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只放晴了一日,复又下起了雨,还夹着小雪花。卫识文撑着伞,在杏花楼前徘徊了又徘徊,一闭眼,他走了进去。
门官新换了人,不识得他,上上下下把他打量了一番,讨好地笑着,“这位公子,是第一次来吗?小的为你介绍一位美娇娘,管你开心似神仙。”
卫识文冷冷地瞪了他一眼,“我想见见玉奴姑娘。”
“玉奴?”门官眨眨眼,皱起眉头,“我们楼里没有叫这个名的姑娘呀!”
卫识文急了,“怎么可能,她不是你们楼中头名花魁吗?”
门官撇他一眼,“我们楼中头名姑娘叫茗烟,不叫玉奴。”
“啊?”卫识文愣住了,“茗烟?”那不是玉奴的侍女吗?怎么成了头名花魁?那玉奴人呢?
“那我要见茗烟姑娘。”他说。
“你?”门官不屑地笑了,“想见茗烟姑娘的人从城南排到城北,公子等下个月吧。”说完,他转身欲走。
卫识文忙拉住,悄悄地塞了一绽银子在他手心,“请帮下忙,我有事要见茗烟姑娘,说几句话就行了。”
门官媚笑地转过身,咬咬银子,确实是货真价实,“真的只说几句话?”
“嗯嗯!”卫识文忙不迭地点头。
“那公子先候着,我去帮你打探打探,茗烟姑娘现在应该正和江南来的丝绸商高老爷喝酒呢。”
“好!”卫识文在厅堂一边的椅中坐下,一群花枝招展的姑娘与几位商人装扮的人搂抱着从厅堂经过,瞧见卫识文,姑娘抛下媚眼,惹得一旁的人笑个不停。卫识文闭上眼,叹了口气。同样是姑娘,但玉奴却如白莲一般,这般高洁的品性真是让人心折。
分离二年,时间象面镜子,照映出心中最深的情感。与清音的相识,仍如惊鸿一瞥,是他此生高不可攀的山脉,他仰望着,渴慕着,从不敢有亲触的意念,如果讲清音在他心中象个神,那玉奴就只是个人,很普通的小女人。不是因为有肌肤之亲的那夜,而是长久以来,他对她的依赖,把满怀心事倾诉给她,她是个好的听众,体贴善解人意,所以他才会放下清高的文人架子,一次次流连于她的小院中。
她一定是爱他的,不然怎会如此宽容待他,怎会把坚守的处子之身付于他,怎会甘心做一个他错认的影子?玉奴的爱很深很深,深到他花了二年的时光才看得清。
还敢有何求呢?被这样包容宽广的女子爱着,他怎能不回报?
烟花姑娘又怎样,他不去想太多,他要为她赎身,然后给她一个婚礼,给她名分,是正妻的位置,他不会纳妾,有玉奴,就胜过有了全世界。
卫识文想到这,眼角漾起温柔的笑意。
“公子,快,茗烟姑娘只一半刻空闲,下面胡老爷就要到了。”门官急急地跑来,催促道。
卫识文忙敛起心神,随着他过去。
不是玉奴从前的小院,是处新建的楼阁,一路经过,名花异草,奢华之极。抬阶上楼,远远就闻到了酒味和着胭脂味,魅惑着人的意智。
几个丫头正在收拾残酒余菜,一位艳妆女子慵懒地斜倚在绣榻上休息,似有些微醉。
“姑娘,那位公子来了。”门官堆起一脸笑,小心地说。
“哦,知道了,你下去吧!”艳妆女子缓缓转过身,果真是昔日的小侍女茗烟。只芳容大变,夸张的浓妆,低胸的衣饰,妩媚娇艳,与往常那清水宜人似的小丫头不可相提并论。
媚笑是烟花姑娘的职业笑容,她也不例外。扬起一脸妖柔的艳笑,她夸张地做了个惊喜的动作,“我当是哪位俊公子,原来是状元公呀。几时回的京?”
卫识文拧着眉,“回来才两日,我想问下姑娘,玉奴现在哪里?”
茗烟脸瞬刻一冷,“她走了,二年前就离开杏花楼了。”
“那姑娘知道她去了哪里?”卫识文双手握成拳。
茗烟伸手看着自已描绘的指甲,摇摇头,“她没有知会我,悄悄走的。”
“再没联系过?”
“嗯!”
卫识文痛苦地点点头,心象在火盆上烤,他想过她有可能和他生气不理他,想过她会从此放纵自已,却没想过她会悄然离开。“打扰姑娘了!”冲茗烟一拱手,他转身下楼。
“如果你愿意留下陪我共度良宵,也许我会想起什么来。”身后,茗烟慢条斯理的说。
卫识文停住脚步,轻笑,“姑娘何必如此轻贱自已,有的是达官贵人捧你如珍宝,何苦要我这清贫文官参一脚呢。姑娘一定是知情人,只是不愿告诉我,罢了,我慢慢查便是,终有寻得她一天。”
茗烟脸儿一红,“那你当时为何说下那些话呢?”
