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溯回从之,道阻且长 下(1 / 1)

“值得吗?”“你不是有选择的吗?”

卧房内,张妃端坐在梳妆台前,细致地描眉涂粉,镜中粉嫩娇艳的容颜如花朵一般,只可惜一会就凋谢了。此刻,她脑中翻来覆去的都是萧钧的责问。女官的药酒摆放在左侧,她送来后就掩上门守在外面,等着她喝下,才会离去。真的好笑,在这世上她最后见到的人居然就是这个她平时看都不看的女官。

对于马上降临的死亡,她已不再恐惧,可能是麻木了,何况她还有腹中的孩儿作伴,她也不会孤独。抚摸着隆起的腹部,她几乎可以感觉到孩子在里面的跳动,曾经她发誓要给他世上最深的爱、最多的幸福,现在一切都泡汤了,但这没什么,在另一个世界,她一样可以爱他,如把他独自留在这宫中,她反到会担忧。

宫,象一座牢笼,困住了身,也困住了人的良知。

曾经,她也只是个无忧无虑的少女,**秋千,扑花蝶,在府中和姐妹们绣花、做女红,快乐地过每一天。

十五岁那年,火红的石榴树下,他俊美非凡的笑容,让她震住了,她做梦也没想到,这世上居然有这么好看的男子,他是那么的阴柔、飘忽、卓然。从此,她的视线就再也无法拨开了。

他的娘亲和她的娘亲是亲姐妹,那时,他的娘亲李妃娘娘是先皇最宠爱的妃子,他是皇上最疼的王子,也是大臣们私下内定的王储,所有宝石的光泽都抵不上他。

当他戏言问她可愿做他的王妃时,她几乎毫不犹豫就点头答应,她想要跟他在一起,永永远远的,这种前所未有的渴望燃烧了她所有的理智,她疯狂地恋上了他----二王子萧玮,心甘情愿地臣服在他的脚下。

人的未来不是一眼就能看穿的。

十八岁那年,先皇仙逝,储君换成萧钧,他被远放到广东。她冲到父亲面前,求父亲让她随他去天涯海角。父亲甩过一记耳光,说一个废王有什么好留恋的,她应是皇后的命。她不希罕什么皇后与富贵,她只想和他生生死死在一起。夜深,她一袭轻衣跑到他的王府,跪在他面前,哭着诉说着自已的痴恋,让他带她走。他抚摸着她俊丽的面容,摇摇头:嫁给他吧,日后小王东山重起之时,你在里面与小王里应外合,如何?

她爱他,他的要求她怎能不答应。她嫁了,却不是皇后的命,皇上对她谈不上疏远,也谈不上恩宠。多少个夜晚,她拥着皇上,只当是他。她等着他回来,带他走。

有一天,安庆王魏如成来宫中送礼,她惊异地发觉王爷身后的家仆竟然是乔装的他。深埋的爱恋象火焰般熊熊燃烧起来,她如自焚般奉上她的心、她的身。见不得光的爱恋让人沉醉,厮守的每一次,她都当世界未日般的过。两个月后,她发现她居然有了他的孩子,她急急地让他进宫,商讨对策。没想到,他欣喜如狂:小王舍命进京,要的就是这个结果,哈哈!那狗皇上无本事生育儿女,你如怀上,他只会当作是他的,如小王夺位成功,你便是我的皇后,如小王夺位不成功,这孩子便是日后的皇上。这江山,怎么算都是我萧玮的。

她是女儿家,不懂那么多的深谋远虑,她只相信他。

谁也曾想到,这一切却失了算,如他知道了,会如何呢?舍不得她?舍不得孩子?不,张妃摇摇头,他只会舍不得那皇位。这一刻,她想通了,自始至终,他其实都没有真心地爱过她,他只当她是件可利用的工具罢了。一件工具丢了,能伤心多久,再寻下件就是了?

值得吗?值不值得又如何,一切都已到了尽头。如果没有与他相遇,她会不会恋上当今皇上?她不知,皇上是个好人,内敛孤独,不深爱她们却极尊重,他在意的只有那个会读书的皇后。人真是有意思,谁会猜出皇上不恋美人却爱一个孩子,她真的好羡慕那个皇后呀!

时候到了,张妃放下手中梳子,再次看看镜中的自已,花容月貌,几日后便是枯骨一堆,泪无声地落到妆台上,这是不舍自已的泪。

这个世上再无任何留恋之处,她站起身,颤抖地端起左侧的酒杯,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哈哈,假的,假的,她闭上眼,一饮而尽。

“娘娘,”梅珍苍白着脸,从院中走进中宫书房,梅清音正伏案作画。这几日,她不再整日读书,改成了伏案作画,每日身上都染满五颜六色的颜料,而她却乐此不疲。她总是画些高山流水、异域装束的女子,画着画着,嘴角还时不时露出微微的笑意。

“嗯,去哪里了?”她头也不抬,继续手中的作画。

“刚刚去看张妃娘娘,她已经下葬了。”梅珍不知发生的底细,只当张妃突发急病,看着娇贵万分的张妃突然不声不响地离开人世,她有些心疼,腹中还有未出世的皇子呢。

梅清音停下手中的画笔,坐了下来,幽幽地说:“生死有命,人也无力的。”

“娘娘,皇上没有去送。”夫妻三年,皇上没有露一下面,想不到君王也是薄幸之人。

“这几天国事重,皇上可能在忙吧!”她漫不经心地说,一点也不意外。

梅珍有些担心地望着梅清音,犹豫了起来,皇上生病后,似乎对小姐宠爱多了点,但有几个君王能专情,万一哪天皇上又纳新妃,小姐怎么办呢?张妃也曾受到百倍厚待,如今却孤零零地去了,她真的不敢想以后。

“怎么啦?”梅清音看梅珍许久都不发一言,只愣愣站在那里,不解地问。

梅珍无奈地咬紧嘴下唇,低声问:“娘娘,这宫中众妃只侍一位君王,君王的心中不可能做到公平,必然偏爱某位皇妃。恩爱时是一回事,如有一天,他心转移了,那皇妃该如何呢?”

