知织成几重,那些含恨而逝的先皇妃嫔们会不会找上她,把她带走呢?

“刘公公!”萧钧侧过脸,急声说:“快,快让女官带些烛火去冷宫,让她今夜不要离去,好好守着皇后。”

“呃?”刘公公愣了一下,醒过神匆匆跑了出去。

睡梦中,世子咂咂小嘴,不知可是饿了。萧钧重重地叹息,抚摸着世子粉嫩的脸腮。如果他不看到那封信,那么音儿现在还在他的怀里,儿女们还有娘亲,他很幸福也很知足。如果能选择,他情愿被蒙在鼓里,做个痴痴的傻瓜,当她很爱他罢了。但老天让他发现了,他象被人迎面泼了一桶冰水,冷得绝然,所有的快乐在那一瞬全被抽走。

音儿好狠啊!她还说不是她写的,那封信也不是燕宇的,象她很懂他似的,他听了更加妒忌,火越烧越旺。但。。。。。。。脑中突地跳出的一个念头,他一下吓得手脚冰凉。如果真如她所讲,是别人的计,那么,那么。。。。。。。

她呆在冷宫,他孤夜难眠,儿女失依,这一切的错,都是他造成的?

萧钧用手猛拍脑门,直恨自已的冲动,事情应该查个水落石出,再惩罚不迟。

但那笔迹和用语习惯不象是别人所造,而且是二个人的,不可能,不可能。

他又黯然跌回枕中。

不想了,不能再想,他已觉得身子和大脑分成了两半。一个累得极点,一个却如观景般,一遍遍回放着他和音儿相识到今的点点滴滴。

相爱容易相守难,人心隔肚皮,世事难测又难为。皇帝又如何,一样被情所困,一样要长夜含泪到天明。

“娘娘,我们点个灯吧!”四十多岁的女官没有什么情绪地公事化说。

黑夜里,梅清音摇头,“你请回吧,我想一个人坐着。”

女官不回答好还是不好,无声地靠墙,找了个舒适的位置依着,不再讲话。

这是第二夜了。冷宫,残墙断垢,枯枝破窗,院墙却高耸,隔住了外面的繁华。一间稍完好的房屋就是居室了。睡**尘埃几寸,珠丝网结得可当蚊帐,靠墙的妆台上还有几盒不知谁留下的脂粉,香气早已跑尽,唯留点残红。

梅清音昨夜来到这边后,便一直端坐在床侧,不言不笑,不恼不叹,木然地象坠入了一个境界。

宫人们没有象从前般,对冷宫中的妃嫔,记得就送一餐,不记得几天后再送一餐。她一进冷宫,女官就来了,带来了火炉和烛火,还有一床温暖的丝被,但她拒绝了。近午夜时,御厨含着泪送来了热汤。热气一点点冷去,汤不少一滴。尔后的几餐,菜式越来越丰富,撤下去的一样丰富。她看都不看一眼,眼角深陷,嘴唇开裂,脸色蜡黄。她似乎一点也不在意,任其发展下去,象在等待某个时刻的到来,她就轻松了。

女官从先皇登基时就进宫了,手中不知处理过多少后宫杂事。妃嫔们哭哭闹闹,什么样子都见过,却唯独没见过梅皇后这样,一滴泪都没有掉,而她至今都不知这位皇后得罪了皇上哪里。在她大线条的感觉里,皇上待这位皇后特别爱惜,而且刚生下世子和公主,正是受宠时,怎会有这么大的落差呢?可是在皇后一进冷宫,皇上又密宣她好生相待,好象是两口子闹别扭,赌个气什么的。

但梅皇后的样子不象,她看得不错,梅皇后似乎对一切都没了留恋,她等待的象是地狱使者的亲临。

女官没有点明,警觉心全坚了起来,她不敢眨下眼,更不敢离开,怕一合上眼,皇后就命归西土了。

“女官大人,明天可否请你带些纸和笔进来?”梅清音突然轻轻出声。

“当然!”