“接受一个人需要个过程,我不想轻易许下承诺,如许了,就要一生守诺。”
“那你现在准备好承诺了吗?”
“我的心已经清空,可以放下她了,我能够好好给她一个承诺了。”
“不在意她是个烟花女子?”
“不在意!”
茗烟轻轻叹了口气,“她没有白苦,去找她吧,她在郊区湖边的一所白墙房子里。放心,她从来就没有别的男人。”
卫识文惊喜地回过身,“她真的在那里?”
茗烟点头,“而且,你已经有了个快满周岁的儿子。”
天啦,卫识文踉跄一下,后退了两步,震惊地看着茗烟,“你,你在说什么?”
茗烟芫尔一笑,就知道他会吓住,“那一夜,她怀上了你的孩子。其实,她第二日就离开杏花楼了,用尽了一生的积蓄,为自已赎的身。”
卫识文觉得思绪大乱,脑筋不够用,心中又是狂喜又是不安,“她,我说玉奴她是不是吃了许多苦。”
“嗯,安心做个平凡妇人吧,怀孕、生子、教养,都是一人苦撑着,很不易。”
“那,那我先告辞了,多谢姑娘。”卫识文急忙转身,他忽然又转过来,“可是,茗烟姑娘你怎么。。。。。”
茗烟一笑,“我怎么甘心下海是不是,呵,我不象玉奴那么傻,为一个男人情愿舍弃享乐人生。再说,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总要有人养活吧!”
卫识文羞惭地长身施礼,“姑娘之恩,卫某当涌泉相报。卫某没有妹妹,等见过玉奴后,明日我就来杏花楼之姑娘赎身,从此后,我们便是一家人。”
茗烟挥手,“你快去吧,我的事我自已有数,你不必操心,好好待玉奴才是。”
卫识文点头,不顾往日斯文,飞似的跑下楼梯,出了杏花楼大门,便跃身上马。雨越来越密,淋在身上,又湿又冷,眼都睁不开。可他全然不觉,心欢快地跳着,欣喜的笑意一直留在脸上。马在大街小巷拼命地驰骋着,速度太快,拐角的路口差点与一骑一轿相撞。
卫识文吓得敛住马缰,急急抱拳道歉。
马上男子一身锦绣,不确定地问:“卫大人?”
卫识文细细一看,“是安庆王呀!对不住,下官急着办事,马速快了点,惊了你的坐骑。”
魏如成憨厚地一笑,“不妨,雨天路滑,卫大人可要小心哦!”
“自然,自然,安庆王这是去哪里?”
“小王和内人去长公主府看位故人。”
想必是个不错的故人,不然大雨的天,不会急着去。卫识文不多想,“那下官先行一步,安庆王好走。”
“嗯,卫大人请!”
“王爷,可以走了吗?”轿中女子急声问。
“嗯,走了。”魏如成含笑柔声说。一骑一轿慢慢又消失在风雨中。
郊外湖边,芦苇已枯尽,湖岸依水处,有一两块结成了冰。离岸不远,一所篱笆围着的白墙房舍中正徐徐冒着炊烟。
卫识文下马,凝视着,心激烈地狂跳不已。
牵着马,他推开篱笆门,走进院内,两间听到屋中有娃娃的牙牙学语声还有女子慈爱的逗笑声,他眼中忽地就热了,觉得上天待他太好,一天之间,他有了妻,有了子,有了一个温情脉脉的家了。
系好马,他屏住呼吸,走到微掩的门前,轻叩了两下,不一会,门打开了,一位美丽的妇人抱着个孩子站在他面前。他全身都淋湿了,象个落汤鸡,头发贴在脸上,满脸雨水。
“你要找谁?”妇人有些惊恐地问道。
卫识文看着眼前这张让他日思夜想的脸庞,不禁哽咽了,“玉奴,是我,我回家了。”
玉奴这才看出是卫识文,脸色一冷,想关上门,他忙顶住门,抓住她的手,“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玉奴,原谅我,给我机会,让我可以好好地呵护你。”
泪瞬间涌满了玉奴的眼中,她甩开他的手,转身进内,他跟上,一路雨水滴得满地都是。
“你是因为孩子才过来的吗?”玉奴哭着问,抱紧了怀中的孩子。
“不,我是先寻你才知有孩子的。”卫识文认真地说:“玉奴,我现在心中只有你了,再没有旁人。”
“我不信。”
“我对天发。。。。。。”誓字没讲出,他突然打了个喷嚏,身子打了个冷激零。
“天,你冻了吗?”玉奴关心地转过身,心疼地说。
“不要紧,只要你能原谅我,让我回家,我死都愿意。”
小手轻捂上他的嘴唇,玉奴含泪摇头,“不要说死,我和宝宝还指望你养活呢。”
卫识文惊喜地看着她,“你终是肯原谅我了。”
爱他,怎舍得多埋怨呢,回来了就好,爱情的战争里,从来就没有绝对的输和赢。
不顾他满身的雨水,她抱起孩子投入他怀中,一点点辛苦算什么,她终是等来了她命中的夫。
卫识文拥紧紧二人,开心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