梅清音嘴角扬起一丝笑意:“哦,这简单呀,皇上宠爱时,不要太当一回事,淡然处之,恩爱消失后,也就不会有失落,该干什么干什么。人活着又不是全为了情爱,可干的事很多,看书、弹琴、游山玩水,要不学那陶老先生,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学做农人也很不错,日日品尝自已的劳动所得,会很有成就的。”

梅珍有好一会儿只能张大嘴巴,眼睛不断地眨着,天!小姐原来是这般想的,虽出乎意料,但她很开心。她可不愿意心爱的小姐落为自怜自怨的闺妇。但一会,她又不安起来,“可,小姐,这是深宫呀,哪能说出去就出去。”

“对,”梅清音扬扬眉毛,“那就弹琴、看书、作画,把这院子辟成一块块农田,种瓜种豆,豆棚架下柳如丝,瓜田月上黄昏后。再挖一块池塘,学学姜太公钓鱼,唉,太多了,愁什么呢?”

尽管心中的不安挥之不去,但梅珍还是轻松些了,反正她这一辈子是跟定小姐了,既使上刀山、下油锅亦在所不惜。她卷起衣袖,“娘娘,我给你磨墨吧,今日画什么呢?”

梅清音兴致勃勃地站起身,“画燕山大漠。”

“皇上,咱们不进去吗?”刘公公轻声地问在门外站了许久的萧钧。皇上一散朝,便直奔这儿,刚好听到了皇后与宫女的笑谈,听着听着,皇上的脸冷成了一块寒冰。

“不进了,朕想起御书房还有些折子没阅呢,走吧!”说完,撩开龙袍,转身出去。她原来没有把他的情当一回事,想来想去都是没有他以后的生活。没有他,她确实能活得不错,可他没有她会怎样?呵,萧钧苦笑一下,恋上新人,小宫女真有想像力,自古君王多薄情,可他不是,他清醒他只想好好地爱一个人,也想那个人也象他这般爱自已。这要求不过分,可如今,她却没有这样的想法,是他表达得不够,还是做得不够好?

他真的要好好想一想。

京城,小巷,一所普通的民宅,萧玮一脸铁青地看着罗干那张阴狠的脸,“你说什么,张妃死了。”

“是,小的刚刚接到宫中线人的密报。”罗干面无表情地回道。

“怎么回事,快说,张妃是怎么死的?”萧玮平静无波的脸上出现难是的怒容和激动,显示出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弄乱了他向来不易起伏的情绪。

“说是急病,具体的就打听不出来了。前一晚还在宫中宴请家人的,现在宫中所有的太监和宫女都散了。”

“那张槐呢?”

“前几日就回老家了,说是解甲归田,小的追了过去,路上看到重兵护送,小的近不了身。”

“怎会这么巧,张妃去世,张槐就隐归,事情没有这么简单。”萧玮眯起双眼,冷冷地说,忽地他抓住罗干,急声问:“莫非有人告密?”

“王爷,不可能的,宫中稍有点知晓的宫人,小的都杀了。就是安庆王也不知道真情。”罗干坚定地说。

萧玮挫败地跌到椅中,这个计划,他和张槐合谋了许久,他知道张槐是根墙头草,哪边风大便倒向哪。起初见他是先皇的皇子,拼了命地巴结,后来萧钧做了皇上,他急急地把女儿嫁到宫中,想攀点亲,没想到,三年,张妃没有生下一儿半女,他开始有点着急,担心皇上身体有隐,没有个孩子,皇后又是别人,他就没有半点指望了。萧玮回来后,找上他,说出他的计划,他喜出望外,急急地拉拢上魏如成,安排他进宫与张妃见面,直到怀孕。一切都天衣无缝,哪个环节出错了呢?他现在的能力还不能与萧钧抗衡,所以才定下这万全之计,下一步该怎么办呢?

“王爷,要不小的再进宫行刺一次,这次,小的一定不会失手。”罗干近前一步,悄声说。

“不,”萧玮摇摇头,“他不会那么傻的,现在护卫一定加强了许多,想近身谈何容易。你是我最得力的助手,我不想你出什么意外。”

“那就没有别的法子吗?”

“我要好好想想,我们在朝中还有几位大臣,还有魏如成那个蠢瓜,蒙古还没有退兵,萧钧他也一定有弱点。我们不要轻举妄动,要静候时机,再也不能失手了。”萧玮眼中射出一道凶光,冰冷地说。

“那张妃?”

她,萧玮冷酷的心稍软了点,“她对我忠心不二,我会记得,但我不可有妇人之仁,这份仇,迟早会报的,现在暂且放下吧。”

“还有孩子呢,王爷要不要去祭一下?”

“不了!”萧玮冷酷地摇摇头,他在广东的妻妾早为他生下三男五女,这个未出世的孩子,本指望能牵制萧钧,张妃死了,一个毛胎,有什么好祭的。

罗干看了他一眼,不再说话。王爷说得对,做大事的男人不可有妇人之仁,他有些多虑了。

“去吧,给我盯紧点,过几日,给我找个安静场所,我要见下魏如成。”萧玮阴觉着脸命令道。

“好!”罗干说完,一跃便消失了踪影。

萧玮背着手,在房中踱着,天又要黑了,他喜欢黑夜,黑夜掩盖了一切光亮,让他觉得安全。

现在,他是安全的。