“谢谢了,还有一事,中宫中有位宫女叫金花,不是通过正常的渠道进宫的,她如果离宫回家,应不会有什么麻烦吧!”

女官停了一下,“她只是娘娘带进来的丫环,户藉还在原来的府中,不归皇宫管,离宫随时都可以。”

“凡请大人明早送她离宫吧,请她速回云南,不要再留京城了。还有,中宫里一些我从梅府带来的书藉和我的手稿,请太监们整理下,送回梅府。方便吗?”

“方便!”

梅清音不再言声,身子早已坐麻,她却无意动弹。生完世子和公主才近二月,她还很虚弱,这样冻着,不进饮食,她知道不久她就会走了,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刚刚,她忽然想到不能这样走,不能让长大的世子和公主象萧钧儿时那样,不知道娘亲是个什么样的人,从而会没有安全感的长大。她要给孩子留下什么,再走。她要告诉世子,她来自一个什么样的家庭,儿时如何,读过哪些书,作为负有安国治邦的世子,应如何做人。而公主呢,她娇柔的,来得很意外的小宝贝,她要对她讲女儿家应有一颗淡然的心境,如果遇不到珍爱的人,就快快乐乐纵情于山水书卷,不要惹上尘事琐意。如果遇到了,也不要全心付出,一半就可以了,另一半留下好好珍爱自已,即使有一日发生意外,不会象娘这般伤得体无完肤。

并没有因为是冷宫,曙光就不光临。天刚破晓,一缕冬阳就从陋窗中透了出来,在尘埃和蛛网间折射成千丝万缕的光线,美得眩目。梅清音眯着眼,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一切,轻轻动下脚,头晕得很,眼冒金星,她咬着牙下了地,晃了几下,终究站稳了,她移步到妆台前,扫落桌上所有的残脂污粉,铺上女官送来的纸,磨墨,动笔。

没写几行,宫墙外忽响起一声声嘶力竭的哭喊,“娘娘,我是梅珍,你开门让我进来。”

梅清音背对的身子一颤,她没有回首,继续奋笔疾书。

“娘娘,这是怎么一回事,我早晨才听到传闻,急得就跑进宫,没想到是真的了,娘娘,你让我进去陪你,那个什么王妃,我不要了,我只要守着娘娘,上刀山下油锅,都愿意。娘娘,你开门呀!”

她恍若未闻,手中的笔颤都颤一下。

梅珍在外面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女官实在听不下去,打开了宫门。梅珍拭去泪水,疯了般冲了进来,看到瘦到脱形的梅清音,抢过她手中的笔,一把把她拥在怀里,不舍地痛哭。

梅珍缓缓地跪了下来,抱住她的腿,“小姐,梅珍是你带进宫中的,现在的一切也是你给的,你如今这般苦着,我怎能安心地过下去。没事,没事,冷宫就冷宫,小姐在哪我在哪。”

“孩子!”梅清音摇头,吐出两个字,太久没有喝水,她的声音干涩得可怕。

“孩子有安庆王呢,还有她奶奶,我不要紧,小姐,真的,到是你,象什么!”

梅清音呆呆地看了她一眼,又转过身,拿起笔,继续她的《示儿手书》。

梅珍叹了口气,没有阻止,扫视了一下破败的冷宫,冷然一笑,卷起袖,先扫去一地的尘埃,扯去蛛丝,从院中打来水,风风火火地把仅有的几件家具擦洗到锃亮,不一会,这间陋居光亮了起来。冷宫虽然是不祥之地,但自已切不可当自已不祥,她梅珍就不信有她梅珍在,小姐能受什么委屈。打量了一下自已的杰作,她把目光转向院内,毫不在意她娇嫩的一双手冻得又红又紫。

女官安心地长舒一口气,似乎她能回去补个好眠了,有这位王妃在,皇后一定会无恙的。也许,她还可以用点私权找人把这破窗和残墙补一下,马上就要寒冬了,皇上就是知道,也不会说什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